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晨見狀，縱身下馬，向他走了過去。
    卻見那孩子猛然轉身，頭也不回向遠處跑去。
    楚晨本想追上去問問，可仔細一想，還是算了。
    現在是亂世，自己可以不把人想得那麽壞，可也不能把人想得那麽好！
    隨即搖了搖頭，跟著眾人進了潭州城。
    府衙裏已經擺上了接風宴，沒有去酒樓，就在衙門的院子裏擺下了一個圓桌。
    菜品也幾乎都是些豆腐，豆筋之類的豆製品，為數不多的肉菜還都是魚，個頭比巴掌也大不到哪裏去。
    “太子殿下，大皇子，二位還請多擔待。”
    盧方舉起杯子說道：
    “水患兩月以來，府衙裏能吃的東西，基本都吃光了，也就剩下這些曬幹了的陳年大豆還能拿出來做菜。”
    “魚也都是現捉的，這水患一來，咱們這裏唯一能吃到的，也就隻剩下這些白條了。”
    “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兩位還請莫怪，這杯酒，下官先幹為敬！”
    說著，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盧方是個平平無奇的中年人，看起來瘦削但又不失精幹，比起吳三淼那種細皮嫩肉的臉上，明顯多了幾分風吹日曬的痕跡。
    楚晨注意到，這一圈的官員，脖子裏露出的裏衣都帶著些水浸的黃褐色，這就又和崔適說的話吻合。
    至此，楚晨最後一絲疑慮也徹底消除，當即笑了笑說道：
    “盧大人客氣了。”
    “水患當前，你若是還大吃大喝地擺上來，本宮才真要治你的罪！”
    話音剛落，就聽大皇子猛然把筷子一摔，冷哼一聲說道：
    “跟本皇子哭窮？”
    “本皇子就不信，你這偌大的潭州城，連一隻雞和一頭豬都找不到！”
    “巴掌大的白條，也能叫魚？”
    “不吃了！”
    說完，轉身離去，留下一桌大小官員麵麵相覷。
    “他不吃算了，餓死他也活該！”
    楚晨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轉頭看向盧方說道：
    “盧大人，我們還是談談賑災的事情吧。”
    “是，是！”
    盧方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本皺皺巴巴的名冊說道：
    “潭州府一共一十六縣，最大的縣是長平縣，有8426戶，29153人。”
    “十六縣加起來，一共120594戶，總計207824人。”
    “其中受災最嚴重的，莫過於清陽，平邑，長樂，永安四縣，這四縣臨近洞庭湖湘資兩江，河堤衝垮之時，百裏平原盡皆淹沒。”
    “後經統計，如今這四縣，在戶人士少了近一成，整整……”
    “五千多人！”
    說道這裏，盧方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淚，撩開衣服就要下跪：
    “下官有罪，下官該死啊！”
    楚晨聞言連忙扶起盧方，微微歎了口氣。
    湘資兩江是洞庭四條入湖水體中，最大的兩條支流，這麽大的洪水淹沒下來，死五千已經是少之又少了！
    “盧大人不必自責，天災麵前，你我人力能做實在有限，如今逝者已矣，活著的仍需多加照顧！”
    “父皇封本宮巡撫賑給使，抽調了80萬石糧食，又從施州38萬石裏多拿了10萬石，湊齊了100萬石。”
    “潭州作為受災最大的一州，按人均一石，給你們總計20萬石，應該沒問題吧！”
    盧方聞言頓時麵露喜色，慌忙又要跪下，口中頌道：
    “聖人體恤百姓，太子殿下愛民如子，實在是我大唐之福，下官替潭州數十萬百姓謝過太子殿下！”
    楚晨再次扶起盧方，臉上隨即帶上了一絲嚴肅說道：
    “盧大人先不要謝，糧食本宮可以給你，但是不能白給！”
    盧方聞言頓時愣了一下，目光和其餘一些官員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即麵帶愁苦地說道：
    “太子殿下，潭州實在沒有什麽可以拿出來的了……”
    “盧大人誤會了，”
    楚晨擺了擺手說道：
    “江南道水患，皆因河堤衝垮而起，若是河堤不垮，就算水患嚴重，也不至於死傷那麽多無辜百姓。”
    ““本宮這次來，名為賑災，其實更重要的，是重修河堤，以免水患加劇，致使更多黎民受災。”
    “所以，這些賑災糧，要每一筆都落到實處，讓災民協助本宮，重修河堤！”
    誰知盧方聽了這話，臉上頓時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為難。
    楚晨頓時眉頭一皺，臉色也隨即嚴肅了起來。
    在他看來，重修河堤這種事，比起賑災隻高不低，亡羊補牢為時不晚的道理盧方這種人應該懂。
    可是他似乎並沒有想到重修河堤。
    這倒不像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官的表現。
    還是說，他另有難處？
    “盧大人是否有其他難處，不妨直說！”
    “難處倒沒有……”
    盧方臉上露出一絲尷尬，隨後拱手說道：
    “隻是如今災情遍地，靠災民修建河堤，是否有些傷及民心？”
    楚晨搖了搖頭說道：
    “修建河堤不是為了朝廷，而是為了他們自己。”
    “災情退去，他們還要在本地生根發芽，開枝散葉，可洪水今年能來，明年未必不能。”
    “河堤一日不修，青江水患還會再起，朝廷有多少賑災糧可以年年派放？”
    “天降橫禍，弱者自救，強者救人，聖者救天下！”
    “本宮不要求他們是聖人和強者，隻希望他們能有心自救，僅此而已。”
    “若是連這點事都要推脫，那賑災糧，給了也是浪費！”
    盧方聞言這才尷尬地點了點頭，拱手說道：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下官這就和幾位大人商量一下，在各縣中聚集災民，準備重修河堤。”
    楚晨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麽。
    隨便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之後，就和羅乾一起去查看派粥的事情。
    大皇子正在房中休息，肚子裏就一陣酸楚。
    沒吃東西，終究還是餓了！
    正要出門尋摸個酒樓，就聽敲門聲響起。
    “進來。”
    話音剛落，就見盧方帶著一個食盒走了上來，衝大皇子鞠躬道：
    “下官知道大皇子沒有吃飯，特意請廚房炸了幾條魚給大皇子送來，這是本地美食之一，希望大皇子不要嫌棄。”
    大皇子聞言頓時擺了擺手說道：
    “放下吧！”
    說完，滿不在乎地走上前，隨手掀開了那食盒。
    瞬間，大皇子雙目圓睜，驚愕地看著那食盒中金燦燦的東西，抬頭就看到盧方滿臉笑意地說道：
    “不知大皇子對本地這酥炸白條可否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