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老狐狸夜半嫁女 癡書生幻遊險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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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都山,某條荒廢小徑。
    天屏上黑雲蔽空,如大海倒傾將瀉,又似天峰崩裂塌壓,日頭才堪至申時,已然細看不清腳下泥路,山風低聲嗚咽,一副山雨欲來之景。
    一名身背書婁、穿著麻布舊袍的年輕書生沿著小徑匆匆急行,他步履極快,時不時打量手中地圖,像是迷失了方向,神態略有些驚慌。
    書生扶住一顆古樹,稍作歇息,黑蒙蒙的天空預兆著大雨將至,他心下焦急,暗自歎道:
    “哎,禍事了,再不找到棲身之所,今晚如何挨得過這場大雨。”
    他名喚薊子訓,乃大景治下懷遠國人。他祖上累世為官,奈何子孫不肖,至他出生時,已是落魄了下去,不得不回到祖籍耕讀為業。
    薊子訓為重振家族榮光,自小奮發讀書,漸漸的,鄉間竟然也流傳起他的才名來,奈何天不隨人願,三次參加懷遠國大考,卻是三次名落孫山。
    他經受不住打擊,大病一場,終於耗盡了最後一點家財,田地被債主奪了去,他父母也相繼亡故。
    沒有了田畝,他就失去了懷遠國的良家子身份,自然也失去了參加懷遠國大考的機會。
    正此時,大景新帝莊祜初登大寶,下令廣招賢才,取消了今年大景殿考的關於田畝的限製,凡是有德才之人,俱可往天安城考比一番。
    他聽聞消息,心中可謂是憂喜參半,喜的是,出仕之路似乎沒被完全堵死,憂的是天安城距懷遠國有六百裏之遙,而距大景殿考,僅有旬月時間。
    他家財耗盡,不說趕考盤纏花費無有著落,能否填飽肚子都是未可知之數,不得已上街做起了代寫書信的行當。
    某日,他偶然聽行腳客商所說,天都山有一通往天安城的羊腸小徑,能縮短趕路人大半行程。
    多方打探,他終於從走南闖北的商人口中問出路徑,據此他自己繪製出了一副地圖,隻不過山路崎嶇,地圖又是口述而成,難免有諸多錯漏之處。
    昨日他翻越一處埡口之時,山石滾落,他險些跌入穀中,人雖無事,卻丟掉了書婁之中的蓑衣。
    如今,他又迷失了方向,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不過他現在卻是沒空理睬自己迷路的難題,山雨淒寒入骨,若是找不到遮風擋雨之地,保不齊他今晚就要命喪此間。
    想到此處,又望了望似乎更加下垂的黑雲,裹了裹衣袖,他再次起身,摸索著往前走去。
    約莫個把時辰,天上一片黑壓壓,空氣中似乎有水汽彌漫,顯然是大雨即刻襲來之跡象。
    薊子訓心中有些絕望起來,一聲電閃雷鳴炸響開來,借著一霎那的天光,他恍惚看到遠方有一處屋院輪廓顯現。
    顧不得分辯真偽,他欣喜若狂,徑直往那處跑去。
    喘息著來到近前,見果然是一處房屋,屋前石階古老,卻無雜草生出,他猜測這或許是行腳商人歇息之所,便微微整理下衣袍,試探著問了兩句。
    屋中毫無回應,他邁步上前,卻發現屋門半開,裏麵一片漆黑,他掏出隨身攜帶的火折子,借助火光往裏看有一眼,見裏麵並無異樣,這才走了進去。
    進屋四下環顧,卻看見正中有一木桌,上麵擺放著一盞油燈,燈火已熄,裏麵燈油卻還有大半,薊子訓心下一驚,正待上前細細察看,耳邊忽然有人咳了一聲,道:
    “這位官人,老朽有禮。”
    薊子訓心中大驚,倒退幾步,回頭一看,卻見一名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那裏,其身軀不及六尺,雪白胡須散在胸前,右手拄著一根木拐,左手拿著一盞小油燈。
    那盞小油燈光亮微微,僅能照射他周身之地,讓他影子融入黑暗之中,顯得詭異非常。
    薊子訓見老者臉色紅潤,心中稍鬆,想起自己剛才失禮行為,連忙正聲答道:“長者見諒,小生為躲風雨,冒然入內,還請恕罪。”
    老者將手中油燈放置桌上,拿出火折子點燃那盞熄滅的油燈,霎時間屋中大亮起來。
    薊子訓四下打量,才發現這房子頗大,桌椅之上點塵不落,還有一布幔遮擋倒垂,將這屋子分作前後兩間。
    老者嗬嗬一笑,道:“山雨急猛,官人幸好來到此處,不然洪迅爆發,恐有性命之危。”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從天劈下,耀眼電光慘白一片,接著轟隆隆雷聲炸開,豆大的雨點隨之滾落下來,打得窗戶房頂“叭叭”作響,頃刻間,屋簷便有水線泄下。
    薊子訓臉上一陣慶幸之色,帶著後怕之意,出神自語道:“如此大雨,真乃平生罕見。”
    老者盯著他看有幾眼,笑道:“我觀官人神態,非是久居山中之人。這山間風雨如晦、蒼黃翻複,乃常事耳。”
    薊子訓回過神來,向老者躬身一禮,道:
    “不滿長者,我乃懷遠國人氏,小姓薊,名子訓。今欲往天安城趕考,路過寶地,迷失路徑,莽撞來此,幸好長者收留落腳,實乃感激不盡。”
    老者聽到他是上京趕考,眼中流露出些許莫名之色,擺了擺手,道:
    “原來是薊郎君,此地喚作胡家村,小老兒胡陽翁,得族人看重,忝為此間打更守夜之人。”
    薊子訓聽到這裏竟然有個村落,心下不免好奇,正待開口相詢。
    胡陽翁似是看出薊子訓心中好奇,往後走有幾步,伸手向後屋一指,開口言道:“郎君請觀,山穀之中便是胡家村所在。”
    薊子訓順勢看去,原來帷幔之後並非是一間房屋,而是一道中庭大門,往前百丈開外,就在山穀深處,居然有數間房屋錯落排列,透過風雨,隱約可見燭火閃閃,人影來往不絕。
    他心中微微錯愕,似乎恍惚了下,茫然問道:“長者,這是?”
    胡陽翁陰陰一笑,撚須道:“我族中有一箕箒女,今日於歸,郎君何不同往,討杯酒吃,暖暖身子?”
    薊子訓絲毫不見屋外大雨磅礴,惘然應答,隨即邁步而出。
    胡陽翁見狀,大笑道:“妙也,妙也。”
    薊子訓恍恍惚惚,像是沉浸在夢中。
    少間,粉黛雲從,酒香霧籠,玉碗金甌,光映幾案,幾個丫環簇擁著新娘子緩緩出來,環珮璆然,麝蘭散馥。
    看不清相貌的人影吵吵鬧鬧,薊子訓眼前一片鮮紅,像是自己成了新郎官,被中人哄笑著往新娘子處推去。
    被氣氛感染,他心有飄飄然,竟不自知來到臥房榻前,衾中有一姝女麗人臥躺,韶顏稚齒,顏色絕整。
    看有幾眼,他隻覺胸口有一團火焰滾燙,心神刺痛,冷汗涔涔,再看眼前佳人,竟然是一隻五尺長短的狐狸,毛尾俱全,指甲森然,臉龐卻如妙齡少女。
    薊子訓大駭,訥訥難言,戰栗不止。
    那狐妖眼中綠芒一閃,流露出人性化的愕然之意,接著呼嘯一聲,周圍頓時趕來數隻狐妖。
    薊子訓微微緩神,驚聲大叫道:“救命,有…,有妖怪,胡陽翁…。”
    耳邊傳來熟悉笑聲,道:“郎君,我家小娘子,你難道不滿意嗎?”
    薊子訓定睛一看,哪裏是什麽胡陽翁,眼前隻有一隻眼放綠光,後帶毛尾的可怖狐妖,周圍更無什麽房屋村落,隻有幾間倒塌在地、布滿荒草的廢棄石屋。
    天空早已散去黑雲,如水月光透過林葉散落,露珠時而滴答,隱隱切切,好不寧靜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