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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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用了晚膳,盛宴鈴回了屋子裏,又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來看。徐媽媽瞧見了,一邊端著熱水走進來給她泡腳,一邊感慨的道“要是姑娘是男子,必定也能做不雨老大人的學生。”
    比做景先生的強。
    這話雖然沒有說完,但盛宴鈴和官桂都聽得出她的意思。官桂正去拿換洗的衣裳呢,聞言笑著扭過身來道“阿娘,你都說是不雨老大人了——老老老的,那就是一個糟老頭子!糟老頭子哪裏有景先生好看。”
    都做了景先生的弟子,哪裏還會稀罕做不雨川的。
    想景先生那般的標誌人物,若是在京都肯定比不雨川受人追捧。
    徐媽媽就瞪她,好心情白白被壞掉了,道“人家不雨川老大人不靠臉吃飯。”
    言而總之,總而言之,徐媽媽還是看不上景先生“白嫩嫩的臉”,不事勞作,卻仗著是姑娘的先生,吃了不少盛家的口糧,拿了盛家不少銀子。
    盛宴鈴就輕輕哼了一聲,徐媽媽趕緊閉嘴,過去將熱水倒在桶裏,“姑娘泡泡腳,晚上睡得更好。”
    官桂取好了裏衣也走過來,正好瞧見了自家姑娘手上拿的書,好奇的道了一句,“姑娘,這本書……我之前倒是沒見你看過。”
    盛宴鈴點頭,歡喜道“是一本說養花的書,先生之前沒拿出來過,我之前就沒看過。”
    今日突然在眾多書裏麵看見了,便拿出來看看。
    官桂便不由得在徐媽媽麵前高聲說一句,“景先生博學多才,什麽不知曉?養花也是小意思啦。”
    徐媽媽憋著氣,等盛宴鈴泡完腳,她提著木桶出去,又拎著官桂到遊廊上,狠狠的擰了她一下。官桂吃痛,笑嘻嘻的跑遠了,然後去大廚房提宵夜。她去的時候,姑娘在看書,回來的時候,姑娘還在看書。
    官桂“姑娘,先休息一會吧。”
    但卻見姑娘的神色怔怔,看著書上的字發呆。她好奇的走過去看了眼,發現幹幹淨淨的書上,其他的地方都沒有箋記,隻有這一頁書上有。
    “牡丹為貴客,梅為清客,蘭為幽客菊為壽客……按十二月菊,餘未之見。然菊為壽客,自是耐久。”
    這一本書名為《十二月花神記》,前頭說了如何養牡丹,梅花,蘭花,這一章回則是寫如何養菊花的。
    然而就在這一章回上,先生單獨寫了一行字。
    【壽客確實不如我名好聽,卻是長壽之象。汝不日就要親自去提親,不若也采一筐菊送去吧,寓為夫妻同壽,想來能得嫂夫人一個笑臉,倘若被打,我便騎馬去接你,嫂夫人不會騎馬,定然跑得沒有我們快——與壽客。】
    盛宴鈴的心噗通噗通跳起來,依舊怔怔的看著書,腦子裏麵卻在轉了這上麵的字還很稚嫩,比之先生後來寫的字差多了,但是依舊可以看得出,這確實是先生寫的。
    她的字就是仿著先生的字練的。她如今的字體也是如此稚嫩。先生曾經笑著道“你還真是在走我的老路,我十四五歲的時候,寫的字也如你一般模樣。”
    盛宴鈴的眼淚又啪嗒啪嗒掉下來。她伸出食指,珍之如寶的在那一行字上輕輕的撫摸,對著圍過來的官桂和徐媽媽道“我這是第一次……第一次看見了先生的過去。”
    他絕口不提,從來不說的過去,終於第一次展現在了她的麵前。她能清楚的從字裏行間看出他少年時候的恣意和揶揄他在跟一位名為壽客的好友開玩笑。
    這位好友或許覺得壽客這個名字不好聽,跟先生抱怨過,先生便在此炫耀一番自己的名字好聽,還要再拉踩一番對方的名字難聽。這位友人馬上要成親了,還要親自去提親,先生笑話他,要他采一筐菊去。
    她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一口濁氣,最後道“先生以前,定然不是在嶺南那般的死氣沉沉。”
    他是什麽樣子的呢?年輕的時候,是如同這字裏寫的一般恣意嗎?可曾捉弄過別人?可曾肆意跑過馬?
    他病懨懨躺在嶺南的四年裏,讓她將他的過去很自然的也想得死氣沉沉,但他年少之時,顯然是鮮活的。
    她喃喃道“我還得看看其他的書,沒準能看見隻言片語。”
    徐媽媽看不懂,撓了撓腦袋,“景先生的朋友名字確實不好聽。”
    官桂問“這本書還有其他的地方寫了字嗎?”
    盛宴鈴搖頭,“沒了,就這一處。”
    官桂歎息,“好可惜啊。”
    徐媽媽警覺,“明日再找吧!今日要早早睡!”
    未免姑娘半夜偷偷的起來看書,她今晚親自睡在屋子裏麵。盛宴鈴知曉她是為了自己好,並不違抗,隻是晚間一直睡不著。
    第二天就起晚了。徐媽媽沒有吵醒她,輕手輕腳的起床,親自去栗氏那裏謝罪,寧朔碰巧也在,他今日要去不雨川府裏讀書,敬茶,便被栗氏早早的叫起來梳洗打扮。
    徐媽媽也沒避著寧朔,左右整個府裏都知曉她家姑娘有個極為愛戴的先生。
    她說,“昨日裏翻出了一本書,裏麵有景先生寫的字,姑娘瞧見後又哭了一頓,很晚才睡,還未醒呢,老奴便沒叫醒她,特意來與夫人說一聲,免得……”
    免得老夫人那邊知曉了怪罪。
    栗氏果然很懂,笑著道“那就讓她睡!這些日子她辛苦了,至於壽康堂那邊……不用管。”
    她心裏已經有了謀算,如今是一點也不管那邊的幺蛾子。
    然後去看寧朔,隻見他臉上有些發怔,連忙問了問,“怎麽了?”
    寧朔神色複雜的道了一句,“沒什麽。”
    栗氏以為他在緊張,笑著道“你父親和兄長上朝去之前還叮囑你放平心呢。朔兒,不怕,在阿娘心裏,你能做不雨川的學生,阿娘很是歡喜,但你不做他的學生,阿娘還是很高興。”
    寧朔便笑了笑,“是。”
    此時,外麵已然有了些許的太陽。他迎著朝陽上了馬車,坐好,閉眼,一本本書在腦海裏麵閃過,然後《十二月花神記》在他的腦海裏浮現。
    對……隻有這本書可能被她看見過去的書,被他帶到了嶺南。
    這是他送給太子的,書裏寫了一句揶揄的話,太子瞧見了,曾追著他打過半個東宮。去嶺南的時候,這本書又出現在他的馬車裏。
    彼時他對太子恨得咬牙切齒,也就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的,認為他是還清之前的情誼,是在跟自己劃分界線。但是現在想想,太子若是有一份良心在,應當是想對他說望君長壽。
    寧朔嗤然一聲,睜開眼睛這又有什麽用呢?一輩子膽小怕事,連自己的恩師和摯友都不敢為之叫一聲冤屈,送這本書又有何用?
    馬車搖搖晃晃,光從窗戶的縫隙裏透進來,星星點點,讓他又不由得苦笑書裏那句話應當不會讓宴鈴猜到他的身份。但是她該要暗暗的打聽“壽客”是誰了。
    她這般查下去,終究能查到以前的事情。也不知道能瞞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