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再遇瑾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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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走停停,浪費了不少時間,抵達容國時,已是九月,暫於都城幾裏外的鴻寄鎮歇腳。
    一進客棧,掌櫃連忙迎上前,“喲,兩位外鄉人,路途遙遠舟車勞頓,這天指不定會下雨,要不留下來修整修整?”
    左卿不緊不慢的吩咐“三菜一湯,再拿一壺酒,兩間幹淨的房。”
    掌櫃點頭哈腰,立即吩咐小廝幫他倆的行李拎上樓去。
    蘇衍掃了眼四周,昏暗的客棧內,旅人稀稀拉拉地坐了幾張木桌,無聲無息的用飯。她頓時沒了興致,早早的便回了房,隻留左卿依然獨酌。
    不久,一個身著墨藍色鬥篷,將半個頭都罩在帽子裏的男人出現在客棧裏,徑直朝左卿而來。
    兩人相對而坐,左卿給他斟了杯酒,推送至他麵前"數月未見,過得如何?”
    男人似乎不打算與他寒暄,急切道"容帝起疑,我托了幾個江湖人在各地散播消息,不久後前太子的死訊便會傳到若水。"
    左卿愣了一會兒,驚訝的望著他,“這件事不是九年前就已經塵埃落定,他不是已經斷定太子已死?是誰挑起容帝疑心?”
    男人冷哼“除了墨斐還能有誰。”
    墨斐,掌管著容國三省六部以及七善書院,權利滔天,就連當今太子都難以匹敵。如今的容國被他壓著,誰都喘不過氣。
    “太子胥與他鬥爭多年,沒將他弄死反而自己損兵折將,看來,我們的計劃有點難了。”
    男人不以為然“衛子胥陰謀詭計挺多,可惜那都是他舅舅的主意,年前被墨斐派人殺了,其實他那個舅舅也隻是靠著祖上功績囂張罷了,墨斐還能懼怕他?你也太看得起這兩個人了。”
    “你可別小看了衛子胥,當年他能擺脫墨斐控製就已經很了不起,隻是墨斐太強大,他後頭除了國舅一係再無其他人,換做我,可能也不過如此。”
    “先生自謙了,”男人看著他,幽深的眸子裏隱隱怒火,“衛子胥哪能比得上你!”
    左卿自知話多,淡然的笑了笑,道“此去數月,還有一個消息。”他遞給他一個匣子,“因是質子,容國並未有他的戶籍和相關文牘,這是我派人去王宮偷來的,你趕緊記下。”
    男人接過匣子,食指劃過紋理“他葬於何處?”
    “亓山,遙望燕國。”
    男人的手微微顫抖,他頓了頓,“你此去趙國,可找到殘卷?”
    “未尋得,不過老白找到了,憑這殘卷,想必能說服他!”
    男人不再追問,飲了口酒,“聽手下人說,蘇溟失蹤,他去找他的老相好了?”
    “信上是這麽說的,隻是…還有待查證。”
    “你懷疑那個人?”
    “不全是,隻是…有些不安。”
    “如何說?”
    “太巧合,太順利,太離譜。”三句話,表達了他的想法。男人眉毛一揚,正要繼續刨根問底,左卿打斷他的話,“我是來給你東西的,不是被你盤問的。”
    男人尷尬地笑了聲,目光忽然被二樓的燈火吸引過去,左卿眼尾掃過他。男人目光灼灼,一改方才的冷漠,他摸著腰間的木牌說“與她一別九年,仍記得九年前她在大雪中等了半個時辰,就是為了送給我她親手雕刻的木牌。”
    左卿抿了口酒,唇色有些蒼白。
    “我等了九年,整整九年,不知她是否還記得我。”
    “你與她青梅竹馬,即使時過境遷,感情是不會忘的。”
    男人苦笑“回到若水後,暫時將她安置在闌珊院,她們很久未見了。”
    他點頭答應“那,我們若水再見。”
    男人將酒飲盡,起身離開,走到門口卻又停住,夕陽落在他身上,能清楚看見他的鬥篷上揚起白色塵埃,將他的氣質渲染得十分神秘詭異,又隱隱散發不尋常的雍容之氣。
    “這裏是個三不管的地方,各國勢力齊聚,各路高手隱藏,尤其是墨斐,你要警惕著些。"言罷,便隱入了無盡夜幕。
    街上到處寂靜無聲,連成一線的矮房燈火稀疏,蘇衍所住的那家客棧卻始終燈火通明。
    她將房間點滿了蠟燭,又燃起了火爐,極其享受的躺在床上,可是翻來覆去卻總是無法入眠,腦子裏全是師父的臉,在寂靜的房間裏,思念更強烈,更難受。
    她支身起來,歎了歎氣,這有師父的日子過得度日如年,這沒師父的日子也是難熬,師父啊師父,你怎麽就狠心把我丟下自己去找紅杏了呢!
    翌日,雞鳴剛過,樓下突然傳來一陣陣響亮的腳步聲,蘇衍嚇得從床上滾了下來,罵罵咧咧的要下去討說法,一見這場麵,頓時愣了。隻見幾個佩劍的壯漢擁護上來,帶頭的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單薄的身體套了件淡青色長衫,笑起來很是狡黠,在那些壯漢中顯得格格不入。
    蘇衍以為是衝著自己來的,不禁想到這些日子照顧過左卿,難不成人家感恩在心,有心回報?此時左卿也下了樓,她屁顛屁顛兒跑過去道“你哪兒來那麽多錢,還雇人來伺候我,我不過是照顧了你一回,勞煩你還記著恩情,哎,你這可是下了血本吧!”
    少年見到左卿急忙迎上去,又是提行李又是噓寒問暖,一口一個""掌事大人""的叫。
    蘇衍恍然大悟,頓時又覺難堪,想找點話題緩解尷尬,沒成想少年壓根沒將這大活人看在眼裏,忙前忙後全是圍著左卿。被冷落在一邊的蘇衍又是尷尬又是羞憤,正想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回房,左卿一把將她拎回來,“數十日都未洗浴,早飯前先去梳洗吧。”
    所有目光瞬間都集中在她身上,一道道或驚或嫌棄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剛撿來的乞丐。
    “哈哈,那個…你開玩笑呢!誰…誰這會半個月不洗浴,又不是小貓小狗…”
    少年似有忍俊不禁之色,卻強忍著,應該是顧及左卿的麵子未發作。
    等蘇衍倉皇逃跑,少年這才捧腹大笑“此人可真有趣,把自己比作小貓小狗,大人,您這是病急亂投醫啊,這麽呆裏呆氣的女子也招收!”
    左卿警告他,“硯生啊,幾月不見,翅膀硬了,竟然質疑我?”
    硯生慌忙閉嘴,隻剩下幾聲嗚嗚哀鳴。
    天已盡黑,窗外街道上亮起了燈籠,打更聲漸漸遠去,接替的是樓梯上那咚咚的腳步聲。蘇衍從浴桶裏爬出來,換上新衣,隨手綰了個發,便要出去覓食。門將將拉開一條縫,眼前突然晃過過兩個青白色人影。她使勁揉了揉眼睛,那兩個人影越晃越近,清涼細膩的味道撲鼻襲來,猶如那春天湛藍的天際,忽然落下了一場涼薄而纏綿的雨。
    蘇衍頓時神清氣爽,此時視線也清楚了,才發現竟然是瑾公子姐妹倆!
    糟了!此時是女兒裝…
    未等她重新關上門,瑾公子已經堵在了門外,姣好的腰線盡展無遺。鎖清秋見瑾公子行禮,也不好再端著,就淺淺的做了揖,手卻停滯在半空。她湊近看了看門內的人,突然‘呀’的一聲尖叫,“你真是女子!”
    蘇衍愣了愣,問“什麽叫我真是女子?”
    瑾公子解釋道“早在楚國的時候我便已察覺,隻是礙於當時是在青樓,不好戳穿罷了。”她上下打量她,又說“第一眼見到蘇姑娘的時候就發現你容貌不凡,如今換上女兒裝,果然如此!”
    蘇衍隻好將門打開“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們也是女扮男裝的…”
    瑾公子堵著門的細腰微微一顫,驚道“你早就發現了?!”
    “這不是都不說破,就裝著唄,”蘇衍又急忙解釋,“不過,我是真心實意要與你結交,女扮男裝欺瞞也是無奈之舉。當時我孤身在外,男裝出行更為方便,想必你們二位也同我一樣哈!”
    瑾公子失笑道“蘇姑娘不必在意,既然我們都是女子,那以後可得多往來,在京都也就多個人說話!”
    “咦?你們也去若水?”蘇衍吃驚地看著她,想起自己一路而來都未見過她二人,此時突然出現,似乎早已知曉她在這間屋內,不禁問她“你們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其實早在邊境就已經相遇,隻是那時候你似乎心事重重,我不便打攪,今日正好入住同一家客棧,這才來找你。”
    蘇衍這才明白前因後果,心中感歎,這就是緣分啊!
    鎖清秋見她們聊的正歡,絲毫沒有自己的地位,氣悶地回了房。
    午飯後,瑾公子拉著蘇衍聊起一路趣事。
    說到高興處,蘇衍才想起人家的閨名都未打聽。瑾姑娘摘下腰間的木牌給她“這是我的腰牌,在若水上到皇室貴族,下到黎民百姓皆佩戴。”
    蘇衍將木牌對著窗外的日光,還能清晰看到木牌上麵的名字是用金絲鑲嵌,背景則是用琉璃鋪綴,再輔以礦石色料,一幅若水輿圖展現在眼前。
    樂升堂,瑾雲城。
    蘇衍的眉毛都快飛起來了,驚坐起道“你是七善書院的先生?!”
    瑾雲城笑顏如畫“不才做先生已有兩年。”
    蘇衍連連搖頭“這可是全天下人做夢都想進去的地方,聽人說那是道龍門,就連下人進去待上幾年,出來都是高人一等,你還是先生呢,太厲害了!”
    瑾雲城被她可愛的模樣惹得眉開眼笑“蘇姑娘言重了,不過是教幾個學生讀書識字,再學些舞樂技藝罷了…”
    “那也厲害啊!我打小除了燒菜泡茶什麽都不擅長…”
    瑾雲城似乎想到什麽,打斷她的話,“你說你擅茶藝?”
    “是啊,怎麽了?你們書院缺個端茶遞水的?”
    “書院最近缺一位先生,教授的正是茶藝,聽聞掌事大人到處在尋人,卻遲遲沒有回音,這次他遠赴趙國,也該返程了。”
    兩人正聊得高興,左卿來找蘇衍,瞧見瑾雲城,有些意外,而更意外的卻是瑾雲城,她慌裏慌張地起身作揖“掌事大人有禮了!”
    左卿點頭示意,坐在她倆對麵。
    蘇衍順手給他一杯溫茶,“你這會兒過來不會是又要提前起程吧?”
    左卿道“聽聞這裏有動靜,便來瞧瞧。”
    蘇衍忍不住抱怨了句狗耳朵。
    左卿把茶推還給她,自己倒了杯熱茶“坐在這樣的位置,耳朵若是不靈些,怎麽死都不知道。”
    瑾公子的臉色稍稍一滯,轉而麵帶微笑地問左卿“夙聞趙國盛產兵器,莫非掌事大人此次去趙國,是去求兵器?”
    “我記得臨走前交代過下頭的人,此次去趙國是為了拜訪那邊學館的秦老先生,若能請動秦老先生來我書院授課,定能造福容國,怎麽消息到了瑾先生這兒就變了味。”
    瑾雲城微笑麵對“偌大的書院,消息自然是有傳錯的時候,那…掌事大人可請動秦老先生了?”
    左卿看了眼蘇衍“他老人家雲遊去了。”
    蘇衍剔著牙,聽他們一直談書院,忍不住說“我倒是聽過這座書院的一星半點,隻知道書院共設四堂,什麽束幽堂樂升堂,醉雲堂清平堂”她看了眼瑾雲城,向她投去傾慕“瑾先生如此傾國傾城,不知剩下那幾位是否也同你這般姿色?”
    瑾雲城靦腆地笑道“書院確實人才濟濟,不過大家各有千秋,各有所長。”
    蘇衍小時候並未去過書院,沒見過裏頭的人,偶爾聽人說起幾次罷了,那時在她的印象裏,書院裏的教書先生都是發須皆白的老人家,教的都是古板無趣的老古套,沒想到還有像瑾雲城這般年輕貌美的人。她在心裏默默感慨學生們真幸福啊!
    瑾雲城見她似乎有點興趣,便耐心的與她介紹“七善書院不僅教授學識,還是各國使節進京朝奉的下榻之處,所進貢之珍貴寶物也都會存放在書院的萬朝房,而且皇宮每年舉辦的大大小小晚宴也都由尚書大人和掌事大人一同操辦,有時候地點也會選在書院,其中需要的各類物件基本都由書院提供。那兒還有一座避暑山莊,是容國每朝元老隱居勝地!你若有幸能入院,再稍下些功夫,日後榮華富貴必不可少,甚至入宮都未可知。”
    蘇衍這輩子想得最多的是賺錢,若能在書院某個職位,豈不發財?下意識看向左卿,他似乎一點兒都不想融入女人之間的會談,自顧自在茶水裏挑茶渣。左卿說會幫她在書院落腳,如今看來,是另有打算的…
    左卿房內。
    硯生替他鋪好床被,便立在床邊等候命令。
    “這些時日,墨府有何動靜?”
    “一切如常。”
    “書院呢?”
    “也沒有事情發生。”
    左卿緩步走到窗前,深深吸了口氣,“曾經布下的人,是時候啟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