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上梁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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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後半夜,若水大部分商鋪已經關門,隻有少數還在開門迎客,而那些少數的除了賭坊便是酒館或青樓,去那些地方的人非富即貴,甚至,還有些神秘人物。
    蘇衍跟著言真擠在一張賭桌前,言真今次著了身女裝,雌雄莫辨。他們身旁還有倆身材無異的少年並肩而立,一黃一紅,正是長孫越和南宮錦倌,兩人正聚精會神地看著莊家手中的骰盅。
    賭徒們個個精神百倍,好似打了雞血,每個人身前的桌上都堆了一筆可觀的數額。
    “好姐姐,你倒是下注啊!”
    蘇衍急得滿頭大汗,不耐煩地吼他,“小子你別打岔,我這不是正要下注麽!”
    言真也急得跳腳,“那你倒是下啊!你一個勁兒的拉著我幹啥!我又不是錢!”
    蘇衍掂了掂手中的錢,一咬牙,將錢扔出去,這一舉動嚇得錦倌兩眼一直,卻已經阻止不及。
    “買大!”
    賭徒們望了她一眼,連忙都買小。
    莊家意味深長地朝她笑了笑,吆喝道“買定離手!”
    賭徒們情不自禁地彎下腰,一雙雙冒著金光的眼睛死死盯著骰盅,差點沒掉出來!
    蘇衍的心裏頓時涼了一截,“又買小!他們不會是串通好的吧!我這可是最後的錢了,你再害我輸錢我就撕了你的臉皮信不信!”
    他狡詐地笑,“好姐姐,這次讓你連本帶利一起贏回來!”說著微微抬手,一道疾風從他袖中極速而出,擦過桌麵直擊骰蠱,然後消失的無影無蹤。
    莊家揭開了骰蠱,驚叫出來“四五六?她真的贏了!”
    “怎會這樣?”賭徒們異口同聲地驚歎。
    “贏了?真的贏了,都是我的啦!”蘇衍激動地把所有銀子稀裏嘩啦的都扒拉了過來。
    可是輸的人卻不願意,一把拉過蘇衍,定得再來三局方能放她走。
    言真不以為然道“那就再來三局!”
    蘇衍雙眼掃了一遍在場的人,心裏總覺得懸,便勸說言真見好就收。
    “是啊是啊,我們這點錢都夠一頓酒席了!”錦倌和長孫越那頭如小雞啄米似的,附和著自家先生。
    說話間,一個清澈聲音響徹在不大的賭坊內,眾人皆回首,發現是位年紀輕輕的少年,一身水綠色袍子,腰間插著把扇子。
    蘇衍卻認了出來,此人不是別人,就是苒嬰。
    隻見她緩緩走近人群,立定在賭桌前,瞥了眼滿桌的賭注,不禁冷笑“喲,竟還賭上了,堂堂先生,難道這就是以身作則,這就是榜樣?”轉頭對身後的人又說,“公子,咱們這趟來得值,抓了個現行呢。”
    話音剛落,長孫熹一身倜儻公子打扮,走出了人群,笑容陰森的盯著蘇衍,隻是一瞬,立即轉變得溫婉優雅,對言真說“表…表姐怎麽也來了這種地方,你何等尊貴,可別讓這兒的風氣和某些人的齷齪行為影響了你。”
    錦倌送了個白眼過去“你們不是也來了,怎麽著,你們也齷齪?真是可笑!”
    “別誤會,我們是專程而來,為了抓你們一個人贓俱獲,趕明兒我就告訴掌事大人,看你們如何辯解!”
    蘇衍道“書院可沒規定先生不得賭博,至於我身旁這兩位,錦倌今日告了假,在家中為她祖母祝壽,壽祝完了,自己在街上溜達,溜達到這兒與我碰見,實屬巧合,怎麽,你也要管?何況,今日我們都是赴約而來。”
    “赴誰的約?”苒嬰緊追不舍。
    “自然是我身旁這位,美若天仙的仙女兒了!”說著捏了捏言真的胳膊,他立即響應。
    苒嬰早認出來言真,自然不敢再問下去。
    言真把玩著手裏的發,仍然裝作女子,輕輕柔柔地說“表弟,我早己離家出走,爹不教娘不養的,誰會管我,倒是你,三更半夜你一小娃娃出來做甚,快些回去,別讓舅舅發現了,可少不了你一頓毒打!”
    錦倌沒好氣道“就是,趕緊回去,別礙我們好事兒!”
    蘇衍拽開他們,堪堪平息了隱形的戰火。言真卻趁機將她剛賺的錢又重新押了出去,“繼續押大,不過你們可還有賭金?”
    “我還沒捂熱呢!”蘇衍欲哭無淚,“你倒是給我留一半啊!”
    眾人立即翻身上的錢袋,言真陰險的笑起來“有錢賭錢沒錢…我們便玩脫衣服吧!”
    蘇衍條件反射的捂住胸部,其餘兩人同步躲到蘇衍身後隻探出半個頭。
    莊家抹了把油膩的下巴,色眯眯的說,“這位姑娘好膽量,好!就賭上一賭!所有人頭分成兩撥,你和你身邊這位姑娘一組,我們來個三局兩勝!”
    蘇衍扯了扯他的衣角,“你瘋了!要是輸了如何辦?”
    言真懶得理她,對莊家道“好好好!本將…本姑娘喜歡這個賭法!”
    蘇衍絕望地抱住頭,這賭賭大了!
    長孫熹見他們一個個都不理她,頓時來了氣,幹脆拿了所有錢,全壓在莊家這頭,和他們奉陪到底!
    賭坊內燈火通明,坊外的巷子卻非常空寂。左卿和西樓出現在巷子盡頭,眼神遊離在巷子內還亮著燈的賭坊。
    隻是他們兄弟二人卻非來一擲千金,更不知蘇衍在此,此次夜訪賭巷是來尋個人,一個商人。此人每隔三個月都會來若水,來的時候帶著兩大車貨物,是墨斐的人。
    左卿一直留意與墨斐來往的人,其中最讓他懷疑的就是此人,但他行蹤隱蔽,很難跟蹤。不過最近找到了他的一個行動規律,這個人及其沉溺於酒樓和賭坊,翌日天蒙蒙亮時才離開。那時候城門駐守不嚴,城中百姓和巡邏軍隊也很少,正是他神不知鬼不覺逃走的最佳時機。
    “我進去看看。”西樓一邊說著一邊靠近賭坊。
    左卿則不動聲色的退出了巷子,躲避在緊臨著的另條長巷。
    苒嬰輸了一把又一把,賭客們因都壓了她,也跟著輸了個精光,個個光著膀子,一身橫肉眨眼,嚇得在場除長孫熹之外的女子紛紛垂下了頭。
    長孫熹一臉憤懣,手裏攢著最後點銀兩,一股腦兒壓了出去“大!”
    蘇衍摩拳擦掌的,拿起骰盅“看好了各位,最後一把,這回有錢拿錢,沒錢乖乖脫衣服!”
    所有人都死死盯著骰盅,生怕她做手腳,可是眾目睽睽之下,點數仍舊是和他們對著幹。
    言真那張嘴臉抑製不住的淫笑“脫吧脫吧,別墨跡。”
    眾人皆道無趣,正打算扔了衣物各回各家去,長孫熹叫道“再賭一把,這回若我輸了,以後我再也不踏入束幽堂半步,若你輸了,蘇衍,跪下來求我如何?”
    蘇衍還沒說話,錦倌先跳起腳來“你好不講理,你一個學生憑什麽讓先生下跪,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
    “沒膽量?你從一開始便在贏,不差這一把吧蘇衍,敢不敢與我最後賭一局?”
    蘇衍哪能不知道她那點陰謀詭計,若放到平常時候,哪能跟她糾纏,隻是今時不同往日,有言真把關,還怕她不成!隨即道“也罷,與你再賭一局。”
    這廂說著,長孫熹已經另拿了骰盅,一群人統統圍在她身旁,伸長了脖子看。蘇衍一看她的架勢,原來是賭坊的熟客啊,那手法,那氣勢,誰信她是良家小女子!
    在場幾個老手使勁豎起耳朵辨聽,都愣是沒聽出來大小。
    一盅落罷,眾人皆驚。
    隻見那盅的蓋子冒著白色的煙,隱隱見著粉末漏出來。
    蘇衍扯了扯嘴角,拿手肘撞了下身旁的人“你說,幾點?”
    言真撓著腦袋,一臉為難。
    蘇衍再去看那些粉末,大抵是骰子撞碎了,若如此……
    “小!”
    長孫熹不屑一笑“那就大吧。”說著,將錢袋拋了出去。
    骰盅打開,卻是大。
    “不可能!那些骰子明明碎了,你……”
    長孫熹撥開骰子,露出被骰子撞出的凹坑的骰盅底托“以前在爺爺的朋友那兒學過一些皮毛,所以下手重了,沒曾想,都被我搖出粉末了呢!”她扔了蓋子,得意的盯看著她,“蘇先生,您該履行承諾了。”
    言真一把拽住要上去揍人的蘇衍,對這個表妹好言相勸“這麽多人看著呢,表妹,何必咄咄逼人?”
    長孫熹從來沒聽言真叫她過表妹,如今一聽心神都亂了,隻是這聲表妹卻是為了蘇衍,怎麽著都不舒服,咬牙切齒道“蘇先生既然承諾在先,我當然要她履行了,你們說,我這麽做對不對?”
    眾人被蘇衍贏得精光,自然心中不快,這時有人報仇,可不得勁兒讓她難堪,便無人反對。
    蘇衍進退兩難,呆站在原地,等著言真解圍。言真倒不讓人失望,掀翻了桌子,扯著嗓子罵“一群臭男人還翻了天了,若誰敢上前半步,我言真讓他死無全屍!”
    言真!
    兩個字落在人群之間,頓時炸了開來。所有人嚇得跳窗的跳窗,翻牆的翻牆,暈厥的暈厥。獨剩莊家呆在那兒,輕聲問“長孫…長孫小姐,這下該怎麽辦?”
    長孫熹狠狠瞪了他一眼,連忙跑向言真,揪著他的衣袍一角求饒“表哥,我也就那麽一說,開個玩笑罷了,這群人不識好歹,竟然真要蘇先生下跪!”
    “長孫熹,我警告你。”言真扯開衣袖,“念在咱們表親的份上我不為難,但你膽敢為難蘇衍,我六親不認!”
    “你為了她,要跟我翻臉?”
    “咱們不過承著一脈血緣罷了。當年你父親夥同我母親逼死了佛柃的母親,逼走了我姐姐,你難道會不知?你還舔著臉來攀關係,咱們有關係麽,你姓長孫,我如今改姓言,別說你了,我連和歌家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這次驚訝的不僅僅是長孫熹,連同蘇衍和錦倌她們都是一臉的驚詫。
    長孫熹握緊了拳頭,忍著怒氣,卻還在低聲下氣“那是他們的陳年舊怨,我們小一輩的何來仇怨之說,表哥,你去理他們做甚,我們小時候還一起玩兒呢……”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曾經想害過佛柃,她比你大,她處處讓著你,可是你趁我不在,趁她姐姐不在,竟然想將她推進河裏,那可是寒冬啊!若非管家及時發現,如今我哪兒還能見到她。”
    長孫熹頓時慌亂了,她沒想到,言真竟然對往事一清二楚,可是,那時候他明明征戰在外……
    言真一把鎖住她的肩,充滿憤怒的臉與她隻有一拳距離“還有很多事跡呢,要不與你通通抖摟出來?”
    長孫熹驚恐地搖頭,連連後退。
    “你父親長孫無名,我的好舅舅,當年為了爭奪家族繼承,散布謠言,將好好的一個未出閣女子說成了妖女,誣陷她迷惑無爭舅舅。”他指著長孫越,繼續說,“她的母親,雖隻是個丫鬟,但是她心高氣傲,哪能受那些汙名詆毀!明明是你父親玷汙在先,栽贓在後!”
    “胡說!”長孫越手中攢著帕子,眼眶濕潤。
    言真自知說漏了嘴,連忙安慰她。
    長孫熹冷哼“空口白牙,沒有證據,這便是誣陷!我父親何等身份,豈會染指一個低賤的丫鬟?別人這麽想便罷了,就連表哥你也…”她忍住眼淚,“長孫越你母親就是賤,朝三暮四,在下人堆裏不知勾搭了多少男人,舅舅眼瞎,明知你娘早失了身,還非要娶她,當成寶一樣,真是瘋了!”
    蘇衍實在聽不進長孫熹那狂妄的姿態,喝道“長孫熹,你現在嚼的可是你長輩們的事,這兒可是有外人在,一旦傳揚出去,不知情的人會將此事曲解,抹黑了你們家,而知情的人聽聞舊事再提,若知道是你首先傳出,最終會如何辦你,你該清楚。”
    長孫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態度“我說的又不假,怎麽你們就不信了呢。”
    “你滿口胡言!我娘親行得正,站得直,什麽朝三暮四,都是你胡謅的。你恨我就算了,我不跟你計較,但我不準你誣陷我娘!”長孫越歇斯底裏的吼著,額頭上的一道道青筋全凸了起來,話一說完,便腳下一軟,癱了下去,不爭氣的大哭起來。
    錦倌氣得臉通紅,痛罵“名門出逆子果然不假,長孫家出了你這麽一個人,真是祖墳冒了黑煙,見了鬼了!你今日對長孫越說的話你可得記住,將來有你還的!”
    “喲,你父親如今升了職,這氣焰又高漲不少,錦倌,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關心弱者了,你從前不是很喜歡在我身邊拍馬屁麽?”
    錦倌從前為了不給父親下難題,是經常聽長孫熹的話,同時,也確實年少無知,可是如今心智成熟,父親又成了大理寺卿,哪還由得她長孫熹左右!
    但是這話,除了錦倌,苒嬰也聽得心裏難受。
    “英雄不問出處,誰都有眼瞎踩狗屎的時候!”錦倌不甘示弱。
    蘇衍打心裏佩服這個出口成章的丫頭。
    言真鄭重地對長孫越說“你娘並非她說的那種人,你父親更不是迫不得已才娶你娘,一切都是別人的陰謀罷了!他們是真心相愛,你別聽她胡說。”
    “但是父親為何從來不去製止謠言?將軍,你可知道我母親承受了多少,直到現在還有人背後議論。謠言可以殺人呐,它害得我母親整日消沉,害得我抬不起頭!為何父親不站出來,為何會這樣!”長孫越的手都在顫抖,他幾乎是用最後的力氣喊出來。
    “他失去了繼承資格,當時的他什麽都沒了,若再站出來別人會信嗎?他隻會失去更多,包括你娘。所以他忍下了所有詆毀,一步一步,艱難地躋身官場,才贏來了如今這一切。你娘雖然仍舊不受族人待見,可是在外頭,除了那些隻敢躲在陰暗角落裏嚼舌根的爛人外,誰還敢說她半句?你父親為了你娘另置宅子,在你父親的庇護下,與長孫家所有人幾乎斷了來往,她不用忍受族人冷眼,難道還不夠嗎?”
    夜幕下,幽藍的光鋪設在地上,一個人影拉長,觸及長孫越的臉龐。所有人似乎都感受到了一種氣場,猶如凝滯一般,看向門口。
    一清瘦少年立在門口,俊秀的臉龐上揚著一抹陽光般的微笑,與這黑夜格格不入。蘇衍愣怔住,這個人,為什麽那麽像他?
    不!他不是,他死了,不可能活著,不可能!
    “夜半三更,挺熱鬧啊。”少年看向長孫越,嘶的一聲,“這是鬧哪出?賭坊怎麽還審起案子來了,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麽?”
    “閣下哪位?”蘇衍問他。
    “嘿嘿,在下江湖人,名字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閣下難道不知道這兒出了事,賭客全都跑了?”蘇衍預感此人目的可疑。
    “知道…所以在下是來找他的。”少年的手指著莊家,笑臉盈盈,“你忘了,昨日我來此賭錢,輸了你十金,今日來還錢,隻是財不可外露,請閣下隨我移步去馬車內清賬。”
    莊家歪頭思索,昨日賭坊關門,更別說欠錢了,可是…這送上門的錢,哪能往外推呀!
    便立即迎上去,一臉皺紋蕩漾開來“是了是了,昨日確實給你賒了筆賬,那麻煩少俠了!”說著,隨他離開賭坊。
    蘇衍急忙追出賭坊攔住他,“你是誰?”
    少年沒有停下腳步。
    “你知道衛臻麽?你們認識麽?”
    少年還是沒有理她,大步跨去。而蘇衍卻全然忘了自己帶出來的兩個學生還有長孫熹,仍舊留在賭坊內。
    少年一把打暈莊家,扔進了停在巷子外頭的馬車。
    “得來全不費工夫,算是撿了個現成。”
    左卿驚訝地看著蘇衍,“你怎麽在這裏?”
    “左卿?”蘇衍揉了揉眼,還是不敢相信“你這樣清心寡欲的人也會來這種地方…”說著看向少年,“你…究竟是誰?”
    左卿沉重的歎了歎氣,“既然來了,先走吧。”
    夜色如墨,街上空無一人,馬車飛馳一般衝出了城門。
    長孫越和錦倌追出賭坊,一直追到巷子口,隻見一輛馬車疾馳而過,卻不見蘇先生人影。
    長孫熹幾步出來,隨著馬車行遠,目光也隨之遠去。隻見幾個夜行衣的人,翻越在屋頂,猶如夜魅,緊緊跟著馬車。
    她收回目光,仿佛從未見過那些行蹤可疑之人。
    錦倌瞧見長孫熹,不由得冷哼一聲“我可不想再惹上臭味兒,長孫越,隨我回家吧,好好洗個澡,去去味兒!”
    說著,扶著她一瘸一拐的消失在夜色。
    “切,不識好歹!”長孫熹絲毫沒有當回事兒,她現在隻想盡快收到死士帶回來有用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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