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祁玉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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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晏溪摟過妻子,在她唇上輕啄一下:“我沒事,做了個夢而已,接著睡吧。”

    “難道你夢到自己當皇子了?居然要叫別人母妃呢。”陸惜之半開玩笑。

    他眼神一暗,卻欲言又止…

    門外突然傳來一個細微的聲音,像是貓頭鷹的弱鳴。

    他們在一起這麽久,陸惜之知道,這是他的暗衛有要事稟報。

    果然,袁晏溪起身,“我去去就來,你先睡。”

    陸惜之輕輕點頭,手邊卻碰到一塊冰涼的物件。

    她抬頭看一眼正在披衣的男人,興許是剛才的夢讓他多少有些魂不守舍,一點警覺性都沒了,這會竟然沒有察覺到掉了東西。

    陸惜之借著月光,拿起那物件,原來是塊玉佩。

    玉佩形狀圓潤,手感溫潤,整塊玉看上去像全身浸著水一樣,水潤且有光澤,通體墨綠,周身是被人精心打磨雕刻的一條龍,散發出一陣若有若無的靈氣。

    還沒等她感歎竟有如此絕世好玉時,手指處傳來一陣粗糙感。

    她把玉翻過來,仔細看去,原來在龍頭處,竟刻有一個字。

    墨。

    陸惜之呆住了。

    墨,母妃…

    當年最受寵愛的德妃育有一子,名玉墨,排行第五,天資聰穎,深得皇上喜愛。可是因蕭家一事被牽連,德妃蕭婧安被打入冷宮後,五皇子祁玉墨在皇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皇上不疼,奴才們不待見,受盡屈辱。在某天深夜,五皇子偷偷溜進冷宮,尋找母妃,卻不想那日與母親一同被燒死在殿中。

    最近坊間盛傳,五皇子祁玉墨並沒有死,而是被蕭婧安送出了宮,當年死去的孩子,不過是一個染病身死的陌生孩童罷了。

    可能嗎?

    她突然覺得推門離開的男子,自己的丈夫…

    竟是那麽陌生。

    陸惜之把玉佩放回原處,不動聲色的躺下,這塊玉佩是他的秘密,連她都是第一次見,不用多久他就會回來尋。

    景明…

    會是祁玉墨嗎?

    “好了,你去休息吧。”袁晏溪淡淡的對東海說。

    “是。”隨即,東海便如來時一樣,匆匆離開。

    祁天印病情已入膏肓,苗萬火正在火速趕回京城的路上,因為…苗萬恩也已時日無多。

    十幾年來,都在做著同樣的夢。

    母親…

    墨兒就要為你報仇了。

    當年從冷宮裏傳出來的母親的密信,那些他所讀到的一幕幕,在今天夜裏格外讓人憂傷。

    蕭婧安從小就是金枝玉葉的大小姐,柔弱的小身板哪裏經得起笞刑,更何況,皇上一下就罰了三十下,就算不要命,也要滿背皆創。

    可她心中空曠似天穹,磊落似明鏡,雖為階下囚卻比自由人更舒坦,她眼角餘光瞄到一截墨綠色衣擺,那小小的人兒躲在大樹後麵,她知道,墨兒此刻一定很害怕。

    她用盡全部力量,擠出一絲笑容,朝著那個方向,讓他放心,乖乖的,母親一定會等著與你重聚。

    行刑由呂順親自看著,呂順那可是人精,以皇上寵愛蕭婧安的程度,現下不過是被蕭南笙的背叛氣昏了頭,假以時日,以蕭婧安的美貌和智慧,重新上位不是難事。

    因此,下手時隻讓行刑太監得過且過罷了,蕭婧安這才得以留著性命入冷宮。

    冷宮又名永安宮。

    鐵鏈鎖門,淒淒慘慘,雖占地不大,可一進去便有一種陰冷壓抑之感,蕭婧安尚未顧及背後的傷疼,就麵對一隻飛來的瓢,她這才知道進冷宮和進冷宮涴衣是不同的。

    前者或許還有出頭之日,雖沒有人伺候可還是主子,平日的吃穿用度雖差,可也按份例給予,住所每日有人打掃和例行問候。可在冷宮涴衣的,便是奴婢,用飯要等冷宮的廢妃吃剩,沒有替換衣服,沒有固定住所,娘娘們的衣物每日要清洗,桌椅三日一擦,全落到她,和一個自願陪她受苦的小丫頭紫菱頭上。

    永安宮自先皇以來隻有廢妃,每日送膳食和送用度都由雜役太監來做,送完即走,壓根沒有人進來當奴婢,即便有,怕也忍受不住淒慘的命運而選擇早早了斷。

    嗬,祁天印,越來越有上位者狠辣果決的性格了。

    眼下,等於是她一個人必須攬下所有的活兒,除了她,裏麵的廢妃都來看稀奇,接下來便是鋪天蓋地的雜事。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說蕭婧安是寵妃遭廢,這冷宮之中大都是先皇的妃子,祁天印登基之後便被逐到此地,懷著深深忌恨與不甘的前朝廢妃們,自然不會放過折磨人的絕佳機會。

    她洗衣、清掃之餘完全吃不上飯,喝水也需要等宮人定點送食盒的時候才能在門口喝上些,偶爾在柴房歇息也會被終日無所事事的廢妃們叫起來做事。

    可她都忍了下來,她還不想死,她的墨兒還那麽小,她要親眼看著冰雪聰明的兒子快快長大。

    但蕭婧安遇到的最糟的事,卻是背後那三十鞭笞的傷口,因酷暑,又得不到充分休息,傷口遲遲不能愈合,一旦勞作便疼痛難忍,自願跟著她進來的小丫頭紫菱雖然每天用清水擦拭,但也隻能阻止潰爛,僅僅七日,她便覺得自己可能熬不到孩子長大的那一天了。

    可這七天,卻讓冷宮待久的女人們,對她由新鮮到捉弄,從捉弄到厭煩。因為她既不反抗也不順從,隻顧埋頭做事的模樣,那些女人連最初的嫉妒怨恨也輕了些,除了個別刁難的主子,其餘的已經開始懶得搭理她。而有的廢妃早已瘋癲,全然不知她與別的奴婢有何不同,她每每去打掃,便拉著蕭婧安問,是不是皇上來了?讓她不知如何對答,每每入夜,那些淒厲的嚎叫,又讓她惴惴不安,夜不能寐。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祁天印的目的還真是達到了,隻是她不求生也不求死,隻求心境安靜而篤定下來。

    她經常依著門欄休息,而這一日,酷暑的天變幻莫測,在悶熱了好幾天後,天色終於陰沉一片,不一會兒便落下漂泊大雨。

    蕭婧安坐在雨中的台階上發呆,隆隆的雷聲讓她心驚,卻無比懷念與兒子在玩鬧後躲雨的情形,猶然在眼前,她就怔怔的一直看著雨幕遮天,模糊了一切。

    “德妃娘娘,請進來避雨吧。”一個柔柔的女聲響起。

    這稱呼使她驚詫站起身,回頭,竟看見一名素麵朝天、幹淨清爽的女子依在台階後的門框旁,麵帶同情的瞧著她,還伸手引她入內。

    她認出了她——藍貴人。

    她靠著風姿卓絕而一舞傾城,性子是出了名的好出風頭、喜好爭風吃醋,沒想到來了冷宮一段時日,竟褪去了小女兒的神情,變得……很是落落大方。

    蕭婧安站立不語,猜想這位藍貴人應是熬過了那些極有可能自盡身亡的絕望日子,如今站在她跟前的是無悲無喜,洗淨鉛華的藍雲舒。

    蕭婧安微笑著,由衷的讚歎:“藍貴人有禮,我不再是德妃,隻是蕭婧安。”說完,跟著她進了屋內。

    藍雲舒笑著領她入座:“我來此地之前,也曾那般哭著鬧著,可日子久了,嗓子喊啞了,也就不喊了,外頭徹夜鬧著,也能睡著了。最後忘了自己是誰,為什麽進宮。”

    給蕭婧安倒了杯熱茶,她目光有些遊離:“我來這裏也沒少受欺負,可同是天涯淪落人,最後大家都忘記我的存在,盼著出去的依然出不去,盼著死的早沒有了自我了斷的勇氣。”

    “藍貴人,還期盼出去麽?”蕭婧安順著她的話問道,飲了口難得的暖茶,看著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時才停。

    “我娘家並非富貴,皇上是憐惜我才讓我進宮,而我卻不知珍惜。”藍雲舒避重就輕,可蕭婧安卻懂了,皇上當初是真喜歡她才給了她份位,而她也是真的喜歡皇上的。

    “你若有心,總有出去的一天。”蕭婧安定定的看著她。

    藍雲舒卻是莞爾一笑,歎息道:“這冷宮之中,進來便沒有指望有出頭之日,且這裏到處是瘋子,一不小心我也瘋了,就不會想出去了。”

    “花無百日紅,還真被你說對了。”蕭婧安自嘲,眼下說話倒沒什麽需要避諱的了,幹脆直言道:“或許先瘋的人是我也不一定,你若能出去,便一定要出去,我,不過是等死之人罷了。”她抬眼瞧著她,總覺得藍雲舒老死冷宮也太過可惜。

    “別那麽急著想當瘋子。”藍雲舒語出驚人,比了個手勢悄聲道:“永安宮倒是有不少瘋子說的秘聞,例如先皇後隨葬,滿宮人殉,有的則被丟到永安宮西北角鎖著,夜夜嚎叫瘋言瘋語,她們都說,指不定哪天皇上發怒就把她們結果了。”

    蕭婧安心中一涼,想起前皇後欲借外戚奪權一事,先皇六親不認,讓皇後一門血流成河,想必有的人不方便殺,這才給當宮人關進了冷宮。

    藍雲舒看著她麵露落寞蒼涼之色,便安靜的在一旁啜飲,再不搭話。

    暴雨才下過,蕭婧安不便久留,藍雲舒讓她有空可以來坐坐,兩人說說話,日子過得快些,她點頭應好,便出門清掃枯枝敗葉,大半日過去,掃著便到了西北角,隻見枯枝頹敗的落葉滿布在門口,而門卻上了把精鐵鎖。

    她無意窺探,剛想離開,突如其來的一聲低喝卻讓她忍不住打了寒戰:“誰在那兒?!”

    蕭婧安一驚之下扔下掃帚便逃開了,隻是身體已虛弱不堪,漸漸的跑變成了走,走成了艱難挪步,好不容易挨著牆坐下已是頭暈眼花,氣喘籲籲。

    她喘了好久還覺得悶熱,本能的抬頭,卻瞧見牆角邊有個熟悉的影子正要往牆角裏縮。

    “白公公!”她忙叫住。

    那身影一僵,隨即轉了出來,還擦著汗。

    “娘…娘娘…”白公公苦著臉,緊張的看著她。

    “這裏隻有罪婦蘇蕭婧安,哪還有什麽娘娘…”她苦笑著,無力起身給他行禮,心想反正也是快死的人,拋開些禮節又如何?於是隻幹坐著喘氣。

    “娘娘哪裏的話,老奴本是準備悄悄放下的,唉,瞧我這記性。”白遠伸手招呼了一下,牆角邊又出來兩個小太監,一個拿著食盒,一個端著茶水。

    白遠見她麵色不大好,忙倒了杯遞給她道:“娘娘莫要見外了,若不是娘娘當初救下老奴…”他壓低了聲音,語氣哽咽:“老奴隻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蕭婧安著實口渴,接過來一飲而盡,喉嚨卻依舊幹澀,沙啞道:“公公還記著呢,這裏人多眼雜,水我留了,食盒拿走吧,以免落人口舌。”

    “唉,娘娘,您不是不知道,皇上這回沒法替娘娘開罪,且蕭將軍人未歸來,此事隻容他們抹黑造謠,皇上一生氣就下不來台啊…”白遠給她添水,欲言又止。

    “下了台又如何?這可是叛國啊…蕭家上下全部株連,恐怕都不能平息。”她說完,眉都沒皺一下,又喝了口水,留下小半杯揚手全給倒在地上:“隻怕我大哥,都沒有料到有朝一日會被安上這個罪名吧。”說完便幽幽的看著遠方天際出神。

    “哎喲,娘娘啊,咱可不能現在就泄氣,得等將軍回來不是?”白遠望著地上的水跡,盡量說著好話。

    “多謝公公安慰,眼下我在劫難逃,隻求皇上能放過無辜的人。”她望著又陰下來的天,黯然神傷,轉而又朝他道:“白公公,那日我不得已將你踢開,沒傷著吧?”

    白遠笑著搖頭,躊躇著站了會兒,胯下肩膀長長歎了口氣:“老奴想讓呂公公進言皇上來瞧瞧,可皇上淨看著折子,就算發呆也裝作聽不見,唉……娘娘可要保重,老奴這就走了。”

    “公公保重。”她神情有些恍惚,勉強笑道。

    白遠走出幾步,想起什麽又折返了,湊近她,用隻她聽得到的聲音道:“娘娘,五皇子現在暫時由皇後娘娘監管著,是皇上的主意。”

    “什麽?!”

    不,不能讓墨兒去坤寧宮。

    “白公公,墨兒他,可還好?”

    白遠為難的歎了口氣,眼神閃爍。

    蕭婧安何等聰明,這還有什麽不明白,墨兒他,受苦了。

    “白公公,罪婦有一事所求,還請公公幫我。”

    袁晏溪抬頭望著星空,便是從那時起,他與母親有了一封封密信,小小年紀的他拚命學習,這樣才能學會更多的字,能與母親說話。除了能了解彼此的境況,還能彼此加油打氣,‘苟延殘喘’的活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中。

    習慣性的摸了摸脖頸,想從那裏獲得與母親僅剩的心靈相吸。

    可是,卻空空如也…

    怎麽?!

    謝謝各位支持,銘記於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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