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這不是有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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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為你自幼飽讀詩書,來到府中,必有高論,沒想到竟說出如荒謬之言!”
大賀履猛拍桌案,嘴角緊抿,整個人顯得怒不可遏:
“癡兒,癡兒!你是要擾亂我軍軍心啊!”
什麽叫死守是破,不守亦是破?
好吧,這點他承認,等漢軍取下江陵、江夏兩郡之後,襄陽各地,多半會望風而降。
他能守的隻有襄陽城。
石周曷部肯定無力再派出支援,而且因為他自己東胡人的出身,對內治理,也不夠安穩。
他困守襄陽城,最多也就撐個一兩年。
確實是遲早得城破。
但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說出來啊!
大賀楚材卻不為所動,沉聲回應道:
“孩兒要擾亂軍心,這血書,便不會送到父親手中。”
“孩兒隻需將血書,示以城中諸多世家大族,乃至於,公然張貼在牆上。”
“父親覺得,會不會有人直接獻城歸降?”
“漢軍隻要渡江成功,就意味著襄陽大禍臨頭。”
“漢軍必然要取這北伐門戶,父親以為那些世家大族、將領官吏,就看不出來麽?”
“有多少人,都已是心懷二意,也就隻欠個帶頭之人罷了。”
“一派胡言!!”
大賀履站起身來,直接轉過身背對著大賀楚材,道:
“隻要我還活著一天,襄陽城,乃至整個襄陽郡,就安若磐石!”
大賀楚材看著老父親已經有些佝僂的背影,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
老爹啊,伱這聲音越大,情緒越激動,就越顯得襄陽城危如累卵!!
兩人沉默了半晌。
大賀楚材一聲歎息,道:
“父親不知禍在眉睫,還說什麽安若磐石?!”
不待大賀履說話,大賀楚材稍停了一下,便繼續說道:
“襄陽郡原為南陽郡,將襄陽城從江陵郡劃至南陽後,便改名為襄陽郡。”
“襄陽,也便成了襄陽郡以南的門戶。”
“襄陽郡除卻襄陽城之外,另有新野、宛城這樣的大城。”
“但父親心中定然也清楚,真正能夠駐守的,隻有襄陽城這個郡治。”
“漢軍強悍,劉雉兒乃天下名將,又奇計百出,襄陽郡岌岌可危。”
“父親縱然能守住襄陽城,可除卻襄陽城之外的城池,又該如何?”
“到時候,整個襄陽郡,乃至整個荊州,唯有襄陽城一地仍在固守頑抗。”
“城破之日,父親可能討得幾分好?”
大賀履不由得皺眉,襄陽城三麵環水一麵環山,的確是易守難攻,但正也因為這樣的地形,一旦城破了,跑都不好跑。
大賀楚材繼續道:
“便使父親僥幸又能逃脫此劫,漢帝手中仍有六七萬帶甲精銳,又與南洋貿易,得錢糧不知幾何。”
“等漢軍繼續北伐,無論是走新野、宛城直取關中,還是轉道川蜀,到時候不僅是父親,還有大賀部,乃至整個石周曷部,又當如何安然自處?”
嘶
不得不說,兒子的想法,的確比自己想的,要長遠一些。
大賀履隻想著怎麽固守,卻沒考慮到太多的政治因素,也沒為以後做打算。
城破了他還能活?
就算能僥幸逃走,等漢軍北伐滅了石周曷部呢?
或是取得關中,直接將蜀中給三麵包夾了呢?
以漢軍的戰鬥力,和那劉雉兒的神鬼莫測,隻怕最多也就七八年的時間。
那時候,他可能已經入了土。
可子孫後代呢?大賀部呢?
見老父親開始正視自己的話語,大賀楚材繼續道:
“人心思漢已是定局,哪怕排除城中漢人軍民,所來帶的不穩定。”
“捫心自問,軍中所有東胡兵將,難道就能一心抗漢嗎?”
“抗抗漢?”
大賀履愣了愣,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語。
什麽時候,東胡對付大漢,到了這種隻能抵抗的境界了?
可不得不說,這就是事實。
而且大賀楚材的這番話,更是讓他不禁汗毛倒豎。
大賀楚材見此,頭也不抬的繼續道:
“漢人是人,東胡人也是人。”
“東胡八部當年南下,能讓漢人歸降投靠,大漢北伐,未必不能收攏東胡人。”
“無論是東胡人,又或是漢人,天底下的市儈之輩,永遠在於大多數。”
“如父親這般,忠勇之士,少之又少,所以才會有教化一說。”
“父親又豈能指望那些庸人,懷揣忠義之心,拚上性命來抗漢?”
“父親雖有勇略,且治理襄陽多年,但年事已高,當真就以為,能夠一直鎮壓此間宵小,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麽?”
“當今局勢,襄陽城不過是汪洋之中的一葉孤舟,至多算是大了些,巨浪滔天之下,一樣翻覆。”
“還說什麽安若磐石,簡直自欺欺人!!”
大賀楚材這一席話說完,振聾發聵。
大賀履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一屁股坐回案前,神色黯然,說不出半句話來。
的確,襄陽城肯定是守不住的,至多也就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而且他大賀履的命運,已經注定。
就連他內心一直在逃避的問題,也被大賀楚材毫不留情麵的點了出來。
當年東胡強盛,漢人會在東胡大軍兵鋒之下,紛紛投靠。
現在大漢強勢,北伐勢不可擋,又開始漸漸有了東胡俘虜,那麽東胡人焉能頑抗?
怕不是再等些年頭,大漢軍中甚至可能出現東胡人的將領、部曲。
然後由這些東胡將帥,來攻打東胡。
殺人誅心啊!
“那又能如何?!”
“為父還能直接降漢嗎?”
大賀履搖頭苦笑,再三歎道:
“我大賀部族人大多在蜀中,為父唯有固守,別無選擇。”
大賀楚材壓低了聲音,整個人因為過於興奮而微微顫抖著:
“若真是無可奈何,孩兒便不來見父親了,索性扮作漢人,等著朝廷開科取士,一心為大漢效力便是。”
“嗯??”
大賀履自動忽略了後麵的話,畢竟大賀楚材前麵說的,好像還真有可行性。
他不能投漢,兒子可以啊!
他這個兒子,自幼就精通漢話,通讀儒家典籍,平日也更喜歡和漢人往來。
可以說,是個標標準準的漢人,真要去了大漢治下參與科舉,再入朝廷,以其才能,隻要不暴露出身,說不定還真能混個一官半職。
“父親。”
“啊?”
大賀楚材側身上前,低聲問道。
“汝南郡中已有亂軍出現,父親以為,蒲前部依然會按兵不動嗎?”
大賀履晃了晃腦袋,趕忙從大膽的想法中,回過神來。
“你的意思是”
大賀楚材道:
“汝南郡中的亂軍,已經與漢軍取得聯絡。”
“等到漢軍收複荊州全境之後,必然會全力進兵汝南郡,與亂軍匯合。”
“畢竟,這是天底下第一支響應北伐的兵馬,漢軍必然會力保。”
“蒲前部不會坐視不理,隻怕如今已經在想方設法,在漢軍與蒲前部接壤之前,平滅亂軍。”
大賀履霍然抬頭,望著大賀楚材。
他能駐守一方,自然有其精明之處,一眼就能看出大賀楚材的意思。
蒲前部治下的州郡之中,有叛軍,並且已經和漢軍取得了聯絡。
那麽不難看出,漢軍下一步的做法。
如此一來,蒲前部就可以作為外援。
隻是大賀履還有些猶豫,畢竟在漢軍北伐之前,他作為襄陽郡守的第一要務,是提防蒲前部動兵
雙方可不是乞顏思烈生前時的一家人啊!
“你想引蒲前部為外援?”
大賀楚材點頭道:
“不錯!”
“蒲前部與我石周曷部,都是東胡八部之一,既然都是東胡人,為何要爾虞我詐?”
“都為漢軍北伐所累,為何不能合力一處?”
大賀履沉默了。
兒子說的,依然沒錯。
有蒲前部的支援,襄陽城,乃至整個襄陽郡,肯定能撐的更久一些。
畢竟從兗州中原之地,支援荊北,比蜀中支援荊北,容易得多。
漢軍也不太可能,輕鬆奪取宛城、新野這些重鎮之地,少說又能拖延一陣子。
最後哪怕荊北守不住了,後路也更多,可以北逃入中原,而不是隻能往西回蜀中,等著被漢軍包餃子。
多少又能苟一些時日。
而且蒲前部比石周曷部國力強出不少,再怎麽說都是東胡八部,石周曷部也不會因為大賀履北逃了,對大賀部動手。
畢竟石周曷阿虎隻是殘暴,不是傻,想對付如日中天的大漢,隻怕隻能想方設法,讓東胡八部重新合力為一。
大賀楚材,其實也是這個想法,一旦大賀履能和蒲前部能開個好頭,後續的合縱連橫,也會容易得多。
但千難萬難。
不然也不至於,在賈無忌封王之後,東胡八部就開始不斷內鬥,甚至大打出手,給了大漢北伐的機會。
大賀履思索再三,搖了搖頭,道:
“蒲前部不一定會參與其中。”
“雖說汝南郡有亂軍,但隻要在漢軍攻取新野、宛城之前平亂,想來還是安全的。”
“蒲前部不會輕易對大漢動兵,而漢軍如今再怎麽能打,兵馬終究有限,對付石周曷部、乞顏部兩部,已經是極限。”
“也不會輕易去招惹蒲前部。”
“縱然蒲前部無法在短期內平定亂軍,也可以試著將亂軍往荊北驅趕。”
“割地。”
大賀楚材直勾勾瞪著自家老爹:
“將襄陽郡除了襄陽城之外的城池,全部交予蒲前部。”
“吃到嘴裏的東西,可就沒那麽容易吐出來了。”
大賀履輕敲桌案,他也是個敢想敢做,有決斷的人物。
大賀楚材分析局勢,對於與蒲前部的心思算計,精辟入理,這一番話語,毫無疑問,給了他一個全新的思路。
蒲前部不會和漢軍拚命的原因,在於雙方目前還沒接壤。
雖說汝南郡有叛軍,但依然沒有太大的利益糾葛。
而如果手握襄陽郡,蒲前部是有可能力抗漢軍的。
畢竟襄陽郡真的很肥,是整個荊州的精華所在。
如此一來,再加上石周曷部與乞顏部使力,相當於漢軍同時得應付三個部族,並不容易。
想要在抗漢中取勝,可能依舊有些難度,但隻是拖延時間,延緩漢軍北伐的腳步,還是有辦法的。
有了時間,有了合作的基礎,那麽東胡八部,就極有可能在此歸為一統。
大賀履的目光再次移向大賀楚材:
“你暗中投靠了蒲前部?”
不過他也清楚,如果按照這個計劃,既得利益者,不會是石周曷部。
畢竟石周曷部仍舊丟了荊州,至多轉移了矛盾,讓漢軍不會再入蜀中。
得利最大的,顯然就是白白得了一郡,又有了合作基礎,整合東胡的蒲前部。
自家孩兒素有才名,而且不是石周曷部本部的族人,蒲前部派人來招攬,也很正常。
“蒲前部?”
大賀楚材啞然失笑,低頭道:
“孩兒雖不成器,但區區一個蒲前部,還不足以讓孩兒為他賣命。”
他神態之中,雖然帶著久治儒經的文雅,但骨子中,卻透著一股驕傲。
大賀履搖頭,兒子的才能早已在他之上,如今已是有些看不透了。
不過從大賀楚材所說的話來看,即便沒有投靠蒲前部,隻怕也早已不是石周曷部的人了。
總不至於直接投靠了大漢吧?
大賀楚材見老爹正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兒,趕忙道:
“孩兒如今為誰效力,並不要緊。”
“甚至孩兒是死是生,也不要緊。”
“當務之急,是襄陽,如今石周曷部,乃至整個東胡八部的未來,已經全捏在父親手上。”
“若能將漢軍攔在襄陽倒好,如若不能”
如若不能?
如若不能就是大漢少則三五年,多則七八年,就能興複漢室還於舊都。
到時候大漢占據天下半壁江山,又有普六茹部作為舔狗內鬼,加之人心之利,東胡人也別玩兒了,滾回大草原吧!
大賀履見此,也便拿定了主意,道:
“不愧是吾家麒麟兒!”
“那便由你去與蒲前部溝通,隻是為父也不便直接將宛城、新野予了蒲前部,該如何行使,你自行拿捏。”
大賀楚材點頭,這就得拿捏一個度了,讓大家麵子上都過得去。
不過還沒完,他繼續道:
“還請父親另做一手準備。”
“若是漢軍北伐速度太快,在孩兒溝通之前,就取下了襄陽城,隻怕大計難成”
大賀履嘴角抽了抽,兩頭跑來回溝通,最多最多,也就半年時間。
你這啥意思?
漢軍現在取下江陵、江夏兩郡之後,再打襄陽,可能都要不了半年時間唄?
但也
不是不可能。
萬一又像荊南一樣,一場大水直接給淹了,再召喚關聖帝君一通亂殺呢?
這荊北可正是當年關聖帝君,水淹七軍威震華夏的發源地,委實有些嚇人啊!
大賀楚材雙手抱袖,道:
“孩兒有一愚計,既然郭氏已有血書,不如父親也寫上一封,隻須皇帝許諾保全父親兵權,便即獻城出降。”
“襄陽城乃天下堅城,漢人見父親願降,兵不厭詐,多半會欣然同意。”
“漢軍之中智謀之士,見此血書,縱然不信,也會多加思慮,便能爭取更多時日。”
“而城中軍民將領,本各懷異心,既然見到父親已有此血書,心有降意,便可從容鎮撫。”
“等到蒲前部率兵進駐,與漢軍交鋒,父親隻需擁兵觀望,見機行事便可。”
大賀楚材說完,抬頭望著大賀履。
他當然知道,這一計策,其實也是有巨大的風險的。
很可能偷雞不成蝕把米,白白獻出襄陽城,又被漢人給算計了。
但在大賀楚材看來,這依然是最好的選擇。
這樣做,才是唯一讓三個部族,聯合到一起的辦法。
從兵法的角度來說,也是最好的辦法。
暫避鋒芒,沒必要和漢軍死拚。
想來就算是素來暴虐的石周曷阿虎也能理解。
以石周曷部一部之力,現在哪怕是依托著襄陽城,和漢軍打消耗戰,也不一定消耗得過有南洋不斷補充物資的漢軍。
雖然確實有增長蒲前部勢力的嫌疑,但再怎麽說,蒲前部畢竟是東胡八部之一,蒲前部汗王也比那普六茹阿摩,有能耐有底線的多。
一個更有實力的蒲前部,將來一定會更多的牽製漢人。
而且,大賀楚材還有另外一層不曾說出來的打算。
那就是東胡的西軍。
和張淮陽統帥的十萬南軍一樣,東胡人在西邊,駐守有一支隻歸大可汗所統帥的十萬精銳兵馬。
當年乞顏思烈拚著乞顏部最後的家底,親征高州,也沒有動用這支兵馬。
如今既便是大賀履這樣的名將,對這支西軍的了解,也是模模糊糊,一知半解的。
但大賀楚材卻知道,如果能收編西軍,相當於又多了一個部族。
所以,在大賀楚材的心中,雖說盤算著固守荊北,但始終還是在拖延時間,打著收編西軍的主意。
族人與戰士,才是東胡真正的根本。
國土雖然珍貴,但全是漢地故土,現在人心思漢,很難說穩穩的守住。
而隻要族人還在,土地全丟掉了,也可以再搶回來。
如今本來雄踞雍涼,距離西軍最近,最有可能將之收編的禿發部,被乞顏部打的節節敗退,隻能舔舐傷口無暇顧及。
正是將之收編的最好機會。
不過,這些想法,大賀楚材並沒有打算告訴老父親。
還是讓老父親本著聯合三部之力,固守荊北的想法,才能守得更為長久。
萬一真能將漢軍北伐的步子,給止住了呢?
畢竟戰爭嘛,誰也說不準的事兒。
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大賀楚材並未多留,隻是拱手一拜,便離去了。
他相信自家老爹,會做出決定的。
府衙內的鯤燭搖曳不定。
火光映照在大賀履那張黝黑的臉上,顯得更加深沉難測。
大賀履右手輕輕摩挲著馬刀的刀柄,思忖著大賀楚材所說的話。
而後緩緩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翻開之前郭氏寫的寫書,原模原樣,照抄了一份。
“壞了,名字也抄上了”
重新又寫了一份之後,大賀履臉上不再陰沉,頗有種失血過多的蒼白。
他趕忙喚來親信將血書送了出去,忙不迭的上塌休息。
七十多了,這種大出血可真難頂。
話分兩頭,江陵城之下,漢軍大帳之中。
軍中文武,再次匯聚一堂。
“陛下,一旦攻破襄陽,便可利用淮河漢水,輕取江夏。”
雖說是在江陵城下,但眾將商議的,卻是如何攻破襄陽城,隨後又如何取江夏郡。
至於如何打江陵
這不是有手就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