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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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問一句,曹仁答一句,一開始曹操還能完整說完一句話,但到了後麵,他每說幾個字,就要停下來喘口氣,一句話要說停頓幾次,才能完整說完。
到了最後,曹操每說出一個字,仿佛都要擠出全身的力氣,喉嚨裏麵發出的聲音,也漸漸嘶啞微弱起來。
曹仁見曹操如此模樣,強忍悲痛作答,但最後終於是忍耐不住,虎目含淚,出聲道:“明公,要不要歇一會?”
曹操想要拒絕,但發現自己嗓子裏麵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便探出手去,去摸身邊桌案上的茶碗。
曹仁見了,連忙上前兩步,將茶碗小心翼翼的遞給曹操,曹操微微仰頭,將一碗茶水都灌了下去,但有一大半都從嘴角流了出來,打濕了衣襟。
曹仁想要伸手擦拭,曹操揮手製止,他大口喘息幾聲,這才開口道:“子孝,你告訴我。”
“你覺得子恒子建,哪一個更堪大任?”
曹仁聽了,一時間無法回答,本來這個問題放在任何人麵前,都不是能立刻回答出來的,曹操見狀,歎息一聲,說道:“子孝,我換個說法。”
“冀州之戰,你覺得曹氏有失敗的的可能嗎?”
“不要猶豫,立刻回答。”
曹仁出聲道:“有。”
曹操問道:“幾成?”
曹仁猶豫了一下,“五成。”
曹仁身為曹營大將,能說出這種話,本身已經是對局勢的極度不信任了。
不僅是他,鍾繇司馬懿也等人是如此,他們並不是畏戰,反而正因為他們都和晉軍交手過,才深刻體會到晉軍的底蘊,才會做出如此判斷,不然司馬懿也不會想出燒城這種玉石俱焚之策。
曹操沉默片刻,“你說元常找你,是要你配合他,以鄴城為誘餌,和晉軍決戰?”
曹仁點頭道:“鍾繇膽子實在是太了,竟然不先報知明公,便做此決定,怕是有了異心!”
曹操聽了,搖頭道:“不,元常這樣做,正是因為其心懷坦蕩之故。”
“不然他帶頭做這種犯忌諱的事情,完全是得不償失。”
曹仁怒道:“可是他主持了搜捕子建朋黨一事!”
“這麽明顯參與到爭奪世子的舉動,實在是太過分了!”
曹操似乎是感到疲憊了,他背靠在板壁上,“子孝是不是覺得,元常做的過線了?”
曹仁重重點頭,“兄弟鬩牆,如今曹氏危急之秋,他這麽做,簡直是把曹氏提前陷於內亂啊!”
然而曹操的話,讓曹仁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有何不可?”
“子恒能得到元常的支持,也是一種本事。”
“這位子本來就是讓人爭的,若沒有表現出足夠的實力,我也不放心交到他的手裏。”
“魏王之位,若沒有足夠的獠牙利爪守護,難道讓孤傳給個軟弱不堪的人,然後轉眼讓凶虎搶走嗎?”
“如今看來,子建卻是讓孤有些失望了,其表現的太過軟弱,即使孤傳位給他,別說凶虎了,他能在其他人的覬覦下守得住嗎?”
曹仁張大了嘴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良久才澀聲道:“鍾繇這樣做,換做平日天下安定時還好,但如今可是凶虎咄咄逼人,包圍鄴城之時啊!”
“若城內陷入內亂,那豈不是讓……”
曹操淡淡道:“哪有內亂?”
“城內現在,還有幾人支持子建?”
曹仁這才醒悟明白過來,他緩緩低下頭,出聲道:“仁會竭力輔佐子恒登位。”
曹操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子孝啊,孤喜愛子建,更甚於子恒。”
“但子建越是為人良善,就越不適合繼承曹氏。”
“想要做魏王,必須要無所不用其極,才能對抗凶虎,為曹氏謀得一線生機。”
“隻有子恒,也必然是子恒,才能為我曹氏贏取那一點翻盤的希望。”
“將來的幾年,將是最為艱難的幾年,有可能會丟失冀州,兗州,豫州,甚至司隸。”
“若孤不在,曹氏的翻盤希望微乎其微,但隻要有子恒,便起碼不是毫無希望。”
“子恒性格不好,又剛愎自用,像極了年輕時候的我,所以我希望子孝能拉他一把,讓他有朝一日,能夠完成我未竟的心願。”
曹仁忍不住流下淚來,“明公隻是身體小恙,何出此言?”
“仁相信明公一定會好起來的!”
曹操歎息一聲,“也許吧,但孤怎麽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你回去後,找個機會,和元常好好談一談。”
“你們都是曹氏股肱,萬不可做內耗之舉。”
曹仁聽了,重重拱手,“謹遵明公之命!”
他見曹操麵露疲態,便要告辭,猶豫半晌,最後還是出聲道:“四公子宅心仁厚,三公子和其相厚……”
曹操沉聲道:“我自有安排。”
曹仁出聲道:“關於大公子的傳言……”
曹操冷然道:“子孝,伱要牢牢記住,曹氏便是魏國,魏國便是曹氏!”
“明白了嗎?”
曹仁至此無話可說,叩首道:“仁明白了。”
曹操揮了揮手,“你先回去吧。”
等曹仁推門離開,曹操似乎是強撐的力氣全部消失了,身子晃了幾晃,終於是歪倒在榻上。
他勉強翻身,望向屋頂,觸目所見仍是一片灰暗,什麽都看不見,隻眼角有隱隱約約的光亮閃動,似乎是窗外的陽光透了過來。
曹操心裏充滿了不甘,他本想平定天下後,將一個穩固的魏國交給後來人,那時候,更受自己喜愛的曹植,自然是比曹丕合適,但如今他卻是沒有了別的選擇。
站在曹丕身後的人太多了,而且主力是潁川派,曹操若是立了曹植,這些人未必心服,等自己一死,曹氏必然會發生變故。
而在袁熙虎視眈眈的情況下,曹氏已經經不起折騰了,所以曹操隻能被迫做出選擇。
相比曹植一人,整個曹氏夏侯氏的分量更重一些,所以這個決定雖然對曹植不公,但曹丕有了鍾繇等人的支持,已經遠不是曹植四友所能對抗的了。
曹操能看得出來,曹仁其實是傾向於曹植的,不然也不會跑到自己麵前說這種事情,否則他就直接和鍾繇合作了。
所以曹操才以對曹丕強硬的支持態度,讓曹仁打消了念頭,眼下曹植即使有曹仁相助,也已經是翻不了盤,既然如此,那就沒必要進行無謂的內鬥了。
其實在曹操看來,曹植一派在鍾繇行動的當晚,就已經完全失敗了,現如今雖然四友可能逃了出去,但已經是無力翻盤,這種情況下,即使四友重新糾結勢力,也已經是於事無補,反而會因內鬥讓曹氏元氣大傷。
想到這裏,曹操對鍾繇卻是有些失望,不是因為其私自動手這種大逆不道的行為,而是因為做事沒做幹淨,放跑了四友,留下了隱患。
當晚的情況,曹操通過其他渠道,早就了解過一些,在大局麵前,四友性命無足輕重,現在活著反而成為了鄴城內一個極為不安定的因素,還不如死了的好!
要是沒有凶虎的威脅,其實曹操很希望曹丕曹植相爭,看看到底是誰能力更強一些,但如今鄴城這種形勢,已經沒有了任何給曹植發揮的機會了。
為了保證接下來鄴城抵擋住晉軍,曹操必須要做出決定了,他開口出聲,讓在外麵候著的卞夫人把許褚叫進來、
卞夫人剛才在門外,其實將曹操和曹仁的對話聽了個七七八八,她本以為曹操知道了曹丕做的事情,會徹底將曹丕踢出局,但曹操的決定,卻和卞夫人預料的完全相反!
卞夫人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看清了曹操的內心,他從始至終,都在冷漠的等待結果,即使是對自己孩子也是一樣,他的選擇不是以個人好惡為先,而是無情冷酷到極點的衡量算計!
曹丕曹植都是卞夫人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曹操已經做出了選擇,她還有什麽辦法?
她懷著極為複雜的心情,將候在門外的許褚叫了進來,許褚扔掉拐杖,膝行爬了進來,他剛過門檻,就重重叩頭道:“褚見過明公!”
卞夫人從後麵掩上房門,曹操卻沒有說話,隻是用空洞無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
許褚心中發毛,連連叩頭道:“褚死罪!”
曹操出聲道:“你犯了何罪?”
許褚咬牙道:“褚私自刺殺四公子掾屬,是為死罪!”
曹操冷笑道:“私自?”
“你擔得起嗎?”
許褚聽了無言以答,隻是拚命叩頭。
曹操冷哼道:“你確是罪不可恕!”
“你的罪在於辦事不力,如此情形下都能讓人跑掉,實在是讓孤太失望了!”
這話大大出乎許褚意料,他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結結巴巴道:“那,那明公的意思……”
曹操冷哼道:“既然做了,就要做絕!”
“你闖下的禍端,由你來解決!”
“記住,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四人找出來殺掉!”
“出去吧!”
許褚大喜,連連叩頭道:“謝,謝明公!”
他磕了幾十個頭,這才跪著爬了出去。
曹操等其離開,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而他身側的牆根外麵,曹晴屏住呼吸趴在草叢中,眼睛裏麵同樣是不可置信。
阿父竟然如此絕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