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祠堂 天還黑乎乎的丫頭婆子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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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還黑乎乎的,丫頭婆子自己點燈打水跑進來推著段圓圓起床。

    今天是開祠堂的大日子,她作為事主的媳婦也有幸進入家祠一跪。

    杜嬤嬤下了狠勁給她穿衣梳頭,什麽高冠大袖子衣裳通通都翻出來讓段圓圓套在身上。

    為了跟寧宣配對,也為了讓守孝的陳姨媽夫妻不至為難,兩個人身上都沒一點紅。

    段圓圓穿的是喜鵲竹紋的馬麵裙配青綠色圓領大襟短襖。

    一群人足足收拾了半個時辰才把她收拾出來。

    段圓圓臭美地對著鏡子瞧。

    她的嬰兒肥今年消了一些下去,露出了一點下頜角,變成了帶點兒方的圓臉。

    青羅給她簡單地把頭發盤在頂上罩上金銀絲編的狄髻。

    以前段圓圓不習慣戴這個,隻是圍一圈珠花。

    今天丫頭婆子把挑心、分心、滿冠、鈿兒、草蟲對簪、一對掩鬢、一對壓鬢釵、一對耳環、三對花頭簪,足足九套黃金打的配飾都戴在了她頭上。

    段圓圓摸了摸脖子。

    杜嬤嬤:“你爹不讓你去,咱們偏要風風光地去!”

    這話說的是寧文博。

    古代祠堂本來就不許婦女進入,她又有不見天日的小肉在肚子裏,寧文博就更不想她去了。

    杜嬤嬤想到這個就生氣:“好好的姑娘,祭祖不讓去,這不是明擺著叫人說這姑娘出了事麽!”

    最後還是寧宣跑過去說她肚子裏不滿三個月,除了自家人外人都不知道,寧文博才同意段圓圓過去,就這還不讓她靠祖宗太近,怕晦氣汙到列祖列宗。

    寧宣氣得臉色鐵青,回來生了半天悶氣,才猶豫跟她說——這回要委屈你了。

    段圓圓不覺得委屈,她不在乎這個,祭祖有什麽好玩的?做古的老東西,又不是姓段的,她過去也是受折磨!

    寧宣不這麽想,這是圓圓頭一回進祠堂,爹就這麽給她臉色看,她又懷了孕,心眼小一點的姑娘都得以為夫家不接受自己。

    很快他就跑到大銀樓親自選了一套頭麵回來。

    以前圓圓戴的都是銀絲巨多,一是為著老太太沒了,二是寧家始終朝中沒什麽人,奢華也隻能在家裏奢華。

    現在,她的美麗和華貴可以盡情在親朋好友眼中綻放了。

    這一套鏤空的金絲多寶頭麵就這麽被寧宣買了回來。

    杜嬤嬤看她渾身沒有一點平凡處,才滿意地跑出去叫寧宣:“姑爺來瞧瞧——怎麽樣?”

    人靠衣裝馬靠鞍,段圓圓看著鏡子裏帶著點威嚴的自己發笑。

    她不知道表哥是什麽心情,但她好像去逛了美特斯邦威的楚雨蕁。

    ——表哥去大銀樓給我買了最好的頭麵,換了最美的發型,照鏡子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裏邊的姑娘是誰。

    寧宣用手摩挲著表妹的臉,上邊擦了一點粉,比以前更滑。海月貝殼窗透進來的微光照在段圓圓臉上,讓她瞧著很像仕女圖。

    仕女圖嗎?寧宣微笑著,有了揚眉吐氣的感受。

    素衣呆呆笨笨的還守在屋子裏頭,段圓圓臉有些紅了,握住臉上的手小聲道:“表哥,出去吧,外頭鑼鼓都響了。”

    寧宣把手收回來,問:“重不重,要不要放一點下來?”

    段圓圓很詫異:“我要扮官太太,不戴這個出去怎麽給表哥臉上生光?”以前寧宣絕對不會讓她脫下來。

    寧宣一怔,臉上的笑容也少了很多,原來表妹一直知道自己的心思,寧宣慢慢吐出一口濁氣,伸手想要把發簪取下來:“越是沒有的東西才越在乎,如今咱們都有了還講這些做什麽?以後自然你愛戴什麽戴什麽。”

    話是這麽說,段圓圓還是搖頭,她看得出來,寧宣很喜歡自己這麽穿到外頭去。

    雖然這個烏紗帽不是他想要的那一頂,但表哥難得開懷,讓他樂一樂也沒什麽不好。

    寧宣自然能感受到她的心意,表妹喜歡什麽東西他再清楚不過。

    兩個人在屋子裏晗情脈脈。

    杜嬤嬤看著時間門直跺腳,進去吧,她不敢,不叫吧,誤了時辰怎麽好?

    救星很快來了,鑼聲又在寧家巷子裏響了起來,這回拿著鑼的是守祠人。

    寧宣清了清喉嚨,牽著表妹一路走到門口把她交給娘,小聲囑咐道:“我先過去,等會兒跟在我後頭別跑丟了,要是不舒服,就跟娘和表哥說,表哥讓人帶你回去歇著。”

    段圓圓點點頭,自己又不是幾歲的小孩兒,她衝著寧宣揮手——去吧,我等會兒來找你。

    寧宣兩三步走進人群裏跟叔伯兄弟寒暄。

    街上的姑嫂兄侄都笑著跟守祠的人福身,守祠的挨個叫奶奶老爺,又提著鑼跑開了。

    段圓圓看得目瞪口呆,怎麽看著跟下人似的!

    陳姨媽伸手摸她的手,看是暖的,才笑道:“守祠人都是族裏很窮困的門戶,就像打更的一般都是乞丐差不多。段家隻認三代,隻有一個堂屋沒修祠堂,所以你不知道!”

    趙嬤嬤也接話:“這些人都是寧家吃不飽穿不暖的窮親戚,要不是來守著祠堂給老祖宗辦點事,不要多久就被其他人清理門戶折磨死了!”

    現在偶爾受點擠兌奚落算什麽?

    街上的寧家女眷很多,等人到齊了,鑼鼓又響了一聲,喧嘩一下就沒有了,女眷三三兩兩都很規矩地跟在段圓圓和陳姨媽身後慢慢走。

    薛珍肚子太大了不能進祠堂,段圓圓背後站了些頭發都白了的老人家,要是在現代,這些人年紀這麽大,有個什麽事家裏人不會要她們親自出門。

    現在麽,老太太親熱地跟下頭的兒媳孫女說——看,咱們就站在嫡枝背後,是最親近嫡枝的人,咱們恭恭敬敬地守本分,以後日子就壞不了。

    寧家宗祠在兩條街外,段圓圓隻遠遠地看到過一次,寧家的族學也開在裏頭,平時小孩子進進出出的看著不像宗祠像中小學,外頭都是賣果兒糕兒的。

    今天這些都不見了,它猛然變成了一座肅穆莊嚴的大宅院。

    祠堂是三進的,門口是高大的石頭門,隻容兩個人一起通過。

    走到這裏除了兩個女眷之外,其他的婦女通通都被十來歲的寧家子孫領著往前頭的抱廈走。

    段圓圓這回沒去問,她自己能進來都是寧大老爺法外開恩,其他的婦女不用想也知道進不來啊。

    陳姨媽走在前頭,她跟在後頭。

    段圓圓站在金閃閃的“敬賢堂”匾額下頭看著青灰色的磚牆打了個冷戰,——這個祠堂讓她覺得像墳地,走在人群中的她像隻會呼吸的跳屍。

    等寧宣和寧文博上了頭柱香,段圓圓和陳姨媽被迅速領到了各自的男人背後。

    台階下頭男人們的目光瞬間門打在她身上。

    有人拿了個用繡滿經文的錦墊放在寧宣身後,段圓圓麻利跪在上頭,跪得膝蓋撲通一聲。

    二房的三個兒子看著段圓圓跪在寧宣身後都有些出神。

    寧大低著頭想,當年娘被懲罰,爹卻沒有賞給她在祠堂念經的榮耀,而是在家裏修了一座小佛堂把她關著。

    那麽娘死了,也不可能再進祠堂受到子孫後代的供奉。

    他的娘,已經成了不被寧家承認的媳婦。

    曹家的肉菜十幾二十年沒漲過,難道不是看在娘的份上?憑什麽大房的女人能進這個門磕頭。他的媳婦兒和老娘都不能?

    守祠人站在門上清脆地敲了一聲鑼,喊——“敬天地,一叩首!”

    靜默中大家齊刷刷地跪在地上把頭輕輕地碰在地上,又直起身再垂下去。

    如此三次就算完了。

    寧宣趕緊起身把段圓圓扶起來,盯著她的膝蓋道:“笨,跪著磕頭都不會,以後離了我怎麽了得?要是嫁到別人家,還不被磋磨死了?”

    段圓圓不吱聲,可憐巴巴地看著表哥。

    寧宣歎了口氣,輕輕瞪她一眼道:“很快就好了,再忍忍,來了這裏以後你才能跟我擺在一起。”

    真是個傻東西,別人求都求不來,她還嫌煩。

    磕完頭之後,基本上就散夥等著吃席。

    段圓圓和陳姨媽作為有出息的子孫——寧宣的老婆和親娘還有些別的任務。

    沒有意外的話家裏下一代的婦女就要交代在這兩婆媳手上,既然進了祠堂,寧家的男人們就表示也要讓她們接受下先賢熏陶。

    主要是貞潔牌坊,男人的熏陶她們用不上,——又不做生意又不考功名。

    為了避免家族鬧出醜事,帶著她們轉悠的也是個十歲出頭的寧家男孩子。

    男孩子長得很清秀,約莫隻有十歲左右,手上還牽著一個六七歲的弟弟,跑過來先跟段圓圓和陳姨媽請安。

    段圓圓聽他說輩分不是比自己大的人,就從包裏掏出個紅包塞過去。

    男孩子少年老成,淡定地把紅包踹到袖子裏頭就帶著她們在祠堂轉悠。

    段圓圓覺得寧家的祠堂有點像廟子,廟子中間門放的是主神像,兩邊一個是姓氏淵源,另一邊是族人榮耀功名旗和貞潔牌坊。

    貞潔牌坊,就是一個女人能進入宗祠最高的榮耀。

    寧高氏,是寧家唯一被單獨提起還立了碑的女人。

    男孩子是族學裏的優秀學生,段圓圓聽到旁邊有人說他有望成為秀才。

    準秀才是個包子臉,低著頭跟她們說寧高氏的故事。

    段圓圓和陳姨媽都不是什麽貞節烈女,隻是純粹八卦,她們都比較好奇到底有什麽功德才能被單獨存檔。

    包子頭指著牌位跟她們說,高氏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大家閨秀,嫁到當時的染坊寧家以後就撤掉了奴婢隨從,跟著丈夫一起過著清貧的日子。

    段圓圓聽到了大八卦,原來寧家祖上是染匠啊,也不比段家走街串巷當貨郎好很多,難怪老太太一輩子對身份耿耿於懷。

    包子頭還在說高氏的故事,他年紀小說話卻很有條理。

    他說寧家祖先娶了高氏以後就慢慢開始織布繡花,最初賠了一些錢,高氏挺身而出主動賣了嫁妝補貼夫家,寧家的布料生意這才逐漸有了規模。隻是高氏因為年輕的時候受累生不了孩子,兩個人到三十多歲都沒孩子,偌大的家長眼看後繼無人,高氏就折騰這要給丈夫納妾,寧家祖先曾經對天發誓不會納妾,高氏認為自己沒有承擔起開枝散葉的責任,硬逼著丈夫納妾生子,丈夫不得已隻能從了。最後高氏賢名感動天地,四十多歲生了落下一個嫡子,不幸丈夫又沒了,高氏跑到娘家求助,結果娘家抬出來的不是火盆,是一盆水。

    接著高氏就氣衝衝地回了夫家,一輩子都沒跟娘家來往過。

    死了以後朝廷聽說她的事跡,就給她發了一塊牌坊。寧家最初靠著這塊牌坊加了不少女兒,這麽慢慢聯姻,吸納大家閨秀帶過來的繡技,又到處搜羅繡娘,最後不到一百年就寧氏織造已經名滿雲貴川。

    這個故事主要是讓她們教育下一代媳婦知道對夫家好,要賢惠不吃醋。

    陳姨媽聽了在肚子裏破口大罵,誰讓我賢惠我就讓誰做綠毛龜!

    段圓圓純粹當故事聽聽就算完。

    很快又有兩個小孩子抬過來一盆火讓陳姨媽和段圓圓跨。

    陳姨媽淡定地跟她解釋:“姑奶奶回娘家,娘家不讓跨火盆就是拿她當客人待,就是在娘家死了也不能進祖墳!入火入夥,有火才是自己人!”

    段圓圓聽得汗毛倒豎,趕緊跟在陳姨媽身後跳過火盆,好像過了這個火盆,自己才是被允許活在寧家的女人。

    跳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不過是一縷孤魂,就是不被祭祀,她也完全不覺得遺憾啊。

    氛圍果然太能影響人了。

    段圓圓不想待在這裏頭了,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吃飯,才有人領著她們到抱廈陪女眷。

    陳姨媽進了女人群,明顯也鬆了一口氣。

    仙人的,上個香比她逃荒還累!

    女眷裏都圍著去過祠堂的妯娌說話,打聽自己婆婆媽媽有沒有在上頭。

    跟著進門的媳婦紅著臉小聲說,以前聽說給丈夫待綠帽子被處死的媳婦,這回進去果然沒在她丈夫牌位上看到她的名字。

    完全說明紅杏出牆是真的啊!

    女眷群驚呼一聲,用帕子捂著嘴偷偷摸摸地笑。

    陳姨媽八卦聽了個半飽,扯著段圓圓在主桌上豎著耳朵吃齋飯。

    隻可惜她們兩個一來,其他人就慢慢不說話了。

    段圓圓歎了口氣,她也想聽八卦,不想坐在上頭當神像啊。

    祠堂裏鞭炮聲放得很響。

    方小太太臉色蠟黃地縮在被褥裏頭,聽到動靜一骨碌爬起來,抱著寧幺兒叫奶娘:“快!快把孩子抱到祠堂去!”

    奶娘低著頭不挪步子,道:“太太,我不好過去,裏頭都是男人,還是寧家的祠堂,外人跑進去被打死了也沒個說法!”

    方小太太在床上喘著氣眼冒凶光地看著她:“我給老太太守過孝,這孩子是老爺的親骨肉,就算我是女人去不得,也沒不要幺兒去的道理。”

    “他們就是不想承認這個孩子!”方小太太沉下臉看著奶娘:“你是我娘家送來的奶娘,我賣不了寧家人還賣不了你?今天你要是不去,就去別人家不要回來了。”

    奶娘聽得哆嗦,慌忙抱著孩子朝外頭跑,寧幺兒生得健壯,在奶娘懷裏也不怕,抱了一路還笑嘻嘻的,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看著又機靈又漂亮。

    二房的下人守在祠堂外頭,看奶娘抱著孩子過來就嘿嘿笑了兩聲,跑上去笑著問她:“好奶娘,不在家喂孩子跑到這頭又想喂哪個爺們兒?”

    奶娘臉臊得通紅,罵道:“宰腦殼的小王八,祠堂跟前也好滿嘴噴糞,也不怕老爺從棺材裏頭跳出來?”

    下頭人沒臉沒皮地笑著任憑她怎麽罵,都不讓進去。

    幾個爺早吩咐過了,這個小雜種絕不能讓它進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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