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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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受了驚訝,加上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憋了太久的氣,傷到了內裏,而涼山卻沒有醫術精湛的大夫,太子特地將自己的專車借給了左卿,讓他立刻帶蘇衍回若水找太醫醫治。日夜兼程,回到若水已是兩日後,而蘇衍足足躺了兩日,昏睡了兩日,偶爾醒來,醒來隻是凝視左卿良久,然後問他:
    已經來世了嗎?
    左卿起初也是一愣,後來才明白,蘇衍是以為她自己死了,那日救她,興許也以為是做夢吧。
    這兩日,左卿全心照顧蘇衍,將得功勞的差事都丟給了西樓去做,隨太子搜查了一番縣衙和後山,不僅搜出了曆任縣衙、縣尉等官吏貪贓枉法種種罪證,還一並搜出了與墨斐信件往來之憑證,羅列於狀,二人立即啟程快馬加鞭趕去了若水。
    落日餘暉灑在七善書院萬朝房的屋簷下,將衛子胥半個身子包裹其中,顯得熠熠生輝。西樓立在其身後靜靜端詳著他,這個比自己小了許多歲的第二任太子。
    或許,幼時曾見過幾麵吧,那時候容帝心裏眼裏隻有他這個長子,衛子胥出身不好,母親沒有能力,便一直不得寵。那時候,衛子胥應該很羨慕自己,也應該不會想到,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衛臻,也會落到今日地步吧。
    一股悲意從心底深處湧出,衝擊著雙眼,頓時有些酸澀。
    衛子胥微微轉頭,餘光撇到他,說:“涼山一行收獲頗豐,本宮已將涼山的證據,以及左卿這些年來收集的罪證一並交到父皇手中,父皇震怒,命玄廷立刻動身前往趙國生擒墨斐,隻是……”衛子胥微微皺眉,透露出擔憂,“墨斐遠在趙國,隻怕是發現了風吹草動,會有所防備。”
    “眼下殺不殺墨斐已毫無意義,兵器譜已在其手上,怕的,是他想謀反!”
    “謀反?”衛子胥驚愕地看著他:“不至於吧!墨斐要的無非就是權利,錢財,謀反可是大罪!”
    “暗市也好,私鑄兵器也罷,墨斐一直與臨國有著密切的聯係,這已不單單是貪汙了!如今他想方設法拿走了兵器譜,眾所周知,趙王對兵器譜垂涎已久,墨斐的目的昭然若揭,他想利用趙王和臨國,對容國出手!”
    衛子胥轉念一想,急忙問他:“就算你所猜測都正確,可是墨斐遠在趙國,他在容國已經沒有人可用,又如何裏應外合?”
    西樓看著落日一點點消失在屋簷上,天邊的色彩也隨之黯淡,黑夜,轉眼便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就像墨斐給他們精心編織的網,沒有出口,沒有活路,一切都被他算無遺策,想來,這次他是勝券在握了……西樓如夢初醒般,驚恐的看向太子,太子被他的反應有些震到。
    “墨斐在京都,還有人!”
    衛子胥疑惑:“三省六部皆已清洗,難道還有遺漏?”
    西樓搖頭,他也不清楚還有誰,但總覺得他和左卿,漏了個人。
    第三日,蘇衍終於清醒。看著守在床榻邊的人,她卻有種恍若隔世之感,瞧了他許久許久,才適應這是現實的世界。
    “或許你應該向我解釋這一切,”蘇衍憋了好久的話,還是問出來了。她定定的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玄族遺孤!”
    左卿勾起一抹笑,卻絲毫沒有任何笑意,極苦澀的、悲愴的。
    “我原以為有些舊事藏在心裏便好,知道的人越少,與我而言越安全,可是,真的有事與願違。”
    “十年過去了,我一直以為那件事離我很遙遠,可當西樓告訴我真相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十年前的案子還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存在著,還有人為之奔走,為之伸冤。可是……你的複仇不該將我算計進去,起初我那麽相信你們,可是你們卻利用我的信任,把我當作對付墨斐的棋子!”蘇衍親口說著自己的遭遇,怎麽都覺得自己又好笑又可悲,末了也隻能歎了歎氣,“是,我曾多次要求幫你們,但那是基於一個朋友對你們的信任,是因為我認為你們在匡扶正義,是為了救我的學生們!可你們呢,站在高處,躲在暗處,卻把我推到狂風暴雨中,而你們手執長竿,我不過是線上的餌,任你們擺布罷了!”
    左卿急忙握住她因為憤怒而用力握成的拳頭,低聲細語:“阿衍,是我自私,不該欺騙你,但是我後悔了,我老早便後悔了,現在我隻想趕緊結束這一切帶你離開容國,我們回蒯烽鎮好不好,像從前一樣,我陪著你,我一直陪著你!”
    “左卿,你不是一直躲著我嗎?你不是還勸我,說西樓才是良人麽,怎麽現在又變了臉,想和我遠走高飛了?”蘇衍抽回手,塞進被下,“我是個人,有血有肉,我不是那種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傻子,憑什麽你後悔了我就得答應你?”
    左卿眼中盈淚。他心裏是真的後悔了,從一開始就後悔莫及了。可是,世上沒有後悔藥,誰都不能重新來過一次。他微微下垂的睫毛有晶瑩閃爍,許久,才艱難開口:“是啊,憑什麽你一定要答應我,我一開始就利用了你,我的複仇計劃中你不過就是一枚棋子,送給西樓也是……”
    蘇衍震驚的看向他。這點,她是真沒想到,左卿將自己送給西樓,這又是什麽意思?
    左卿似乎沒有看到她的震怒,繼續自說自話:“我跟你講講我和西樓的故事吧。大概十三年前吧,我曾去過若水,那時候,父親還在,我也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父親例行代趙王進貢,順便去看望已入宮為妃的姑姑。在那裏,我見到了西樓,他比我小一歲,比我瘦,但體格比我強,那時候,我們都是朝氣蓬勃的孩子,我是元帥長子,他是容國太子,衛臻!”
    蘇衍如觸電般坐起來,驚駭地瞪大了雙眼:“衛臻?!你說,誰是衛臻?”
    左卿抬起眼睫,沒有回答,隻是繼續說著他和他的故事:“容國太子,多高貴的身份啊,可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如屢薄冰,我總是問他,你都是太子了,為何怕這怕那。衛臻說,因為伴君如伴虎,父親也不例外。後來我才徹底明白,什麽叫伴君如伴虎!姑姑為容帝生下了個兒子,卻並沒有受到待見,僅僅一年,衛盛十四年,宮中爆發瘟疫,姑姑和孩子還有衛臻同時染病,容帝卻要借機除了姑姑!我不知道她最後是怎麽逃出皇宮的,但後來西樓提起過這件事,說容帝早就想殺了姑姑,因為容帝之所以能登上皇位,就是姑姑一手造成,她知道他所有的不堪和陰謀!衛盛十五年年底,衛臻也迎來了他的宿命,容帝聽信了墨斐的話,認為毓後和太子對他不忠,他竟然防火燒了扶桑宮,大火燒了三天才熄滅,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死了,是姑姑救了奄奄一息的他,才有了我們的今日!”
    “那你呢,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左卿的思緒慢慢回到了當年的殺戮。秋風蕭瑟,落葉堆滿了院子每個角落,平常下人們早就開始清掃,可是那日,所有人包括下人,全被雙手反綁,同玄家人一起,跪滿了院子。還小的左卿依偎在母親懷中嚇的瑟瑟發抖,寒風一吹,落葉帶著幹澀的灰塵打在他的小臉上。他說不出話,隻是不停的發抖,母親的下巴磨蹭著他的額頭,輕聲細語地對他說:“鋝兒你記著,我們玄家從來不是叛國賊,是有人陷害我們,陷害你爹爹!你一定要記著,即便是死,也不能忘!”
    母親的話,像釘子一樣深深紮在他的心口,又仿佛帶著一股莫名的力量,讓他瞬間忘了恐懼和寒冷。他挺直胸膛,直麵死亡。
    監斬官不是別人,正是墨斐。他全權處理叛國案,自然也做了這監斬官。當數十個劊子手舉起屠刀對準至親們的脖子準備砍下的時候,明晃晃的刀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左卿一時間無法睜眼。沒有慘叫聲,安靜的可怕,接踵而來的是刀砍過肌肉,砍斷骨頭的聲音,仍是沒有一聲哀鳴。
    一個,又一個至親倒下,血流成河,淌到了他的膝下,濕漉漉的,粘稠的,他至今仍舊記得這種觸感!
    母親似乎在他耳旁說些什麽,他轉過身想看,卻被重重壓在懷裏,他想掙紮,想叫喊出來,但突然有人站起來大喊大叫。緊接著又站起一批人,像波浪一樣,一層一層擋住了他。前麵還在砍人,但這邊卻極其安全,似乎,他們是故意為之。果然,母親一把將他踢到身後,一雙大手伸過來,將他拖到黑暗中。
    左卿眼中最後的畫麵,是母親的臉,那張臉上充滿了希望,母親身後的至親族人臉上也是和她一樣的希望,而那個希望,就是自己!
    從回憶中抽身,似乎用盡了他的一半力量。左卿閉上了眼,此時此刻的他,仿佛老了很多,他伸出雙手,攤開掌心:“是姑姑,是她救了我,還有我的至親,是他們用鮮血替我劈開了活路。”手掌突然握成拳頭,“所以我必須活著,想盡一切辦法我都要活著,我不是為自己,是為了他們每一個人!阿衍,我是利用了你,但那時候我們的計劃裏沒有你,起初所謂‘你’的存在,隻是一個棋子,誰都可以做這個棋子。而我必須萬無一失,所以我才會物盡其用,不擇手段!但我沒想到我會喜歡你,更沒想到,你同衛臻青梅竹馬,而他對皇位勢在必得,將來,你會做他的皇後,可我,隻是一個無家可歸,滿身血債的人。”
    “所以,複仇的不隻是你一個,他也是?”蘇衍這才明白了前因後果,明白了左卿推開自己的無奈,也明白了他們不擇手段背後的苦楚。可是,她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是自己?難道真的是巧合嗎?聯想到自己的身份,蘇衍越發覺得不簡單,而此時,他也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衛臻想要複位,靠什麽?
    蘇衍銳利的目光盯著左卿,問他:“我們每一個人都有秘密,事到如今,你還不想和我交代徹底嗎?”
    “你……”
    左卿似乎也沒想到蘇衍思路清晰,竟還能察覺遺漏,此時再隱瞞也毫無道理,便要與她全盤托出。蘇衍卻搶先一步說:“你們之所以找到我,不是巧合,而是為我而來,因為你複仇需要西樓,而西樓複位則需要政親王鼎力相助。一是他在朝中的威望,二是,他在軍中的威望,包括他手中的巡防軍,雖說不能抵抗千軍萬馬,卻也能以一敵百,震懾人心!衛臻想複位,則必須經過容帝這一關,可是十年前的火本就是他自己放的,容帝又怎麽可能下罪己詔,主動接納衛臻,唯一的辦法,恐怕就是以政親王的力量,帶領百官向容帝死諫,逼迫容帝就範!”
    “而我,是說服政親王出山的唯一辦法,因為我是他女兒,你們早就知道了!”
    當瞞了很久的秘密被揭開,那種滋味,應該不好受吧。左卿垂下了頭,看不清表情,但從他劇烈起伏的肩膀可以看出,他很痛苦。
    蘇衍說清楚了所有事情,終於長長舒了口氣。
    “左卿,我不恨你們,我知道失去至親的痛苦,我知道你們走這條路走得有多艱難,隻是,我無法接受我被利用,哪怕這個理由拒絕不了,我也無法接受。”
    他無力的點了點頭,緩緩起身,離開了這裏。
    茶幾上的藥湯早就涼透了,蘇衍看了它一眼,終於沒忍住,捂著被子痛哭起來。
    次日,宮裏來了道聖旨,一並過來的還有言翎,以及玄廷三十六人。
    玄廷全員出動,史無前例,書院的學生沒見過這場麵,無不嚇得躲了起來,不敢出一聲,生怕惹禍上身,萬劫不複。
    左卿展開聖旨,卻沒有任何表情的變化,隻是淡淡的說了句:為國為民,這都是做臣子應該做的,陛下厚愛了。
    言翎對他這副寵辱不驚的態度很是喜歡,心裏不由得升起些許敬意。
    “我已經將你所擔憂都告之了陛下,陛下擔心的是,一旦臨國和趙國聯盟起兵,以今日容國的實力,怕是難以應付。如今的法子也隻能是先去趙國會一會墨斐和趙王,可我覺得墨斐不在趙國,你覺得呢?”
    左卿笑不至眼的說:“言大人與我想到一起了。墨斐既然能在這裏設下陷阱,自然是已有萬全之策。隻是我還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麽計劃。”
    言翎滿心擔憂道:“墨斐剛到趙國,我便飛鴿傳書通知安插在趙國的親信,可是至今都也沒有回音,現在墨斐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就怕敵在暗,我在明,會很麻煩。”
    “窮途末路,墨斐自然是要投奔靠山的,這個靠山,自然是臨國了。”
    “那我應該去臨國才是!”
    “謀反之論不過是我的猜測,雖已有七成把握,但還是謹慎為上的好,言大人貿然去臨國打草驚蛇,倒不如去趙國,在一切還未塵埃落定之前,或許會有意外的收獲。”
    言翎恍然大悟。朝他拱了拱手,便轉身離開。
    臨行前,言翎似乎想到了什麽,回頭又交代:“陛下向來不會任人唯親,在他眼裏,隻要有用,皆可重用!但是……陛下好像從來不會長久信任一個人,包括我。左卿,你能得隆恩,卻不知是你的幸運,還是不幸。”
    左卿卻不以為然,他可不想得到容帝的信任。
    三更已過,月光稀疏。禪靜院一片寂靜無聲,夜風吹過樹葉,隻留下沙沙聲響。西北角的屋子還亮著光,蠟燭昏昏沉沉的,將那個身影照的十分孤單。
    四更響,他仍舊枯坐著,手裏的書卷拿起又放下,根本沒有心思去看。硯生瞌睡醒了,看見大人還坐著,揉著惺忪的眼起身替他剪亮了蠟燭。
    “大人,您有心事嗎?”硯生問道。
    “怎麽了?”左卿疑惑地問。
    “四更天了,您還不睡,不是有心事,還能是什麽!”
    左卿意識到自己的反常,立即合上了書,起身去院中清醒。腳未踏及門檻,便看到院門處的西樓,看著應該等了很久了。
    “你都跟他說了?”西樓冷冷的問。
    “是。”
    西樓顯然沒有預料到他會如實回答,愣了半刻,才重新組織語言:“那我的身份,你也全說了?”
    轉身合上了門,才與他解釋:“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可隱瞞的?阿衍如此聰慧,本就猜到了一些,你又同她說了一些,剩下的,其實已經不是秘密了,倒不如全說開,免得她再受到傷害。”
    西樓奇怪的看著他:“你不是左卿,我認識的左卿可以為了複仇不擇手段,而如今的你,讓我很陌生!”
    “你想說的應該是我不該對蘇衍動心,即使動了心,也不該和你搶,是麽?”左卿驟然變色的臉隱隱透著殺氣,隻是在昏暗的環境下,西樓沒有意識到。
    二人不遠不近的站著,誰都沒有跨出第一步。西樓轉怒為笑,靠著月門又歎了口氣:“我知道,阿衍不喜歡我,即使他知道了我是衛臻,他也不會再喜歡我了。左卿,你很幸運,起碼有人惦記著,可是我不同,我注定要坐那張龍椅,既然如此,孤家寡人又何妨,這才是我的路!”
    左卿還想說什麽,西樓已經轉身消失在月門,隻剩一院子的竹影搖曳,一切又回到無聲。左卿呆愣的看著那處空蕩良久,嘴裏喃喃自語:“你覺得我是幸運的,可是除了蘇衍,我什麽都沒了。”
    在回去的路上,西樓還是沒忍住折道去南湖看了看蘇衍,此處也是一夜無眠。他卻隻敢躲在窗外,靠著樹枝遮擋,並沒有被發現。他幾次都想衝進去同她相認,告訴她自己就是衛臻,是那個幼年時同她一起玩耍,一起嬉笑的衛臻哥哥,可是……蘇衍已經不需要了。
    西樓心中苦悶,悻悻然的離開了。
    若水街沉浸在夜幕的燈火輝煌中,雲來閣直到半夜還有客進出,大紅燈籠高掛,二樓欄杆上的五彩綢帶在迷離的夜色中飛揚,姑娘穿得花枝招展倚在門外擺弄風姿。
    天字號雅間的窗戶上,一個人影仰頭喝了一杯一杯酒,喝完地上便是一聲脆響,已經有大半個時辰了。
    徐娘拽著護衛去敲門,但裏頭的客人卻死活不讓人進去,這酒卻喝了一瓶又一瓶,沒有底的意思。徐娘守在門外急得團團轉,把氣全撒在護衛身上,“我說你是不是傻?你就說酒喝完了不就成了?他這樣喝下去,我的好酒不得喝完!哎呦喂!我的酒瓶子,這可都是寶貝啊!都被他給摔了?這可都是錢你說他要是喝死怎麽辦?你賠還是我賠?我說你是不是傻!真不想罵你!我說你都被我罵過幾回了這個月?他錢付了多少?”
    身旁另一個老婦人連忙翻開賬本,急忙回複:“也就一桌酒菜的錢。”
    徐娘懊惱的連連跺腳,恨不得跺穿地板:“賠慘了賠慘了!不行我得讓他付三倍價錢!”
    護衛委屈的低下頭,小聲提議:“徐娘你別激動,這人來頭不小,我們還是看形式決定吧。”
    “什麽來頭?你管他什麽鬼來頭,摔壞我的東西不賠怎麽行!快!把門打開!”
    護衛隻好乖乖去開門,正要探頭進去,一個酒瓶砸過來,嚇得他趕緊縮回頭,全身打著顫求饒:“我,我不敢,要不徐娘你進去吧!”
    “你這膽小如鼠沒用的,起來!”擼起袖子正要進門,身後一聲清冷的聲音傳來,話音才在耳旁落定,那人已經站在門前,“酒錢我已經雙倍付清,至於打碎的酒瓶……這樣吧,待日後我派人送來燕國進貢的羊脂玉酒壺補上,你看可好?”
    徐娘見到是佛柃,當即安靜了,笑著點頭退下。
    佛柃關上門,轉身看向那個喝得爛醉如泥的人。他的西樓從不會喝酒,更不會為了別的女人喝酒。可是當她走進這間房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不管他是不是西樓,她已經深陷進去,無法自拔。
    她過去坐在他身邊,順手從他手裏搶過酒杯,仰頭飲盡。
    “還我!”西樓支撐著身子,朝她狂噪吼道。
    “喝夠了嗎?”
    “你都投奔他的懷抱了,還來管我幹什麽。”
    佛柃倒滿酒,又是一杯下肚,麵不改色道:“你又何必抓著不可能的幻想,她不愛你,你連蘇溟都比不了,蘇溟起碼還是她的師父。”
    “別說了!”西樓推翻桌上的酒菜碗碟,乒乓乓乓的全摔在了地上,“你憑什麽管我們的事?我和你早就沒有任何關係,你滾!”
    佛柃沒在意他暴烈張狂的模樣,極其冷靜的又倒了杯酒,看著杯中的酒水蕩漾,心頭如針紮一般:“西樓,我不管你是不是他,我隻問你,你後悔嗎?”
    西樓著酒壺的手停滯半空,眯著滾燙的眼皮看向她,“你說什麽?”
    “你後悔愛上蘇衍嗎?”
    “嗬!後悔不後悔有什麽用處,我再也不可能得到她了,再也不可能了。”
    “沒想到你也會遭受如此重創,想當初你離開若水,我苦等半載,等回來的卻隻是一封絕情書,字數寥寥,卻每一個字都像刀一樣剮著我的心。直到現在我都不相信,你會突然選擇與我了斷情意。”
    佛柃站起身,湊到他麵前,對他說:“心痛嗎?那就對了,曾經的我也像你這般痛苦,但又有誰來憐憫我?不過你是幸運的,起碼還有我來陪你。”
    西樓痛苦的低下了頭,“當初是我對不起你,你想看我笑話便看吧。”言罷,仰頭灌酒。
    佛柃一把拍去酒壺,清冷的麵容上頓顯憤怒,“你還不明白嗎?時至今日,站在你身邊的隻有我!”
    西樓看了她一眼,哼笑:“不是來看我笑話,那你來幹什麽?”
    佛柃也覺得好笑,自己憑什麽?不是朋友,也早已情斷義絕,她又以什麽身份過來?情已絕,曾求兩相忘,如今卻糾纏不清,痛苦的一直隻有自己。
    佛柃不願再多看他一眼,支撐著腿緩緩起身,轉身欲走,身後忽然伸出一隻手將她拽住,身子趔趄便往後倒去,廣袖飛揚,驚容失色,涼薄的唇突然擁上來,吻得熱烈、痛苦。
    她睜著眼冷冷盯著他,眼淚瞬間決堤。
    西樓,你的冷漠都沒讓我流淚,但偏偏是你的溫柔,徹徹底底傷害了我。
    那一夜發生的事,他或許忘了,但她永遠記得,當作最美好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