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膽子 史寶杉知道寧宣是體貼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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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寶杉知道寧宣是體貼自己,雖然想再推辭,隻是推來推去的場麵難免寒酸,就叫人去廚房拿早上剛得來的一簍子泥鰍吩咐做個春菜好下酒。

    寧宣:“你不如把這個給我分半簍子做謝禮。”

    史寶衫眼珠一轉,果然很高興地叫住人,笑:“以前從沒見你吃過這個,想必是嫂子喜歡了。那你都拿回去,搬到這頭之後,家裏的廚娘也不會擺弄,好好的東西都糟蹋了。”

    寧宣:“你都給了我弟妹還有麽?姑娘都喜歡春天吃魚蝦,你回家別為我討一頓打,那就對不起你了。”

    史寶衫臉上的笑淡下去:“我跟她都是為了解決對方的困境不得不結為夫妻,不管對她還是對我,大家都隻是擺設而已,壓根談不上什麽丈夫妻子。就是給她天上的星星,她吃了也不會多高興。”

    寧宣不好多問,把東西都收下來,想著之後叫圓圓再回一點禮過來就是。他拍著史寶衫的肩膀道:“等端午你空下來,我再約你們夫妻一起出門,我家小舅子要來城裏念書,你在學裏替我多看著他點兒就再感激不過。”

    史寶衫知道這個是寧宣妻子的弟弟,小小年紀已經中了秀才,笑:“有我在,什麽花花草草都進不了狀元郎的身。”

    兩個人吃完飯,夥計已經雇了一輛馬車把百十匹布裝好了,寧宣點清楚之後,從包裏掏出張五十兩銀的銀票遞給史寶衫,看他關好門才轉身慢慢回去。

    史寶衫看著銀子歎了兩聲,他們這樣的人家都是記賬月結,寧宣這是怕自己周轉不過來,才會隨身帶著這麽大一筆銀子。

    他轉身讓丫頭把銀票遞給奶奶,自己又回書房去了。

    段圓圓在院子擺了個屏風,瞧那個小媳婦和袁良。

    小媳婦站在屏風裏頭,人白了許多,看起來隻有二十歲上下,衣裳頭飾都換掉了,頭梳成如意髻插了兩根素銀簪子,耳朵上還有兩顆小米珠子一蕩一蕩的,東西雖然小但價格不便宜。

    段圓圓聽說大多數孕婦都會變得比做姑娘時憔悴一點,這麽看來這個漢子對這小媳婦看著確實還可以。

    小媳婦知道上頭坐著的這個是奶奶,光看著跟前身上沒見過的團紋寶緞她就有些發軟,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看著段圓圓,她也知道自己這事辦得不地道,隻是她也沒辦法,她跪著想衝段圓圓磕頭,道:“奶奶饒了我吧,別把我的孩子送回仁桂家。”

    這個頭沒有磕下去,被懷孕的女人跪容易折壽,杜嬤嬤把她拽起來按在椅子上坐著,又捧了一杯安胎茶給她,道:“青天白日的那個說要打你了,吃了這個坐著看就是!”

    紋銀捧著茶哆嗦地喝著,茶裏放了桂圓紅棗還有點說不出的藥香,喝起來身子骨暖暖的。

    段圓圓看紋銀這麽緊張還跟她搭話,問:“你為什麽要瞞著我?”

    紋銀咽下紅棗垂下眉道:“我想把孩子留在自己身邊,不管它是男是女都是我生的,我都想留著它。”

    紋銀看著茶有些恍惚,她是被賣進寧家的,進來的時候才五六歲,因為長得好看很快被一個沒有兒孫的姑姑認成了女兒,姑姑跟她說自己就是她的親娘,紋銀很聰明,也假裝不知道自己記得前頭的事。

    其實她對娘和爹是有印象的,她家裏還有個弟弟,她爹是個爛賭鬼,賭到最後沒了錢就把娘當錢當了,娘的娘家人想方設法把娘撈了出來,隻是娘的肚皮已經鼓鼓的,最後生下來一對雙胎,先出來的是她,後出來的是弟弟。

    她娘在鄉下就靠著給人殺豬燙毛,又半開門做了暗娼才養活三個人。

    誰知道那個爛賭鬼把頭先的兒女賣完了,又盯上了娘,仍舊上門說她是自己的媳婦兒,孩子也是自己的種,兩個人都必須要跟自己回家。

    娘不想回去,爛賭鬼就找了宗族說滴血驗親,三滴血果然融在一起,很快自己和弟弟就被搶走了。

    娘舍不得弟弟,隻能跟著一起回去,沒多久娘和她們姐弟就被賣掉了。

    紋銀從小就記得知道自己的孩子是丈夫的,她哪裏敢說自己有孩子?

    段圓圓不知道裏頭的內情,但她知道紋銀在怕什麽。

    可是在她跟前這個是完全不用擔心的,首先他們都是寧家的奴婢,生的孩子也是寧家的奴婢,在寧家,奴婢沒有宗族隻有主人。

    她和表哥都有權力隨意處置這些人,段圓圓說:“我說你的孩子是你的,就誰也搶不走它。”

    當然這個承諾的有效條件依然是她在這個宅子裏說話管用,寧家依舊是現在的狗大戶,以及——她依舊是現在這個她。

    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改變,這種可以隨心所欲處置別人、甚至言出法隨的生活真的很暢快,段圓圓隻能盡量不讓自己沉醉。

    她說:“你瞞著我想懷著肚子嫁人,我不能不罰你。隻是你有孩子,我也怕造孽,所以就讓袁良替你受著。”

    紋銀嚇了一跳,又想從跳下來磕頭求饒,這回幾個婆子把她扯到屋子裏頭坐著不叫她瞧了,還惡狠狠地瞪著她說:“你越叫他就越慘!”

    紋銀這才心驚肉跳地捂著嘴不敢說話了。

    很快幾個婆子扯著穿著新衣服的袁良到院子裏打板子。

    袁良知道上頭坐的是奶奶,盡管有屏風擋著他還是不敢抬頭,隻是跪著給給段圓圓請安。

    段圓圓看他長得五大三粗的,身上穿的都是綢子,拇指上還套了個扳指,知道這個人當真是有錢,在下頭人裏邊起碼也是個什麽大爺。

    她還是板著臉說:“你們瞞著我做事,不罰你們過不去,但拆散你們顯得我又沒人情,你要是願意就替她領了這個罰。要是不願意,你就出去,這件事我就當作沒發生過,你還做你的采買,她怎麽樣你就不要管了。”

    袁良一頓板子是挨兩頓板子也是挨,在下頭咬著牙說願意替她挨板子。

    丫頭婆子們都說這個男人有情有義,又說紋銀這回是找到好人嫁了。

    紋銀在屋子裏聽了眼淚就冒出來了,她現在知道段圓圓為什麽要把她扯在裏頭瞧了,這是想試試袁良是不是良人。

    杜嬤嬤也不讓人攔著她了,道:“我們奶奶說了你這時候出去給他求情,婆子就不打了,他以後承你的情,對你也不能不好。”說完,杜嬤嬤又盯著她的肚子道:“就是下手也打不死他,最多也就是個皮外傷,養個十天半月就能當新郎官,你要是不願意,奶奶也不強著來,屋子裏都是我們自己人,半個字也傳不出去,你自己看著辦吧。”

    紋銀捧著肚子站在門口小半刻鍾,還是沒出去,她也想瞧瞧這個男人值不值得嫁。

    要是他是另一個仁桂,自己寧願死了也不去挨那份打。

    外頭袁良應了聲,幾個婆子就把他扯到長凳上趴著,取了棍子往下打。

    紋銀在裏頭也能聽到皮肉聲,臉上不僅沒怕,還掀開簾子縫悄悄地去看,她跟杜嬤嬤說:“仁桂打我比這個重多了。”

    杜嬤嬤在背後瞧著她臉上一點兒剛才的淚水都沒有,沒忍住叫了聲乖乖,扯著她笑:“我看你腦子也是個清醒的,才跟你說幾句知心話。姑娘家活著不容易,你好不容易從鬼門關跳出來,凡事要多心疼自己,要是專疼男人,以後還得落到火坑!”

    紋銀默默地聽著,低低地說:“嬤嬤我知道。”

    袁良一個人挨了二十下,雖然婆子得了段圓圓吩咐用的力氣不大,袁良還是咬得嘴巴都流血了。他爬起來捂著屁股對上頭說:“我想娶她。”

    結果當然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一院子看戲的幾個大丫頭都嘰嘰喳喳地笑起來,衝著紋銀擠眉弄眼,說:“恭喜恭喜,新娘子到時候多給我們抓兩把喜糖。”

    米兒衝說話的羅衣做了個鬼臉道:“羅衣姐姐這是想嫁人了,明兒叫奶奶也給你找個好男人做奶奶去!”

    羅衣追過去就要打她的嘴,幾個人扭成一團臉都紅紅的。

    杜嬤嬤扯住幾個丫頭直跺腳,笑道:“都反了天了,不幹活在大太陽底下這麽瘋跑。”

    幾個丫頭這才轉身進去,很快羅衣抱了個小包袱出來遞給紋銀,衝她努嘴道:“這個是給你的添妝,我們幾個姐妹沒什麽好東西,一人給了你一條帕子裝著,其他都是奶奶給的。”

    紋銀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她沒想到自己還能帶著東西回去。

    這也不是段圓圓非要給她,而是紋銀現在從她手上過了一遍嫁出去,已經算是她做的主,按禮紋銀的嫁妝和婚事都該她上一點心,過後紋銀回門也是會來跪她。

    她一共給了紋銀一匹紅布一匹細棉,又用紅紙包了五兩銀子。這個東西不算多,跟段圓圓給青羅準備的天差地別,但鄉下人娶老婆,也就是這麽多嫁妝。

    段圓圓看著她道:“你是從我手上出嫁的,外頭人以後都會把你看成我的人,如果你有事再瞞著我,我也不會罰你,隻是把你調得遠遠的,再也不用你。”

    紋銀連頭都忘了磕就被嬤嬤攆出去了,她抱著東西回到前頭院子裏還有些回不過神。

    門上已經沒人看著她,奶奶也沒再給她派活,她現在要做的就是當好新嫁娘,等袁良來接她。

    晚上帶飯過來的是袁良,他屁股還疼著,但心裏高興啊,所以走路也有勁兒。

    飯盒裏放了一盤裹了麵衣炸得酥脆的花生,上頭灑了些細鹽,另外還有一歐兒泡蘿卜,一碗爛肉豇豆臊子的水葉子麵。袁良說:“酸菜泡了一整麵,吃起來特別酸,你嚐嚐看。”

    紋銀把泡菜都倒在麵條裏攪和勻淨才開始吃,她吃著不酸,隻覺得剛好。

    袁良看她長得好看,吃飯也斯文一點兒聲也沒有,心想仁桂真不是個東西啊,這麽個媳婦都下得去手,也不知道現在她不說話是不是被打怕了不敢說。

    他道:“你放心我不會打人的。”

    紋銀臉有些紅,看著他輕輕地說:“你現在對我好我也會對你好。”

    現在,那就是以後看表現了?

    袁良聽了也不生氣,抓了把花生邊吃邊說:“日子還長著,咱們往後過過你就知道我怎麽樣的了。”

    紋銀這才摸著肚子笑了。

    其實她還藏了一些錢在鄰居嫂嫂手裏頭,要是這個對她不好,她就再想想辦法再去求求奶奶脫身,要是他能對自己一直好,那這個錢以後就留著給他們兩個人養老用。

    她隻希望袁良真是個好人吧。

    一通事情做完,天已經暗下來了,段圓圓讓這對小鴛鴦回去操辦喜事,自己也帶著丫頭婆子轉身走了。

    屋子裏寧宣點著燈在看她的閑書。

    段圓圓慫了兩下鼻子沒聞到兔子味兒才走過去挨著他坐下來,把書搶過來道:“誰讓你看了?”

    寧宣也不說話,隻是上下打量她。

    段圓圓趕緊拿鏡子照,上頭沒東西啊,她問:“你在看什麽?”

    寧宣:“看表妹今天好大的威風,我在想以前有沒有得罪了你。”

    段圓圓哼了一聲道:“你得罪我的時候多了去了,簡直罄竹難書。”說著就要叫大郎進來。

    大郎聽到圓圓叫它,很快在門口露出一個毛絨絨的狗頭。

    寧宣拿大郎沒法子,打不得罵不得,家裏人都喜歡它,他敢對這隻家寵做什麽,娘就是遠在天邊也要衝回來把他叉出去教訓。

    他扭頭對叫丫頭拿食物給大郎加餐,素衣不敢不聽少爺的,隻能回屋取狗點心。

    大郎嗅嗅鼻子也聞到味了,還戀戀不舍地繞著倆個主人走了一圈才出去。

    段圓圓看寧宣手上汗毛都豎起來了,笑得前仰後合,道;“以後你欺負我,就叫大郎收拾你!”

    寧宣微笑著看著圓圓,表妹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但他不討厭這種膽大。

    好看的人什麽樣子都好看,如果她這樣能高興,他覺得也沒什麽不行。

    兩個人嘻嘻哈哈地笑著,杜嬤嬤也不敢多待,扯著丫頭飛快跑了。

    這下屋子裏就剩下他們兩個人,寧宣才給她倒了杯茶感歎:“你上有娘下有狗,我哪敢欺負你?”

    段圓圓知道他在說袁良的事,頭也不抬地說;“你覺得我對他太狠了?可誰知道他是不是說套做一套?女孩子嫁人就是過鬼門關,既然要成全他們,當然要好事做到底。隻是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

    寧宣淡淡地道:“你隻看你幫的那個人同不同意你這麽做就是,吃力不討好的事不做,知恩圖報的人才值得幫。”

    段圓圓想著紋銀沒跑出來反對她,覺得她應該是高興的,才歎了一口氣道:“以後我再也不做媒人了,人家要是過不好,我也睡不著。”

    “袁良挨了這頓板子才娶了這個媳婦兒,不用想都知道以後對她不能不好。”寧宣摟著人笑,心裏想的是就是為了讓圓圓安心,他也不能讓這個袁良有什麽花花腸子。

    段圓圓:“可是你娶我就沒花什麽工夫。”

    “胡說,我娶你花的功夫不比養狗簡單。”寧宣道。

    表妹從小就不親他,等到十二三歲兩個人才逐漸熟悉起來,那會兒她性子還野,帶著裕哥兒下河摸魚上山打虎的,他找人找得段家村地都認熟了。

    經常他一過去就有人拿著兩姐弟扯斷了的莊稼問他要錢。

    寧宣現在還記得人家怎麽說,指著拇指大的蘿卜衝他告狀道:“你瞧瞧,還沒核桃大的東西,她都下得去手烤了吃!造孽啊!簡直造孽!”

    他還帶著人在田裏給人補過種子,雖然有一半兒是做給段老太爺和嶽父嶽母看的,但都是在澇天大太陽底下幹的活,他回家就脫了一層皮。

    不過來了寧家以後表妹就很少露出那一麵,也不闖什麽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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