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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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一路從山塢巷子行到蒲廟街,不雨川就住在這條街第三家。
    這裏的地段算不得好,住在這裏的人最開始也不是達官顯貴,而是些商戶。後來不雨川回京住進來,商戶們的房子就被高價買了去,一些貴人們住了過來。
    但這裏的院子實在是太小了,一個人住還好,多住幾個人就顯得擁擠。於是貴人們又各回各家,隻是屋子不再賣出去,長久以往,這邊就顯得安靜起來。
    寧朔去的時候,於行止也在。
    他瞧見寧朔來,眼裏閃過一絲不忿,但依舊行了一個禮。他比寧朔還小兩歲。
    不雨川道“你們年歲相當,直接稱呼名字吧,不用論次序。”
    於行止點頭,然後朝著寧朔特意說了一句“你不用擔心,我不日就要離開京都前往衡山,會在衡山書院苦讀,未來五年不歸。”
    “今日來此,也是為了拜別先生,沒有其他意思。”
    寧朔淡淡的點頭,“希望如此,也應當如此。”
    一句話將於行止說得臉上無光,然後不再說話,走到了一側站著。
    不雨川這才道“我聽你父親和阿兄說,你願意拜我為師。”
    寧朔低頭行禮,“是。”
    不雨川笑了笑,“但我見你不是那麽高興。”
    寧朔“之前很是仰慕先生,隻是前不久大病一場,突然看淡生死,很多事情……臉上就沒了動容之色。先生勿怪。不過我確實仰慕先生……的風骨,清廉,不事權貴。”
    不雨川聽了這話,倒是沒有懷疑。這些話聽得太多了。不過讓他最介意的是寧朔的“看淡生死”。少年之人有這個感悟,算不得好事。
    他摸著胡子道“你如何看待生死?”
    寧朔頓了頓,道“朝生暮死,蜉蝣一生,不敢貪慕春時之景。”
    這話一說,不雨川就皺起了眉頭。倒不是寧朔的話裏透露著悲戚,而是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那也是個極好極好的少年郎,在十五六歲的時候曾經笑著跟抱怨“老大人,我阿爹實在沒有給我取好名字。蘭時之景,不過占了四時之一,轉瞬即逝。還不如殿下的壽客之名,好歹長長久久。”
    他笑著道,“我之一生,即便隻有四時,也該春日裏穿著紅衣打馬遊街,夏日裏登山尋古樹乘涼下棋,秋日裏彎腰割麥穗,冬日裏圍爐煮茶看飄雪。”
    不雨川回過神來就歎息一聲,“我總覺得,你與我一位故人很像,但又不像。”
    “他在你這個年歲的時候,是出了名的猴兒,愛折騰的很。”
    寧朔聞言一笑,帶著些意味不明的笑意問,“敢問先生說的是誰?”
    不雨川卻搖了搖頭,“不談他……你也別像他,他命不好,攤上了一位罪人生父。”
    寧朔的手指頭又開始僵硬了。罪人生父……嗬。
    他喝完拜師茶,不雨川給了他一個白色的玉佩。
    “這是我少有的珍貴之物,之前給了行止一個,如今也給你一個。”
    於行止身上就掛著這塊玉佩。寧朔看了他一眼,也把玉佩掛在了腰上。
    不雨川讓兩位弟子坐在下首,問寧朔“你讀書,應當也是想要考科舉的。將來可想好要做什麽官?”
    寧朔點頭,“學生想去刑部。”
    不雨川“刑部……為什麽想去刑部?”
    寧朔“突然發現自己對塵封在過往的卷宗很感興趣,可能是看了斬薛記話本的緣故,還想從那些卷宗裏找到一兩處冤假錯案,為他們找回真相,沉冤得雪。”
    不雨川剛剛還在愁這個弟子“看淡生死”,發出蜉蝣一生的感慨,聽了這話卻不愁了瞧著還是跟愣頭青一般,還想著找冤假錯案呢。
    斬薛記他也聽過,大概是說一個窮書生為一個牢獄裏麵的人洗脫嫌疑的故事。
    薛是裏麵真正罪人的姓氏,最後被斬首而亡。
    他笑著道“你有這個誌向,倒是也不能說錯,且就這麽辦吧,以後,我多帶你看看刑部的往年卷宗。”
    寧朔起身拜謝,“多謝先生。”
    然後便是回寧國公府——不雨川到底年歲大了,精神不濟,支撐不了太久就得去休息。
    於行止在寧朔回寧國公府之前叫住了寧朔。
    他臉上神色晦澀,靜靜的道,“寧少爺,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托付你問一問。”
    寧朔“何事?”
    於行止“雲煙……不,莫姑娘去了一趟寧國公府,見過一次盛姑娘之後,就與我一封訣別信——我想問問,盛姑娘到底跟她說了什麽,才讓她如此決絕。”
    寧朔“你一直都在走彎路。這種話,你該去問莫姑娘,而不是質問我家的姑娘。於行止,事到如今,兩個姑娘都被你害得不淺,你還沒有明白自己的過錯到底在哪裏嗎?”
    “若是此時都沒有明白,你這輩子,也就到這裏了。”
    他說完就要走,卻被於行止攔住。
    他的臉色因為憤怒紅成一片,梗著脖子道“你高高在上的指責我的模樣,難道就比我好看嗎?你們永遠都不懂什麽叫做庶子之痛,永遠不懂我退了一步願意跟盛家聯姻到底在失去了什麽!”
    “寧朔,你不懂,我就希望你懂,希望有一日,你能懂得我退的這一步到底有多痛。”
    他憤然而走,寧朔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搖搖頭,“可惜了。”
    不過回到寧國公府後,他又特意去了庭廊之下,果然碰見了出來乘涼的盛宴鈴。
    他便走過去,依舊站在廊下,她也走過來,倚在欄杆上,高高興興的喚了他一聲表兄。
    寧朔心頭一跳,恍惚之間,覺得自己聽見她在叫先生。
    他咳了一聲,把於行止的話說給她聽,“這幾日,你就不要出門了,他做事執拗得很,免得他懷恨在心找上你。”
    盛宴鈴就覺得於行止心胸狹窄,她道“他好像隻對莫姑娘一個人‘寬宏大量’,但就是這份‘寬和大量’,把莫姑娘害慘了。”
    然後笑著說“表兄放心,我也沒有時間出去。我忙得很哩。”
    她還想去翻先生的其他書,沒準真的能找到先生的身世。她高興得情不自禁帶上了一點嶺南口音。
    然後小聲而又鄭重的道“表兄,我也想問問你,你可知道,這京都有沒有一個男人叫壽客的?”
    壽客啊……
    寧朔便笑著搖頭,“不知道,不認識,沒聽說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