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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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這東西,最為複雜難懂。
    韓大膽兒為了救張彪、王振脫險,獨個兒掉下深坑,水花一翻就不見了。
    這哥倆有那麽一瞬間,的確頗為感動。可是像是王振、張彪這種人,警察當得久了,看慣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什麽恩情,什麽義氣,對他們來說都是狗屁,隻有白花花的洋錢才是真的。
    就算有人救了自己性命,頂多當時紅個眼圈,說兩句“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之類的套子話,過後還是該吃吃該喝喝,救命這事兒,時間久了,就跟口煙兒賽的,風一吹也就散了。
    可眼前,畢竟是一個人大活人,拿自己的性命,換了他倆一口氣兒,但凡是倆肩膀扛一個腦瓜子的活人,這會兒心裏都好受不了。
    此時這張彪王振心裏,有種說不出的不得勁兒。範統急得亂叫,跳腳直蹦。花四兒看見韓大膽兒掉下去,心也涼透了。
    一陣慌亂之後,幾人這才想起,得趕緊找人,說不定下到陷坑底下還能撈著人。就怕這陷坑通著河眼,把韓大膽兒吸到地下河裏,那可就真別想活命了。
    範統趴在坑邊喊叫了半天,隻聽見水聲卻不見有人答應。王振讓花四兒和範統守在原地,他和張彪回去喊人。花四兒和範統均想,這九道彎兒詭異凶險,韓大膽兒都陷在此地,更別說他倆,手無縛雞之力,要是留下,說不定就一塊並骨了!
    四個人分成兩撥,來回推脫,都想讓對方留下看守,自己回去找人。最後二對二變成了三對一,範統、張彪、王振三個怎麽說都是一起來的警察,隻有花四兒一個是街麵混的無哩悠子,當然隻有他當倒黴蛋了。
    範統、張彪、王振三人順原路返回,找到等在暗娼小院兒裏的李環、劉元,說明了剛才的變故,幾人一道趕回總廳報信兒。
    梅本事聽說韓大膽兒掉下深坑,當時心裏一片冰涼,不禁黯然神傷,愁眉不展。他倒不是擔心韓大膽兒的安危,他是想到自己沒了得力幹將,日後再想多破大案有個升騰,那可就難了。
    他心裏也罵自己,早知道能出這事兒,自己幹嘛讓他負責九道彎兒這案子呢,一開始就隨便找個人應付應付就得了,但現在說什麽也晚了。
    他事趕緊調集一隊人馬,派車拉著這隊人,趕往九道彎兒。
    一方麵是因為這九道彎兒這事兒,害得自己日後不得升遷,他心裏有氣,非要帶人把九道彎兒翻個底兒朝天不可。另一方麵,他總覺得韓大膽兒是個福將,而且就憑他那個身手,保不齊就能逃出生天,所以幹脆死馬當活馬醫,親自帶著大隊人馬直闖九道彎兒。
    知道九道彎兒的古怪後,梅本事倒不是不怕。但清平白日的,身邊又兵強馬壯,嗚嚷嗚嚷帶了一堆人去,真有事兒也不用他衝鋒陷陣,偵緝科有的是炮灰。您說,當初他要有著魄力,讓韓大膽兒帶一大隊人去查抄九道彎兒,也不會有之前的變故了,這不拾毛籃的遛河邊——多(魚)餘麽。
    到了九道彎兒,梅本事撒出人,把一二十人分成幾隊,往胡同裏衝,他當然得衝在最後。
    雖說韓大膽兒剛到偵緝科沒多久,且為人嘴損手黑,但他屢破奇案,本就名聲在外。而且來了之後,又辦了幾個小案子,得了些上峰的賞錢。但自己一分沒要,都分給了科裏這些警員,還掏腰包請大夥兒吃飯,所以在科裏人緣兒著實不錯。
    甭說科裏,就算是整個總廳,除了幾個推不倒搬不動的老油條,其他人跟韓大膽兒關係還都不錯。一聽說韓大膽兒出事兒了,個個都衝在前頭。
    就連之前跟著一起來的張彪、李環、王振、劉方四塊料,都一改往日頹勢,衝在前頭。這也是情理之中,畢竟韓大膽兒是為了張彪王振,才落入陷坑消失不見的。
    可眾人在胡同裏一通轉悠,甭說那可深洞陷坑,就連看守在坑邊的花四兒都沒找到,剛才那畫出來的死胡同斜坡,更是不見蹤影。一眾警員,挨著院兒地大門,拍不開就砸門,可胡同裏大多數院子都已經搬空了,隻有臨街幾間糧食店還開著。
    因為臨著街,大門都開在大街上,所以也不怕九道彎兒鬼打牆。隻是平時店裏,連掌櫃帶夥計,誰也不往胡同裏走。院兒裏沒茅房,寧可走二裏地去其他地方上茅房,就算兜不住弄一褲襠,也沒人願意,回身去九道彎兒這片胡同裏的茅房。
    眾人胡同窄巷,溜溜地搜查了一遍,可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老時年間不像現今,警隊都講求科學,那會兒警察隊伍裏著實有不少迷信的,信鬼信神的。這時候找不到剛才範統、張彪他們說的那幾個地方,有的人一下就慌神了,非說這地方真的有鬼打牆。
    這恐慌情緒一旦傳開,立即就會不斷擴散,不少剛才衝在前頭的警察,這會兒都開始往胡同外麵蹭咕。
    梅本事心裏也開始嘀咕,但眼前有這麽多人壯膽,畢竟增添了幾分膽氣,他指揮各隊,又在胡同裏裏外外找了三遍,不但沒找到範統他們說的地方,就連一個奇怪的轉玩兒拐角都沒瞅見!
    眼看這快天黑了,這片有沒有路燈,梅本事心想,要是韓大膽兒這時候在生,那早就現身了,恐怕這回,這小子真是吹燈拔蠟了,心裏原本的一絲希望,此刻也全都化成了泡影。隻能頹然下令,整隊集合,回轉總廳。
    出了胡同,梅本事沒讓範統上車,反而給他派了個,最為難不過的差事——去韓大膽兒家裏送信兒!
    胡同裏花四兒沒了蹤影,可他就自己過日子,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韓大膽兒家裏還有父母高堂呢!
    天底下再沒有比這事兒難的了,這是白發人送黑發人,老年喪子大不幸。要不是梅本事強行委派,打死他都願意來送這個信兒。
    範統一邊往東興街走,一邊在心裏盤算,看看到了地兒,這事兒該怎麽開口。
    過去真有那個愣的,人家裏孩子死了,去報信兒的這位,也不會說個人話,一進門張嘴就來了一句“你兒子死了”,死的這位家裏的父母老家兒,聽完當時就堆呼那了!沒一會兒哀傷過度,也氣絕而亡了,合著連老帶小,全家喪事兒都一鍋燴了。
    範統躊躇不定,嘴裏一路搗鼓著,換了幾十種說法,但都覺的不太妥當,就怕自己一張嘴,韓大膽兒父母老家兒再背過氣去,那自己可就缺了大德了!
    他心裏犯難,腳下拉胯,直在街上磨奮到天全黑了,這才來到了韓大膽兒家門口。他長歎一聲,心想,醜媳終須見家翁,隻好硬著頭皮上去拍門。
    他剛伸手,還沒拍倒門,就見大門赫然洞開,門口站定一人,正要邁步出來。
    隻見這人,二十歲年紀,個子不高,身形消瘦,尖下巴嘬腮,兩隻小眼睛格外明亮。正是韓大膽兒的舅舅,八臂猿猴——朱天飛。
    朱天飛今天饞驢打滾了,剛吃完飯,就想出門去買兩個,一開門,正看見門口站著個警察模樣的小胖子,於是開口問道:
    “你找誰?”
    範統上次來韓大膽兒家,沒見過這人,就問道:
    “我是韓誌剛的同事,這麽晚……打攪……是……是有點兒事兒……”
    朱天飛見範統穿著警服,但說話吞吞吐吐,疑心他是歹人假扮警察,上門生事,於是手中暗運內勁兒,做好了防備,開口道:
    “有嘛事你直接跟我說吧!”
    然後一拍胸脯道:
    “我是韓誌剛的舅舅!”
    範統看他不過二十歲年紀,比韓大膽兒大不了幾歲,卻說是韓大膽兒的舅舅,所以聽完一愣。
    朱天飛故意亮亮人物字號,說道:
    “我在江湖上也有個虛名,綽號八臂猿猴!是韓誌剛的表舅!”
    範統見這人說的誠懇,看來真是韓大膽兒的舅舅,頓時如遇大赦。這要是把韓大膽兒的事兒跟他舅舅說了,自己就不用再去給韓大膽兒爹娘報信兒了,這可救了他的命了!
    接著不再囉嗦,把韓大膽兒遇難的事兒,和朱天飛一五一十說了。
    朱天飛聽完,當時雙目圓睜,兩條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臉上五官挪移,可真動了心事。他再三追問事發經過,前因後果。範統所知不多,但把自己知道的都和他說了。
    朱天飛久走江湖,定力不差。剛才驚聞噩耗,一時間有點六神無主,先下穩了穩心神,雙眉緊皺,眼底剛要湧出來的淚水,被強行壓了回去。
    朱天飛讓範統先回去,韓大膽兒的事兒暫時不要跟他爹娘說。朱天飛覺得,自己這個表外甥福大命大是造化大,絕不會就這麽輕易的沒了,說不定事情尚有轉機。
    他心裏打定主意,打算今晚就去夜探九道彎兒,查探韓大膽兒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到最後,萬一真的找不到韓大膽兒,或者證實人真的沒了。那時候萬般無奈,再和韓大膽兒爹娘實情相告也不遲。
    萬一韓大膽兒一息尚存,留得命在,這時候跟他爹娘報完信兒,萬一有個馬高鐙短,老兩口再沒一個,那可就太不值了。
    範統心裏也希望韓大膽兒沒死,但他眼瞅著韓大膽兒掉下陷坑,有聽見水聲。在坑邊呼喊良久,也不見回音,所以心裏料定人已經沒了。但既然他舅舅都說先不要報信兒,那自己也別犯難了,幹脆就坡下驢得了。
    範統回家咱們不提。單說朱天飛回屋,把自己的兵刃暗器帶上,後腰別著叉把彈弓,掩上房門,出了門口,直奔九道彎兒。
    朱天飛事先和範統問明了路徑,他經常來天津衛,對此地也十分熟悉,沒用多大功夫,就已經來到了九道彎兒這片胡同跟前。
    說到這兒,您可能要問了,這韓大膽兒到底死沒死?
    韓大膽兒是本書的主角書膽,那當然不可能半路殞命!可是想知道他怎麽活下來的,那您可就得接著往下看了。
    接下來就是本書的熱鬧回目,朱天飛夜探修羅壇,韓大膽兒大破九道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