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雪爐·投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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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詞令到這兒也就結束了,左卿遣人搬來烤肉架子,又讓阿臾端上鹿肉切片放盤。西樓舒展筋骨後,起身道:“是時候由我出場展示才藝了!”
    蘇衍沒見過烤肉,便自請做個助手,學著西樓的手法幫忙烤肉。不時,肉香四溢,就連冰湖上的樂師都暫時停下撫琴,往這邊眺望。
    酒過三巡,風雪漸緩,西樓烤肉正歡,爐中散發的熱氣將棚內暖如春日。
    蘇衍搬來鎏金長壺,對眾人道:“掌事大人豪爽,自掏腰包買了一把乾坤鎖,一顆玉葫蘆作為籌碼。四堂須各派一人依次投壺,分四局,勝出者便可以拿走這兩件好玩意兒了。”說著將目光轉移到左卿那兒,左卿嘴角噙著笑,揮了一揮手,硯生立即端上木盤。眾人翹首仔細看,有人驚訝:“這兩物莫非出自玉石坊”
    左卿點頭道:“這玉葫蘆是老坊主多年前親手雕琢,如今他老人家已經很少經手玉器,是以此物算得上是珍寶了。”
    束幽堂的梁綺羅一聽是玉石坊所出,忍不住站了起來,瞧見那兩件稀世珍寶後,卻疑惑不解:“放眼天下,老坊主的手藝算得上首位,他製作的玉器千金難求,如今這玉葫蘆又成了絕版,掌事大人竟用做籌碼,這是為何”
    “想必掌事大人買來之時並未出大價錢,說不定他眼光好,早就買了好幾樣,少一件半件也不心疼。”徐子涯雙手抱在胸前,看著學生們擁擠在寶貝周圍,搖了搖頭,不屑地說,“一群庸俗之人!”
    梁綺羅看了看他,哼笑道:“喜歡個物件罷了,至於給他們貼上庸俗之名麽要我說,你就是自命清高!”
    “看樣子你是喜歡那件玉葫蘆了投壺甚是簡單,你若叫我一聲好聽的,我替你去!”徐子涯非但沒生氣,反而笑盈盈的對她說。
    梁綺羅確實很中意那件玉葫蘆,隻是不會投壺。她皺起了眉盯著他許久,心有不甘地問:“叫你什麽”
    “好聽的自然是‘哥哥’、‘公子’之類了。”
    “呸!你非出身京都官宦世家,又非名門望族,怎算得上公子,頂多就是小哥罷了。”
    徐子涯臉上都樂開了花,道:“好,小哥就小哥,我就當你叫我哥哥了!”不等梁綺羅解釋,他迅速站了起來,朝人群擠過去。
    徐子涯無父無母,他的來曆無人知曉,隻知道當年由左卿推薦而來,從小住在書院,一直至今。他為人孤僻,鮮與人往來,今次竟然卯足了勁爭做束幽堂的代表,不免有人疑惑:“徐老怪,你打小在書院長大,別說投壺了,就是富裕人家平常的玩意兒都未曾見過,可別出了醜,丟了束幽堂的麵子!”
    “是啊,雖然是小遊戲,但也是正兒八經的比試,你玩都未曾玩過,哪兒來的底氣要代表束幽堂還是請蘇先生換一個人吧。”
    徐子涯並未反駁,而是從箭筒中抽了一支箭矢,站在離鎏金雙耳長壺足有半丈遠的地方,很隨意的就投擲了出去,正中壺口。離最近的清平堂學生看得清清楚楚,震驚之餘,心中滿是鬱悶:“他跟丟垃圾似的,也太隨意了吧!”
    蘇衍將箭矢撿了回來,高興的對眾人說:“束幽堂就派徐子涯出賽,剩餘幾位先生也趕緊委派一名選手。”
    “那我便做這司射,最是公平公正了。”左卿說道。
    最後,醉雲堂排出由暨,樂升堂是鎖清秋,清平堂是成玉。這位成玉來頭挺大,是新任刑部侍郎的女兒,祖上的爺爺曾是太子老師,是以小時候有幸入宮同小公主一起讀過書,後來入書院讀書,據說家裏人點了名要去佛柃所在的清平堂。看來,這位刑部侍郎和歌家也是比較友好的關係。
    錦倌一看鎖清秋也在,立馬給徐子涯助威:“徐老怪你一定要拔得頭籌,打敗鎖清秋!”
    鎖清秋正在掰手腕鬆筋骨,聽到這般挑釁,不由得鬱結:“南宮錦倌你有病吧,一個遊戲而已!”
    錦倌朝天翻了個白眼,“那也要打敗你,我心裏才舒坦!”
    “我可是從小就和高手比試過的,次次勝出,今日也不例外,你們學堂的徐老怪不過是運氣好罷了,若論真功夫,可遠不及我!”
    話音剛落,樂升堂那頭便起了哄,這下鎖清秋愈發得意,雙手插在腰間高傲地抬著下巴。蘇衍眼見這氣勢要被壓過去了,迫不及待地拉動束幽堂的學生為徐子涯鼓舞士氣。錦倌用力拍了拍徐子涯的肩膀,說:“你一定要大殺四方,讓她哭都哭不出來,以後你便是我錦倌的朋友,朋友若有難,我錦倌定能為你兩肋插刀,現在你就幫我插她的刀!”
    徐子涯疑惑的問她:“你們有仇”
    “那倒不至於,就是見不得這種人對我家先生不敬,我就氣呀!”說著握緊了粉拳。
    徐子涯還從不知道這個鎖清秋竟如此不尊師重道,他用力點點頭,這種人確實得好好懲治。
    左卿將規則敘述了一遍後,醉雲堂的由暨首當其衝,第一次便進了壺,得了兩籌,得意之色盡在臉上。正歡天喜的想去看同窗們對他是如何仰慕,沒曾想都在討論這長壺發出的聲音,這才注意到,自己投箭之後,長壺內確實有悅耳的聲音出來,像極了撥動琴弦之聲。緊接著,清平堂出列,成玉或許有些緊張,這第一次嚐試,箭矢與壺擦過,並未投入。然後是樂升堂和束幽堂,皆中,各得兩籌。
    又一輪,仍舊是由暨開始,不過這第二次投壺卻未中,鎖清秋連中,又得兩籌。這次成玉定下心來,終於將箭矢投進壺中。徐子涯不出所料,也是連中。兩局下來,鎖清秋與徐子涯打成了平手後又連續贏了兩局,兩次貫耳,最終得了十六籌。由暨止步於四籌,成玉在最後一局以貫耳扳回一局,得了八籌,眼下隻剩徐子涯未投最後一箭。
    錦倌小聲詢問蘇衍:“先生,鎖清秋兩次貫耳已是厲害,徐老怪三次才得了六籌,最後一局起碼投個連中貫耳方能贏了比賽,你說他能贏嗎”
    蘇衍好像不在乎徐子涯能不能贏,反而問起投壺的規則,錦倌忍不住翻白眼說:“感情您到現在還未弄清規則啊!”雖如是埋怨,但還是同她解釋起來,“其實投壺規則很簡單,隻要入壺便得兩籌,若將箭矢投入長壺雙耳其中之一,便得四籌,這叫貫耳,若能連中貫耳,也就是投雙耳,那就是八籌,若最後每一箭都入壺,額外再加四籌!現在隻有鎖清秋次次入壺,其中兩次是貫耳,所以在基礎的十二籌上額外再加四籌,一共是十六籌。眼下徐老怪三局才得六籌,若想勝出,最後一局必須得中,且還得是連中貫耳,那才能得十八籌,贏了鎖清秋!”
    蘇衍點頭如搗蒜,連連鼓掌:“想不到錦倌你平時在學業上不精,在遊戲上有如此好算法啊,為師對你可是刮目相看!”
    錦倌尷尬的撓了撓後腦勺,不敢再搭腔。
    徐子涯抽了兩支箭矢,氣勢未起便引來一陣歡呼。鎖清秋頓時慌了神,緊張地看向徐子涯。隻見徐子涯雙手捏箭,箭頭微微上揚,瞄準了長壺雙耳,迎風而投,隨即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從壺腹發出,左卿立即拍手稱讚:“連中貫耳,八籌!”
    徐子涯不以為然,扭頭就去硯生那兒拿走了玉葫蘆。這一切被鎖清秋看到,不甘心的咬住嘴唇,卻無計可施,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將玉葫蘆轉手贈給梁綺羅。
    投壺的小遊戲又繼續了一局,剩下的乾坤鎖仍舊是徐子涯拿走。錦倌以為,徐子涯將玉葫蘆送給梁綺羅是對同窗的慷慨之情,便厚著臉皮去討要,徐子涯麵無表情地看了看她,然後將乾坤鎖扔給了綺羅。
    蘇衍湊過去,對她說:“人家是雙煞,自然互幫互助,等你哪日與他們一樣了,自然也可以得到徐子涯的慷慨相贈。”
    錦倌疑惑起來:“他們什麽時候如此要好了我怎麽沒發現”
    蘇衍拍了拍她的小臉蛋,“你整日玩樂,能記得回家的路便是阿彌陀佛了!”
    元正已過,轉眼二月二十,書院恢複授課。
    錦倌和長孫越今日都是一身新衣裳,一套紅的,一套綠的,在蘇衍麵前晃來晃去。阿臾從外頭送了早飯來,瞧見兩位姑娘,驚喜地叫道:“先生不是說讓各位小姐公子先看看書,等過半個時辰再去授課,怎麽到這兒來了既然來了,阿臾給你們沏茶去!”
    “不必了!”錦倌拉住了她,轉頭對蘇衍說,“上課有什麽意思,等會兒我們一起去街上玩兒去,我做個東道請你們吃飯!”
    長孫越吃驚:“這是要逃課你不怕父母怪罪”
    “他們本就不期望我學有所成,別惹禍就成了!而且,蘇先生對我家有恩,早該做個東道了,要去就去若水最有名的酒館吃飯!”
    蘇衍惆悵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怎能安於享樂,不理學業呢”
    錦倌不以為然:“我和長孫越聰慧過人,少學一天不會變笨,”她想到了個餿主意,告訴蘇衍,“先生就讓阿臾去學堂,美其名曰監督讀書,反正今日首課,學堂都沒幾個人來,沒人會在意,咱們就可以出去啦!”
    被她拎住脖子的阿臾聽聞,連忙大叫:“不行不行,阿臾不會撒謊!”
    長孫越一聽要騙人溜出去,嚇得兩眼發昏。蘇衍的眼珠子迅速地轉了轉,心中越想越覺得美,立即點頭答應:“好久沒出去了,就依你!”
    “不過京中酒樓我都吃膩了,不如去雲來閣吧……”
    “不如改日再去吧……”長孫越毫無底氣地說了句。
    錦倌氣不打一處來:“膽小鬼,你是怕你父親再來問罪上次要不是長孫熹告狀,我們怎麽可能被發現!你就放一百個心,今次她也沒來書院,不知道在哪兒逍遙呢!”
    蘇衍一聽長孫熹,便想起上回僅僅是因為和錦倌他們同時出現在雲來閣,就差點被人安了罪名。心裏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萌生了退意。怎奈何錦倌跟吃錯了藥似的,實在拗不過,隻好勉為其難。為保長孫家和南宮家不來找她麻煩,靈機一動換了男裝,直奔那雲來閣去了。
    蘇衍換上墨綠錦袍,束發戴冠,身邊隨了兩名隨從,停在雲來閣外。這黃衫少年是錦倌,這藍袍少年則是長孫越。
    長孫越輕輕扇著折扇,頗有江南好兒郎的氣質,笑吟吟道:“到底是雲來閣最為氣派,擔得起這條街的門麵!”
    錦倌看了看她,連連搖頭道:“在書院的時候還畏畏縮縮,換了衣服站到這兒,竟然活了!長孫越你不會是裝矜持吧”
    長孫越嘻嘻地笑了笑說:“我這不是既來之則安之。聽說雲來閣的末軒姑娘不比瑾先生差,第一次來的時候倉皇跑了,沒機會聽一聽她的曲子,咱們今晚要不就點她了”
    錦倌嘲笑道:“長孫…”名字還沒叫全,已被蘇衍捂上了嘴,“小心被人聽見,咱們就互相稱兄道弟,不要直呼其名。”
    交代完,三人並行而入,立即迎上來幾位資質不錯的女子,拉扯著想爭生意。徐娘遠遠的就瞧見蘇衍,立即迎上來,“喲!蘇公子!幾日不來,終於想到我們啦!”
    蘇衍連忙拿扇子頂開她,“睜眼說瞎話嘛這不是,我才來幾回你就說幾日不來,別讓我的朋友笑話我!”
    “是是是,是我說錯了!那蘇公子這次需要什麽樣的姑娘”說著又招來幾位女子。
    身後的兩位少年見狀,紛紛後退避開,蘇衍忙道:“我這兩位朋友就是想獨點末軒姑娘一人,她應該還沒點出去吧”
    徐娘哧地一笑,搖著羽扇,“你們還真當我看不出來你們點末軒做什麽享樂還是陪酒我看什麽都做不了吧”
    “你…你什麽意思啊!”錦倌緊張道。
    徐娘笑道:“沒什麽意思,既然這樣,那就讓末軒伺候伺候各位公子,可別受不住啊!”說罷,便領了她們上樓,二樓轉角處便碰見了末軒,一身青灰色落地裙,杏紅色的唇將皮膚襯的愈發透亮,甚是好看。
    蘇衍愣了神,卻被長孫越的一聲驚呼扯了回來。蘇衍隻聽得長孫熹三字,隨著她的視線望去,幾人都吃了一驚,好大一驚!
    蘇衍扒開她倆,仔細又辨認,果真是個女扮男裝的長孫熹,身邊的那幾個男人又是誰
    “那人啊,常來,跟你一樣是位女子,麻煩的緊!”徐娘愁眉緊鎖道。
    蘇衍驚呼:“她都有婚約在身了,若水民風竟如此狂野!”
    徐娘翻了個白眼:“若水的民風可是很好的,是她自己浪蕩罷了。”
    蘇衍不糾結浪蕩不浪蕩的,盯著那幾個麵容陰柔的男子嘖嘖稱奇。徐娘、長孫越等人都猝不及防,感情蘇衍並不驚訝長孫熹的出現,反而對雲來閣做些什麽生意很是好奇啊!
    “嗨!他們呀是金主,在這裏買下一間雅間,夜夜笙歌,隔老遠就能聽見!”她偷偷看了看蘇衍身邊的倆人,壓低了聲音湊在她耳旁說,“那幾個男子並非我的人,是長孫姑娘從外頭帶進來的,借著我的地兒罷了。”
    正說著,長孫熹發現了他們,臉上閃過一抹驚慌,立即將身旁的男人推送進房間,轉頭朝蘇衍走來時,臉上已經毫無波瀾。
    “這不是蘇先生麽,怎麽也來這裏喝花酒”長孫熹首先開腔,她以為自己這樣做能達到將她一軍的效果,沒成效蘇衍不吃這一套,反問,“剛進去這兩位美男子身材挺闊,與你這小身板怎麽看都不搭配,難道是…”
    “蘇衍!”長孫熹厲聲喝道,“有你什麽事我是來辦事情的,還得向你報備倒是你,這是青樓,你身為先生出現在這裏是否違背院規喲!這還有倆你的得意門生呢,怎麽,長孫越南宮錦倌,你們倆見著我都不打招呼,心虛了”
    蘇衍覺得好笑,明明是她被自己抓住把柄,怎麽反倒底氣十足不愧是厚臉皮,實在難以企及。
    “對不住了,我們是來喝酒的,單純喝酒!倒是你,剛進去這兩位男妓…”錦倌的話還沒說完,長孫熹上前便是一巴掌,錦倌氣呼呼的瞪著她,要不是蘇衍攔著怕是要衝上去一決高低!
    “長孫熹!”蘇衍警告:“我也曾是你的先生,便好意再勸你幾句。今日之事我們三人都見著了,若是你膽敢再行惡端,別怪我們無情,好自為之!”言罷,拉著錦倌便往回走。長孫越嚇得心驚膽戰,拽著蘇衍幾乎要哭,“她不會還有什麽招等著我們吧要不我們去賠個禮道個歉,這種事還是息事寧人較好,我們千萬別惹了她,沒好下場的!”
    蘇衍拖著兩個油瓶,一邊走著一邊對她們說:“笑話,我蘇衍好歹是一堂之主,豈能怕她你別自己嚇自己,她要真敢對付你,我還得對她另眼相待呢!”
    錦倌嫌棄的瞥了長孫越一眼,附和道:“就是,長孫熹都被言大將軍教訓過了,要是還敢對付你和先生,簡直不要小命!我看她不像是不要小命的人,多半是唬你。”
    長孫越仍舊擔心,哀歎一聲,隻能隨她們離開。
    長孫熹望著他們狠狠地跺了跺腳,咬著唇,眼裏盡是狠毒。徐娘忙上前安慰,“長孫大小姐,他們是不知天高地厚,您高抬貴手千萬別見怪!”
    “我堂堂長孫家嫡長孫,何須跟她們這些賤人計較,你給我上最好的酒,耽誤了我饒不了你!”
    “是是是!”說著,徐娘立即轉下樓,吩咐廚房備酒菜。轉身又離開雲來閣,叫來幾名生麵孔,低頭吩咐幾句,那些人便離開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