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火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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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時,抽完十鞭的方廷助便被人拖到了汪直麵前。
    汪直徑自起身,自一旁的草藥盆中撿起一塊被藥汁浸透的毛巾敷在了方廷助的背上。
    不待汪直擦拭,方廷助便一把將汪直推開。
    “屬下不敢勞大掌櫃駕!”
    任憑是誰睡得好好的被人一桶水潑醒,又抽了十鞭子脾氣也好不了。
    汪直卻是徑自低頭看著方廷助笑問道:“四溪怪我?”
    “屬下不敢。”
    說著方廷助便將頭扭到了一旁。
    汪直卻好似沒看見一般,舉著毛巾看著方廷助笑道:“四溪可想過,他呂懷為何點名要叫他張黃蓋出這趟差?”
    提及張黃蓋,方廷助這才扭過頭來。
    “想知道,就讓我給你敷藥。”
    見方廷助不吭聲,汪直徑自將毛巾敷在了方廷助的背上。
    “因為張黃蓋救過你四溪的命,而張黃蓋這廝卻又孟浪的很,大明水深,你便將張黃蓋留在了薩摩,也就是為了護張黃蓋周全,是也不是?”
    方廷助知曉,張黃蓋這個脾氣,留在大明,指不定因為什麽事就被人賣了,索性將張黃蓋留在薩摩州欺負欺負東夷人。
    畢竟在東夷,就算張黃蓋喝多了捅死倆“大名”方廷助也能替他兜住。
    經汪直這麽一說,方廷助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大掌櫃,伱是說那姓呂的憋著壞想陰那憨貨?”
    汪直將毛巾徑自丟進了銅盆之中,徑自起身冷哼道:“他呂懷不是想陰張黃蓋,是想陰你!”
    “可……可,張黃蓋已然出海了啊!我現在就去追!”說著方廷助便從條凳上爬了起來。
    看著急不可耐的方廷助,汪直卻是開口道:
    “不必著急,我已然安排好了。”
    聞言大喜,隻是不待方廷助詳問,汪直的麵色便是一沉,驟然高聲道:“四溪,海峰,我命你二人前去傳令三十六島,人去不去不打緊,三日之內,三十六島,一條戰船都不能留,皆需聽我號令行事。”
    “他姓呂的既然算計到咱們頭上來了,那咱們就陪著他將這出大戲唱完!”
    “喏!”
    王滶、方廷助兩人旋即領命。
    自許棟、李光頭死後,舟山三十六島群龍無主,隻能是公推汪直為共主。
    但這一團和氣,終究是表麵兄弟。
    汪直還需要讓這些人真正的心服口服。
    “呂少卿,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怨不得五峰了。”
    不需要帶太多人,說明不是出去打仗,隻是過來捧個人場。
    舟山三十六島的頭目們這點麵子還是願意賣汪直的。
    王滶與方廷助兩人坐著一條小船往返各島之間,不到片刻時日便已然將消息傳遞了下去。
    兩日之後。
    舟山所有的“倭寇”大大小小戰船計七百餘條,在汪直一聲令下之後,浩浩蕩蕩的直奔鬆江府江口方向而去。
    ——
    卻說呂懷這邊,在船上睡了整整一晝夜之後的呂懷這才悠悠轉醒。
    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呂懷便抱著一隻木桶大吐了起來。
    “呂先生,我們大哥在甲板有請。”
    吐得七葷八素的呂懷艱難的從船艙中爬起來,跌跌撞撞的朝著甲板上走了過去。
    “張,張公覆!”
    張黃蓋聞言亦是滿臉堆笑的湊了過來。
    “呂先生,您可算是醒了,咱們這會已然到鬆江外海了。”
    看著張黃蓋臉上的笑意,呂懷總覺得哪裏怪怪的,卻又說不出來。
    “張公覆不必猶豫,看到城外的那些糧倉了嗎?!瞄準了直接轟!轟完了咱們便下船過去,定然沒有人敢上前阻攔!”
    “對了,就用汪掌櫃的那門炮,先把嚇嚇朝廷!”
    “喏!”
    張黃蓋唱了一喏,而後便吩咐底下人忙活了起來。
    伴隨著甲板上的聲聲巨響,一枚枚炮彈呼嘯而至,徑自砸進了濱海衛所的幾處糧倉之中。
    不多時,糧倉中便升起了道道黑煙。
    就在船隻靠岸之後,張黃蓋這才驚人的發現在灘頭之上,竟無一人把守。
    張黃蓋隻是輕揮了幾下樸刀,遠處的明軍衛所便望風而逃,甚至還有人邊跑邊扔著旗幟跟破爛甲胄。
    雖說張黃蓋久在薩摩,但也是在那邊見過不少大場麵。
    誰聽說過這樣當倭寇的啊!
    “呂先生,神了!神了嘿!您比我們家大掌櫃也差不了許多了。”
    聽著張黃蓋的話,呂懷的臉上卻是閃過些許不悅。
    “直接去縣城,讓弟兄們酒足飯飽再上路。”
    “成!”
    一行人就這麽蜂擁而至,一路上倒也見過不少明軍,隻不過那些明軍隻是打個照麵,抑或是憑空放上兩箭,而後扭頭便跑,絲毫沒有交手的心思。
    就當呂懷率眾衝進城郊的糧倉時,這才發現,這一座座糧倉除了沒有糧食之外,還備了二十桌酒席。
    張黃蓋見狀大喜,猛地一咽唾沫。
    “呂先生,這,這縣官當真給咱弟兄們備好酒菜了?”
    “徽州老家那知縣要是這麽客氣,就是打死我也不出來當這倭寇!弟兄們,吃他娘的!”
    相顧無言,吃了這桌酒宴,就等於是達成默契了。
    張黃蓋一行人酒足飯飽之後,帶著倉中僅有的幾百斤糧食,掉頭又奔金陵方向殺去。
    這一路上就好似觀光一般,幾乎就沒有受到甚阻礙,每過一縣,均是駕船放上兩炮,與官軍打個照麵,而後衛所軍士掉頭便走。
    “……此賊約二百上下,自前日上岸以來,各衛軍士,已戰歿兩千餘人,甲胄、兵刃損失無算。”
    “各縣常平倉、社倉等損失,皆在二十處以上,其中以蘇州府吳縣損失最甚,共焚倉四十七處。”
    “兵部侍郎張時徹急奏,此倭火器尤利,遙隔十裏,彈無虛發,各衛禦之不能,奏請急調浙兵北上。”
    “……”
    麥福的臉色已然變成了豬肝色。
    “別念了!他們以為咱家是癡還是傻?!”
    “他呂懷是將二郎神請下凡來了不成?!二百多人動不動就破敵數千,他們當真以為咱家不知道他們在作甚勾當?!”
    麵前的小內侍齊刷刷跪倒一地。
    “老祖宗,這夥倭寇分明就是奔著南都來了,您要不也做些準備以防不測吧。”
    麥福直接將手中的筆砸在了那內侍的頭上。
    “甚不測?咱家就不信他這二百多人能打進南都!”
    “火器犀利……”
    “放屁!”
    “那老祖宗,張部堂的這封急奏,咱們究竟是報呈各部,還是直接批了……?”
    麥福的麵色一沉,而後死死的盯著麵前的地圖,沉吟許久後心中猛地一涼。
    “張黃蓋……燒倉……”
    “告訴朱紈,浙兵一人一馬都不能過省界!違者立斬!”
    “另外派人去告訴成公,待倭抵城下,一個俘虜都不要,凡是有人揚言投誠的,就地射殺!”
    “喏!”
    這夥“天兵天將”的消息在金陵城中不脛而走,城外亦是大亂。
    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何區區兩百人能鬧出這麽大動靜。
    而與此同時,有了汪直的這門“利炮”,鬆江、蘇州、常州三府的軍士潰的越來越理所當然了。
    這麽犀利的炮,輸了豈不是理所應當?!
    就著坡便開始下驢,而這些火器也逐漸有了些許流言。
    說甚這些火炮連彈藥都不用裝填,直接就可以開炮,而且炮彈長眼睛,自己追著人打雲雲。
    而船隻卻是愈來愈難在江麵上行駛,張黃蓋幹脆就將船扔在了丹徒,走陸路殺奔金陵。
    看著愈來愈近在眼前的金陵城。
    張黃蓋也是隨之激動了起來。
    這可是青史留名的機會啊!
    大安德門城樓之中,朱希忠生怕寧玦又偷跑出去直接跟倭寇拚命,索性便直接將寧玦帶上了城牆。
    而寧玦此時正不住的朝著城外探頭。
    這二百多倭寇就能打到金陵,這倭寇得長啥樣啊?!
    隨著城外傳來陣陣馬蹄聲。
    城牆上的眾人登時屏住了呼吸,朱希忠徑自抽出腰間的雁翎刀。
    “準備放箭!”
    城牆上所有的弓箭手旋即便拉緊了弓弦。
    “放!”
    一聲聲箭矢破空而至,城下的倭寇登時便被射死了三十餘人。
    看到這一幕,別說是守城的軍士了,就連朱希忠都看傻了。
    “這天兵這麽容易殺?”
    看著倒斃路旁的部下,張黃蓋一把揪起了呂懷怒斥道:“呂先生!你不是信誓旦旦的說金陵也有倉要燒?”
    呂懷趕忙道:“張船主,你放我去跟守軍交涉,這把守安德門的是我學生。”
    張黃蓋將信將疑的鬆開呂懷,而呂懷瞅準了機會,當即撒丫子就跑。
    “姓呂的!你敢耍老子?!”
    聽著張黃蓋的怒罵聲,呂懷卻是頭都沒回一下。
    點把火就能燒倉平賬,這天下還能有貪官嗎,一人一把火這賬不就幹淨了。
    俺答能幹這活,那是因為天下沒人能把俺答抓回來。
    你張黃蓋算甚?
    張黃蓋這一行人不死的幹幹淨淨,那些州縣官、衛所指揮們怎麽能安心的上報損失。
    從燒第一個倉開始,就注定了張黃蓋這群人必須把命留在江南。
    隻有能自己滅的幹幹淨淨的火才能算是火龍!
    之所以先前沒殺,不過就是還有人排隊在等著他們過來罷了。
    張黃蓋隻有一死,才能死無對證,任憑呂懷的那一張嘴胡說。
    而方廷助也勢必會給張黃蓋報仇。
    隻要最後本因開海跟倭酋伏誅已漸平寂的東南確如呂懷所說的狼煙複起,不管呂懷的謊話編的多扯淡,朝廷也不得不信,因為朝廷必須要拖一個人出來為這一切頂包。
    一定要置寧玦與死地的隻有甘泉學派,但想要讓東南大亂的可遠不止甘泉學派。
    寇自玦始!
    方案非常冒險,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
    但風險便意味著收益,一旦此事成了,呂懷便可籍此翻盤。
    呂懷隻能賭。
    “成公!下官呂懷!我呂某人自敵營逃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