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北境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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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翎離開容國已有半月,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一概沒有傳回,此時朝野上下議論紛紛,有說言翎也被收買了,加入了謀反行列;也有的說言翎已被墨斐殺害,屍骨可能都被挫骨揚灰了!反正不管哪種猜測,傳到容帝耳中都讓他很是頭疼,而更頭疼的是,前方傳來急報:趙王起兵叛變!當消息不脛而走時,又一急報傳回,是邊境幾州的求援:趙王親自領兵,已攻下邊境城池三座,吞並了城中駐軍,正在往北而來……
    莊嚴肅穆的長樂殿內,文武百官都垂著頭,落針可聞,這樣的僵局,已經持續了一個時辰。隻有太子時不時看向長孫無爭,想得到些什麽信息,卻在一聲咳嗽中放棄了。
    容帝動了動身子,僵硬的背此時發出咯咯的聲音,心裏哀道:堂堂容國,文武百官,竟無一人能替他分憂……
    此時太子出列,行完禮後道:“墨斐顯然已經叛國,言翎也一去不返,怕是已遭不測,兒臣願領兵出征,擊退叛軍!”
    “你?”容帝眯起眼睛,遠遠看著他,“你從未領過兵打過仗,你如何去?”
    得到父親的關注,太子瞬間精神抖擻:“兒臣雖然不曾習武,但兒臣是容國太子,理性爭做表率,鼓舞士氣,”朝堂上隱約生出幾個質疑之聲,衛子胥心中憤懣,對他們怒喝道:“天下六國,容國為尊,如今容國遭受奇恥大辱,爾等不出謀劃策也就罷了,本宮欲親征,爾等何來質疑!”
    “太子殿下不必動怒,微臣隻是擔心如今這局勢,怕是不適合您禦駕親征。”
    衛子胥回頭看向那人,發現是歌政,連忙變了臉色,語氣溫和地對他說:“王爺不必擔憂,趙王叛變又如何,區區趙國,我容國禁衛軍四十萬,還怕他不成!”
    歌政似笑非笑道:“四十萬大軍……確實,容力充沛,別說趙國了,就算再加上臨國,楚國傾巢而出,尚能周旋數月,但是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這四十萬大軍中,有二十餘萬人分批駐紮在各地,包括各州縣、邊境、還有諸國。剩餘二十餘萬人,則分別駐於祁山、四隅山、京外三處營地,這些駐軍大部分難以悉數召回,僅有京外的五萬大軍可隨時調撥,而一旦發生戰事,僅僅這五萬人馬可遠遠不夠!試問太子殿下,您如何領兵,何以領兵?”
    “怎麽可能,”衛子胥驚悚的說,“各州縣能調多少調多少,還有祁山,離京都並不遠,隻要父皇下令,想必不出半月就能趕回來!”
    歌政連連搖頭:“趙隊已經攻下了北境三個州,祁山就在北境,難道趙王的軍隊會傻到繞開祁山駐軍?想來,祁山已經淪陷,消息傳回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衛子胥突然覺得呼吸困難,仿佛胸口被巨石所壓,一時間頭昏腦脹,差點暈厥過去。
    “難道,真的要坐以待斃嗎?”衛子胥無助的看向容帝,此時的他羞愧難當,已經流了滿頭的大汗。
    容帝由始至終對這個兒子都沒有報以期待,自然也不會降罪於他,隻是擺擺手,讓他退下。聽完歌政的言論,容帝隱約覺得他似乎是有對策了,便詢問他的意見。
    歌政鴻躬身行禮,道:“雖然一時難以調回各地駐軍,但我們卻不止隻有京外的五萬兵馬可用。京中禁衛軍在編五萬餘人,宮中禁衛軍三萬餘人,他們雖然從未在戰場廝殺過,卻也曾和前線戰士一樣訓練!將他們歸攏一起,或許能與趙國抗衡!”
    “由誰領兵?”
    “臣推薦伏宴為帥,闌繆為副將,二人實力都不容小覷,定能擊潰敵軍!”
    容帝點點頭,終於欣慰的露出了笑容。
    長孫無爭卻想到了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遂提出了疑問:“雖然我國駐軍皆在各地分散,但是京中仍有幾萬可調配的禁衛軍,尚能一戰。這我們能想到,墨斐和趙王難道就沒有想到嗎?所以,微臣認為,墨斐不僅僅與趙王聯盟,與臨國也已經有了聯係。”
    “可是眼下半月過去,隻有趙軍一路向北,臨國絲毫沒有動靜,怕是長孫大人多慮了吧。”
    老臣的話音剛落,便隨之出現了幾聲附和。
    長孫無爭解釋道:“或許這就是墨斐和趙王的狡猾之處,將你們諸位的注意力全吸引到他們那兒去,然後臨國再趁我們不備,從另一邊奇襲,到時候措手不及,怕是後悔晚矣呀!”
    歌政連連點頭。方才隻顧著出謀劃策對付趙軍,此時長孫大人提醒,這才恍然大悟。
    “長孫大人提醒的及時。墨斐絕對不可能把希望全壓在趙王身上,臨帝才是那個最強悍的靠山!”
    長孫無爭說:“這半月來,刑部、大理寺聯手整理了左卿所提交的證據,對暗市、涼山,以及以往的舊案徹查了一遍,發現墨斐曆年來與臨中一直保持著聯係,尤其是私鑄兵器一案,兵器流向的地方正是臨國!由此看來,墨斐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臨國。”
    歌政急切地對容帝說:“如此看來,區區京中禁衛軍是不夠了,還請陛下盡快下旨,調回就近駐軍,若時間充裕,或許還能扭轉乾坤。”
    容帝沒有想到事態已經嚴重到了這種地步,區區一個墨斐竟然翻出了這般大的風浪,竟然在短短一個月間將容國置於了水深火熱之中。那個曾經推自己走上皇位的人,如今搖身一變,要推翻這一切了……容帝倏然起身,近乎顫抖的聲音下旨:“快,傳朕口諭,召陳鬆蚺回京,讓他把能調的兵全調回來,不得有誤!”
    傳旨太監忙跪地接旨,然後立即起身奔出殿外。
    容帝吩咐完,便攤在了龍椅上,腦海中全是墨斐的影子,像噩夢一樣纏著他,怎麽揮都揮不去。太子看到這一幕,料想是父皇受到了驚嚇,便給容帝身旁的太監使了個眼色,太監會意,輕聲詢問皇帝後,便對眾臣傳皇帝旨意,退朝。
    剛離開長樂殿,長孫無爭便攔下了歌政,彬彬有禮地說:“王爺為何不請命領兵出戰?您也曾是久經沙場的老將,實力可不比伏宴他們差。”
    歌政慈祥的笑了笑說:“老了,建功立業的事就交給年輕人算了。”
    “下官一直疑惑,您多年不曾上朝,怎麽今日……”長孫無爭還想說什麽,歌政突然停在階梯上,轉頭定定的看著他,看的長孫無爭有些慌了神,急忙說:“下官唐突,唐突了!”
    歌政似笑非笑的搖了搖頭說:“內憂尚未解除,此時又遇外患,我自然是要為君分憂。”
    長孫無爭尷尬的笑了笑,歌政雖然嘴硬,但其中真相,他早就卻了然於胸了。
    長孫無爭回頭注視著巍巍長了殿,心中悵然:十年了,有些舊人終於要重現於天下了!
    陳鬆蚺坐鎮於四隅山操練兵馬,待收到皇帝口諭,領兵趕回京都時,已是一月後了。如長孫無爭所料,臨軍一直埋伏於西北境外,在陳鬆蚺剛啟程那日,一支隊伍突然乘夜殺進了邊城,兵不血刃拿下了州府。臨軍卻未想到,城中駐軍和百姓奮力反抗,硬是殺出一條血路,雖然仍舊以慘敗結束,卻也傷敵八百。消息傳回京都,滿朝文武皆為之涕淚。
    臨軍一路殺來,幾乎可用所向披靡形容其實力和士氣,攻下京都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而另一邊,伏宴掛帥出征,與趙軍奮戰了數日,雖擋住了趙軍前進的步伐,卻也沒有嚐到甜頭。我軍實戰經驗不足,以至於損傷慘重,每一個趙軍人頭,幾乎都是用三個甚至更多的禁衛軍換來。幾日下來,士氣越來越低迷,伏宴也在戰事中受了重傷。
    北境已經連下了三日大雨,大軍退營三裏,暫時休整。
    灰蒙蒙的天空下,大雨衝刷著泥地上的血汙,順著溝壑流進了附近的草叢中。士兵們三兩成群的圍坐在棚內,一個個都是垂頭喪氣的,士氣蕩然無存。有人抱怨:“這鬼天氣,下雨下不停的,怎麽打仗?上頭就知道讓我們打仗,卻不給添置鞋子衣服,等這仗打完,恐怕我這個人也該廢了!”
    另有人應和:“朝堂上那些人嘴巴動動就行了,打仗吃苦的還不是我們這些小嘍囉,到時候不管是打了勝仗還是敗仗,好處都給他們拿去了!我們能得到什麽?”
    “能得到什麽?”有人苦笑道:“他們會說,你們分內之事而已!”
    話畢,幾人都是連連搖頭。
    “此情此景,真叫人扼腕歎息呀!”突然有個聲音從頭頂傳來。幾人慌忙閉嘴,才發現此人不是別人,竟然是言真!都嚇得臉色慘白,以為就要人頭落地了。
    言真將韁繩扔給隨從,對身後幾個軍裝打扮的人擺了擺手,那幾人立即領命退下。
    有眼尖的認出了那些人的來曆,驚呼:“巡防軍的人……是政親王部下,巡防軍的領頭們!”說著兩眼放光,起身叫起來:“我們有救了,巡防軍來了,我們有救了!”
    有人不解:“巡防軍又怎麽了,能帶你回家?!”
    “你個混不吝,巡防軍都不知道,那可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老將!是政親王部下,來一個頂我們百個!”
    那人吃了一驚,他打死都沒想到那幾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竟然有如此大的能力。
    言真拍了拍他的肩膀,幫他把激動的心情安撫了一些,才說:“王爺也沒想到趙軍實力如此強悍,實在是大意了!不過沒關係,我把巡防軍帶來了,這場仗不會輸!”
    得到前任大將軍的肯定,所有人重新燃起了鬥誌,紛紛起身朝言真投來熱烈的目光。
    伏宴聽到外頭有動靜,立即走出營帳,見到言真真身,激動的差點沒跪下去,三步並作一步跑了過來,拉起他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大將軍來的及時,我實在無能為力了,趙軍連連進攻,勢不可擋,我軍實戰經驗不足,再如此硬扛下去,怕是要讓陛下失望了!”
    言真實在不適應這位中年將軍的熱情,卻也要顧及他壓抑許久的心情,隻好強忍著不一巴掌拍上去,且還得笑臉盈盈地對他說:“伏宴將軍辛苦……”
    “……”
    伏宴張著嘴等了半天下文,言真尷尬的抽出手,發現自己還真是不會噓寒問暖這一套,隻能作罷,重新請回巡防軍的幾位頭領,同伏宴一起回營帳商議戰事。
    有了言真親臨,重新排兵布陣,軍中士氣頓時大漲。看到這一幕,伏宴忍不住自慚形穢起來,大將軍到底是大將軍,從小生在軍營,年紀輕輕經驗豐富,號召力也是如此強大,自己枉費多年心血,還不如人家少年郎!
    雖說心中既惆悵又羨慕,但作為容國將士,自然不會因為這就消沉。抖擻了精神,加入了眾將士的行列中。
    趙軍的步伐最終止於北境,言真以一人之力拿下了敵軍首級,結束了這場戰爭。趙王自知命不久矣,為保全王族上下,最終自戕於戰前,死前留下一封信,命人交給了言真。
    滿紙血字,一小半悔過,而一大半都是在痛罵墨斐,可見其對這個害慘了趙國的小人是有多痛恨。言真將血書收進囊中,想從趙軍軍營中找尋墨斐下落,卻意外發現了玄廷的人,詢問之下方得知,言翎還活著。這可算得上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對容帝來說,沒有誰能比得上玄廷的能力,更沒有誰能讓容帝信任了。
    隻是,言翎的蹤跡,卻連他也不清楚,隻說言翎跟蹤墨斐離開了北境。伏宴猜測,墨斐應該是投奔臨軍去了,言翎一路跟蹤,應該是想趁機生擒,完成陛下的任務。
    言真覺得好笑,都這樣了,還想著陛下的命令,可真是死腦筋。
    容國,京都。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之際,北境終於傳來了好消息,言真結束了與趙國的戰事,拿下了趙王首級,北境終於歸於平靜。
    禁衛軍去時十三萬,歸還隻餘勉強十萬人,那三萬將士最終還是沒有返回家鄉,留在了北境。
    容帝重新將大將軍之銜賜給了言真,從十萬禁衛軍中調撥了五萬人,以支援正在西北境處奮戰的陳鬆蚺。
    自諸國一戰,臨國退至西北荒漠,已經隱忍了四十一年,如今卷土重來,幾乎是傾盡了所有兵力,如狂風怒卷般席卷了西北邊境。
    短短一月餘,西北境內外皆已淪陷,百姓痛苦不堪,死傷無數。
    急報傳回容帝案前,看到墨斐兩個字,容帝差點沒暈厥過去。太監急忙扶住皇帝,正當安慰之際,無意看到龍案上的急報,也是嚇了一大跳,急忙給一直候在殿中的歌政使了個眼色。歌政疾步過來接過急報,不由得驚駭:“墨斐竟然做了臨軍的軍師!看來之前趙國進攻不過是個幌子,如長孫大人所料,他就是借趙國之手,分散我們的軍力,好給臨國創造時機,從西北境奇襲!”
    容帝推開太監,厭惡的看了眼急報,憤怒的搶了過來將它撕得粉碎。
    站在另一邊的新任兵部尚書聞言,也忍不住說道:“臨國盤踞一方四十餘載,確實儲備了強大的軍力,但是我容國多處邊境被險峰環繞,易守難攻,這也是臨國一直不敢貿然進攻的原因。隻是……如今墨斐坐鎮,就是不知道這幾年來他將我們的軍事機密探知了多少。”
    “墨斐兩朝元老,掌控尚書台二十餘載,自然是知之甚多,不然臨帝也不會封他個軍師的名頭!”歌政側目看向殿內懸掛的軍事地形圖,“西北之境險峰環繞,其中卻有兩處平原缺口,當年先帝為了防止臨國探子由此潛入,便在這兩處設下十一座邊城作為阻擋,常年以駐軍守護著。在雙重防護下,臨國幾十年無法進攻,沒想到啊,墨斐這個叛國賊,竟然投奔了敵軍,我總算是明白了,為何臨軍輕而易舉拿下了邊城,原來,是這賣國賊在作梗!”
    “容國幾十年太平,如今卻被他一人攪亂,可恨!”兵部尚書說著咬緊了牙關,跪在容帝案前,“請陛下準微臣出戰,微臣願意做陳將軍的先鋒!”
    容帝卻好似沒有聽見他的請命,雙眼無力的看著地形圖,那個紅色的記號是先帝親手畫上,那天記得是大成元年,容國初定,先帝決定在那個缺口建城設防,而這個決定,足足用了十年才完成!十一座城池,近十萬駐軍,從荒無人煙的西北邊境,一點一點成為了現在的邊城。堅硬無比的外殼,阻擋了一次又一次外敵入侵,換來幾十年的太平盛世。先帝如此大手筆,如今卻因為自己的縱容,那個完美的紅點,已經快消失了。
    容帝痛苦的閉上眼,可是現實卻沒有辦法因為逃避而改變。
    又過去了半月,西北境處卻再沒有急報傳來,不管是捷報還是其它,仿佛根本沒發生過戰爭,京都還是和從前一樣繁華熱鬧。
    轉眼入了秋,期間蘇衍仍是沒有搭理西樓和左卿,自矜矜業業教授學識,和以前判若兩人。束幽堂的學生大抵知道她的心事,也不敢去開解,隻是變得比從前更加用功,這讓蘇衍欣慰許久。但是清平堂和樂升堂卻炸開了鍋,紛紛猜測著西樓和蘇衍的感情是不是出了裂痕,一聽裂痕,清平堂的幾個人頓時兩眼放光,心想自家先生總算苦盡甘來,終於能和掌司再續前緣了!
    因為這,清平堂這幾日的氛圍格外的好,就像過了年似的。佛柃後知後覺,聽聞此事卻並無高興,反而急匆匆地去找蘇衍,詢問她在涼山的遭遇。
    時隔兩月,再聽到有人提及涼山,蘇衍心裏不免惆悵,她想對她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如何開口。不管是西樓,還是歌家,蘇衍似乎從來沒辦法對佛柃提起這兩件事,就像心裏的一根刺,動一下就疼痛不已,可是不拔掉它,它就永遠紮在那兒,每每想起,都是渾身難受。
    對於西樓,她想他們之間應該已經結束了,那份本就不牢固的感情,在他們的隱瞞欺騙下驟然瓦解,而對於歌家,她卻始終沒有辦法去麵對……
    “等西北戰事結束,等言真歸來,這裏的一切應該也快結束了吧。到時候我、西樓、左卿、還有你,我們的結局應該也會明朗……”蘇衍的話沒頭沒腦,佛柃聽得一頭霧水,想細問,卻被一人打斷。
    瑾雲城款款而來,立定在他們身後,不合時宜的插嘴說道:“我早就猜到,西樓並非你的良人,左卿才是,可惜了你這丫頭死腦筋,便要和自己的內心做對,如今可好,搞的自己一身的傷,可後悔?”
    佛柃厭惡的看向她,正要驅趕,蘇衍將她拉住,對瑾雲城道:“情情愛愛這東西本就沒有道理可言,錯了對了也是經曆,經曆過了也就知道了。雲城你立旁而觀,自然比我們這些當事人看得清楚。”
    聽到這般自怨自哀的言論,瑾雲城這才收起嘲笑的態度,安慰她說:“知道了就好,為時不晚!如今的左卿搖身一變,從墨斐義子變成了容國忠臣,正得陛下盛寵,將來官道平坦,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等著,你選擇他,才是上策!”
    蘇衍不禁皺眉:“雲城你什麽時候和那些媒婆似的,說話一套一套的?”
    瑾雲城笑容滿麵道:“我不這麽說,你能開懷嗎?”雲城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繼續說:“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麽難事,但是不管是西樓也好,左卿也罷,你心裏怎麽想就怎麽去做,別管那些身外煩惱!人活在世,短短數十載,何必要庸人自尋煩惱呢?是吧,佛柃?”
    突然被指名道姓,佛柃有些不知所措,半天才反應過來,木訥的點了點頭。
    怎麽想,就怎麽去做?
    蘇衍嚼著這句話,輾轉反側了一晚上。
    她真的可以無視左卿的欺騙和利用嗎?可是,她明明最恨欺騙,當初父親欺騙她娶了長孫平樂,她因此離家十載,怎麽這時候,她卻開始猶豫要不要原諒左卿!
    站在左卿的立場,他肩負使命,肩上擔的是全族的冤屈,是玄家幾十年的榮辱,為此籌謀計劃也在情理當中,可是,為什麽偏偏把自己也算了進去!
    睡意全無,蘇衍幹脆掀了被子去南湖透口氣,這一透卻透來個西樓,正兩眼焦慮的將她望著。蘇衍轉身想走,西樓急忙追上,將她攔下。
    “你不必躲著我,我也不會再纏著你。”
    他急切的聲音在空曠的南湖上顯得有些單薄。蘇衍還是沒能忍心記恨他,因為他是衛臻,是姑姑的唯一兒子!
    “阿衍,還記得小時候,你在扶桑宮外對我說的話嗎?”
    蘇衍愣愣的搖了搖頭,她隻記得,小時候自己總是去宮裏,纏著衛臻帶她去爬樹,每每摔個狗啃屎,姑姑總會將他們指責一遍,然後遞給她一塊糖果,寵溺地將她抱在膝上。她不記得姑姑說過些什麽,隻記得那時候的姑姑很美,笑的很溫柔……
    西樓不在意她完全忘記了曾經說過的話,寵溺的捧住她的臉,對她說:“你說,長大後要嫁給我,做我的太子妃!”
    蘇衍急忙退開,而這一舉動,讓西樓本就滿是傷痕的心髒,幾近破碎。
    他尷尬的放下手,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十分局促。
    蘇衍慌忙解釋:“小時候的話怎能當真,童言無忌罷了!”
    “那現在呢?”西樓問她:“過去一年,你我算什麽?是你用來躲避左卿的擋箭牌,還是一個玩笑?”
    “西樓……”
    “我是有私心,我的私心就是完成小時候的承諾,我答應過你,要給你一切,包括那個皇位!”
    “那姑姑呢?”提及毓後,蘇衍忍不住落淚。
    西樓沒想到她會提到母親,那個幾乎快要被塵埃掩蓋的過去。
    蘇衍重新走近他:“你做這一切,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姑姑?”
    西樓沉默良久。他似乎從一開始就在腦海裏刻下了複仇的計劃,他痛恨容帝,痛恨墨斐,是他們讓自己失去了原本所擁有的東西,包括母親、地位、榮華!這些在他心裏好像一直分不清輕重,有時候覺得都很重要,可更多時候,他想的卻隻有那個皇位……
    蘇衍從他的反應中已經有了答案,眼前的西樓,早就不是小時候的衛臻了!
    這也正是他和左卿的不同之處。
    “由始至終,你愛的隻有左卿,不管我是不是西樓,你都不會愛我,不是麽?”
    夜風微涼,水橋上的兩個人相對無言,明明隻有一拳的距離,此時卻仿佛遠隔千山萬水,生死兩岸。就如同西樓所說,蘇衍的心,一直不在這裏,從前是,現在亦是。
    西樓走後,蘇衍又在水橋上出神了很久。她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從蒯烽鎮到京都,從左卿到西樓,從傾盡一顆真心到失望,從失望到逃避,她沒有對不起左卿,卻深深傷害了西樓。如果在狩獵場她沒有答應西樓,或許,便沒有後麵的糾葛了……
    歸根結底,是自己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