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
    直至今日，楊雲才終於得窺多元宇宙之外的真相。
    沒有想象中的璀璨文明，沒有先驅者留下的燈塔，甚至沒有可供辨識的參照物，惟有浩瀚無垠的“空“，與充塞萬有的“太虛“相互糾纏轉化。這片超越認知的領域仿佛創世前的混沌，卻又比混沌更為原始……
    “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爾。”
    林敘文罕見的歎息聲，在這片空間之中蕩起些許漣漪：“沒人能定義‘太虛’，就像魚無法理解水般，即便是我也不能。它無處不在，無時不有，可以是你認知中存在的任何事物，也可能隻是它最基礎的表現形式而已……也許極有可能代表了‘無限’概念的它，就是‘外多元’的本身。“
    頭一次，楊雲從林敘文的口中聽到了一種不確定的語氣。就好像這位近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大千世界觀望者”，也無法完全理解“太虛”的概念，一如他將自己的能力，歸結於所謂的“不存在級”般……
    “……啊，說得有點多了。“
    林敘文突然輕敲額頭，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笑容。他打了個清脆的響指，霎時間，那片亙古長存的太虛景象開始急速收縮，就像顯微鏡切換鏡頭似的，令得楊雲眼中的世界重回正軌。
    隻見無處不在的灰色如潮水般退去，四周逐漸浮現出一層楊雲略微有些熟悉的半透明薄膜，那薄膜表麵流淌著無數道斑斕流光，甚至隱約可以聽到無數微小之歌聲……
    “這是……！？”
    見得這一驚人的場景，楊雲的瞳孔微微擴大。即使從未自這個角度看過多元宇宙，但之前成聖時的驚鴻一瞥，以及在靈魂深處的共鳴讓他瞬間明悟……眼前這層看似脆弱的膜狀結構，正是孕育並保護著多元宇宙，使得三千九百尊聖人聖道銘刻於其上的“多元宇宙胎膜“！
    要知道，多元宇宙何其浩瀚？即便以聖人之能窮盡億萬年光陰，也難窺其全貌。然而此刻，在這超越維度，位於外界的觀測點上，整個多元宇宙的壯闊輪廓竟如掌紋般清晰可見……而正是如此，那道猙獰的灰色傷痕，才顯得愈發觸目驚心！
    ……不，與其說是尋常意義上的“傷口”，更像是一道吞噬萬有，要將整個多元宇宙同化的“天淵“！
    “這便是我們想讓你知曉的真相。“
    林敘文的目光掠過初次見到這無比震撼的場麵，震驚至極的楊雲，再度投向那道猙獰的傷痕，如同先知宣讀末日的預言般：“你們所在的多元宇宙，正在逐漸死去。“
    說罷，林敘文抬手虛劃，頓時一物被他製造而出，那是一個完美無瑕的晶壁係球體，表麵流轉著彩虹色的維度輝光。但隨著畫麵演進，球體表麵突然出現細微裂痕，灰蒙蒙的“太虛“便隨之流入……
    “就像一個出現裂縫的雞蛋。”
    林敘文指尖輕點，那道裂痕驟然擴大：“當雞蛋出現破損之時，外多元之中的‘太虛’概念便會順著破損自動湧入，將有序的多元法則扭曲同化為"非存在"……“
    畫麵加速播放，沒過多久，那“灰色”就將這個多元宇宙完全包裹，化作一團無形無質的灰，就好像從一開始，這裏就什麽都沒有般……沒有什麽文明，也沒有什麽多元宇宙，什麽都沒有，唯有一團灰色的“太虛”。
    “……但是，我們的多元宇宙並不是毫無抵抗吧。”
    楊雲微微眯起眼睛。盡管他所站的高度並不像林敘文如此之“高”，但楊雲還是能夠看出，多元宇宙胎膜上的三千九百聖道似是組成了一個陣勢，無時無刻不在對抗著“太虛”的侵蝕與同化。而在那灰蒙蒙一片的“天淵”之中，更是隱約可見一顆土黃色光點……
    “沒錯，你們的多元宇宙，的確是人才輩出。”
    林敘文揮了揮手，頓時楊雲眼中的畫麵再度被拉近，也讓他看清楚了那顆土黃色光點究竟是什麽……就在那“天淵”的正中心處，赫然是一顆已然有大半被染上灰色，卻仍在靜靜燃燒，猶如深淵之中火焰的玄黃星辰！
    “……那就是伏羲的真靈了。”
    見到這玄黃星辰的現狀，後土的神情不知何時變得黯然許多，她低聲道：“八十一個紀元的堅守，一點真靈不滅。即便是我們之中最強的伏羲，也難以以一己之力，抵擋‘太虛’對整個多元宇宙的同化……”
    “在我們的多元宇宙之中，任你以‘二’生‘三’成皇，將自身聖道獨立於多元宇宙之外，號稱不朽不滅，一得永得一證永證，縱然紀元重啟亦不損分毫，在無盡的太虛中也充其量相當於多了一塊小舢板，在無盡大海中僅能做到自保無虞。至於找到陸地，卻是想也別想……”
    “就是再上一步，成就內宇宙之境界，以自身演化出一方諸天，也不過是如多元宇宙一般的海中孤島。大限到來之際，終究要葬身海底……”
    聽著後土寂寥的語氣，楊雲隻感覺一股蒼涼之意撲麵而來，而一旁的林敘文也是搖搖頭道：“太虛為海，自我為舟，在太虛之中，為了對抗從四麵八方的壓力，你必須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作為燃料，支撐著自己的生存。”
    “氣運，實力，因果，意誌，信念，感情，一切的一切……在永劫之中，這些東西都會磨損殆盡，消失的無影無蹤，最終化作‘空’與‘無’。”
    一時之間，三人都是默默無言，而許久之後，後土才抬起頭，揮手抹去了眼前的一切，語氣不知何時又變得歡快起來：“沒事的，隻要哥哥你在這裏，那就有希望了！”
    “……先說好，我最多隻能夠做到盡力而為，如果真把所謂的‘希望’盡數寄托在我身上，那這擔子著實有點大了。”
    雖說楊雲在終戰時向伊耆說出過“現在的我可曾有資格背負整個多元宇宙的未來”這種話，但看到人皇伏羲現在的狀態後，他清晰地意識到這個擔子完全不是他能背動的，最起碼現在決計不行……就連三皇都隻能燃燒自己，林敘文這個大千世界觀望者都無能為力的事情，自己這幾斤幾兩能背得動？
    ——抱歉，我隻不過是個小小的高級聖人，真沒辦法背負他人的人生……我是說整個多元宇宙的未來了。
    “沒關係的，哥哥，人皇伏羲那家夥還能夠堅持一段時間，況且我們這不是在用各自的方法努力著嘛！”
    似是看出了楊雲被這一連串的驚人事實打得有些沒自信起來，後土握住雙拳，以啦啦隊的姿態為他加油鼓勁：“我相信哥哥你一定可以的！”
    “這算是所謂的‘你應該更加相信，相信你的那個我’麽？”
    楊雲呼出了口氣，將先前的失落感暫且放下，笑了笑道：“我倒是沒什麽，反正進入主神空間以來受的打擊也不止一次，早就已經習慣。比起這個，還是來聊聊接下來我要去往其他多元宇宙‘洗白’的事情比較好……”
    說到這裏，楊雲忽然想起一事：“……等下，既然多元宇宙之外如此之凶險，那我該怎麽去其他的多元宇宙？真不會在其中迷路到死嗎？”
    “一般情況下自然不行，畢竟在太虛之中，沒有上下左右，沒有地火水風，沒有距離遠近之別，你隻能隨便找一個方向不斷前進。在自我的‘存在’燒完之前運氣好找到另一個多元宇宙……否則找到則活，反之則死，僅此而已。”
    這次回答的是林敘文，作為自其他多元宇宙而來的“旅行者”，他的話自然頗具權威性：“但無遠近之分，卻也有相應的好處……這意味著隻要知曉了其他多元宇宙的坐標，那麽即便二者之間間隔再遠，亦能夠瞬息而至。”
    “……時空坐標？”
    聽到林敘文的解釋，楊雲頓時抬起自己的右手，那上麵赫然有著一個失去光澤的印記。
    時空坐標，達雲陽的獨有能力……與林敘文的“大千世界觀望者”一樣，同樣位列“不存在級能力”之中！
    而且與林敘文的能力需要受到諸多限製，還有可能被排斥出多元宇宙之外不同，達雲陽的這個能力可以說實用性極強。不僅可以在時間軸上任意穿梭，同時存在，甚至還可以離開他所處的多元宇宙，在茫茫太虛之中找到其他多元宇宙的坐標……單是這一點，就足以擁有無窮無盡的可能性了。
    “很遺憾，這次和達雲陽那家夥的能力還真是關係不大。”
    但讓楊雲意外的是，林敘文卻笑了一笑，否定了他的回答：“和我所處的多元宇宙不同，你們的這個多元宇宙更加複雜一些……嗯，盒子理論，是這個沒錯吧？”
    “如果說我所處的多元宇宙‘盒子’之外，就是無窮無盡的太虛；那麽你們的‘盒子’之外，就應該多上一層‘盒子’……或者說，本應多上一層。”
    “唔，這種時候，用我們後續提出的‘宇宙樹理論’好像更合適一些？”
    後土的聲音，將楊雲從思考《魔法世紀》的盒子和《無限恐怖》的盒子究竟有什麽不同中驚醒。而他聽到這個問題，則是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自己內心世界中的建木：“雖然不是我自賣自誇……”
    “但說不定，我還挺熟悉的。”
    宇宙樹理論，乃是北歐神話之中的概念，將一棵“宇宙樹”視作世界的中軸，連接天地，支撐著萬物交流，恰好在楊雲體內得到了近乎完美的印證……聽聞此言，後土滿意地點了點頭：“嗯，既然哥哥你清楚的話，那接下來就好解釋得多了。”
    說罷，後土廣袖輕揚，纖纖玉指在虛空中劃出一道玄妙的軌跡。霎時間，一株由純粹能量塑造的樹木破空而生，枝繁葉茂，結枝碩果。而那些掛在枝頭的果實，則是如被無形之手雕琢的水晶球，表麵折射著萬千世界的倒影……
    “這就是我們……嗯，姑且可以說是本應存在的，‘第二層盒子’的大致模型了。”
    注視著這栩栩如生的“宇宙樹模型”，後土歎了口氣道：“想必哥哥你也能夠看得出來，如果說第一層盒子是我們所處的多元宇宙，那麽本應存在的第二層盒子則是一棵樹，而掛在樹上的果實即為一個又一個的多元宇宙……包括我們的多元宇宙，也是其中之一。”
    「我們的宇宙，就像是被從樹上摘下的果實一般……不，或者用‘撕下’二字，更為確切一些。」
    楊雲的腦海之中再一次閃過了農與伏羲的討論，而在他的眼前，後土則是單手一揮，一棵果實便自動從樹上落下：“我們的多元宇宙既處於另一個盒子內部，那麽脫離了這個盒子之後，又怎能獨自長存？”
    在後土的話語之間，那顆象征著多元宇宙的果實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敗。晶瑩的表皮迅速爬滿灰斑，內部流轉的光景像接觸不良的熒幕般扭曲閃爍，最終在三人的注視下，那顆果實最終被外界無所不在的‘灰’同化，化作了太虛的一部分……
    “通常而言，多元宇宙毀滅時皆是從能量最稀薄、法則最殘缺的邊緣處開始潰爛，進而導致規則的連鎖崩潰，導致整個世界被‘太虛’所同化，徹底消失不見。就像秋日的落葉，從葉緣開始枯萎，最終歸於塵土。”
    注視著那顆消失不見的果實，一旁的林敘文開口說道：“但結構穩固的多元宇宙，並不會貿然出現缺損，更別說你們的多元宇宙還遠未迎來無量量劫之刻。比起自然的衰敗，更像是被斧頭劈開的保險箱，在本該最堅固的核心區域出現了絕對不該存在的傷痕。也就是說……”
    “這一切絕非意外，而是人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