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錦衣染血色 寶劍動星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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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顯臉色陰沉了下來,他已經知道事情不妙。
眉心乃人之祖竅,道經有言:‘三彭走出陰屍宅,萬國來朝赤帝宮。借問真人何處有,從前元隻在識海‘,修道人的真靈本性常駐識海,而眉心則是識海之門戶。
隨著血色毫光盡數沒入眉心,他渾身氣血也平複下來,環顧一圈,躍上殿前一株枝葉扶疏的海棠樹。
稍稍隱藏遮掩,掏出一個小瓶,將其中丹丸吞下,便盤坐內視於身。
剛一閉眼,腦海便傳來劇痛,像是一把鐵錐在腦中鑽來鑽去,黃豆大小的汗珠,順著鬢角,一滴滴的從額頭上流了下來,張顯整個身子也肉眼可見的顫栗起來。
盡力忍住疼痛,默默運轉玄功,隨著丹丸藥力化開,他感覺腦中疼痛微微減輕了一點,整個人彷佛置身於溫湯浴池之中。
趁著疼痛減輕、狀態好轉,他立刻便集中精神尋找那團侵入腦海中的血光。
多番探視,卻找不到那道血光的蹤影,隻覺得自己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可幾番催轉內氣搬運玄功,都是無法將其衝開,仿佛身上沾染了灰塵,卻總是無法洗去。
忽然腦際傳來一陣轟鳴,仿若有黃鍾大呂在其耳旁敲響,頓時暈眩而去,不知過了多久才醒轉過,打眼再觀,卻發現自己沉落在了一處空空蕩蕩、晦暗不明之地。
張顯大吃一驚,下意識持劍護身,同時四下一瞧,周圍一片幽幽杳杳,如方而不矩,似圓而不規,濁清不分,遠處氤氳起伏,如雲似海。
上方有一道紅光盤旋,定睛細看,居然是一輪縮小了數倍的血色太陽,豔麗又詭邪,無數玄異符文圍繞其上下飛舞。
隱隱有所悟,暗驚道:“莫非此處便是識海?那道詭異血光居然侵入到我識海之中。”
識海,又稱藏識之海,乃真靈神魂存駐所在,有經書道:‘譬如巨海浪,斯由猛風起;洪波鼓冥壑,無有斷絕時‘。
想到這裏,張顯臉色更加凝重。既然已經侵入識海,再結合剛才那番言語和所作所為,想必此人定是要行那奪舍之法。
他入道尚晚,雖說博聞廣記,但終究境界低微,對於奪舍,也隻是聞有其名。
玄門道家之經書,行文多有隱晦,玄機暗藏微言,不入此境,再怎麽研讀,都是似是而非。
他盯著那道紅色太陽,念頭飛轉,思考著能將其驅逐或者打殺的辦法。
這一切不過幾個呼吸,張顯念頭剛起,那輪太陽頓時大綻大放,無數符文往四周奔湧,入眼之處皆如染血,惡光波濤起伏,沸如鼎鑊,隱隱有惡鬼嘶吼索命之聲。
伴隨著聲勢浩大之血潮,那輪太陽發出宛如夜梟般的笑聲,道:“給你機會,卻不知珍惜,如今本座隻好吞你真靈,讓你神魂俱滅。”
張顯雙耳劇痛,眼孔充血,幾乎站立不穩。
這……,怎麽比在外間給人的壓迫感更為猛烈?難道他在外間隱藏了實力?
這一切都在他計算之中?
心中剛有懷疑退縮之意,那輪太陽卻更顯妖豔赤紅,濤濤血火如水似煙,隱隱間仿佛有一尊赤色神像從中顯現。
這輪血紅大日正是黃化所化,此時,他心中暗喜,他已是看出張顯不通神魂之變,便趁機不斷穢其本源。
隻消再有片刻,他便能占據絕對優勢,吞噬張顯真靈,完完整整地奪舍其身。
奪舍之法,修道之人一生僅能運使一次,且有頗多禁忌。最主要的規則有兩點,一是隻能對踏入道途的修真者奪舍,二是每人都隻能奪舍一次。
正是因為這兩點,他才隻是附身王琳,並沒有將其奪舍,張顯的出現,真真切切給了他一個驚喜。
張顯緊握青霜寶劍,無盡血光化成的浪濤向他湧來,風雷陣陣,腥味撲鼻,像是天地在緩緩擠壓閉合,讓人無有一絲反抗的勇氣。
一種莫名的驚恐與煩躁,自他心中升起。
他不曾修有神魂護持之法,不知曉這是源自他真靈本性的自發預警,但種種征兆皆是表明,若他不做反抗,下場定然淒慘。
生死係於一瞬間,張顯眼神越發顯得明亮,心中那絲退意自然散去,轉而生出一股決絕之意。
“想拚死一博,嘿嘿,這可是你的識海,你就不怕傷及神魂,成為一個傻子嗎?”黃化再次出言,語氣戲謔,像是希望張顯出劍。
張顯神色不變,幾個邁步間與漫天血海拉開距離,青霜輕舉,隨手揮處幾道劍氣,斬掉延伸過來的血色爪牙。
神色一凝,一躍而起,揮劍斬向那輪紅日之中若隱若現的赤紅神像。
見此番言語未曾動搖其心,反而激發了張顯的決絕之意。黃化心中一沉,也不再言語,默念道訣,那道神像越發真實起來。
張顯已是明白過來,此地到底是他自身識海所在,黃化隻是外來奪舍之人。天時地利人和已占其二,他所缺乏的,隻不過是真靈神魂運使之術。
念頭越發堅定,手中寶劍錚錚作響,青光外放,劍氣縱橫,幾招普普通通的《正源劍經》,居然讓那威勢煊赫的神像傷痕累累。
黃化也非是坐以待斃,諸多法訣道術使出,卻被青霜劍一一斬落,頗有幾分一劍破萬法之勢。
明白了此間奧妙,攻守之勢瞬間逆轉。一招一式,耦合天成,道道劍光越發明亮,最後化成一片,宛如天河倒掛,劍鋒輕點,好似粒粒星辰。
正可謂:去來疏忽,實得造化之機;隱顯微芒,吻合乾坤之妙。
張顯徜徉於劍法玄妙之中,黃化卻是越發心寒,這輪大日便是他神魂真靈所化,如今卻被一劍接一劍的撕裂開來。
待到這輪大日被斬殺殆盡,他也會徹底消散於世間。
難以忍受的疼痛,加上即將消散的恐懼,終於讓他仍不住大聲尖嘯道:“夠了,夠了,住手,住手。”
聞聲止劍,張顯四下一觀,卻發現漫天血海已是消散一空,清濁自分,幽明已辨,自己也神清氣爽,絲毫沒有那種浮躁壓抑之感。
心中隱隱所悟,黃化在他識海之中的所作所為,不過是虛有其表罷了。
但在識海之中,心神微微一點變化便能影響自身,恐懼、懷疑、不敵等念頭一旦生出,便會被不斷放大,氣勢衰落,自己給自己套上枷鎖。
唯有決絕一意,向死而生,才能正本清源,攘除外氣,或可有生還可能。
張顯倒持青霜,看向那團早已暗淡破潰的紅芒,淡淡開口道:“不知尊駕還有何話要說?”
紅芒閃爍不定,沉默好一會兒,開口道:
“小友果然神通廣大、道術了得,此間冒犯,實屬在下不該。我修道數百載,也算是見多識廣,諸多衝關竅門、各宗隱秘,乃至神通道訣,願奉與道友,以乞活命。”
語氣不溫不燥,慢條斯理,絲毫不見剛才那般驚慌失措。
張顯心下暗驚,這廝如此淡定,莫非還有什麽保命手段不成?
轉念一想,便熄了此番念頭,若有招數,早在剛才就已經使出。
至於其所謂的什麽‘玄功神通、宗門隱秘‘,張顯是斷然不信的。
心中冷笑,此獠果真狡詐非常,到了此番境地,居然還想著以利相誘於他。
臉上卻露出了心動之色,目光微閃,沉聲問道:“哦?那就要看看尊駕所知曉的,是不是在下有想要的了,不知尊駕是何來曆?”
見狀,黃化心下一喜,急忙答道:“在下黃化,原本是……”
黃化一五一十的將此中經過俱是如實說出,末了,歎道:“我也是運道不好,居然碰上那羅教妖女。”
張顯心中一沉,沒曾想這羅教才是藏在帷幕後的影子。接著看向黃化,緩緩道:“我再問你一事,長春觀觀主林來春,是否為尊駕所害?”
紅芒閃爍幾下,黃化緩緩開口,道:“非是在下出手,是孔甲,是孔甲讓我給他煉製天芒神針,說是要對付一位道人。在下不知那是道友同門…”
張顯追問幾句,得知那天芒神針,是降真宗獨門秘寶。隨之開口問道:“閣下如此行為,就不怕給降真宗招惹麻煩嗎?”
紅芒停頓下來,黃化恨聲道:“哼哼,降真宗…”
張顯無意了解其人有怎樣過往,隻需知道此人的行為,非是降真宗授意便可。
眉頭一挑,狀似不經意道:“羅教妖女如此放心尊駕,難道就沒留下什麽後手?”
黃化心下一沉,自己被羅教妖女抓獲,僅僅立下了神魂法契便當場放了自己,神魂契約雖有一定約束力,但同樣有諸多躲避之法。
那羅教神秘莫測,此前從未聽聞過,莫非真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暗手?
心中疑慮一起,便自然回想當初各種不合常理的細節,紅芒急速閃爍,顯然黃化內心頗不平靜。
趁著黃化分神他顧,張顯眼色一冷,幾步邁出,欺身上前,手中青霜“霍”的斬出,眨眼間便斬至紅芒之上,發出金屬交擊之聲。
黃化驟然止住閃爍,隨後慘叫一聲,暗淡光芒驟然收斂,而後竟是化作一枚圓潤寶珠,滴溜旋轉,避開劍芒,接著騰升百丈,直往天中竄去。
張顯看得清楚,那枚寶珠之上,已隱隱有裂痕顯現,頓時知道,剛才那劍給了此獠極其沉重的傷害。
同時心中也暗暗慶幸,此獠果然還留了一手,真靈居然還有此寶守護,剛才那劍,自己蓄力多時,趁機偷襲,都未曾破開此寶斬殺此獠。
黃化吃了暴虧,邊飛遁邊怒吼道:“小賊,該死,該死啊……”
張顯恍若未聞,一聲不吭。
見寶珠已躍上高空,臉色頓時陰沉了下去,暗想若是讓此人逃掉,下次可沒有這般機會了。
念頭急轉,眼神一凝,一計便上心來。
深呼一口清氣,將丹田氣海所剩內氣,盡數注入寶劍,青霜劍愈發晶瑩,盈盈然有清光溢出。
目光淩冽如刀,大喝一聲,青霜劍居然脫手擲出,直刺而去。
全力催發擲出的青霜劍,迅疾無倫,眨眼間便趕上了黃化藏身寶珠。
黃化隻見青光湛然,寒氣砭肌刺骨,心下駭然,驚叫道:“劍修?”
若是他靜心細看,便會發現這並不是禦劍道術,張顯也非是純粹劍修,這隻是張顯靈光一閃、破釜沉舟之計罷了。
但他早被張顯的翻臉無情嚇得肝膽俱裂,無心細看,匆忙起手結印,寶珠上撐起一道血紅光幕,大叫道:“小友,饒命,我……”
但青霜劍早已脫手而出,張顯非是劍修,也無有修習劍訣,無法隔空禦使寶劍,隻靠著簡單的擲出收回,引導著青霜劍狠狠刺向黃化藏身寶珠。
隻聽“刺啦”一聲,像是裂帛的聲響,青霜劍刺穿了血紅光幕,狠狠啄在寶珠之上,寶珠渾身一暗,便不斷搖晃起來。
幾個呼吸,黃化慘叫一聲,便沒了聲響,寶珠也四散開來,化作道道青煙。
張顯臉上喜色遮掩不住,卻見寶珠消散之處,居然存留有一道暗黃之氣,這縷暗黃之氣似乎失了居所,慢悠悠的飄落下來,輕而不散,微而勢沉。
張顯頓時警惕了起來,收回青霜劍,正欲上前看個清楚,卻發現自己連提腳的力氣都沒有。
苦笑一聲,剛才為防此獠逃脫,榨幹了內氣,此時大敵已除,稍一放鬆,疲意再難壓抑,眼前重影壓來,張顯跌倒在地,昏睡了過去。
隨著張顯暈倒在地,其身形也如烈日下的泡沫般,緩緩消散。
此處乃他識海所在,憑借他之修為,本來是無法到得此地,但黃化為吞他真靈神魂,完美奪其軀殼,便用那法寶將其真靈神魂映照出來。
張顯為除此獠,榨幹了丹田內氣,體力更是嚴重透支,不得不退出識海,下次再欲入得此地,起碼得等他踏入結丹境。
………………
承光殿前,朝陽剛剛照射到此間朱牆黃瓦之上,隻見漫天金黃,四壁熠熠。
海棠樹上,張顯睜開雙眼,迷茫之色漸去,連忙握住青霜劍,四下打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