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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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衍特地拿著一堆信件要去找西樓商談,進了萬朝房卻發現竟空無一人,此時那長至從裏屋出來,朝蘇衍行長揖,然後交給她一封信。
“大人連夜去了燕國,要好久才能回來,說剩下的事隻能拜托您了。”
蘇衍拆了信看後,心裏徹底涼了半截。若沒有西樓衝鋒打頭陣,這個計劃怎麽可能成,別說成不成了,到時候該如何應對談岑那個陰險多疑的狐狸
想到這,慌忙扔了信去找左卿救命。
禪靜院仍是那副世外桃林之景,三月桃花盛開,院子裏落英繽紛。左卿似乎早料到了蘇衍會來,此時已在星漢閣外等候。待蘇衍喘夠了氣,才徐徐道:“燕國大公子殺了個人,東窗事發後,將罪名推卸給旁人,燕王震怒,將他打入了獄中。可惜啊,本來是要封為世子的,現在隻有西樓能擔此大任了。”
蘇衍此時反而鎮定了下來,冷靜的看著左卿,從他的眼中卻根本看不到任何心虛,好像這些事情真的與他無關。從前,他對付墨斐還能有個為民除害的由頭,可如今他連燕國的事都插手,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你想說什麽”左卿問她。
“我一直不問,不代表不知道,隻因你和西樓謀劃的是大事,是為了百姓,我擔心自己幫倒忙。但是比武招親的時候我隱隱發覺,你們的目的不止於此,可我依舊沒來問你。現在我想問清楚,西樓若成為世子,你想利用他做什麽!”
“做什麽”左卿看到蘇衍眼中的厭惡,袖中的手漸漸握緊。良久,他的聲音再次幽幽響起,“成家立業自古有之,成為世子是西樓一直的念想,我不過是與他合作,互相幫助罷了,如今他得償所願,自然是要用他的力量再來幫我,等一切風平浪靜,我便功成身退。”
蘇衍微微皺眉:“我卻不信!”
“信也好,不信也罷,你所看到的就是如此,不然你覺得,我還能翻出什麽驚天巨浪”
蘇衍又退了一步,審視著他,涼涼的說了句:“不是謀位嗎”
左卿驚駭不已,下意識想去抓她的肩膀,隨即意識到自己失態,慌張的朝邊上走了兩步,與她避開視線:“說得輕巧,對付墨斐我還能用點手段,可是堂堂天子,禁軍幾十萬,哪是說謀位便能謀的!”
“是麽”
左卿回首,鎮定如常,“我沒理由謀位,又能為誰謀位,堯王嗎”他不屑的笑了一笑,“堯王無心朝政,我即使想為其謀劃,他也不會答應。”
堯王確實是這樣的人,讓他做太子簡直跟囚禁毫無分別,若說是太子,那更是無稽之談,好像確實不可能去謀位。
理是這麽個理,但是蘇衍卻仍舊不信。他倆做這麽些手段,大費周章的,怎麽可能止步於尚書令!
可是左卿不承認,她又能奈他如何呢。
“既然來了,用過早飯再回去吧。”左卿道。
“早飯你不說還沒覺得,你一說吧,還確實餓了。”蘇衍摸著肚子說,“來若水好些時候了,還是第一次在禪靜院用早飯,你可得好好給我準備,這幾日恐怕有的忙活了!”
說著笑眯眯的往屋裏頭瞧。
蘇衍翻天覆地的轉變讓左卿有些難以消化,正巧硯生回來,便命他去廚房準備。蘇衍瞧著硯生那副嘴臉,不禁產生警惕,硯生滿臉笑容地說:“蘇先生好久沒來了,既然來了,晚飯也在這兒用了吧!”
蘇衍哪能聽不出他的心聲,隻是淺淡地回了個笑,左卿會意,讓他去外頭曬書。
星漢閣的門窗半掩著,暖風鑽進,落在蘇衍臉頰上,發被吹起,隻覺臉癢難忍,正欲伸手,卻已有手指將發絲挑開,輕柔的別在耳後,她心中微微一震,卻說不出話。
屋內出奇的安靜,隻有輕柔風聲,以及吞咽的沉悶聲。
左卿回過神,慌忙收回手,好似一切都未曾發生過,可是蘇衍卻不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明明互相喜歡,他卻為何總是躲閃,既然推開了自己,又憑什麽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是放不下還是不甘心
她用力放下碗,憤怒的站了起來,看著眼前這個膽怯的男人,她想罵他個狗血淋頭,可是話到嘴邊,終於還是沒忍心說出口。
暖春陽光燦爛,這裏卻是一片死寂,如同左卿的心,照不進一絲光芒。
三日後,離亥時還有不到兩刻,冗長街上十裏紅燈高掛,路兩邊的酒樓茶館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人群湧動,酒香從街頭飄到了結尾。
一輛馬車緩緩穿過人群,朝城外那座西山小院駛去。蘇衍掀開簾子看著城外的風光,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傷神,一隻手伸了過來,替她放下簾子。
“我看若水裏沒一個好男人,”言真臉色鐵青,“姐姐還是趁早踢開西樓,將來我定為你相一位如意郎君!”
三日前蘇衍離開禪靜院後,左卿便將計劃告知與他,言真憤怒之餘,甚是擔心蘇衍安危,當即扔了課業,直奔闌珊院。
“西樓很好,起碼眼裏隻有我。”蘇衍淡淡地說。
“如果好,就不會在比武招親上贏,如果好,也不會在這麽緊要的關頭跑了,我看在他的心裏,姐姐還不如他的世子位!”言真緊緊握住拳頭,恨得咬牙切齒。
蘇衍無奈地想著:或許,沒有哪個男人會真的能為了一個女子放棄唾手可得的權位吧,自己不過是千萬倒黴女子中的一員罷了。
言真忽想起了什麽,從袖中摸出一柄短刃,藏進蘇衍的袖中,仍是不放心,又解下了銀針包替她別在腰上,最後幹脆拆了發簪,插進蘇衍的發髻。
蘇衍心裏一暖,握住他的手說:“你放心,我這麽機靈不會有事,何況還有你在暗中保護,此行定能拿到談岑把柄!”
言真卻更擔憂了:“我還是易容成俞乘風的模樣,你一個人進去我不放心!”
“羅掌櫃見過西樓兩次,西樓的語氣形態已經在他眼裏留了痕跡,你若去了,還不漏了破綻還是我一人去吧。”
言真拗不過她,便隻能暗中保護。馬車行至離小院一裏處,言真便跳下了馬車,隱藏在路邊一人多高的灌木叢中,悄無聲息地翻進了小院。
不多時,馬車停了,蘇衍剛下車,院門‘咿呀’一聲打開,出來一個提著燈籠的奴仆,行了長揖後,便引蘇衍入內。
一路曲折彎道,穿過兩道月門,才到了終點。奴仆上前敲了門,裏頭有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應了一聲,奴仆替她開了門後便立即退下。
屋內未掌燈,借著走廊的光,依稀能見到屋內陳設十分簡樸,中央有一張矮桌,僅有兩張憑幾,桌上擺有幾碟不知是幹果還是肉脯,以及一壺還冒著熱氣的茶。男人坐於其中一張憑幾上,臉看不清真切,隻聽得低沉沙啞的聲音說:“姑娘怎麽獨自前來赴約,俞將軍何在”
蘇衍不敢篤定他是不是談岑,隻能先行了禮,並表達歉意:“將軍本是可以赴約,然而昨日突然收到邊城消息,隻能回去處理。奴婢是將軍身邊最信得過的,由奴婢代替,也是一樣。”
禮儀周到,談吐得體,不失氣勢。
聽到男人嗯了一聲,蘇衍心中才鬆了口氣,進門入座:“將軍交代了,務必要奴婢將生意談成,之後的細節再由二位細細商談。”
男人未應,拎了茶壺給她沏滿。蘇衍心裏頓時閃過一個念頭:他是在試探自己。
穩住心態,接過這杯茶,慢慢飲盡。
越是這種時候越得鎮定,一定要做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起碼對方不會懷疑自己的身份。
“姑娘在將軍身邊多久了”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過三年。”蘇衍放下杯子,嘴角噙笑,因易了容,不能做太大的表情。
“三年就能成為他身邊最信任的人”
“不瞞大人,奴婢曾在戰場救過將軍一命,生死之交,不過如此。”蘇衍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感覺到男人似乎對她的話產生了共鳴,果然,他歎著氣,說道:“我在若水經營暗市,接觸過太多人,其中也有想分一杯羹的,那些都是京都的世家,或是商賈,還從未遇到過像將軍一樣的武人,”他輕聲笑了一下,挪動身體,朝蘇衍靠近,一些,卻仍舊看不清臉,“將軍在戰場建功立業,怎麽突然對生意起了興趣”
蘇衍伸出手,捏住茶杯,漫不經心地在手心慢慢打轉:“打仗太過凶險,將軍差點死過一次,不願將來馬革裹屍,享不成富貴不說,世人也不會記得我家將軍這麽一號人物,世人隻會記得歌家的赫赫戰功,還有那位俊美無雙的少年戰神言大將軍!”她雖然嘴上說的輕鬆,但字裏行間卻處處透著不滿。
男人冷冷的笑了下,“言真確實厲害,若非他的話,如今的容國可不能這麽太平,可惜壯年早退,竟傻傻的去了書院,實在是愚蠢。”
話音剛落,門外突然起了一陣風,門窗震動,但片刻即逝。借著這股邪風,蘇衍直截了當地問:“大人為何不掌燈,是怕奴婢記住您的容貌嗎”對麵陷入沉默,蘇衍又說:“既然談生意,自然是要以誠相待,大人問了我這麽多問題,也該點到為止了。”
男人沒想到區區一個奴婢竟然如此膽大包天,正要發作,似乎有什麽顧忌,硬是憋了回去,但能聽見他的呼吸聲極為沉重,急促。
“大人不必動怒,奴婢曾是流民,不會說話,禮數還是將軍教的,若有冒犯還請見諒。隻是,既然大人能邀我前來,想必是有興趣的,我家將軍更是有十足的誠意,若能合作,將軍不會讓您失望。”
男人起身點亮了蠟燭,屋內逐漸亮了起來,蘇衍也終於看清了他的臉。西樓曾給她看過談岑的畫像,雖是中年,卻仍舊俊雅,濃眉高鼻,眸子格外深邃,而眼前這人卻與畫中之人大相徑庭,額上還有道細長的傷疤。蘇衍不敢過久的注意他的臉,但心裏對這人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男人將蠟燭推送到二人中間,如此一來,互相都能看個清清楚楚。
“方才未掌燈,看不清真切,此時燭光之下,才發現姑娘竟如此俊秀,可不像流民。”男人說著,語氣當中帶著戲謔。
蘇衍故作害羞狀,輕聲回應:“將軍也曾說,奴婢容貌可人,留在他身邊才是最好的,不然可就白瞎了。”
男人微微蹙眉,這粗鄙之言還真像一介武夫說的,此時已經放鬆了幾分警戒,又對她說:“合作可以,隻是不知,將軍在邊城認識哪些同僚,可認識徐大人”
徐大人從長孫勳房內拿來的信函中倒是有個徐霽的名字,著墨不多,隻知道此人是俞乘風在軍中的下屬,幫他許多,極為信任。其中有一封信,是俞乘風婉拒長孫勳的邀約的內容,信中提到他在一次敵人放煙突襲中,迷失了方向,被敵軍砍傷了腿,幸虧身邊有他,才能化險為夷。因傷了腿上的筋脈,不能來京赴約。
蘇衍抬手輕柔的按了按發簪,說:“將軍同僚眾多,奴婢也見過一些,您說的這位徐大人應是徐霽先鋒吧,我家將軍甚是信任他,戰場上衝鋒陷陣少不了他的協助,但是奴婢平常都是伺侯將軍起居的,對他不甚了解,”蘇衍腦子裏的信封飛快翻過,又捕捉到了一個叫楊寶郎的人,決定先發製人,“倒是認識一位楊副將,此人與我家將軍可真是八字不合,我家將軍每次去拜訪紅樓,他都要去揭發,樂此不疲甚至討厭……
說到這兒基本差不多了,這些隻有俞乘風身邊人才知道的事,足以能讓他相信。不禁要感激這位話癆俞將軍,奉獻自己的私生活,成全了別人!
男人的臉色產生了微妙的變化,隻見他緩緩站起,轉身走了出去。蘇衍未及發問,就見裏屋走出來一個人,身材挺括,眉目如畫,這才是談岑本人!
蘇衍急忙起身作揖:“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談岑先是審視了她一番,然後坐到男人的位置,“談某任職於吏部,姑娘請坐。”
蘇衍冷靜地坐了回去,打量著他。他的舉止很有禮數,喝茶也是慢條斯理,儼然是書香門第出身。
“我讓守平試探姑娘,不過是暗市曆來的規矩,姑娘別介意。”他說話也是極為儒雅,微微一笑,如沐春風。
蘇衍殷勤地替他沏茶,恭敬的說:“大人身份尊貴,小心行事也是應該,奴婢怎會介意。”
談岑抬起眸子看了看她,會心一笑,“姑娘談吐大方得體,難怪俞將軍如此看重,”說著將茶飲盡,“將軍既委托你與我商談,想必有所交代。”
蘇衍這才切入主題:“邊城一帶雖然不比京都,卻因依靠楚國,貿易也比京都便捷,這些年來商賈雲集,增加了不少商鋪茶樓,酒肆勾欄,可謂一派繁榮。目前暗市困在這若水城中,生意雖好,卻有盡頭,若能延伸到邊城一帶,不可限量!”
“那你說說,如何延伸”他的眉眼處浮起一抹笑意。
“邊城一帶駐軍甚多,對於女子的需求自然也多。您隻要能找到,有多少算多少,將軍一律收下,當然,押送的人由我們安排,隻是需要大人在原來的價錢上,再減去一些。”
若放在從前,暗市的買賣極為好做,可最近朝京中接連變故,官員接二連三被查辦。眼下自己隻能得小心翼翼,買賣也得收斂,照此下去,不知什麽時候就得關了張,俞乘風倒是可以幫他,若能合作,讓他嚐到甜頭後,自己再將暗市搬去邊城,在那邊有了俞乘風的庇護,很多事迎刃而解。即使有朝一日墨大人真的下了台,也不會對他產生多大影響。
想到這,那抹笑意愈發濃烈:“價錢自然好商量,隻是,我若是與將軍合作,都城的生意定是會受到影響,且給我兩日時間,我會派人通知姑娘你。”
“大人不敢”
談岑笑容頓住,但轉瞬又恢複如常:“姑娘能在將軍身側伺候,自然是有過人膽識,但我身為朝廷命官,不可不小心謹慎。”
蘇衍微微點頭表示同意:“大人思慮周全,是奴婢唐突了。既如此,大人再考慮兩日,若您誠心合作,就派個人去鬧市南街盡頭那家驛站知會奴婢一聲。我家將軍說了,若能成,這第一單便要二十名未出閣的女子,沒什麽要求,背景幹淨便可。”
“姑娘放心,鬧市南街盡頭的驛站,成或不成,我都會通知你。”
離開院子,蘇衍才鬆了口氣,她不確定方才的對話是否天衣無縫,談岑是否起疑,但他既然說了兩日後給答複,應該是信了。隻是,這二十位女子的錢……想到這兒,急忙爬上馬車,去向左卿討錢去。
一路顛簸,言真坐在一角,那張臉又冷又臭。
“冷著張臉做甚”蘇衍扯了扯他的袖子說,“我不是沒事麽,別擔心。”
言真的嘴巴明顯抽搐了下:“你可別自戀,我是氣呀,那個臭男人竟敢說我傻,要不是我趴在屋頂下不來,我非得把他大卸八塊,曝曬城頭不可!”
蘇衍失笑道:“你別動不動就要將人曝曬城樓,”她安慰的拍拍他的臉蛋,“不過是個粗鄙之人,何苦與他置氣!好了好了,咱們別說氣話,當下關頭,我們該好好商量如何進行下一步。”
“下一步”言真疑惑,“你進去了這麽久,難道還沒拿到證據!”
蘇衍本就忐忑不安,此時他再提及,更加鬱悶,“對方謹慎,我剛進去就已經陷入了他的圈套,若非我機敏聰慧,恐怕就露了破綻,還談什麽證據。眼下我已取得他的信任,再等兩日,兩日後見分曉!”
言真噗嗤笑了出來,輕輕推了她一把,“你機敏聰慧可真沒臉沒皮!”
蘇衍怒視著他,咬牙切齒道:“五十步笑百步,承讓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