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風氣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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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禮有記春搜,夏苗,秋獮,冬狩。按舊例,每年寒冬伊始,皇族會有一次浩大的狩獵,天子會在這日於狩獵場校驗三軍,犒賞百官。
南湖入口,一襲白衣翻下高聳的榕樹,踉踉蹌蹌地走在湖邊,‘咚’一聲,手指勾著的酒壺落進河裏,隨著起伏的水波蕩漾遠去。
左卿小心翼翼地走近那襲白衣,同時將他往岸上靠去。
“可笑嗎?”西樓突然問。
“你指的是冬狩?”
“冬狩古已有之,但是先帝不忍殺生,便將它廢棄了,即使容國的牲畜量曾達到過前所未有的頂峰,他仍舊不願重啟,隻是在每年冬季命人象征性地放幾隻野兔山雞供皇子們體驗射獵。可是先帝一去,他不但不遵循,反而在各地大肆獵殺,從每三年一次到每年一次,誰打的獵物多,便加官晉爵,以此為樂!”西樓苦笑,“這個容帝啊,真是想別人之不敢想,做常人之不能做,他搶別人的王後,殺忠義的良臣,放縱奸逆橫行,沉溺色相酒肉,不管朝堂不管紛爭,可真是…怎麽說來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國之將亡!
左卿長歎,容國這樣已經很久了,可是又有誰能阻止,哪個進諫的忠臣到最後不都是身首異處,反而像墨斐這樣阿諛奉承,背地裏通敵賣國的罪臣,卻得到了重用!
“你可還願同往?”
西樓猛然轉身,一字一句“自然要去!”
“那樣最好。可是,你還是得沉住氣,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目前三省六部的根基我們都未有撼動,千萬要沉住氣!”他心生擔憂,自打第一次見到西樓,他就知道,總有一天,西樓會拾起那把劍,殺盡所有仇人。
西樓低聲發笑“我若衝動,早在五年前便已來此,何必再與你聯盟?”
他稍稍心安“既如此,你務必小心謹慎,切莫露出馬腳。”
西樓擺了擺手,搖搖晃晃地離開。
左卿正要離開,腳步猛地一頓,厲聲喝道“出來!”
遠處從牆下走出來一個瘦弱的身影,踏著月光越來越近,在成片的榕樹下,她的臉龐若隱若現。
“你?”左卿神色稍緩,可是仍舊警惕著。
蘇衍杵在原地不敢再近一步“月黑風高的,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望湖興歎?”
“我並非一個人。”
蘇衍撓了撓發亮的腦門“現在確實不是一個人,那個……聽你方才的感歎,你是不想去狩獵?”她握了握拳頭,恨鐵不成鋼“你身為副掌事,可不能偷懶啊!”
左卿冷靜得出奇,隻有一雙眼睛一直在觀察她“我並未說不去,反而,我是要去殺人的。”
“殺人?!”蘇衍嚇得渾身一哆嗦“你手無縛雞之力,你去殺誰?你說笑呢!天…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覺了!”
左卿衝上去幾乎是用盡全力將她按在牆角“借刀殺人的方法,你應該在書裏看過。”
蘇衍再也裝不下去,兩隻手扒拉著他的胳膊,一臉委屈地將他望著“你們商量密事該去挖個暗室什麽的,何苦來南湖,所以這可不怪我,你們自己沒腦子罷了!”
“你都聽見了?”
“那酒鬼搞的動靜這般大,我一直在亭子裏喝酒,我不想聽見也難啊!”
“你是要裝作今天什麽事都沒發生,還是將此公諸於眾?”
蘇衍倏然間嚴肅起來,審視著他“我與你雖不是拜把子的兄弟,但也是出生入死過,你怎麽能這樣看我?我蘇衍即使有時候貪小便宜,那也不會害朋友於不義!”
左卿有些動容地點點頭,將她鬆開。
蘇衍痛苦的揉著手臂,嗤笑道“你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一樣!”
左卿從她身旁漠然走過,竟半句話都不與她說。
蘇衍頓時來了氣,追上去問“你又是什麽意思?我就很好奇了,自從我來到書院,你就愛答不理的,我是怎麽招惹你了,還是以前在酒館的時候,我他娘的是碰見鬼了?我告訴你,我蘇衍朋友多了去了,不差你一個!”最後一句話剛落地,眼前的人已經消失得徹徹底底,連一點餘地都不曾留下。
蘇衍一腳踹在月門上,氣呼呼地回去。
再過三日便要啟程前往狩獵場,蘇衍將課業安排妥當,交代了幾句,卻被大家的抱怨聲吵得頭昏眼花。
學生紛紛抗議,陛下忒不厚道!我們學生才是未來的花朵,才是需要培養訓練的幼苗,得我們去鍛煉鍛煉才是!蘇衍也覺得陛下這次有些不厚道,自己都替他不好意思了呢!便尋思著幫他們帶點野味回來,這才讓眾人閉嘴。
翌日,蘇衍才從床榻上揉著迷糊的眼起來,就聽得外頭一陣嚷嚷,出去一看,好家夥,隻見萬朝房的人進進出出,一會兒搬來個檀木案,一會搬出去個破損一角的條案,一會兒裝個燈籠,一會兒修個美人靠補個地磚…
蘇衍關上門,深吸口氣又打開,這才敢相信眼前的事。
原來這西樓還是記著佛柃的嘛,這偷偷地還獻起殷勤來。可是昨晚他那舉止卻又些……蘇衍急忙打消這個想法,轉念一想,或許人家隻是不見外罷了,一定是!
若此時去告知佛柃定會讓她不知所措,何況這是他們小兩口的事兒,自己摻和什麽?可要是佛柃還記怪著他,自己不及時去為西樓添把愛情的火,西樓豈不是白忙活了?他們這段姻緣豈不是毀盡了?自己豈不是間接做了著棒打鴛鴦的罪魁!
蘇衍腳一跺,牙一咬,下定決心自己怎麽著都得去扇扇風,把這把愛情的火扇起來!
正要去扇風,一個龐大的身軀突然擋住門口,蘇衍這前腳未落地,被這突然一撞,腳下滑溜溜的一下,身子歪了歪,不偏不倚栽進了那身軀的懷裏。
那雙溫暖的手滑著她的肩膀落在腰間,堪堪將她穩住。
好聽的聲音從頭頂而來“大清早就獻這樣的大禮,我可受不起。”
蘇衍慌忙推開他,並自行退開幾步距離,抬起一張還未梳洗的臉,尷尬的笑了笑,“你莫不是走錯了門,不過也對,你許久未來闌珊院,從前的孤鸞閣如今已被我住了,朝雲閣才是佛柃的新居。”她瞥了眼那幾個忙碌不停的下人,又說,“都說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們青梅竹馬,天作之合,怎麽可能無緣無份。我一直就對阿臾說,你和佛柃分開跟誰都配不上,隻有你們才是最配的,之前不過誤會罷了,誤會一除,還是得重修舊好,你看,我說對了吧!”
西樓耐心的等他劈裏啪啦說完,才解釋“你又誤會了,今日我差遣這些人來翻修闌珊院不過是依例行事。”西樓給她看冊子,“快年關了,書院會提前對各大院落進行修整,除了闌珊院還有籬館,完成後便是禪靜院和夜蕪園,最後便是四堂。不過我也存了些私心,給闌珊院換的用具都是最好的,還另添了幾件玩物,也是難得一見的。”
蘇衍嘖嘖兩聲,“還說不是,我看你是大男人不好意思說出口吧?又是特例又是親自來盯著,還說不是為了佛柃,看來我得把她叫過來與你對峙,看你鬆不鬆口。”
說著興衝衝地就要去對麵,卻被身後的人拉了回去,還順便關上了門。
他的氣息就在她額頭,癢癢的,味道甚是好聞。
“你還不明白嗎?”
“明白…明白什麽?”蘇衍緊張的看著他。
“你這是在醋我?還是真的不明白?”
蘇衍再也說不出話,隻用力想推開他。
“我該說的都說明白了,我想對你說的你應該也明白。”
蘇衍這顆稚嫩的心猛地抖了抖,這張老臉頓時紅了紅。
“你,你是想和我…你瘋啦?!”蘇衍幾乎是使盡了全力撒開他的手,逃到角落抄起門栓,“好歹我是佛柃的朋友,咱們也是同僚,你這樣陷我於不義實在傷感情,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好歹換棵樹吊死。”
西樓抱起胳膊,厚臉皮地咧嘴笑著“可我偏偏看上你這棵樹。”
“你也不怕摔死!佛柃對你用情至深,你難道就忍心讓她難過?”
“謠言止於智者,我看你可不像那些聽風就是雨的人。”
“那你也別找我呀!你這番情我心領了,但委實不能接受。”
他的臉色一點點變得暗沉,卻仍舊陽光般微笑著,好似這笑,是他的標誌。
“總有一日你會明白。好了我該走了,一堆事兒等著我呢!還有,沒幾天便是狩獵,你好生準備著,別臨了慌了手腳。”他雲淡風輕甚至談笑風生,拍了拍她的臉,迎著寒風冽冽大步而去。
蘇衍一巴掌朝自己的臉拍下去…沒做春夢啊!
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蘇衍難得抄近路從樹林走去束幽堂,還沒出去,就聽聞兩個人的對話從樹林外的湖邊傳來。蘇衍立馬蹲下,從樹間窺望過去,發現是長孫熹與苒嬰。
這倆丫頭,沆瀣一氣,定不會有好事商量…蘇衍突然靈機一動,長孫熹上回刺殺沒成功,不會又要整什麽幺蛾子吧?
長孫熹踱步在湖邊,而身旁的苒嬰則畏畏縮縮的,看似很害怕。
“你可知我對你的重用?”
“知道。”
“那你可知我最恨的是誰?”
“蘇……蘇衍。”
“那為何屢次三番背叛我?別以為我不知道,在後山采藥的時候你和她走得很近,一路有說有笑,交頭接耳甚為親密呢。”
苒嬰倏然抬頭,一張臉驚慌失措,“定是別人嚼舌根,我從未對你有二心,前些日在賭坊我不是幫你了!”
長孫熹一把扯斷樹枝,咬牙切齒地說“過往不記,但從即日起你一定給我記牢了,你家族如今的壯大不過是依賴於我長孫家,你姑姑如今雖貴為王後,但宮裏新舊更替,你姑姑人老珠黃早晚會失寵,而你父親為人古板,不會周旋,在朝中樹敵無數,曾經的榮耀或許頃刻覆滅!我可以讓我長孫家的生意徹底滲入你苒家,從此後兩家結為友盟,一官一商,雄霸六國!從此以後,趙國朝堂之上便再沒有人敢與你父親作對,就連趙王也會因我長孫家而一直寵愛你姑姑。這一切的好處不過是要你幫我對付一個蘇衍而已,這買賣,不虧。”
躲在暗處的蘇衍早已驚得目瞪口呆,對長孫熹的看法就此展開新的一頁。而對苒嬰,她突然想起幾年前師父和她閑聊時談起的趙國風雲。
遙想那前,自己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頑童,不知道那場發生在趙國的驚天大案,更別說同那些市井小民一般評判對錯因果,隻知道那年的冬至非常冷,容國下了幾天大雪,那時府中管家還說“這場雪來得及時,連老天爺都覺得玄家可憐,苒家無辜,趙王冷血。”那時的蘇衍還總和言真抱怨管家整日傷春悲秋,連院子裏的雀都影響了。後來師父又說起此事,蘇衍才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搜集了所有市麵上賣的野史本子,有真有假,對著師父的版本重組了那件大案。
是在衛盛十五年,那年春末,玄元盛奉旨掛帥,帶領禁衛軍共計十萬出征討伐臨國,不料中途兵器損毀過半,臨軍趁此時機反擊,短短幾日,死傷無數。但是玄元盛送回趙國的信中,卻說大捷。
最後,臨軍攻到邊城,若非容國出兵援助,恐怕就得滅城了。
假報軍情,貪汙受賄。
玄元盛因此入獄,其夫人的劍莊封查,果然查處大批劣質兵器,玄家上下一百多人,全部受到牽連。
按趙國律法,在無確鑿證據前是不能斬殺,若定了罪狀,也得秋後處斬,像玄家這種情況更得慎重對待,前前後後的處理怎麽也得大半年。可是當墨斐帶領部下等抵達後,前後不過半月就倉促定案,判其全族死刑,一並還牽連了與玄家往來密切的苒家。
苒家世代為官,有文有武,到了苒鬆山這一代偏重武略,是以同玄元盛分外親近。那場案亂後,雖靠著家族在朝中的勢力保全了自身,但自此後,苒鬆山失去了往上攀爬的機會,即使他將妹妹送進了後宮,即使這妹妹爭氣成了王後,卻仍舊改變不了趙王對他的不信任。此後五年間,苒鬆山一直停留在右丞將軍的官銜,雖掌管城中安防卻一直未能觸及權力中心。短短的一次高升,也因為其長子犯事而被奸人有機可乘,間接害得他丟了官位,王後也因替侄子求饒而被冷落許久。時至今日,苒家在朝廷話語權越來越少,靠著還是王後的妹妹,以及占了京都一半的染坊生意,勉強受到同僚一點尊敬。
此時想來,苒鬆山將掌上明珠送來容國七善書院也情有可原了。一是遠離是非分正確,二是讓苒嬰結識更多權貴,保護自身。
那場大案後,玄家徹底消失在六國之上,連同那集天下兵器於一卷的本兵器譜也消失無蹤。
聯想那些過去,其中千絲萬縷的厲害關係,突然發現若換做自己是苒嬰,麵對長孫熹拋出的誘惑,確實會動搖。畢竟苒家的實力每況愈下,保不齊哪天趙王喝酒昏了頭,被妃子一挑唆就廢了王後,苒家雖手握京都重要生意,可是沒了王親國戚作為支撐,難以繼續。
是以苒嬰之前所做種種確實情有可原,現在她猶豫不決,不但不可恨反而令人憐憫。隻是不管其中緣由如何,一旦牽扯了別人,委實不能因為一些可憐之處就放任她一步步錯下去。
蘇衍撥開樹枝,踩著樹間的空隙朝湖邊過去。一路花葉震落,發出吱吱響聲。那頭的兩人不約而同轉過臉,待發現是蘇衍,嚇得兩張臉白成了牆灰,正有奪路而逃的打算,蘇衍揚聲攔住。
“好巧,我路過聽見有人在說話就過來瞧瞧是誰這麽無聊在湖邊曬太陽,喲,原來是你倆,怎麽這是想不開要跳河還是覺得自己太白想曬曬黑?”
苒嬰慌不擇路,差些一腳踩空摔進湖裏。她看了看身後的湖水,不敢再動。
“蘇先生,我…”
“你怕什麽?我又沒對你怎樣。”蘇衍擺上一副慈悲笑容。
長孫熹冷哧一聲,睨視她,“你聽見了。”
蘇衍在地上撿了塊多麵有棱角的石頭朝著湖麵丟過去,連著三聲水聲,一湖綠水漣漪。
蘇衍拍拍手說“你看這湖水,區區一塊石頭便能引起如此大的動靜,就像這座書院一樣。”
苒嬰看了眼長孫熹,尋求意見。長孫熹使了個眼色給她,又看了眼蘇衍的後背。苒嬰會意,伸出手對著蘇衍的後背試了試,卻遲遲不敢下手。長孫熹不耐煩了,點了點苒嬰的脖子做了個握拳的手勢。
蘇衍從湖麵那幅景象收回視線,冷笑了笑,“我生來平凡,本想著平凡一生吧,不料踏進書院,同佛柃,左卿,西樓還有你們這樣的權貴結識。本想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低調過日子,我也確實這樣做了。隻是我太天真,當我一腳踏進這深似海的地方,便不可能獨善其身。其實人活這一世不過學一個道理,於浮世中學會冷靜,於亂世中學會自省。”
“蘇衍,別忘你你的身份,敢用這種口氣和我們說話,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苒嬰終於爆發。
長孫熹暗暗嘲笑。
蘇衍最後看到的是一張充滿了痛苦的臉,她知道苒嬰並不壞,至少不會不明是非,隻是受牽製於長孫熹,不得不壞罷了。
長孫熹拍了拍蘇衍的肩,搖頭連歎“蘇先生太高估自己了,你以為你是誰?皇親貴族還是權貴世家?在若水,你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人,你以為有表哥撐腰我就拿你沒辦法?哼,異想天開!我勸你趁早離開,表哥可不是你這樣的人可以高攀的,別做夢了!”
蘇衍對她這般自信實在佩服,“長孫姑娘說的是,言大將軍高高在上,哪能高攀!”長孫熹有些意外她的態度,沒想到蘇衍話鋒一轉,說“可是,言大將軍即使再高高在上也沒有對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看低一寸,反倒是對那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人嗤之以鼻,所以啊,長孫姑娘誤會了,如果不信,去問你表哥吧,問問他到底是我巴結的他,還是他巴結的我。”
“表哥巴結你?!”長孫熹震驚之餘,卻是不信,“蘇衍你瘋了吧,表哥怎麽可能巴結你,我看是你為了麻雀變鳳凰,不要臉的貼上去吧!”
蘇衍搖搖頭,對她的臆想實在是同情。
若水街巷子裏,傳出輕輕緲緲的吟唱,若有若無,在入夜後的寒風中回蕩。
長孫熹披著鬥篷,和丫鬟等在巷口。在附近隱蔽處隱藏了十來個護衛,看似如行人般正常,但若仔細看,他們那身長袍角下露出官靴,腰帶上掛著刀片,一雙雙銳利的眼睛在長孫熹周圍巡視。
夜漸深,行人漸少。
長孫熹不耐煩地推開丫鬟遞上來的水囊,轉身走進酒館。
二樓客人稀少,幾個醉漢趴著窗又哭又笑。燭光襯著夜色,幾分昏沉。
小廝迎上來,十分殷勤地問“長孫大小姐,請雅間上坐!”
長孫熹隨小廝轉進一間朝東的雅室。一間雅室被一張屏風隔斷成兩間,裏外各擺一張漆案,置著熏香,小廝輕合上門,房間頓時暗了不少。
長孫熹端起案上的燭台湊到屏風上,隱約看見有個微小的影子,裏頭突然傳來一個低啞的聲音“長孫小姐許久未見,怎麽突然有心情找我來吃酒?”
長孫熹急忙穩住端燭台的手,還是被震落的蠟油燙到手背。
“你怎麽不按我的指示去後巷等著,這麽明目張膽到酒館,你不怕引人注目?”
那個聲音發出一聲輕蔑的笑,“大小姐貴人多忘事,這間酒館可是我舅舅名下的,掌櫃曾是我的部下。您就放心大膽吃喝,絕不會讓您不舒服。”話音剛落,那個人影越來越大,推開屏風,露出一張臉,在燭光下極為詭異。
長孫熹放下燭台入席,話語間仍舊不滿,“歌二公子,我還是挺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怎麽說我也是長孫家未來當家的,墨大人未來的兒媳,將來墨大人還有很多地方需要我長孫家,你還是凡事與我商量為好。”說著看了眼燭台對麵那張陰暗的臉,轉為微笑,“不過今日一見,是為了你我共同的敵人,蘇衍。”
歌弈剡不禁抽了抽嘴角,語氣充滿了厭惡,“蘇衍,她是左卿的人?”
“可不是麽,她仗著左卿的撐腰便在書院裏肆無忌憚,連我都不放在眼裏,我看是時候給她些顏色看了。”
“是你痛恨她,我不過是因著左卿的緣故罷了,我有千萬種方法讓左卿難受,何必招惹一個女人。”
“你可別忘了,當初左卿帶著蘇衍離開楚國,又親自帶她踏進書院,說明蘇衍對他來說萬分重要,說不定兩人早已暗生情愫,此時是你打擊他的最好時機,帶給他的痛苦想必會很記憶猶新呢。我幫你籌劃過了,你任左將軍一職多年,可是在軍中的號召力連已經卸任的言真都比不過,在權謀詐術上更不敵受墨大人重用的左卿,你雖則恪盡職守,卻鮮有立功勳的機會,更是被言真及那些迂腐老臣左右夾擊得喘不過氣,雖如履薄冰,卻不敵一個義子說的話來得有分量。你想想,你在墨大人那兒受了多少委屈,這都是因為誰?如今你還要靜觀其變?卻不知他左卿什麽時候會對你下手。”
漆案上的茶杯被撣落,水花四濺間,一隻鐵拳硬生生砸在案上,“他左卿算什麽東西?不過是我舅舅撿來的一條狗!隻是因為會叫,叫得好聽罷了。論忠心論實力他哪裏比得上我?可是舅舅偏偏信任他!你說得輕巧,單憑一個蘇衍就能扳倒左卿?你以為我這幾年都在混日子?那是因為左卿警惕性太高,我無從下手罷了!”
“所以啊,現在有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隻要掌控蘇衍,就能左右左卿。”
他冷靜下來,聽此言後,滿目希冀,“你有計策了?”
“皇族狩獵,書院各堂先生均會前往,隻奈何我作為學生不能參與,可是你卻能。”
他俯身在她耳畔低語,“如何動手?”
“那時人多混雜,即使左卿再厲害也難以提防你暗中布下的天羅地網,抓了蘇衍後,將他引到後山山峰下,同時請墨大人前往候著,我想三言兩語就能逼他的狐狸尾巴現身。”
他卻遲疑,“為何一定要挾持蘇衍?”
“難道你能請動他?”
“那為何去後山?”
“這也是以防萬一,若事情失敗不致於傳揚出去讓外人發現你們之間的矛盾,對墨大人及你的身份不會影響。二則…那是個殺人的好地方。”
歌弈剡的臉色瞬間難看下來,心裏隱隱覺得不安,“你想幹什麽?”
長孫熹不以為然,似乎這隻是在做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罷了。
“咱麽互相協助,各取所需,你揭發左卿,重拾墨大人的信任,我取了蘇衍的命,鏟除麵前的障礙,如何?”
歌弈剡思忖片刻,半信半疑道“計劃倒是可行,隻不過殺了蘇衍後,你如何善後?”
長孫熹起身,踱步到窗前,伸手在窗外接住飄來的落葉,揚起一抹冷笑,“既然是殺人的好地方,自然是埋屍的最佳地!”
夜深沉,天邊一抹血紅色在逐漸暈開,即使被雲霧遮擋,仍舊鮮紅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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