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劉氏內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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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
    有外人沈賀在場,諸脈耆老主動選擇了沉默。
    族內之事,隻能容後再議。
    劉廣升自然樂見其成,他默契的三緘其口。
    不同的是,他知道沈賀是為何而來,並對他的計謀寄予了厚望。
    惟有此計可行,他才不須動用底牌,也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沈太守,有何指教?老夫洗耳恭聽。”
    待沈賀坐定,劉廣升便笑問道,他沒有回避諸人。
    見堂內都是濟陰劉氏的核心成員,又是劉廣升主動問話,沈賀自然是要回應的。
    他已從諸人的表情舉止中,揣摩到不可言說的關竅。
    稍加措辭,他微眯雙眸,故作冷意,陰惻惻地說:
    “許崇古行陰險狡詐之計,致使劉氏蒙受巨大損失。
    此事,想必諸位應該有所耳聞吧?”
    眯眸掃視諸脈耆老。
    諸人頷首默認,偶有看向劉廣升的目光。
    那裏有指責與埋怨,但更多的是對許氏的仇恨。
    兩族積怨數十年,現在可謂:舊怨未消,新仇又結。
    作為濟陰劉氏的核心成員,他們有憤怒的理由。
    將諸人的表情盡收眼底,沈賀了然於心。
    此刻,劉廣升的心裏,絕對沒有表麵上那麽淡定。
    他凝望過來的目光,是刻意隱藏了殷切期盼的。
    沈賀能走到今時今日的這個位置,絕非常人。
    察言觀色的本事,早已爐火純青。
    說話辦事的分寸感,更是拿捏得精妙絕倫。
    他已然清晰地意識到:
    “本官接下來的話,將是送給劉員外的天大人情了。”
    既是人情,自然要有猛料。
    眯眸猛然怒張,情緒瞬間激昂,他朗聲道:
    “劉兄縱橫濟陰多年,當為濟陰士族,一覽眾山小的絕頂人物。
    許崇古雖狡詐多端,卻是劉兄的手下敗將。
    區區雕蟲小計,焉能瞞得過劉兄的法眼?!”
    沈賀結結實實地捧了劉廣升一把,並拱手聊表欽佩之情。
    劉廣升極為受用,笑而回禮。
    “沈太守,謬讚了。”
    待堂內諸人,略作品味,有所消化,有所不解。
    沈賀乘勢發問:
    “劉兄既知是計,卻為何中計,諸位深思過麽?”
    諸脈耆老無言以對。
    沉默半晌的劉廣平,歎了口氣,無奈道:
    “應該是因,太子殿下鈞命難違吧。”
    “非也!”
    沈賀哂然一笑,隨即起身。
    在諸人驚愕的目光中,他朝劉廣升深深一拜。
    以其一郡太守之尊,這一拜可謂分量十足。
    其中,必大有深意。
    他毫不掩飾仰慕之情,聲音中透著十足的興奮:
    “一切的不合理,正是劉兄的高明之處。
    劉兄將計就計,已然將濟陰許氏算入彀中!
    至於巨虧一說,不過是掩人耳目。
    劉兄既是義舉首善,自然要慷慨解囊,實至名歸嘛。”
    震驚,絕對地震驚!
    諸脈耆老再看向劉廣升,眼神變了。
    他們即使絞盡腦汁,也未能勘破此中奧秘。
    其實,故作高深的劉廣升,同樣充滿了疑惑。
    他也未猜透,沈賀的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但見能起到震懾之效,他也不得不對沈賀刮目相看。
    “沈太守,不愧是見過世麵的人。”
    劉氏諸脈耆老,與高高在上的京官比起來,確是小巫見大巫。
    “不知家主,有何奇謀?”
    之前發難的七旬老者,主動發問。
    他是劉廣升的庶伯之首,名喚劉繼榮。
    這一問,便相當於遞過來橄欖枝。
    隻要奇謀成立,廢立之事自當一筆勾銷。
    實際上,他的本心並非有意針對劉廣升。
    而是珍惜濟陰劉氏這份家業,並為家族的存續考量。
    可謂老成持重,一片公心。
    聞言,沈賀幫人幫到底,立馬接過話頭:
    “劉兄,本官早欲一吐而快,僭越了。”
    劉廣升順水推舟,伸手示意自便,高深之色不改。
    隨後,沈賀便繪聲繪色地說了起來:
    “劉兄之計,乃是請柳刺史調撥州糧......”
    配合著他那眉飛色舞的表情,頓時令諸人怦然心動。
    這其中,也包括劉廣升。
    “家主妙計,老朽不及,之前的事是老朽糊塗了。”
    劉繼榮知道自己誤會了劉廣升,遂放下長輩的身份,豁然起身致歉,倒也不失襟懷坦蕩。
    “大伯,錯不在您,您老請坐。”
    劉繼榮誠意十足,劉廣升自然以和為貴。
    畢竟族內團結,方能形成合力,正所謂:家和萬事興。
    容人之量,可不是什麽人都能擁有的,非胸有溝壑者不可。
    經此一節,諸脈耆老不禁折服於劉廣升的氣度。
    相比之下,他們皆覺自慚形穢。
    “隻是柳刺史那裏,就一定能撥下州糧麽?”
    重新坐定的劉繼榮,問出心中僅存的疑惑。
    諸人齊齊朝劉廣升望來,可見皆如他想。
    沈賀已將計謀描繪,不可謂不淋漓盡致。
    要是在這等情況下,劉廣升還是答不出來,那他就不配濟陰劉氏家主這個位子。
    隻見他朝劉繼榮,友好地點點頭,便直擊要津:
    “九殿下,不是正在城中麽?”
    劉府正堂之內,隨即彌漫恍然暢快的笑聲。
    諸脈耆老心頭的陰霾散去了,劉氏內憂似乎無疾而終。
    ......
    殘月柳梢,其華黯淡,星鬥稀疏,其輝不在。
    夜深人靜中,劉府的後角門發出微弱的吱呀聲,它被輕輕推開。
    一道籠罩在黑色鬥篷中的單薄身影,從門內鬼祟而出。
    隨即,匆匆融入漆黑如墨的夜幕。
    觀其消失的方向,應該是睢陵城達官府街,不知去尋何人。
    “二爺,你怎麽來了?”
    濟陰郡丞陳樸,被府中小廝從睡夢中喚醒。
    他匆匆穿戴後,便火急火燎地趕到待客偏廳。
    與其相對之人,緩緩褪去黑色鬥篷。
    露出其中那道單薄身軀,和貴氣不足的平凡氣質。
    劉廣平稍理思緒,沉聲說:
    “陳郡丞,情況有變。”
    陳樸聞言頓驚,殘存的睡意瞬間一掃而空,低聲急問:
    “可是,東窗事發了?!”
    劉廣平搖搖頭。
    “我們的事沒有暴露,是家兄沒按我們的預想出招。”
    許崇古能有所準備,成功設計劉廣升,並非偶然。
    其實,這是陳樸事先透風導致的。
    在陳樸與劉廣平的預想中:
    一旦地價暴漲,濟陰劉氏族倉告罄,族財亦不足以彌補缺額。
    屆時,身負太子鈞命的劉廣升,畏其霸道,便隻能鋌而走險,動用修河官銀。
    這筆修河官銀,是沈賀曆年克扣貪汙所得,一直由劉廣升保管與重鑄。
    而它背後真正的主人,卻是太子。
    隻要稍作手腳,露出少許官銀線索給蕭紹瑜。
    一旦蕭紹瑜追查下去,東窗事發的就是劉廣升與沈賀了。
    二人根本無法辯駁,能說太子才是主謀麽?
    牽扯太子,二人的罪名隻能更重。
    若是太子欲行殺人滅口之事,二人是肯定活不了的。
    到那時,濟陰劉氏的家主,就得換劉廣平來當了。
    沈賀空出來的太守之位,稍加運作,亦將落入陳樸之手。
    然而這一番心機,卻因沈賀的無心插柳之謀,蕩然無存,前功盡棄。
    待劉廣平道出變故原委,相貌樸實的陳樸,眸中閃過一抹極其狠辣之色。
    《梁書·武帝紀》載曰:
    帝為小所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