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年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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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前夜,守歲,京都大雪。
華燈初上的冗長街,沉寂在一片鞭炮煙花之中,三兩成群的孩童在自家門前堆著雪人,不時便已堆得老高。路上行人稀少,偶爾經過幾名衣著光鮮的婦人,好奇的研究起雪人,臨走時還解下狐毛圍脖替它戴上。
言真去軍營敘舊已回,歸家前特地趕了趟書院,還帶了些軍中小玩意兒送給蘇衍,然後才折道回王府同家人守歲。蘇衍瞧著模樣精細的小小桃木劍越發喜歡,掛在了房門上,還有辟邪之效。
各堂學子皆在前幾日便已回了家,左卿和西樓早早的進宮去朝拜,佛柃也是破天荒地隨言真回了府,偌大的書院頓時少了大半的人。下人們卻依舊很忙活,跑裏跑外的點蠟燭,貼門神,將所有院門、房門外都掛上繞滿了銅幣的竹竿,忙得是不可開交。就連避暑山莊那幾位長老也現了身,布置完了書院後,同大家一起守歲。
雖說這年過的不熱鬧,但也不至於冷清。
阿臾抱起小暖爐,趴在窗台上瞧著被燈籠照得通亮的院子,時不時打個哈欠。蘇衍一把將她揪了回來,塞給她一團衣服說:“沒幾個時辰就是新的一日了,院裏的丫鬟都穿了新衣,你倒好,替我省起錢來!”
阿臾扒拉下粉嫩的衣服,不情願地說:“先生,這裙子太豔了,我一個丫鬟可不能如此招搖。”
“大過年的就該穿的喜慶些,再者說,你比我小了好幾歲,正是要穿鮮豔的年紀。你看斷雲軒那些丫鬟穿得多喜慶,像花兒似的!”
“可拉倒吧!”阿臾一臉驚恐的說,“禾霜姐姐就是太招搖了才惹來殺身之禍,阿臾還想多活幾年呢。”
蘇衍可不管那些,愣是逼迫她穿了新衣,然後滿意的看了一圈,握住她的腰輕輕捏了一把,“果然沒看走眼,這裙子還是我家阿臾穿最好看,這腰身線條,我家阿臾天底下最好看了!”
阿臾害羞地低下頭,嘟囔:“哪有這麽好看,先生你折煞奴婢了。”
“就是好看,比鎖清秋好看,比長孫熹好看,比那宮裏的公主妃子都好看。”
阿臾嚇得花容失色,慌忙堵住蘇衍的嘴,“先生你可不能亂說,雖說年關之時書院沒什麽人,但下人們都在,恐隔牆有耳,若讓人往外說了去,那是大不敬!”
“得得得!”蘇衍無奈的搖了搖頭,將她按在榻上,問她,“你在書院任職許多年,可知曆來往宮裏去朝拜的人何時能歸?”
“約莫子時吧。陛下會先同臣子們,還有書院的掌事們一齊祭拜天地,然後賜晚宴,近子時方能散去。”阿臾突然明白了蘇衍的意思,忍不住偷笑,“先生是想問掌司大人何時能歸吧?”
“我…是好奇罷了。”蘇衍羞得麵紅耳赤,急忙撇開她獨去門口站著。阿臾不以為然,繼續調侃,“掌司大人對先生掏心掏肺,也是良人,若先生中意,不如讓阿臾去同他講,讓他三媒六聘。”
“說什麽胡話,八字還沒一撇呢。”蘇衍嗔了她一眼,“小丫頭片子,再亂說我先把你嫁出去!欸,左卿身邊的硯生不錯,相貌堂堂,脾性又好,住的也近,日後咱們往來也方便。”
阿臾頓時急了,漲紅了臉道:“我同他話都沒講過幾句,如何能嫁?先生你盡拿我開涮!”
蘇衍攤開手,故作為難狀,“嫁不嫁的都是父母之命,你父母沒了,我自然是你的依靠,為你謀一門姻緣也是分內之事。硯生很好,你嫁就是了,管他說過話還是沒說過話呢。”狂轟亂炸之下,阿臾快要氣炸了。小臉通紅地跳了起來,抱著暖爐賭氣出走,臨走前還不忘咬咬牙說:“我才不要嫁給他,油嘴滑舌的家夥最可恨!先生你再編排我的話,我就告訴掌司大人去,讓他好好來管管你。”丟下狠話,扭頭就走。蘇衍不嫌事大,揚聲問:“你去哪兒啊,等下他們回來,可找不著你啦!”
“小廚房看雞熟了沒,”停頓了一會兒,提高了聲音又往這頭喊道:“就不給你吃!”
蘇衍又氣又笑,這丫頭越發有脾氣了,這是好事,日後嫁作他人婦,不至於受悶氣。
夜漸濃,眼看快近子時。雞已吃了一半,阿臾在軟榻上熟睡去。蘇衍將火爐挪近了些,又替她蓋嚴實被子,才算放心。自己披上鬥篷,躡手躡腳地去南湖水橋上透氣。吹了會兒風後,實在受不住冷,將要回去,卻遠遠的瞧見一個火影漸漸過來,走進了才發現,正是西樓。
隻見他一件白袍加身,脖子上圍著一圈棕色的狐狸毛,手裏提燈籠,另一邊拎著食盒。他抬高手臂,笑嗬嗬的說:“宮裏分了晚宴的糕點,特地給你留了,想必餓了吧,趕緊吃。”
蘇衍摸摸圓滾滾的肚子,笑嗬嗬地說:“剛和阿臾吃了雞,眼下飽得緊,這不是來這兒散散步,透透氣嘛。”
西樓尷尬地放下手臂,轉念一想又道:“不如我再陪你喝兩杯,陪你守歲!”
蘇衍實在不願他相陪,但見他這般熱情又不好意思直截了當拒絕,隻能幹笑兩聲,說:“好是好,但是阿臾睡著了……”
“那便去我萬朝房喝酒!”說罷,握起她的手,輕輕拉入懷中,替她遮住風雪,快步離開闌珊院。
宮裏倒是慷慨,又是糕點又是鴨肉,還賜了一壺酒。蘇衍湊上去聞,不禁眯起眼,感歎了句:“果然是禦賜,就是比咱們的東西好!”
西樓替她倒酒、分食,然後安靜地瞧著她。蘇衍見他這樣古怪,剛夾起的肉頓時不知道該怎麽吃了,隻能放下筷子,問道:“你幹看著我做甚,想必你在宮裏是吃不好喝不盡興的,雖說有煙花舞樂,卻太拘束,既如此,何不趁此良機好好喝個痛快!咱們啊,就以雪下酒,以風作樂,豈不快哉?”
“你倒是雅興,可憐我一路顛簸,你都不關心我一下。”西樓故作委屈狀,勢要對麵的人給些安慰。沒想到蘇衍不僅沒安慰,反而埋怨起來,“你不是有香軟馬車,專人護送嘛,又怎會顛簸?就算車內沒有軟墊,那為何不同左卿一起,硯生肯定會替他主子安排穩當的。”
西樓一聽到左卿,心裏有些不愉快,卻不想被她察覺而難堪,便借著伸懶腰,順勢靠在憑幾上,期間已將自己的情緒控製住,笑眯眯的問她:“明日元正,可有想好去哪兒玩?”
蘇衍一邊喝酒一邊說著:“睡到晌午,用過飯後和阿臾灑掃下院子,那時候天也該黑了,再用晚飯,看看星星…沒星星就看看雪,困了便睡。”
“就這些?”
“得空的話去雲城那兒拜個年,不過她應該會先來我這兒,我還是別去浪費那力氣,倒不如備上果肉候著吧。”蘇衍突然想到了個重要的事,又補充,“錦倌和長孫越定會來看我,我得多備些吃的。”
西樓突然茅塞頓開,“每逢新年,書院都很冷清,實在無趣。幹脆今年就把大家都召集過來,辦個雅集,熱鬧熱鬧!”
“雅集?”
西樓喝了杯酒,暖意上頭,高興的打開扇子扇了扇紅撲撲的臉,說道:“以詩會友,再備上火爐烤肉,豈不快哉!”
蘇衍從未見過雅集,更不懂裏頭的玩法,聽他這番講解,雖然期待卻有難處:“大家可都在自家待著呢,好吃好喝伺候著,暖爐都不知道有幾個,誰會願意大冷天的出門,就為了來這兒吃個烤肉吟個詩?若沒有新鮮玩意兒招待,你的計劃可就落空了。”
西樓被潑了盆冷水,倒也不氣餒,反而認真琢磨起來:“這幾日大雪紛飛,南湖冰凍三尺,放眼望去一片好景,這可是他們官宦人家沒有的景致!我托人去請幾個有名的樂師,就在那片冰湖上演奏,再以煙花助興,我們呢,就在岸邊圍爐烤肉,期間行酒令,玩投壺,最重要的是得做個籌碼,如何?”
“投壺?”蘇衍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登時明亮起來,“從前聽我師父說起過,卻從未玩過!”
西樓立即去找來一把銅壺遞給她,“這是我從燕國帶來的寶貝,若遇到碰撞會發出清脆又好聽的聲音,仿佛琴聲一般,久久不會散去,明日拿來投壺,最適合不過。”
蘇衍本不期待在若水過什麽年,但西樓的計劃讓她開始期待起明日的元正。
不過幾個時辰,天已轉亮,西樓寫好了帖子派人各家送去,請還在京中的學子們都回來參加雅集,並特地以雪景和火爐起了個雅俗共賞的名兒,曰:雪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