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憑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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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刻三位中樞大臣還在討論皇帝提出的設想。
    下一刻,便親眼見到這設想成了真。
    帶著兵馬,不召而見,這抱的是個什麽想法,大夥兒心頭都有數。
    隻是可憐趙相爺想了一大圈,也沒想到的來的會是這位。
    永嘉郡王,趙士程。
    這位與當今天子一樣,都是出自商王趙元份一脈,比起太祖那脈的宗室來說,他這戶的日子毫無疑問要好過許多。
    就像是趙鼎帶進宮裏來的這小孩兒,他的父親不過是一縣丞而已,可趙士程卻是襲了個王位,正兒八經的皇室待遇。
    說起來,是這位的話,倒也合理了些。
    畢竟他已經再無所進,除了皇位之外,好像也沒什麽可以惦記的了。
    趙鼎將胡銓拉了回來,賠上了一個笑臉:
    “郡王此舉,意欲何為?”
    趙士程還是在把玩他那把扇子,毫不客氣的進屋坐在了主座上:
    “趙相這不是明知故問?”
    “確實不知,還請郡王指點。”
    經曆了靖康,又經曆了苗劉,既見識過金人的鐵騎,也體會過一年之內十餘處的賊寇起義。
    幾度起落,熬死了秦檜杜充汪伯彥……對於趙鼎來說,確實是有冷靜,或者說是裝傻的資格。
    趙士程也不多廢話,他現在要抓的就是時間,便直接開門見山道:
    “官家親率大軍出征,此番是個什麽情況,還請趙相明言。”
    “官家好得很!每日要吃七八碗飯,要禦五六個女子,昨日還遣書信來,叫把宮裏頭的貴妃帶幾個去潁州!”
    趙鼎沒說話,胡銓搶先開了口:“若是郡王念著陛下,大可以親自去潁州看看,說不定,官家也念您得緊!”
    “哦?”趙士程也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真是如此嗎?”
    “不然呢?!”
    他搖了搖頭,又看著趙鼎:
    “趙相當知道,本王今日能來,定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有了萬全的消息……大夥兒都是國之棟梁,何必把本王當做傻子呢?”
    幸好剛才劉子羽朝著兩人透了底,不然的話,趙鼎現在也是坐不住的。
    可他坐住了。
    因為這大宋國,沒有誰比他更清楚現在的諸軍部署。
    臨安城的確是沒兵,可不隻是臨安,兩淮、江南、福建兩廣,現在都沒多少兵。
    趙士程能用的人,同樣不多。
    所以他並沒有像胡銓這般說假話,而是反問道:
    “郡王此行,家中人可知曉,大宗正可知曉?”
    這是國事,但也是趙家的家事,這點很重要。
    儀王趙仲湜生十一子,這位排在第七,是唯一繼承了爵位的人。
    他的其餘十個兄弟,還有各自的子侄,全都在各軍、各路、各郡效力,雖然官職不高,但都是做的正經差事。
    若這是趙士程的意思,那還好辦;但若是趙仲湜一脈的意思,那趙鼎就要掂量掂量了。
    趙士程輕輕歎了口氣:“他們都看得不甚明白,但本王既然來了,也當他們是應允了。”
    “大宗正……等這裏的事情了了,本王自會告知於他。”
    “明白了。”
    趙鼎算是知道了,這位腦子不好的永嘉郡王,現在竟然是連一個盟友也沒有。
    但他真是腦子不好嗎?
    趙相爺不信,所以他問了第二個問題:
    “您的憑仗是什麽?”
    嶽飛就不說了,那人是自己當年極力保舉的人,是個什麽性子天下人都知道,其餘的,韓世忠也好,張俊楊沂中也好,都是昔日奉康王為帝的從龍之臣,身家富貴全都與官家綁在一起。
    兩淮襄陽諸將全都是皇帝的嫡係心腹,要說唯一有可能的,便是蜀中那邊。
    吳家兄弟受張浚提攜之恩,雖然沒有不聽話的時候,但畢竟隔得太遠了些……隔得遠了,就不好控製了。
    趙士程本來就沒有想著要見血,不管是趙鼎還是劉子羽,都是名望頗高的人,若是他們能站在自己這邊,自然能省去許多的功夫。
    所以若是隻要露出自己的本錢,就能讓這幾位對老九死心的話,何樂而不為呢?
    想到這裏,他拍了拍巴掌:
    “王元帥,進來與諸位打個招呼吧!”
    王元帥……
    不等幾人多想,很快,門外便進了一個兩鬢皆白的武將。
    胡銓認不得他,可趙鼎和劉子羽卻都是認識的,不但認識,而且都還是老相識了。
    王燮,西軍出身,是張俊的同袍,當年種師中征太原的時候,這位也在,有孝慈淵聖皇帝親手所書的‘忠勇’表彰。
    他後來的履曆幾乎和張太尉一樣,紹興初年的時候,和韓世忠、項光世、張俊、嶽飛一起,並稱為神武軍五大將。
    隻是再後來,麵對金軍臨陣先潰,在邠州又放任士兵擄掠,隨後逃往蜀中,還想把皇帝也請過去,隻是被皇帝給拒絕了。
    然後就是楊幺起義,這位‘忠勇’之將連些賊寇也打不過了,在荊湖與折彥質不和,經營一年,所得不過兩艘漁船……皇帝再也忍他不住,命其將軍務交給嶽飛接管。
    這位跑路本事堪比項光世,從西邊逃到東邊,從北邊到南邊,為將多年,竟然連一場勝仗也沒打得。
    現在他的身份,當是一有名無責的寄祿官,濠州團練使。
    “趙相……別來無恙,當年您便是宰相,沒想到再見麵時,您依舊還是宰相。”
    趙鼎雖然見到了人,仍然還是不明白,這到底是哪裏來的兵。
    王燮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
    “說起來,還得多虧了嶽鵬舉。”
    原來,當年嶽飛正式接手荊湖軍務後,把王燮部將給逐出了大半……這位本是一個連山賊都要招安來用的人,都做到了這個地步,足以說明這王將軍手底下的都是些什麽貨色。
    嶽飛不要,可畢竟都是些七尺高的漢子,其他地方有的是人要;這些人混雜在江南各州府,倒也繼續在軍中混了下去。
    更有甚者,還做到了一縣縣尉,州縣巡檢。
    按照規矩,縣一萬戶以上者,派武裝弓手50名,七千戶以上者40名,五千戶以上者30名,三千戶以上者25名,二千戶者20名,一千戶者15名,不滿一千戶者10名。
    領兵雖然不多,但王燮一呼百應,算起來竟然也匯集了三四千人,當中還有數百弓箭手,一兩百騎兵,加上所招募的一些個散勇,王燮此番來臨安,帶了五千多人。
    五千個散兵,若是臨安早做了準備,這些人也做不了什麽大事。
    但偏偏,趙士程來了個措手不及,在最不可能的時候,做了一件最不該做的事情。
    終於算是了解了來龍去脈,趙鼎也沒什麽好說的了……這位郡王,若說他傻吧,他還知道乘虛而入。
    可若說他聰明吧……等官家回過神來,大宋幾十萬大軍之威,豈是這區區五千人能擋的?
    趙鼎看著趙士程,說了自己唯一的一個建議:
    “當年開封失守之時,六軍欲推舉儀王繼位,儀王以‘自有真主’而辭,六軍不從,儀王欲自伏劍死,後六軍遂與儀王約定:‘以逾月而真主不出,則仲湜當即大位’。”
    “後來官家即位,詔儀王襲封爵位,加開府儀同三司,此番恩寵,算得上是本朝第一人……郡王當念著儀王之德,莫要鑄成大錯。”
    他不提自己爹還好,一提起這個,趙士程就更是憤怒得緊。
    本來當年都能做皇帝了,硬生生地被他老爹給辭了去……不然的話,他現在哪裏隻是在山陰做個郡王!
    “趙相不必多言,本王就問你一句,你願意,繼續做本王的宰相嗎?”
    趙鼎朝著他作了一揖: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官家乃中興之君,鼎隻認他一個皇帝,別的……”
    他搖了搖頭,卻是堅定無比。
    “劉公呢?”
    劉子羽站到了趙鼎的身邊去,什麽都沒說,卻也把態度給擺明了出來。
    至於胡銓,這位連問都沒問,他若做了皇帝,是絕對不會繼續北伐的。
    到時候像是胡銓這樣的頑固,肯定是要發配到地方上去的。
    見這宰相未能站到自己這邊,雖然可惜是可惜了一些,但趙士程想的也沒有那麽多。
    “那便得罪了……在大事已成之前,諸位還請先在這署衙裏委屈幾日。”
    大宋從來不缺的就是官。
    趙士程覺得天意如此,老九若是仁慈一些,或者心狠一些,自己大概都做不了這事兒。
    恰好,他偏偏處在了這個不男不女,不上不下,不善不狠的角色裏。
    就拿修繕太學的那些官兒來說,當日他若是全都殺了,自己或許還得頭疼一下。
    但現在,他有了一套完整的班子可以用,他有了施恩的對象。
    而且,天知道他為什麽要親自率軍去北伐。
    天知道為什麽在西夏人不理自己之後,反而被更為強大的金國人給找上了。
    天知道為什麽老九就當真如金人所說的那般,就這麽與朝中失去了聯係。
    這中間不管是斷了哪一環,他這永嘉郡王都做不成事。
    而現在……
    他就站在皇宮裏,隻要他想,他今天便能坐到那個位置上去。
    眾人從署衙裏出來,趙士程看著不遠處的大慶殿……這本來就該是他的地方,若不是他父王當年胡亂行事的話。
    “這一路來,可有遇見什麽麻煩?”
    王燮知道他是問的自己,笑道:
    “王爺多慮了,咱們隻說是從北邊來的,臨安城裏,還有皇宮裏這些人連個防備都沒有,全都給繳了械……待有棄暗投明的,自當納為我等所用。”
    輕輕點了點頭,他又看向了那個進宮以來就沒說話的矮子:
    “多虧了先生,否則的話,本王不知道還要等待多少時日。”
    矮子笑了笑:“隻希望陛下當記得與我等的約定才是。”
    兩人心照不宣,又同時開口道:
    “宋金兩國,當永結同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