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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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城的邊際,本是荒無人煙的山野此時卻格外熱鬧。
    “那家夥醒了沒?”城九酒靠在驢背上,對著一邊的沈瑩喊道。
    “還沒呢!”
    “再來一桶!”
    沈瑩抓著一支水桶跑到遠處的河邊灌滿了水,跑來對著癱在地上喝醉的男人迎頭一潑。
    “醒了沒?”
    沈瑩掀開男人臉上的濕頭頭仔細瞧了瞧,大聲驚呼:“沒有!他居然還沒醒!”
    “他奶奶的,別澆了,直接上火架子烤他!”城九酒暴起,衝到男人身邊一腳過去將其踹出幾米遠,男人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哼唧兩聲竟打起鼾來,城九酒指著男人罵道:“老娘還沒見過這麽能睡的,簡直跟個死豬一樣,我還就不信叫不醒你。”
    沈瑩瞪大眼睛:“我們真要烤他?”
    城九酒目光一瞪:“怎麽能真的烤,你去點個火把,咱們在他屁股上燙幾下就得了。”
    沈瑩灰溜溜的撿了些樹枝,用打火石點燃了挑了根結實的遞給城九酒:“你來?”
    城九酒一把奪過,憤憤怒道:“你看你這點出息,一點兒男人的擔當都沒有,看我的!”說罷將燃燒著火苗的樹枝一把懟在男人屁股上。
    “哎呦!!!”
    原本醉死在地上的男人眼睛猛地一睜,隨即一把蹦了起來,兩隻手不停的拍著屁股,一邊拍嘴裏不停吸氣,城九酒見狀大笑道:“你可算醒了,我還想著這招要是還沒用就找個高點兒的山頭把你丟下去。”
    男人顧不上城九酒譏笑,一個魚躍跳進河裏,冰涼的河水令男人忍不住舒服的哼了幾聲,酒也醒了不少,他望著河岸上的二人大聲質問:“你們倆個是不是有病?拿火燙我作甚?”
    城九酒笑道:“真是好心當成驢肝,我這是怕你睡死了醒不過來。”
    “那還是多謝了啊。”男人咬牙切齒瞪著城九酒,城九酒擺了擺手:“都是江湖兒女相助是應該的,你要不先從河裏上來我們再聊?”
    男人從河裏爬上岸,隻覺得自己屁股涼嗖嗖的,伸手一摸,竟是褲子被城九酒燙了幾個大洞,忍不住指著城九酒就是一頓大罵,城九酒無視男人的粗鄙之語,轉頭問沈瑩:“你曉不曉得百花樓怎麽走?”
    沈瑩看了城九酒一樣,急忙點頭道:“當然曉得!我每天都要去兩次,那就跟我自己家一樣。”
    城九酒對河裏的男人輕聲問道:“那你還要不要去百花樓了?”
    男人聞言一愣,驚呼:“你是什麽人?你怎麽知道我要去那!”
    城九酒沒好氣的說道:“你自己說的。”
    男人瞪大眼睛:“這種事我怎會對你說!”
    “那看來你是不想去了。”城九酒扭頭對沈瑩大喊:“走吧,咱們倆去殺那城九酒去。”
    “女俠您等等!”男人也顧不上光腚了,腳下一抹油竄到城九酒身邊一把拉住,問道:“你剛才說,你們兩個要去殺城九酒?”
    “不錯,我們也要殺城九酒。”城九酒笑咪咪的說道。
    “你們為何要殺她?”
    “因為……那城九酒是個十惡不赦的畜生,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人人得而誅之。”
    “你們要殺的這個城九酒,與我要找的是同一個人?”男人挑起眉頭,顯然有些迷惑:“我怎麽聽說城九酒隻是個拿鞭子的小姑娘?”
    “那你為什麽要殺一個小姑娘?”城九酒反問道。
    男人輕咳兩聲,對二人裝模做樣的行禮道:“鄙人李消災,做的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行當,殺那個城九酒是受一位主顧所托。”
    “李消災?沒聽說過。”城九酒問身邊的沈瑩:“丐幫什麽時候連這種活都幹了?”
    “我並不是丐幫的人。”
    “你這打扮扔丐幫裏起碼也是個七袋。”城九酒忍不住好笑:“照理說你這種行當應該很賺錢才是,你怎會弄成這麽個寒酸樣兒?”
    李消災正色道:“因為我的報價太高,入行到現在才接到第一樁生意。”
    城九酒有了興趣,問道:“請你殺人需要多少銀子?”
    李消災道:“不要銀子。”
    城九酒道:“那要什麽?”
    李消災道:“要我想要的東西。”
    城九酒道:“你想要什麽東西?”
    “這就是讓我犯難的地方了。“李消災歎了口氣,聳肩說道:“我這個人很貪,缺銀子的時候十萬黃金我都嫌少,想要女人的時候江南七絕我也覺得不夠美豔,所以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主顧。”
    城九酒道:“那你這次卻遇到了,你的主顧答應給你什麽?”
    李消災道:“一個對手。”
    “什麽樣的對手?”
    “我的這位主顧告訴我,城九酒的鞭子是天底下最強的武器,世上無人能出其右,我很想見識見識。”
    “他說你就信?那你豈不是個傻子?”
    “我本來是不信的,可這位主顧來時隨身帶著一樣東西。”
    “什麽東西?”
    “獨孤若雄的人頭。”
    獨孤劍聖的人頭?沈瑩扭頭看向城九酒,而城九酒也呆住。
    自從獨孤若雄繼承獨孤家主之位成為劍聖之後,他隻敗給過兩個人,一個是天下第一刀東方神威,另一個則是初出茅廬時的李亂情。
    當城九酒的鞭子挑飛他的劍時,他驚豔城九酒醇熟的,也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這是他用劍數十年都未曾有過的。
    名聞天下的威勢麻痹了他的精力,女人和美酒掏空了他的身子,上一次練劍是什麽時候?連他自己也回想不起來了。
    他閉上眼睛,等待城九酒給予他的死亡。
    “你還有什麽心願未成?”
    孤獨若雄睜開眼看著眼前的女人,眼裏滿是疑惑。
    “你若還有心願未成,我一定會幫你。”
    聽到城九酒的話,獨孤若雄咧開嘴大笑起來:“你這女娃不光身手離譜,說話也真是奇怪,我頭一次聽說一個殺手殺人之前還要幫要殺之人人做事的。”
    “這是我的規矩,一直如此。”
    “你的規矩啊……”獨孤若雄昂起頭陷入沉思,要說臨死前還有什麽想要的他確實是想不到,城九酒也不急就在一邊靜靜的等著,大概一刻的功夫獨孤若雄眼神一亮,開口道:“我確實有個心願,但你絕無法幫我實現。”
    “但說無妨。”
    獨孤若雄說道“我想臨死前再見一次世上最強的劍。”
    “最強的劍?世上怎會存在那種東西?”
    “你未見過,當然不會相信。”獨孤劍聖又閉上了眼,像是品味著佳肴一般:“但我見到過一眼,應該已有十年了,仿佛就在昨天,那個人,那樣的劍。”
    “那個人現在何處?”
    “不知道,他已消失在這世間已有十年,沒人能找得到他。”獨孤若雄深深歎了口氣,道:“恐怕世上再無他那樣的人,也再難有他那樣的劍。”
    城九酒沉默片刻,從地上撿起獨孤若雄的劍,問道:“這把劍叫什麽名字?”
    “沒有名字。”
    “你們這些用劍的人不都喜歡給劍起個好聽的名字嗎?”
    “那是因為這把劍本就是把再普通不過的劍,你隻需花上幾兩銀子就可以找個鐵匠給你打一把,我何必浪費精力給它想個名字?”
    “普通的劍?”城九酒微笑,道:“我殺過幾個遠不如你有名的劍客,他們恨不得給自己的劍鑲上寶石鍍上金子,你被尊為劍聖卻用這種尋常之劍?”
    獨孤若雄反問:“你又何嚐不是一樣?你的鞭子叫什麽名字?”
    “沒有名字。”
    獨孤若雄大笑:“刀劍也好,鞭子也好,終歸隻是個殺人的兵器,又不是有血有肉的生靈,何必給它們起名字呢?”
    “能說出這種話,劍聖之名並非虛傳。”城九酒也笑了,輕撫手中的長劍,這把劍的劍刃都已生鏽,與其說普通倒不如說是一把廢鐵,她又問道:“在你看來,什麽樣的劍才算是最強之劍?”
    “我說不出來。”
    “你親眼見過一次嗎?卻說不出來?”
    “那把劍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隻有親眼見到才會明白。”
    “這樣啊……”城九酒邊說便退後幾步,將劍指著獨孤若雄:“你認為最強的劍我並未見過,也不知道你說的使出那種劍的人是誰,但你臨死前的心願我卻可以幫你完成。”
    “我說了,他已十年……”
    話音未落,城九酒已出劍。
    ……
    “喂?喂?你發什麽楞呢?”
    腦海中突如而來的回憶被這聲呼喊打斷,城九酒回過神來,複雜的看著眼前說話的男人。
    她大概猜到了眼前這個男人是誰,也能想到那位主顧來自哪裏,但她想不通他們為何要殺她,難道隻是因為自己沒有殺了嚴挺?
    她突然覺得自己沒有殺掉嚴挺或許是對的。
    “你為何這麽看著我?難道我臉上有花?”李消災見城九酒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不由得發問,一邊的沈瑩急忙跑到他身邊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嘀咕幾聲,李消災一邊聽著一邊看向城九酒身後的驢子,梨花劍正掛在驢子背上。
    “你的劍叫什麽名字?”
    說這話的是城九酒,她問的是李消災掉在河邊的那把用破布包起來的劍。
    “沒有名字,隻是一把破鐵劍而已。”
    城九酒點了點頭,指著遠處的一個小山坡對李消災道“我有話要對你說,我在那裏等你。”說罷扭頭向後方獨自走去。
    李消災看著城九酒的背影,感歎道:“這丫頭變化還真是大,上一次見她的時候還追著我屁股後麵哭著跟我要糖吃,現在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了……你還抓著我幹啥?”
    沈瑩鬆開手,問道:“你剛才說,那個人提著獨孤劍聖的人頭去見得你?獨孤劍聖不是突發惡疾而死的?”
    李消災驚呼:“突發惡疾。你聽誰說的?”
    “小英姑娘她自己說的。”
    李消災歪頭想了想,整理了下衣服說道:“我現在過去聽聽她要說什麽,一會兒回來咱們再說。”說罷朝城九酒的方向走去。
    沈瑩正想跟著,李消災突然回頭問道:“我的劍呢?”
    “你剛才背著跳進河裏,應該是掉進去了。”
    “那麽就麻煩你幫我去撈上來。”李消災笑眯眯的拍了拍沈瑩的腦袋,道:“我就這麽一把吃飯的家夥,要是丟了我就蹭你的劍使。”話音未落便已跑的遠遠的,完全不給沈瑩說話的機會。
    沈瑩一跺腳,罵了兩聲便跳進河裏尋劍去了。
    李消災的腳步很快,眨眼的功夫便趕到山坡上,見城九酒正坐在木樁上望著遠處發愣,他輕咳兩聲,開口說道:“節哀順變,我與令尊曾有過一麵之緣,令尊是名偉大的劍客。”
    “作為一名劍客他確實偉大,可他算不上一個合格的父親。”回想起那日獨孤小英憎恨的眼神,城九酒對獨孤若雄有種莫名的芥蒂。
    李消災有些尷尬,發覺自己貌似說錯了話,急忙錯開話題:“我聽剛才那位小兄弟說……”
    “你想與城九酒交手,而我想報仇,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城九酒對李消災說道:“給我一年時間,一年後我帶你去見城九酒,你也要帶我去見你的那位主顧。”
    “為何要等一年?”
    “因為城九酒已經消失了,誰也找不到她,一年後她才會出現。”
    李消災眼神變得有些淩厲,緊盯著城九酒的目光變得有些微妙,城九酒無懼他的眼神繼續道:“你也可以拒絕,我相信依你那位主顧的能力,找到城九酒也隻是時間的問題,但你隻能得到一個毫無戰意的對手,與一個空殼交手對你來說也沒有意義。”
    “是這樣啊。”
    李消災坐在城九酒旁邊,低下頭思索片刻,說道:“梨花的確是梨花,我絕不會看錯。”
    “梨花當然是梨花,她的主人也活的逍遙自在。”
    伴隨著荒野輕柔的微風,李消災的眼神變得有些明亮,這個世界真的很可愛,人生不光有悲歡離合,也會有許多未知的機緣巧合。
    “一年還是十年都無妨,我有的是時間,隻希望那個城九酒值得我等。”
    “我保證,她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城九酒也笑了,隻是她的眼中仿佛蒙著一層薄紗般的朦朧,誰又能知道此時她心裏在想些什麽?
    “我有一個問題想知道,獨孤若雄是否真是城九酒殺得?”
    “是,但也不是。”
    李消災有些摸不著頭腦:“這話怎麽說?”
    城九酒說道:“他臨死前親眼見到了一生都在追求的東西,失去了生趣,城九酒隻是推了一把而已。”
    “能讓他失去生趣的東西,隻有令他最為中意的劍。”李消災想了想,問道:“我的主顧可沒說城九酒還會使劍。”
    城九酒笑道:“世間再精妙的劍法也無非刺挑劈砍那幾種招式,練熟了便是高手,但還是有很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
    李消災一愣,隨後又是微笑:“我現在對城九酒更好奇了,在武學上有如此高的造詣,卻又那麽年輕,像她這樣的人往往會陷入兩種極端,若是用於正途則造福於天下,入魔則危害世間。”
    “她是正是邪,在這一年的時間都與你我無關,不是麽?”城九酒笑道:“隻是你那位主顧恐怕不好交代,因為他也要等一年。”
    “他等得起,他也必須等得起。”
    沈瑩費盡力氣從河裏爬出來,這把劍並不難找到隻是有些太重了,幾乎跟磨盤一樣,沈瑩帶著劍幾乎要溺死在水裏,一上河岸邊癱在地上不停的喘著大氣。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沈瑩望著手裏的劍,整個劍極其修長仍被布包得嚴實,沈瑩有種想解開一窺究竟的衝動。
    或許這隻是一把江湖名劍?還是一塊廢鐵?他的手已搭在布的接扣上,隻要輕微一拽就能知道答案。
    “喂~”
    沈瑩猛的回頭,城九酒與李消災二人正蹲在他身後,兩雙眼睛正瞪大了看著他。
    “你……你們什麽時候……”沈瑩被嚇了一跳,說話都有些不利索,李消災咧開嘴笑道:“就在你遊上岸的時候。”說罷將沈瑩的劍拿了起來,“撲通”一聲又跳進了河裏。
    沈瑩拍了拍心髒長舒了一口氣,正欲說話卻見城九酒仍蹲在他麵前正用異樣的眼神看他,心中莫名一緊,問道:“你這麽看我幹什麽?”
    城九酒抿動嘴唇,輕聲說道:“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問。”
    “如果有那麽一天,你發現你為此付出一切想到達到的目標隻是一場虛幻的夢,你會怎麽辦?”
    沈瑩低下頭仔細品味這句話,思考片刻後苦笑:“我不知道。”
    城九酒點了點頭,輕拍沈瑩的肩膀道:“你有不到一年的時間,最多一年,你可以讓這個夢變為現實。”
    沈瑩聽得一頭霧水,剛要說話腦袋被一條大魚砸到。
    “接著!”
    沈瑩回過頭,隻見李消災從河裏探頭,大手一揮又是將兩條肥碩的大魚丟了過來,沈瑩慌忙起身去接。
    城九酒沒再說話,伸了個懶腰躺在地上。
    接下來的一年她應該不會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