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  烏雲翻滾，瞬息變化之間就將整個星球籠罩在無邊的陰影中。
    於是，躲藏在黑暗裏的東西就開始窸窸窣窣地往外爬,  爭先恐後地填滿地麵上的每一處縫隙,  很快就成了烏泱泱地一大片,  將天地本就不是很明顯的界限完全遮掩占據，讓黑暗徹底吞噬了整個星球。
    吞天蔽日的壓迫感令衛衍之有些喘不上氣。
    ‘窣窣……’
    誰在交談？
    怪異的聲音由遠及近,  到最後就像是貼著他的耳膜在不停刺撓一樣，聽得他兩邊脖子都開始發疼,  連帶著後勁腺體處都傳來陣陣異樣的感覺……他忍著身體的不適感豎起耳朵聽,  那是兩隻眼蟲交談的聲音，尋常人聽了就跟刺耳的噪音一樣，可他是聽得懂的。
    監牢，刑罰，蟲後的命令,  聯邦來的囚犯……
    殺了她,  殺了她，殺了她。
    衛衍之猛然從兩隻眼蟲的交談聲中驚醒，殺了誰？
    它們想殺了誰？
    那兩隻眼蟲像是沒注意到衛衍之這個不速之客，雖然衛衍之也納悶它們為什麽沒發現他,  不過這些並不重要,  那兩隻眼蟲交流完就朝著某個方向快速爬去，衛衍之看了眼腳底下密密麻麻還在不停往前方挪動的蟲獸群，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踩了上去。
    蟲體爆裂的聲音在腳下響起,  一股股隨之而來的腥臭味也即刻傳來，衛衍之竭力忍住心頭的不適感追上那兩隻行動迅速的眼蟲，也不知道踩死了多少蟲獸的屍體,  跑了多少荊棘遍地的山路，衛衍之追著那兩隻眼蟲到了一處看起來像是基地的洞穴群外，親眼看著它倆鑽進了其中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穴內。
    衛衍之站在原地沒動，因為洞穴群的入口和周圍都有大量蟲獸看守，地上爬的天上飛的，就像是給這個洞穴群裏裏外外都織就了一張牢不可破的防控網，網外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能驚動它們，遑論是他要進去。
    不出意外的話，地底下也都潛藏著無數伺機而動的蟲獸。
    他要硬闖的話毫無勝算可言，甚至連這個洞穴群的入口都進不去。
    可奇怪的是，他都在外頭站了那麽久了，也沒見入口處把手的走蟲或是附近巡邏的飛蟲發現他，甚至他都感覺自己明明跟把手的走蟲視線相對了，但那走蟲卻依舊像是沒看見他一樣，晃過凹凸不平的醜臉又朝著其他方向看去了。
    今晚怪異之處太多，衛衍之稍稍在心裏驚了一下後就立刻平靜下來了，他試著往入口處走了幾步，堪堪停在剛才與他視線撞上的走蟲麵前，那走蟲快有衛衍之個頭大小，挺著無數細足而立，如鐮刀一般鋒利的前足隨著身體的晃動而晃動，前端尖刺部分就恰恰好接近衛衍之的眼珠……前後晃動之餘，幾乎隨時都能刺進他的視網膜。
    衛衍之沒動，那走蟲也沒落下長著尖刺的鋒利前足。
    試探之後，衛衍之就越過那走蟲，朝著守衛森嚴的入口處走去，直到走到之前那兩隻眼蟲鑽進去的洞穴口，衛衍之在外頭站了會兒，豎起耳朵想要聽一聽洞穴裏頭的動靜，可除了耳邊刮過的陣陣風聲之外，其他什麽聲音他都聽不見。
    他想起眼蟲交流時提起的‘聯邦來的囚犯’，雖然心裏不是很確定，但隻要有一絲希望，他還是願意嚐試的。
    所以他朝著陰暗幽閉的洞穴深處快步走去。
    “什麽刑罰都用過了，為什麽她還是什麽都沒交代？”
    “那就扒了她一層皮，看她求不求饒！”
    “主宰沒說要殺她，她暫時還不能死。”
    “她已經是個廢物，留著她又有什麽用？”
    “她是個廢物，那你能從一個廢物嘴裏撬出點有用的東西來？”
    ……
    等衛衍之見到洞穴深處那抹幽暗的亮光時，粗啞難聽的爭吵聲就從光線處傳來，聽在耳朵裏感覺十分熟悉，他猛地記起當初找回阿克曼蟲後的任務失敗，在死星的卡塔爾山脈，那個蟲族的據點裏，幾條縮在光柱裏不敢現出真身的醜陋蟲子對他動刑謾罵，而現在洞穴內的爭吵聲，倒像極了那幾條醜蟲子的聲音……蟲族的蟲後們，那些隻敢躲藏在暗處發號施令的窩囊廢。
    爭吵停了停，隨即又有蟲子開口了。
    “嘴裏撬不出東西，那就撬開腦子好了，正好我也餓了。”
    “你有這個膽子？”
    “她倒是跟她父親一樣，是塊硬骨頭。”
    “硬骨頭又怎麽樣，最後不還是被主宰吞食了所有異能？”
    “可她的卻還在。”最後說話的蟲後語調一轉，沉默稍許後又開了腔：“她比她父親還要硬一些。”
    父親，異能，吞食……
    衛衍之心跳一滯，眼前的亮光也在一瞬間被蒙上了一層薄霧，他立刻加快了腳步，想要看一看裏麵被關押著的人究竟是誰。可就在他小跑著跌進光明裏時，一聲粗笑撞進他的耳膜，撞得他生疼：
    “怪不得主宰對她的精神力勢在必得。”
    勢在必得……
    精神力？
    衛衍之腦子裏瞬間有什麽東西炸開了。
    “爸爸，爸爸……嗚嗚……”
    “美人哥哥快來啊，小啾啾摔倒流血了！”
    衛衍之驀然睜眼，一瞬間所有嘈雜聲歸於平靜，他的眼前也不再是一團刺眼的光亮，而是初秋溫煦適宜的暖光，斜斜地從屋簷底下照進來，落在他蓋著小毛毯的雙腿上，沒有半分熾熱和滾燙。
    他做了一場夢。
    一場混亂而又讓他心生恐懼的夢。
    夢裏，那些醜陋的蟲子想要扒了那個人的皮，撬開那個人的腦袋……主宰更是想吞食掉那個人的精神力。
    多可怕的夢，讓他驚醒後仍舊覺得後脊背發涼，額頭冷汗直冒。
    “美人哥哥，美人哥哥你怎麽還不來呀，小啾啾流血了！”
    驀地，與夢裏重疊的聲音再度響起，不過不再是他的幻想，而是真真切切地紮進了他的耳朵裏……是泉頤那個小屁孩在喊。
    衛衍之心口一顫，剛要循著聲音不管不顧地衝出去，忽然又聽見夫人焦急萬分的聲音從那端響起，衛衍之邁下台階的腳步猛地一停，猶豫了一下又縮了回去。這時小崽子正好從裏頭吃完東西出來，衛衍之坐回到那張躺椅上，讓小崽子過去看看外頭發生了什麽事。
    小崽子二話不說就往外跑。
    “等等。”衛衍之叫住快要跑出院門的小崽子，將胸口戴著的獸牙鏈子摘了下來，讓小崽子帶去給那個摔倒受傷的孩子：“這是他母親的東西……算了，等下你就在那多待一會兒，陪陪他。”
    小崽子似有不解地看了看衛衍之，又低頭看看手裏的獸牙鏈子，之後也沒多問，攥著東西跑出去了。
    等小崽子走後，衛衍之憑著先前在蟲族生活的記憶在腦子裏搜刮了一陣，還是沒能想出來夢裏麵那個到處是洞穴的基地在哪裏，不過他或許可以走一趟死星，去蟲族在卡塔爾山脈的基地裏抓個蟲後問一問，畢竟那些醜陋的蟲子也出現在了那個夢裏。
    模糊不清的思緒裏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方向。
    他要去死星的卡塔爾山脈。
    但怎麽去是個問題，以前他是蟲族少將，進入蟲族基地自然暢通無阻，可現在不是了……雖然他也不知道主宰到底當沒當他是個叛徒，畢竟讓他收集聯邦機甲機密的是主宰，他是有正當理由留在聯邦的，即使他從未執行過主宰的指令。
    他應該……算是個叛徒吧。
    畢竟主宰手眼通天，即使除了他這麽個叛徒，肯為蟲族辦事的也不在少數，比如監獄長。
    他還得再想想其他辦法。
    “敘少爺，今天天氣好，您想出去逛逛麽？”
    “……”
    衛衍之抬頭看去，發現院門前立了個筆直的身影。這人他之前見過，是跟在泉居身邊的一個護衛，他沒仔細留心過，但能在泉居身邊跟進跟出的，想必職位也不低，隻是他沒想到的是，那人今天竟然不跟著泉居了，還來問他出不出去逛逛？
    “叫我泉敘，或者小敘。”衛衍之直起身衝那人笑笑：“我見過你，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秦簡。”
    “簡姐。”
    秦簡從院外進來，聽到衛衍之稱呼她‘簡姐’時神情微微一怔，但很快就又恢複了正常。她走到衛衍之麵前微微鞠了一躬，禮貌道：“小敘，您……你要出去逛逛麽？”
    衛衍之笑：“是舅舅吩咐你的？”
    秦簡點頭。
    衛衍之看著秦簡那張眉眼間有些熟悉的臉，沉默了一下，問她：“簡姐，你是鮫人？”
    秦簡對衛衍之的提問似乎並不感到驚訝，她不苟言笑的臉上甚至連一絲表情都沒表現出來，但聲音卻依舊禮貌恭敬：“不是，我本體是蛸。”
    原來還真跟那個話癆是同一科的。
    同樣是八爪魚，又同樣姓秦，臉還張那麽像……八成帶點親戚關係。
    “那附近有什麽好玩的？”衛衍之記得自己是個十五歲的少年，所以舉手投足之間總表現出少年人的張揚和活力，畢竟有哪個十五歲的少年是喜歡一直悶在家裏不出去的：“別帶我去什麽小孩子才去的地方，我要玩些刺激的。”
    秦簡道：“比如？”
    衛衍之眉梢一挑：“我想找幾個人活動活動筋骨，前提是身手不比簡姐你差。”
    “……”
    “怎麽，簡姐覺得我不是你的對手？”
    “不是，那……小敘你要換身衣服再出去麽？”
    “當然。”衛衍之起身就往廳裏走去，忽而又想起來什麽，腳步一停，回頭看向還在外頭立著等他的秦簡，道：“我記不得以前的事了，要是出去碰上什麽熟悉的人……你就給我找個麵具來吧，要金屬的，好看點的。唔，能遮住我鼻子往下部位的就行。”
    秦簡點頭：“是。”
    衛衍之粲然一笑：“那就等會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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