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沙海以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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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學者已經將陳陳抱回去了。那根鬼麵藤像垂死掙紮的樣子,試著過去的時候,它還是沒一點反應,老學者忽地明白,他拾起一粒石子試探地丟過去,聲響不大,特意還丟在了離陳陳較遠的位置,換做之前,一旦聽到落單的動靜,就算是一隻沙蟻,鬼麵藤那東西都得咬過去,現在倒扭動都沒有扭動了,看來這些鬼東西沒有人柏提供的養分,差不多都要枯死了。

    陳陳沒有動靜。老學者撐開他的眼瞼,幸事,昏過去了,額頭有青淤的包,不嚴重,應該是摔下去的時候磕著的。陳陳這小家夥怎麽老像得了癔病似的發瘋?心裏怪心疼的,他帶著一點責備的眼神看了看布紮木,故意板著臉道:“你瞧你,下那麽重的手,要是小家夥真磕出了事兒該咋整?”

    布紮木隻是苦笑地搖頭。思姑娘卻出來替他老爹辯解說:“要不是布老爹,陳陳這個糊塗蛋就該跳到沙海裏去了,當時我們可真嚇一跳,巴瘋子竟然想拿刀甩過去把他砸暈,就他這個力度,刀挨到他不死也要半條命,要不然布老爹出手出得及時,打中了他的腿,我猜,他要麽小命不保,要麽就瘋瘋癲癲和那個馬匪頭子一樣了。”

    老學者歎了一口氣,天光已變得銳利,太陽應當到了三杆兒的位置,他的眼睛被刺得生疼,不得不眯著眼,望了望四周,想找了一個陰涼的地方將陳陳妥當的安置了。四周抱一塊兒的山石光禿禿的,哪裏有陰涼的地兒,僅有的山洞也被布紮木和巴瘋子弄得快塌了,隻能把小家夥放在一邊幹淨的高台上。

    巴瘋子在一邊說:“破事一大堆,就是沒一件正事,馬川兄弟的屍體是怎麽回事?那個狗屁劈不開的鬼三尾吃自己又是怎麽回事?髒老頭,你倒是說啊,和傻小子胡來,當時就該攔著他,不然怎麽會生這麽多事?”看巴瘋子並不痛快的那樣兒,恨不得找幾個怪東西打幾場架痛快痛快。

    老學者有點想笑,沒有笑。他招呼馬川過來搭把手,把陳陳安置在一邊後,又看了看自己打著補丁的坎肩兒,忍不住直搖頭,對馬川笑了笑說:“小家夥,就你身上的還算幹淨,現在天這麽燥,你等會兒脫了衣裳披在陳陳小家夥,我的不遮陽,現在水不夠,不能刺激醒他了,天一熱,他自個兒就會醒來。”

    馬川很利索地脫了,幫陳陳蓋上的時候,探了探他的脈搏。平穩,馬川放下心,起身時還是忍不住問:“陳陳沒大礙吧?”

    見老學者點了點頭,又說:“發生了這麽多事,確實出乎了我的意料,換做誰誰都受不了,陳陳還算好得了。走了這麽遠,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都像‘鬼’一樣,要說複雜,我們是在迷霧裏摸瞎,一直在邊上走,望不見頭。”

    老學者不想理這樣的事,對於他來講,隻要找到了不死樹,所以的一切都會真相大白,該來的會蜂擁而來,不該來的來也來不著。他理這種事做什麽?身子的一截都要埋進黃土裏了,隻是怕到時候找到了不死樹,卻出不來,無法將所見所聞整理成冊,誰能知道?沒人嘍!

    當時離開王城的時候,那群老不死的一個都沒來送,難堪的委托也沒辦法交付他們,咋整?隻能邊走邊想辦法,現在遇到了這麽多事,還和王城有關,理不清楚剪還亂的情勢,隻能讓他腦子裏那根想事兒磨成了繭的神經一抽一抽的生疼。

    他隻好說:“走一步算一步,陳陳小家夥說的洞沒找到,我看呐,發生這樣的事兒,隻能讓現在變得更複雜。你們怎麽看?”

    巴瘋子冷笑:“看什麽?還是算了吧,傻小子說話半瘋半癲的,誰能分出他到底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他要是一句話裏摻了半句假話,我們還不是高高興興地接受了?不管怎麽樣,他的身份就是一個迷,開始我就不大滿意他跟過來,現在倒好了,全是一些麻煩事兒。”

    老學者沒有表態,看著了布紮木。布紮木並不是很擔心的模樣,他不慌不忙,說:“不用太著急,吃不準的事需要讓它們久待一會兒,現在最主要的是把所見的難題弄清楚了——馬川兄弟的屍體、沙海的去向。”

    老學者點點頭。

    思姑娘有點等不及了,她又擔心樗老說著說著轉到別處去,在他開口之前,忙跟著他說:“樗老,那鬼三尾是怎麽吃了自己的?您可是繞了半天沒繞到點子上。”

    布紮木責怪思姑娘說話衝撞樗老,巴瘋子直誇思姑娘說話說到點子上了。

    老學者笑著摸了摸思姑娘的頭,說:“性子急,小姑娘的性子急得很。好了好了,還是要單刀直入。”他做了一個直入的手勢,並不著急地等著他們緩下來,他滿意地看著他們,年輕人願意聽他說話,他就很喜歡。

    這還是年輕時喜歡單獨行動落下的病根,年紀大了又經常一個人到處跑,從東胡跑到大燕,這麽長的路程,仿佛都要老幾十歲,哪裏有人聽他說話?那些有事托他幫忙的當地人和牧民?語音不通,誰都不會說官話,這不是對牛彈琴是什麽。

    還是年輕好啊,他心裏感歎了一句,才說:“我看呐,具體怎麽樣還得找到不死樹,鬼三尾自己吃了自己,我之前和陳陳馬川小家夥們提過,是因為他遇到了另一個自己,就像我們遇到馬川小家夥的屍體一樣。你們難道沒有發覺?我們離不死樹越近,古怪的事情就來得越多,所以等到不死樹那塊地兒,才算正兒八經地開始,現在都是小打小鬧,畢竟連沙海都沒有出。”

    老學者借來了馬川的小刀,往前挑開人柏有鱗痕的主幹,指著一處腐朽的疙瘩說:“瞧見沒,這算是人柏最重要的器官了,你們啊,能把人柏打成這樣,也不知道算不算幸事,它受過傷,很嚴重的傷,靠吸大量的養分愈合呢,巴瘋子你倒好,把它的小兒子都拍死了,它能不急?人柏一急就過來了......嘿嘿,也好。”

    巴瘋子在一邊說:“別把禍事都往我身上攬,注意可都是你出的,現在翻臉不認人,厚道不厚道的事早他娘的不記得了吧?”

    思姑娘不想他們又扯到別處去,不耐煩地對巴瘋子說:“別打岔,樗老說什麽你聽著就好了。你怎麽學著陳陳那個糊塗蛋的本事,他剛好暈過去了,你跟著一起犯渾——”她不想多說,又忙接口問樗老,“然後呢?”

    “然後什麽?”老學者犯了盹,一時沒反應過來。

    “鬼三尾呀,它自己吃了自己,那它是怎麽遇到自己的。”

    “哦,那個,我不是說了嘛——越靠近不死樹越古怪,這種事情我們猜測不到,要找到不死樹才行,到底怎麽樣,還得看本事見著啊。”

    “如果馬川兄弟的鈴鐺和宮結扣無法複刻,那麽……”布紮布的表情比平常凝重,他沒將話說完,看著了馬川,等著他點頭似的。

    馬川很明白,他的頭點得很沉重和堅決。

    布紮木心裏歎了口氣,才把其餘的話說完:“那麽,馬川兄弟是真的死了,誰也無法弄清楚他是怎麽死的,除非屍體會說話。”

    他笑了笑,覺得這話說出口確實好笑一樣。死了就是死了,什麽都沒了,怎麽能說話呢?這完全超過了他的認知,他在王城處理類似事件的時候,隻能依靠經驗和蛛絲馬跡來判斷死因,如果屍體會說話,所有的謎案都可以迎刃而解,可是,可能嗎?

    在漠北深處前行的路上,他差點動搖了,後來發現,他們確實古怪,死去的人會動,頭顱裏還有像球一樣的蟲,但都是被一個人柏操控的,它屬於罪魁禍首,如果沒有它,屍體們還能動來動去?不可能,死了就是死了。

    所以,他們遇到了一個死去的馬川,可沒死去的馬川又在他們麵前?百思不得其解,遇到難題他通常想發笑,笑自己為此苦惱。他的笑逐漸成了苦笑,道:“說出來都覺得拗口,我們為這個浪費了太多時間,該走了,往沙海裏走。”

    巴瘋子道:“怎麽走?燕子三抄水還是含笑半步癲?”

    所有人都看著老學者,老學者卻指著沒有動靜的人柏,笑了。這個笑容很古怪,像一根細繩吊住了顴骨周邊的笑肌,僵住了,眼裏卻真實透出笑意,帶著未卜先知神秘的光,說:“這兒就有現成的,拿它去沙海。”

    “怎麽去?”

    “做伐,現成的伐兒。”老學者動起了手,他們拆掉人柏的主幹兒,折斷剩下的枝幹,挑出人柏內部已經發爛的器官,接著一個挨一個地捆綁得結結實實,沒多久,已簡單有了伐木的形狀。

    老學者交代完如何折綁得牢固,如何取材用得踏實,便站起了身,他眺望著沙海與天為一線的盡頭,沒有再吭聲。

    接下來,他們該往沙海以外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