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舉國盡死,待那神來,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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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須神靈殺死我等?我等舉國盡死,待那神來,又如何!在那高高在上的金鑾殿上,那名年輕的君王神色陰狠,緩聲說著癲狂之語。我們這些先帝留下輔佐新帝的老家夥們,不知為何,偏偏就信了那個年輕的崽子。一個傳自上古的巨大秘儀被我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在那片美麗的國度之上鋪就而成。那個古老秘儀隻有一個功能,將所處秘儀之中的生物,盡數轉換為亡靈,這是傳承自某位亡靈之皇的古老秘儀。與其成為神明麾下毫無自我的狂信徒,倒不如成為一名自由自在的亡靈。
瘋了啊,帝皇瘋了,三公瘋了,甚至連我們這些九卿,也都瘋了。那些平日裏鼠目寸光,毫無見識,被日日在朝上斥為賤民、鼠輩的百姓們,瘋得比我們還要厲害。
他們用半月自空地之上建造了一座綿延百萬裏的長城,用作秘儀之基石!那百萬裏的長城之下,累累白骨不知幾何!他們熔鑄掉家中所有鐵器,僅為彌補那可笑的紋路繪製之液的缺口!聽說缺少蘊含至純之意的信仰之物!那些老弱病殘,自家中開始,一步一叩!硬生生在窮鄉僻壤之中,沿著崎嶇小路與寬闊官道,徒步前往帝都!一路之上,累死病死之人多如牛毛!他們……他們甚至強行推開士兵,以自己之身軀,躍入熊熊燃燒的熔爐之中,代替那些精兵,化作生祭的材料。原本隻需三百人的生祭,硬生生地躍入了八千餘人!僅僅就是因為有人說了一句,有用的人留下,沒用的人填爐!”
那張蒼白的臉上老淚縱橫,屈辱的神色中帶有著一抹不解,一抹痛惜,以及不舍不願憤恨之意!
想來那是一個很瘋狂的年代,衣著樸素之人為了家國悍不畏死。遙遠之處,有人上身,汗流浹背鑄造一座雄偉壯觀的長城,不遠處,有人一步一叩,膝蓋之上已經血肉模糊,但神色虔誠,道路旁的雜草之中,有亂屍被拋棄於山野之上,但頭顱始終朝向一個方向,已經失去溫度的麵龐之上仍是虔誠之色。
“那年輕的帝皇端坐在龍椅之上,看著那些百姓狂熱赴死,眼神中滿是決然之色。待到賭局開啟的那一日。貪婪之蝶遠道而來,醜陋的麵容之上滿是得意之色。於是,我們當著祂的麵,啟動了秘儀。我們舉國盡死,卻不是死在那神手中,如此一來,那神輸矣!於是,祂輸了,輸在了祂的賭局之上。那源自靈魂深處徹骨的寒意未能讓我們後退半分。我們強忍那將生轉為死的劇烈痛楚,向著那可笑的神明,發出譏諷的嘲笑!那一日,我們舉國盡死,待那神來,嗤之以鼻!也在那一日,我聽到了最為悅耳的絲竹之聲,那是無數人的慘叫,那是神明不可置信但又惱怒的咆哮,那是凡人對神的蔑視!
那可笑的神明,自那一日起,便失去了他所有的信徒,而失去信徒的神,又怎麽配得上稱為神呢?
但……
我們也並非徹底贏了,帝皇騙了我們。此方大陣並非沒有代價,生者被化為亡靈,必將承受灼燒之苦楚,必將怨念之滋擾,必將忍受瘋狂之死意!
這一切代價,吾等並沒有感知到片刻……
一切因果,皆由帝皇所承擔。
因為這份足夠沉重的業力,那帝皇不得死去、不得解脫、必將萬生萬世承受此億萬萬人之痛苦!此乃亡國之重也!
我們看著帝皇麵目猙獰,七竅流血,看著帝皇捂著頭顱,不顧禮儀,在偌大的金鑾殿四處翻滾嘶吼,我們看著在貪婪之蝶潰敗而逃的身影中,帝皇那可悲的醜態,但……
我們無能為力,我們靈體不穩,不可承受此分重量。不知過了多久,隻記得在原本金碧輝煌的金鑾殿,此時已然化作一片廢墟。帝皇在廢墟之上狼狽站起,破爛的龍袍在風中翻滾,三公跪伏在地,乞求將此等重量分與他們三人。
帝皇沉默隨後哈哈大笑,在那份駭人的重壓之下,三公領受皇恩,隨後陷入沉睡,在無盡的夢魘中默默承受那份不可逃避之重!
而九卿司掌國中各大事務,雖說舉國盡死,但明天總還是會來的。我們重建了金鑾殿,研究那份古老的咒文,耗盡國庫,盡搜寶材,鑄造了一張龍椅。那龍椅有著緩解萬國之重的功效,倒是讓帝皇得以有所喘息,我們從無到有,研究各種秘儀,在亡靈無盡的生命中,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將其研究透徹,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們將帝皇送上了神位。
這就是亡國的故事,弗朗,你認為如何?”
典客抹去眼中的淚光,笑吟吟地看著弗朗,原本生硬的笑容中卻有著自豪之意。
“可歌可泣,萬古一帝。”弗朗麵色平靜,做出了自己心中最為確切的評價。
“妙哉!萬古一帝!”典客拍著腿,朗聲大笑!“弗朗!你決意失去狂宴這一歡宴者為你強行綁定的錨點,那老朽作為亡國九卿之一,且來問你,你可願承受這份亡國之重!”
那老家夥收斂自己有些癲狂激昂的神色,像一隻老狐狸一般,衝著弗朗眨眼,“當然,不是所有。我們有一種神術,可以將亡國之重的一小部分分擔給別人稍許。這近百年來,我們用這種神術將亡國之重分擔給了諸多豪傑。
當然,也是有好處的哦。隻要你承擔了亡國之重,那你便屬於是亡國庇佑之人,無論正邪,隻需要帝皇一句口令,萬千亡靈大軍便可為你撐腰。並且你要知道,亡國之助力,並無他意,隻為護佑受重之人。也就是說,隻要你承擔亡國之重,那亡國將自始至終站在你的身後,直到你的生命逝去,亡國之重回歸帝皇。對於你來說,亡國之重雖說難以忍受,但你體內的神性足以抵消大多數的影響。並且,這一份亡國之重盡可作為你的錨點,釘死你動搖的人性。”
典客宛如老狐狸一般,以誘惑的語氣說道,“亡國的恩賜,隻屬於承重之人,和某些別有用心的家夥不一樣。隻要你承擔那份重量,我們便會全心全意站在你的身後。這也是你一直所想要的,不是嗎?”
弗朗沉默著,紫色的眼眸中有著猶豫之色,但看著四周這棟虛無夢幻的諾頓館,那種不被握在手中的虛幻感始終縈繞在弗朗的內心深處,身處這棟巨大的建築群之中,看著四周奢華的裝飾,已經恭敬相迎的仆人,弗朗一直很害怕,害怕某一天早上起來,這一切美好的事物都離他遠去,將他打回那個縮在角落中瑟瑟發抖的下城區老鼠!
“我接受……”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這麽說道,隨後響起的便是典客欣喜若狂的應和聲。
“應如此!應如此!”
弗朗歎息一聲,終究是豔麗的、光明的、正義的事物與自己皆是無緣,妖邪就應該在陰暗的角落裏,肆意盯著過路的人,眼神鬼祟令人不安。肮髒之物又怎麽能見得了陽光?
為什麽會毫不猶豫的接受呢?
弗朗這麽在心裏問自己。
為了那個可笑的錨點?他真的在乎那東西嗎?迷失就迷失唄,沒什麽大不了的。隻要那兩個不知道離自己遠一點的蠢貨能活得好好的,他毫不在意迷失與否。那又是為了什麽?為了現在奢靡舒適的生活?怎麽可能,能忍受得了下城區老鼠一般的生活,他又怎麽會害怕失去呢?那又為了什麽?
想起今天三王妃那張豔麗,但又讓人生厭的麵孔。想起離索那種高高在上的神情、想起他們說,狂宴不是你所能掌控之物、想起了因阿卡冷眼旁觀的眼神。
弗朗便覺得內心有點難受,細細思索好久,他才知道,那種情緒叫做憤怒。是啊,怎麽可能不會憤怒呢?就像是一隻溫順的土狗,被人牽來牽去的,哪怕性子再怎麽溫順,也總會有點小脾氣的吧。
腦海中回蕩著方才,離索登場時,那些所謂的貴族眼中忌憚的神情,和絲毫不加掩飾的恐懼。想起離索口中肆無忌憚的威脅之聲,想起烏雲本尊出場時,那些人噤若寒蟬的模樣。那些恐懼的臉與高高在上的臉逐漸重合,便是讓弗朗空前絕後地陷入了迷茫之中。
他伸出自己的雙手,緩緩握緊,看著麵前殷切的老人,再次重複說道,“我需要力量,很多很多,隻屬於我的力量。這是我的要求。”
典客臉上的皺紋擠作一團,笑眯眯地問著弗朗,循序善誘,“可是你的力量已經很多了,像是狂宴、歡宴者、丹肆、瘋囂女士,窺密者,甚至是精密齒輪,隻要你開口,他們必然不會吝嗇借給你力量。你已經有很大的力量了,又哪裏需要力量呢?”
弗朗抿嘴,語氣中有些許倔強之意,“那些不是我的,那些不過是我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