手掌貼著早就恢複平坦的小腹皮膚,  衛衍之將能量源灌入自己的腹腔深處，感受著平靜無瀾的腹腔在暖流的運作下漸漸鮮活、膨動，而原本從頭涼到腳的血液也在同一時刻被迅速捂熱、催化、賁張,  熱烈而又躁動地往來於內部髒器的各個脈絡,  在他的身體內瘋狂地進行著一次徹底的大清洗。
    那麽一瞬,  新鮮活力的血液再度灌入心髒。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緩慢而又黏膩的心跳正在重新煥發活力。
    小崽子以跪坐的姿勢背對自己的爸爸,  他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麽，他心裏有些擔心，但又怕門外麵的人會傷害自己的爸爸，所以他睜圓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房間門，如果有誰膽敢在這個時候闖進來的話，他一定會第一個衝上去咬斷對方的脖子。
    嫩紅的小舌尖抵在上顎一一舔舐過齒根,  做出凶狠猙獰的表象。
    一人一蛇,  一頭一尾,  衛衍之自然是看不見小崽子背對著他時是怎樣一副凶相,  他承受著體內那股想要淨化一切的能量衝擊,  他的心髒在瘋狂鼓噪,  血管在急速漲縮，大腦更是在飛速運轉……他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胸膛的劇烈起伏都像是要耗盡肺裏的最後一口氧氣。
    就在小崽子跪坐在床上都心神不寧地擔心時，身後的喘息聲驟然終止。
    “爸、爸爸？”小崽子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  沒敢回頭，隻是輕輕喊了一聲。
    背後傳來爸爸溫柔而又帶著疲憊的聲音：“過來。”
    小崽子立刻扭身鑽入爸爸的懷抱。
    像是剛完成了一場過於劇烈的運動，衛衍之出了一身汗,  皮膚溫度也一時間高得嚇人，小崽子剛抱住他時像是被燙著了似的，很快縮回了小手,  可他隻猶豫了一小會兒，又將自己冰冰涼的身體拱進了衛衍之灼燙未消的懷抱裏，張開雙手緊緊摟著自己的爸爸。
    衛衍之摸著小孩柔軟的頭發，若有所思。
    小崽子一下子想起了什麽，從衛衍之懷裏爬起來，小手摸了摸衛衍之變得平坦無比的肚皮，之後又抬起頭很是疑惑地望著他，似乎不太明白爸爸先前隆起的肚子去哪兒了……幹爹以前說過，爸爸肚子裏是有寶寶的。
    “寶……寶寶。”小崽子伸手戳戳爸爸的肚子，小眉頭愁地皺成一片。
    衛衍之快速運作的大腦裏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名字，啾啾，在他清醒之前的幾個小時裏似乎還反複聽到過有人提起這個名字，他近來的意識裏聽過的名字不多，泉居自不必說，還有泉居的夫人、那個總會為他落淚的舅媽，再來就是那個聒噪不堪的小屁孩，總是在他耳邊‘美人哥哥’‘美人哥哥’地喊著，好像還趁著他昏睡之時跟誰視頻聊天炫耀他來著……對了，那個跟小屁孩差不多大的叫林勝男，她們一起追的男明星叫什麽‘望哥哥’。
    林勝男……小女孩家家地起這麽個隨便的名字，而更奇怪的是，那個喊‘林勝男’的聲音，衛衍之聽了覺得耳熟。
    除了印象裏的幾個人之外，還有個不知道名字的乳母以及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
    啾啾，就是那個嬰兒的乳名。
    他甚至迷迷糊糊聽到過什麽‘百日宴’，那是給出生一百天的嬰兒辦的……他是受了傷，但腦子沒壞，隨便算一算都能知道受傷的半年來在自己身上都發生了什麽，不出意料的話，那個剛過一百天、乳名叫‘啾啾’的小嬰兒，十有**是他肚子裏掉出的那塊肉。
    想到啾啾就是自己的兒子，衛衍之醒來後就一直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了地。
    幸好，孩子沒事。
    “寶寶沒事，以後……會見到的。”衛衍之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是不確定的，不是因為擔心泉居藏著孩子不給看，而是他打從心底裏抗拒去見那個孩子。他甚至心裏很清楚，抗拒孩子的念頭是錯誤的，殘忍的，不可原諒的，可他心裏就憋著那股子勁兒，就是不敢當麵看看那孩子。
    他怕見了之後自己會心軟，會原諒那個人。
    那個人明明都答應讓他留下的……
    就算時隔六個月再想起那個人的臉，他心裏仍舊氣得像是有把火在燒。
    “搜索有關於聯邦——”想起那個人的名字，衛衍之又咬了咬牙，一副像是結了天大的怨仇一樣忿忿道：“南昔上將的所有消息。”
    很快，自動識別語音後的光腦將網上一切有關於南昔的新聞和報道全都提取展示了出來，按照時間順序，由近及遠：
    ‘聯邦上將南昔於離開莫瑞亞星球途中無故失聯，至今下落不明。’
    ‘葬送整支艦隊的主因或為指揮官指揮失誤。’
    ‘聯邦女上將或故意隱瞞家族遺傳的精神病史導致艦隊無法返航而被追責。’
    ……
    衛衍之一頁一頁地翻，氣得頭頂快要冒煙，明明無法返航的原因是因為蟲族的突然襲擊，是蟲族和莫瑞亞政府高層的某些人沆瀣一氣設計了聯邦艦隊，是那個他連名字都記不起來的艦長玩忽職守沒有及早發現返航線路的異樣……可網上那些人的嘴怎麽那麽賤，剛剛事發時還隻是揣測返航途中是否遭遇意外，但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往後推移，他們竟然將艦隊無法返航的罪責歸結於一個同樣在那場事故中失蹤的指揮官，難道就因為她無法站出來為自己辯解，所以那些人就要把髒水全往她一個人身上倒？
    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她有機會能活下來的，可最後關頭她卻選擇跟自己的戰士共赴生死，她連自己的丈夫孩子都不要了……明明她是有選擇的。
    可現在呢，她不惜為之獻出生命要保護的聯邦人，竟然會在她生死不明時對她惡語相向，用最最歹毒的心思去揣測她對母星的一腔熱血，利用她最不足為道的弱點去抹殺她曾為這個國家立下的赫赫戰功，他們說她‘腦子有病就該在醫院好好待著跑出去害什麽人’，說她‘在軍中獨、裁專、製，每回親自帶兵不過是想自己攥著軍權，實際上她都不一定真正打過一場像樣的勝仗’，更有甚者竟然說她‘玩弄權勢暗中操控了總統府，總統先生都要看她的臉色行事’……
    那些過往的功績和榮耀，都是她拚了性命掙回來的，那些隻敢躲在鍵盤後麵潑髒水的人憑什麽去褻瀆他們的神明？
    他的將軍，不過是了場無關緊要的小病而已。
    網絡上那些惡意揣測和抨擊的言論像是一塊塊巨石砸在了衛衍之心裏，壓得他無論做多少次深呼吸都沒辦法喘勻這口氣，如果此時虛擬能化為實質，他恨不得將說出那些話的人一個個全都殺死……蟲族可恨，這些人更可恨。
    “爸爸。”肉眼可見的憤怒在爸爸臉上肆意蔓開，小崽子仰起臉，怯生生地喊了一聲。
    一瞬間，記憶回籠，仇恨潛藏，衛衍之的指甲更是深深嵌入掌心，隻將那團攥了又攥的皮肉掐地出了血，等嚐到疼痛的滋味後才仿似如夢初醒般鬆開，他目光呆滯地望了眼掌心裏被掐出的條條血痕，而那斑駁觸目的血跡就像是吐著信子的蛇，忽地一下鑽入破皮爛肉下消失不見。
    也在頃刻之間，傷口愈合，皮膚恢複如初，隻留下還沒來得及擦去的血跡，殷紅地綴在掌心。
    晚點的時候夫人想把小啾啾抱來給衛衍之看看，也好培養一下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雖然說現在小啾啾也什麽都不懂，隻知道叼著安撫奶嘴睜著大大的眼睛觀察每一個抱他的人，可衛衍之拒絕了，也不找其他借口，就說自己還沒準備好當個孩子的爹，所以小啾啾最終還是沒等來他父親的懷抱，沒看過他父親那雙與他像極了的眼睛。
    或許是泉居一早交代過什麽，夫人並未在小啾啾和衛衍之相認的事情上多做堅持，她依著衛衍之十五歲少年人的心性，不想在他剛醒來不久就刺激他，所以特意吩咐過乳娘讓孩子避著點衛衍之，暫時別讓他們父子兩個見上麵。
    怕心裏吊著的那口子怨氣會散，衛衍之甚至連孩子的照片都沒正眼瞧過，那天泉頤那個小屁孩拿著一大堆小啾啾的照片來獻寶，一會兒說小啾啾會自己扶著牆站起來了，一會兒說小啾啾會張嘴喊爸爸了……一張張照片都是小啾啾成長的證據，衛衍之沒看，仍舊假裝腿瘸地在房間裏做著康複訓練，小泉頤說得嘴巴都幹了也沒見美人哥哥給個反應，後來也沒了再說下去的興致，仔細收好那些小啾啾的照片就出去了。
    衛衍之雖然沒看那些照片，但心想六個來月的孩子能喊爸爸，估摸著也就是嘴巴無意識地發音，‘叭叭叭’地，讓小泉頤誤會他是在喊爸爸。
    可後來想想孩子為什麽會先喊爸爸呢？有很大可能是夫人和小泉頤在邊上教的，她們也許是想教著孩子怎麽討好他這個父親……畢竟他都清醒很多天了，也沒鬆口說要去看一看那個六個月大就開始蹣跚學走路的孩子。
    他還是不敢見。
    但如果……隻是如果，六個月前艦隊順利返航回到聯邦，他在聯邦生下那個孩子，那個人也一直陪在他們父子身邊……他會在孩子咿呀學語的時候第一個教他喊‘媽媽’。
    媽媽，媽媽——
    他的媽媽是全星際最最厲害的將軍，沒有人能在戰場上贏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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