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碧水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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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煙花在頭頂綻開絢爛奪目的光,湖畔建起舞台,酒席陳列,一道拱橋直通對麵湖畔,那裏就是容帝尊位。左右兩側分別坐著太子衛子胥、堯王衛堯、衛垣以及宣王衛詬。
    四堂先生一列而坐,位於舞台左側,左卿西樓也在其中。
    從碧水湖遠處緩緩飄來幾隻篷船,船頭上,琴師鼓師互相打了個照麵,一聲響鼓乍起,煙花湮滅,燭光滅去,隻剩星空萬丈,在湖麵折射出令人驚歎的光彩。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悠揚的琴音,配合著鼓師的節奏,在碧水湖上演奏起悠揚婉轉的曲子。
    此時,湖麵升起一層薄霧,朝看席這邊蔓延而來,正當賓客疑惑之時,隻見從霧中出現一群著白紗衣裙的舞姬,戴著半截狐仙麵具,身姿婀娜搖曳,蓮步輕移間,發飾碰撞出清脆的聲響,更有一番異域妖媚風情。
    蘇衍從未見過這樣的舞曲,還有這別出心裁的出場方式,突然覺得雲來閣也不過如此嘛!
    瑾雲城細細回味了下酒,點頭稱讚“酒味甘醇,應該是吳國進貢的珍藏,少說也存了十多年,”說著拎起自己案上的酒壺給蘇衍倒了杯,又從食案上的?的果盤裏夾了一些果幹放進酒中,對她說“舞曲以後總能看到,酒可就未必了。”
    蘇衍回了神,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急忙接過酒杯,卻發現酒裏的果幹有些眼熟,細看下,競是荔枝!這可是稀罕物,就算在書院那也是左卿這種級別才能享用的。
    蘇衍一口就喝了幹淨,滿足的說“酒香濃鬱卻不辣嘴,入喉甘甜,回味無窮,舒坦!想我蘇衍有生之年也能享受如此待遇,要是被我師父知道,他應該會氣死吧!欸?今日也不沒有接待外賓,怎麽用起這種酒?容國人不是大多喜歡烈酒的?”
    “容國海納百川,各地的人都有,既有能喝烈酒的,也有不能喝的,所以準備了吳國進貢的陳釀,這種酒不會太衝。”
    蘇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陛下還真是體恤我們啊!”
    瑾雲城道“酒雖然是吳國進貢,但是釀酒的師傅卻是楚國人,在楚國名聲大噪,還受過楚王賞賜,約莫十年前舉家搬遷至吳國,替吳王釀酒。你從小住在蒯烽鎮,不會沒聽過吧?”
    佛柃麵色凝滯,斜眼窺視瑾雲城,心中漸漸升起一絲不安。
    蘇衍笑答“我住的那是窮鄉僻壤,哪能知道楚城的事。不過我知道楚城有首歌謠,連蒯烽鎮都傳遍了,唱的是落葉蕭蕭,炊煙嫋嫋,烏篷搖搖,少女窈窈;有君遠來,不問出處,采荷贈君,不問緣故。”
    瑾雲城的臉頰泛起一抹霞紅“詞意婉轉,十分動人,不知此歌謠是何人所寫?”
    “誰知道呢,反正傳唱度一度居高不下,甚至蓋過了我自編的‘師父洗澡歌’,為此我哭了好幾日,後來想想我那首師父洗澡歌還是太庸俗,到底是楚城那些讀書人有文化!”
    瑾雲城道“改日若有機會還真得聽一聽你唱這首曲子,一定極為悅耳動聽。”
    蘇衍擺了擺手,謙虛道“我唱的怎能入你耳,我師父唱曲才叫好聽,我這嗓子怕是會讓你做噩夢!”
    瑾雲城有些忍俊不禁“那更得聽一聽,看你能唱到何等境界,才能讓我這樣很難做噩夢的人都要做噩夢。”
    兩人相視,轉瞬後都大聲笑起來。
    佛柃卻難以同他們一樣大笑,甚至無法作出回應。她心裏一直惴惴不安,這個瑾雲城從一開始就極為神秘,在若水看似無人來往,但總有時候,她會突然消失在書院。
    她是誰?從何而來,背後又有哪些勢力?消失那時,她見了誰?
    都無從得知。
    容帝身著褐色錦袍,披一件緞料染花羽氅,健碩身軀將錦袍撐得如畫般。他對官員們遙遙敬酒,酒畢,詢問起左卿關於歌弈剡的事。
    左卿離席,疊手胸前,推送至外,同時跪下,回稟“微臣抽絲剝繭,層層盤查,發現此案另有疑點。”
    “你有何收獲?”
    “歌弈剡與微臣雖有過節,但畢竟是同門,他斷然不會在義父為陛下精心準備的狩獵場上鬧事,要知道這刺殺若辦砸了,死的可不是他一個人,歌弈剡好歹也是義父親自調教出來的人,對此應該是清楚的。是以,昨晚的事,應該另有隱情。”
    本鬱鬱寡歡的墨斐突然眸子一亮,看向左卿,心道果然是自己看中的義子,關鍵時刻還是他在為自己籌謀。
    容帝聽聞,不覺大駭,“你的意思是,此案另有主謀?”
    “非也。隻是微臣認為,歌弈剡不過是受奸人挑撥罷了,加之他那幾個粗蠻的屬下添火,做出此等大不敬之事,也未可知。”
    容帝沉思良久。左卿此番話雖然有理,但是這幾日接連兩次刺殺,目的都是左卿,這很難讓人不懷疑歌弈剡對左卿殺心已存,且預謀已久。歌弈剡狂妄,借著墨家歌家勢力不斷生事,以往自己都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今日他偏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犯事,不管是別人挑撥還是自作主張,都是留不得的。
    隻是…墨卿的麵子還是要給的。
    容帝看向酒宴上的墨斐,心中已有了答案,“歌弈剡犯下滔天大錯,本該賜死,但念在其這麽多年來一直守衛皇宮有功,以及並未傷及性命,暫且饒他一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具體懲罰待回京後由刑部及大理寺著手處理。”
    左卿身旁的幾個臣子聽得心中爽快,忍不住露出笑容。墨斐的眼角餘光瞥到此景,心中卻並不生怒,反而笑吟吟的朝左卿點了點頭。
    歌政急忙上前跪拜,感謝陛下隆恩雲雲。
    旁人聽不出容帝的言下之意,但墨斐和左卿都聽得一清二楚。歌奕剡殺人未遂這件案子,容帝最終還是看在墨斐的麵子上,饒恕了,隻要歌奕剡有悔改之意,容帝有無數種辦法讓他重歸職位。
    此時有個中年臣子起身離席,此人一身灰袍,雖近中年,但模樣俊秀,眉宇間透著抹書生氣。他跪在左卿方才跪的地方,隻聽他說“陛下,歌弈剡接二連三行刺,難道就不嚴懲嗎?”
    容帝聞聲望去,卻無法將此人看清,便問身後的老太監承恩。承恩回稟“這位是禮部尚書侍郎方朝省,任職已有五年,這五年來一直勤勤懇懇,盡忠職守,是位清官。方大人還有位侄兒,在大理寺任右少卿一職,舊年曾救駕有功。”
    容帝歎了口氣,不解風情的人世間常有,怎的全在他身邊了!容帝瞬間冷了臉,“此案朕已定奪,無須多言,退下!”
    方朝省惶恐,連連磕頭。
    此時有人陰陽怪氣道“陛下重視對國有功之臣,不願傷害有功之臣的心,你卻出言質疑,你這是存的什麽居心?”
    “罷了。”容帝麵容冷峻地,“長孫卿懂朕的心意,朕欣慰,但是今晚是酒宴,飲酒作樂才是頭等重要。”
    長孫勳俯下身行禮,“臣冒犯,不該擾了陛下雅興。”
    容帝擺了擺手讓他回去。同時,方朝省也回到原位。
    “眾卿不必拘謹,都豪爽飲酒,開懷吃肉!”容帝一聲令下,眾臣心裏的緊張才有所緩解。
    左卿掰了顆水果,往嘴裏塞去,囫圇一吞,緊接著灌了杯酒。連邊上的臣子都看得胃口大開,也隨之動起碗筷。
    西樓看了他一眼,收回視線後微微鬆了口氣。
    席間舞樂暫停,琴師換上箜篌,小徒弟也鑽出船室,抱起琵琶,奏起了玉門關外那首名氣大盛的《漠北沙》。此曲音域寬廣,雄渾豪邁,似乎能聯想到玉門關外十裏大漠上,黃沙漫天席卷著浪雲掃過古城殘垣……
    蘇衍從前隻聽過蒯烽鎮那些小家子氣的曲調,絲毫不能從那些曲子裏感受到什麽意境,要說最能打動她的也就是楚城青樓裏那位頭牌彈奏的《青白頭》了,起碼能聯想起一些江南的雨巷,以及雨巷裏頭的牆頭草…但比起這首漠北沙,一切都顯得蒼白無力。
    今時今日,猝不及防的聽到這樣的曲子,不由得熱淚盈眶,仿佛此時正置身於沙漠,同師父一起策馬奔騰,萬裏天空下自由自在著…
    可是,師父在哪兒?
    想到這,不由得悲從心起,抱起宮人送來的酒壇子,大口大口的喝起酒。
    瑾雲城搶下她的酒壇,驚訝的說“你就算再能飲酒也不該豪飲,都說小酌怡情,大醉可就傷身了!”
    蘇衍趁著酒性一把攬住她,像調戲良家婦女似的“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們楚國人可是隨身佩戴酒壺的,一切事情都可成為慶祝,一旦有關慶祝,那就得飲酒,嘿嘿,本姑娘怎麽說也是酒壇子裏泡出來的,喝幾壇酒還不成問題。”
    瑾雲城哭笑不得。向來,她對楚國的民風是無法認同的,對蘇衍這樣不顧及形象像男子一般喝酒,更無法接受。
    容帝正沉浸在舞曲中,太子衛子胥突然起身,舉杯敬道“父皇,今日大獲獵物,是因父皇的龍威震懾,這滿宴饕餮美食亦是父皇恩賜,兒臣代百官向父皇敬一杯!”言畢,將酒飲盡,極為豪爽。眾人特別給麵子的鼓起掌來,個個都表現的很是由衷,而容帝也是十分受用。
    這一敬酒,便引來一係列的敬酒。先是衛堯等一眾王爺,然後是墨斐、南宮闋等一眾官員,最後各家家眷也舉杯遙敬。
    酒過三巡,酒席上還端著正經的儀態的所剩無幾。
    蘇衍豪飲兩壇,雖說微醺,卻還有意識。拉著瑾雲城有說有笑,好像從未如此暢快過了。
    左卿看了眼蘇衍,對硯生吩咐“準備醒酒湯,再叫下人去準備好浴湯和換洗衣物,不要等阿衍回去後慌亂了手腳。”
    硯生點點頭,左卿又拽住他的衣角,想起什麽遺漏的,補充道“天冷,讓下人備上火炭,然後打開一扇東窗通風,不要忘了。”
    硯生不滿的蹙起眉。大人活了這把年紀都未曾對自己用心,今朝卻對蘇衍的起居千叮嚀萬囑咐,真是活久見!欸,大人這番良苦用心,蘇衍卻不會知道,明日醒來,還得給他人做嫁衣。
    左卿的視線收回來,停在西樓身上。
    “蘇衍酒意正酣,我已派人準備妥當,你看著時機去房外等候,她自會感激你。”
    西樓擱下酒杯,微笑“如此,有勞了。”
    “王爺已經和她見過麵,卻並未表露出任何異常,看來他並不想相認,我們得主動出擊了。”
    “王爺顧慮太多,找個機會去和他攤牌。”西樓看向他,皺了皺眉“不過這次不用你出麵,我自己去。”
    左卿麵色無華,他點了點頭,應下了。
    酒意催人興,容帝按著龍椅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端著酒杯對眾人道“既然眾卿家興正濃,不如由朕為眾卿家唱上一曲,以助興致!”
    眾臣先是一愣,然後滿懷期待的將容帝望著。
    容帝清了清嗓子,擺好架勢,便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垢恥。心幾煩而不決兮,得之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心君不知。”
    詞很尋常,曲子是燕國貴族之間所用之曲,也是尋常不過。
    眾臣大抵是聽過此曲的,且聽過的那版本較於容帝的愈發柔美好聽。但既是他們的主子所唱,還是首次獻藝,自是要給足了麵子。都不約而同鼓起掌。長孫勳更是站起身讚譽“此曲妙就妙在陛下為之修改的轉音,比起原作更多了一層男兒氣概!”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給容帝的曲子評以高分。
    蘇衍卻難以附和,本想和瑾雲城說話,卻發現連她也加入了大隊伍,做起這違背心意的事來,便隻好自己喝悶酒。
    隻有西樓臉色難看,盯著容帝的醉態,眼中竟冒起了怒火。
    左卿壓低了聲音對他警告“小心看者有心。”
    西樓不甘心地收回視線,藏在案下的雙手仍舊緊緊攥住,“你知道我現在的感受嗎?”
    “不要輕舉妄動。”
    “我隱姓埋名,委曲求全,隻為了今日。”
    左卿驚恐地看向他,低聲嗬斥,“你敢!”
    西樓幾乎已經繃直了身體,恨不得立刻衝過去手刃容帝,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隻剩一聲歎息。“他為什麽要唱這首曲子,他明明知道這是母親生前最愛的曲子,他偏偏要在我麵前…當作一個笑話,還是一個殺人獎勵?”
    左卿神麵色蒼白,低頭不語。
    他繼續說“燕國建國百年來向往太平,偏偏是他破壞了太平盛世。母親的死,國家的仇,總有一日我會找他清算!”
    他們的對話在嘈雜的環境裏絲毫引不起注意,但偏偏被一個人發現異常。那個坐在蘇衍身旁的藍衣女子,席間從未開口說過話,幾乎被人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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