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傻小子樹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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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三個人動靜不小,都沒吵醒樹根兒。

    很不對勁兒。

    趙柯蹲下,手背兒貼在他額頭上。

    趙芸芸蹲在她旁邊兒,問:“他臉這麽紅,是不是發燒了?”

    “可能有點兒低燒。”

    她們兩個人將洞口堵得嚴嚴實實。

    陳三兒站在後頭用餘光去光瞥樹根兒,看不清楚情況,就抻脖子去瞧。

    趙柯和趙芸芸一動,他連忙收回視線,流裏流氣地使勁兒抖腿,滿臉不在意地說:“他冬天住廚房。”

    趙柯回頭,“你為什麽知道他冬天住廚房?”

    陳三兒望天,沒皮沒臉地說:“就知道嘍。”

    趙柯警告他:“你最好注意點兒,不要犯些原則性的錯誤。”

    陳三兒記吃不記打,嘴賤:“我犯了能咋地?”

    趙芸芸嫌惡地看他一眼。

    陳三兒衝她嬉皮笑臉,“小心晚上我上你家去。”

    話音剛落,一塊兒拳頭大小的土坷垃突然砸向他。

    陳三兒瞬間變色,跳起來躲閃。

    土坷垃落在地上,摔得稀碎。

    陳三兒心有餘悸地抬頭,看向趙柯,“你不用這麽狠吧,謀殺啊?”

    趙柯冷冷地看著他。

    陳三兒悻悻,“切~走了。”

    “等會兒。”

    陳三兒住腳,不耐煩地回頭,“還想咋地?”

    “得送樹根兒去衛生所,你走了我們怎麽扛?”

    得,還得幹苦力。

    陳三兒憋悶地走回來,背對著豆秸洞,蹲下。

    趙芸芸看著他這姿勢,腳癢,就抬起腳踹向陳三兒的屁股。

    “誒——”

    趙柯出聲想要製止,已經晚了。

    陳三兒撲跪在地,扭過頭就發火:“趙芸芸!你皮癢是吧?”

    趙芸芸衝他做鬼臉,“怕你啊~”

    趙柯不讚同地看她,“別鬧。”

    怎麽能對惡狗挑釁?

    趙芸芸一秒正經,乖的不行。

    趙柯又對凶神惡煞的陳三兒說:“你別跟她計較,先送樹根兒去衛生所。”

    陳三兒看一眼這都沒醒的樹根兒,對趙柯說:“老子是給你這個麵子。”

    然後食指凶狠地指著趙芸芸,“死丫頭,再有下回,你給我等著。”

    趙芸芸在趙村兒生產隊就不知道什麽叫“怕”,睜大倆眼睛直視他,一點兒不帶躲閃的。

    陳三兒……又不能真揍她,手保持指著她的動作,停在那兒十來秒,威懾力越來越低,越來越尷尬,隻能恨恨地收回來。

    艸,死丫頭,早晚要她好看!

    陳三兒瞪她一眼,再次蹲下,動作間都是火氣。

    趙芸芸好像贏了一樣,衝趙柯抬下巴挑眉毛,神氣十足。

    趙柯無奈,“趕緊扶人吧。”

    倆人一左一右抓著樹根兒的手臂,將人拖出來。

    樹根兒才十三,人也瘦,兩個人不費什麽力氣就扶他到陳三兒背上。

    陳三兒背起樹根兒,先一步出去。

    趙柯在後麵關大門,麻繩纏在上麵,沒有係結。

    衛生所——

    陳三兒放下樹根兒就走了。

    趙建國給脫掉樹根兒不合身的上衣,檢查他的身體,“身上沒有特別明顯的傷痕,應該打得不重。”

    趙柯聽到,心情總算不那麽沉重。

    “誒?”

    趙建國拿體溫計給他量體溫,發現他上臂內側有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青紫。

    應該是掐出來的。

    趙芸芸氣憤:“什麽人啊,咋這麽壞!”

    趙建國好笑,“一看你這丫頭就沒挨過打,打孩子最不能往臉上打,打屁股,掐大腿裏、胳膊裏不容易打壞。”

    趙芸芸知道了沒用的知識,不由地看向趙柯。

    趙柯感覺到她的目光,都不用看她的表情,說道:“趙楓經驗比較豐富。”

    趙建國笑著說:“是,趙楓小時候淘氣。”

    幾分鍾後,趙建國拿出體溫計,舉起來看,“低燒,不嚴重,我給他擦擦身上,降降溫,不用吃藥。”

    趙建國洗了一塊兒棉布,在樹根兒身上擦。

    他瘦骨嶙峋的,趙建國的大手在排骨架上擦過,好像能壓斷他的骨頭。

    趙芸芸不忍看,“三叔,你再輕點兒。”

    其實生產隊的小孩兒幾乎都是瘦巴巴的,不過趙建國沒嫌她多事,真就力度更輕。

    ·

    鄭廣梅基本每天都會帶六歲的兒子劉小寶一起上工,今天回到家一抬手,發現麻繩沒係,驚了。

    “是不是遭賊了?!”

    鄭廣梅慌急地走進去,查看屋門,倉房門,雞架,還有後園子的菜。

    什麽都沒丟。

    劉廣誌說:“是不是你沒係,記錯了?”

    “不可能!”鄭廣梅極其肯定,“我怎麽可能沒係?”

    她眼睛一掃,掃到豆秸堆,忽然一臉明白,“肯定是傻根兒那個小子,我非得揍他不可……”

    劉小寶有樣學樣兒,跟在她身後惡狠狠地說:“揍傻根兒。”

    劉廣誌站在原地,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

    而鄭廣梅一看見空空如也的豆秸洞,就罵道:“這個傻子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害得家裏差點兒丟東西,最好死在外頭別回來了!”

    劉家院門口,趙芸芸拿著工分本,沒好氣地說:“你家有啥好丟的?說話這麽惡毒。”

    鄭廣梅看見接話的人是她,臉上的表情滯了滯。

    劉廣誌扯起個笑,“芸芸來我家記工分兒啊?快進屋喝口水。”

    “我就不進了,省得丟東西賴我。”趙芸芸冷嘲熱諷完,打開本子語氣生硬地問,“多少?”

    劉廣誌覥著笑臉報了兩個數兒。

    趙芸芸例行公事地提醒她“會核對”,記好工分後,對夫妻倆說:“你家大門是趙柯解得,你們找她要說法兒去吧。”

    劉廣誌幹笑,“趙主任來我家幹啥啊?是不是有啥誤會?”

    趙芸芸看不慣他們,沒啥好態度,“有社員舉報你們虐待孩子,我們趕到後發現樹根兒躺在豆秸堆裏,還發燒了,現在在衛生所。”

    “誰這麽欠,還舉報。”鄭廣梅推了一把劉廣誌,“還不去把人領回來,我告訴你啊,我一毛錢都沒有,別讓我出藥錢。”

    趙芸芸不樂意,“你憑啥不去,被舉報的是你。”

    鄭廣梅被她一個大姑娘這麽揪著不放,下不來臉,“去就去,我就不信誰家還不收拾個淘氣孩子。”

    另一頭,樹根兒一醒過來,就害怕地翻下床要往家跑。

    趙建國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你幹啥去?”

    樹根兒使勁兒扒拉他的手,急急地說:“回家,回家!”

    趙建國不鬆手,哄他:“樹根兒,聽話,先吃藥。”

    樹根兒不幹,掙紮得厲害,就要回家。

    趙柯把紙板拿到了衛生所,正坐在外頭糊報紙窟窿,聽到吵鬧聲,進屋,“樹根兒,怎麽了?”

    樹根兒聽到她的聲音,掙紮的動作瞬間停下,整個人都平靜下來。

    趙建國稀奇,“這小子是安開關了嗎?”

    他鬆開樹根兒比燒火棍兒沒粗多少的手腕子,樹根兒也沒再亂跑,傻乎乎地盯著趙柯笑,喊:“趙主任!”

    趙主任本人哭笑不得,“你從哪兒聽來的?”

    樹根兒傻笑。

    趙建國拿過來一紙包藥粉,“正好,你讓他把藥吃了。”

    樹根兒一聽“藥”,渾身的刺全都豎起來,害怕地一溜煙兒鑽到木床底下,不出來。

    趙柯蹲下往裏看,連哄帶騙:“樹根兒,你最聽話,出來喝藥,喝藥病才能好,不喝藥就得紮針,針頭那~~~麽長……”

    趙建國相當配合,拿了一個最大號的針筒,蹲在那兒展示給樹根兒看,“樹根兒,看見了嗎?針頭紮進屁股,疼得你嗷嗷叫。”

    樹根兒嚇得更加往裏錯,“不要不要不要……”

    趙柯又換了個法子,引誘他:“你想不想吃糖?你把藥喝了,我給你一塊兒冰糖,怎麽樣?”

    “我想吃糖!糖給我,不給傻子!”

    霸道的童聲在衛生所響起。

    緊接著,趙柯肩膀的布料被人抓住,扯動。

    “你聽見了嗎?”

    趙柯:“……”

    上次生產隊有熊孩子對她沒大沒小是什麽時候來著?

    趙柯左手扶著床板,緩緩抬起頭,客氣地說:“小子,鬆開手。”

    劉小寶不鬆,反而抓得更緊,“糖給我,傻根兒的都是我的。”

    他手指甲縫兒都是泥,趙柯的肩膀已經抓出黑爪印兒。

    先禮後兵,她已經客氣過了,別怪她不客氣。

    趙柯伸手掐他胳膊內側的軟肉。

    劉小寶立馬哭嚎:“媽——她掐我!”

    鄭廣梅瘋了似的衝進來,摟住劉小寶,質問趙柯:“你憑啥掐我家小寶?”

    趙柯起身,手指撣了撣肩膀上的黑爪印兒,“賠我衣服。”

    鄭廣梅視線落在她肩膀上,依舊不滿:“洗洗不就幹淨了,這麽點兒事兒跟孩子計較啥?”

    趙柯拿起她爹剪繃帶的大剪子,扯過劉小寶的褲腿兒就是一剪子。

    鄭廣梅驚叫:“你幹啥!”

    趙柯滿扔掉形狀不規則的布條,學著她的語氣,滿不在乎地說:“小孩子都淘氣,說不上什麽時候就刮壞衣服,縫上不就好了,這麽點兒事兒至於嗎?”

    鄭廣梅張嘴結舌。

    趙芸芸在衛生所門口捂嘴笑,活該。

    這時劉廣誌走進來,一臉慈父模樣,緊張極了,“剪刀這麽鋒利,沒傷到小寶吧?”

    鄭廣梅立馬說:“傷到我小寶,你賠得起嗎?”

    趙柯放下剪子,環胸坐在木床上,審視兩人:“小兒子是寶,大兒子就是草?怎麽不關心關心樹根兒怎麽樣了?”

    鄭廣梅不屑,“他一個傻子,跟我小寶能比?他也配?”

    劉廣誌對大兒子的身體漠不關心,隻陪著笑臉說:“趙主任,你看誰家不打孩子?那舉報的人就是沒事兒找事兒,真沒啥。”

    他說完才想起來問樹根兒:“樹根兒呢?”

    “樹根兒在這兒!”

    樹根兒從床底下爬出來,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劉廣誌,“爹,找樹根兒?”

    劉廣誌冷淡地應了一聲:“嗯,回家吧。”

    “回家!”

    樹根兒立馬興衝衝地爬起來,跟在爹身後。

    趙柯眉頭漸漸攏起,“……”

    趙芸芸急忙抬手擋在門前,“這就走啦?你們讓樹根兒住豆秸堆的事兒,咋說?”

    “樹根兒愛在那兒玩兒,不信你聽我問他。”劉廣誌笑著看向樹根兒,“是不是你自己想躺豆秸堆的?”

    爹說什麽都是對的。

    樹根兒重重點頭,“是,樹根兒喜歡。”

    趙芸芸不信。

    鄭廣梅還因為兒子被“欺負”生氣,“我們又沒有罪,幹啥攔著我們?”

    趙芸芸隻得不甘心地緩緩放下手。

    “等一下。”

    趙芸芸的手又趕忙支在門上,期待地看趙柯。

    趙柯沒有如她所想的“教訓”劉廣誌和鄭廣梅,而是拿起藥粉,說:“樹根兒還沒吃藥。”

    鄭廣梅壞脾氣地說:“又不嚴重,錢多燒得慌啊,給個傻子白吃藥。”

    劉廣誌就沒接,好像很怕鄭廣梅生氣。

    趙柯看著這對夫妻倆的相處模式,說:“沒事兒,不用付錢,就當扯平了。”

    鄭廣梅不滿,劉廣誌先一步接過藥粉,催促樹根兒:“趕緊把藥吃了。”

    樹根兒依舊滿臉抗拒,可爹讓他吃,他幾乎沒猶豫,直接往嘴裏倒,嗆的咳嗽也硬往下咽。

    趙柯和趙建國見過他吃藥多費勁,都有些發怔。

    趙建國先反應過來,趕緊把水喂到他嘴邊兒。

    樹根兒喝了一口水,順下藥粉,衝他爹露出個傻笑,牙上還糊著沒咽下去藥粉。

    劉廣誌直接轉開眼,看向趙柯,沒脾氣似的問:“趙主任,我們可以走了嗎?家裏還有一大攤活兒呢。”

    趙柯沉默。

    劉廣誌就一左一右拉著鄭廣梅和小兒子出去。

    趙芸芸著急,問趙柯:“你就讓他們這麽走啦?”

    “不走能怎麽樣?”趙柯無奈,“你也聽我爹說了,傷得不重,樹根兒又樂意跟他們回去,我們還能強留嗎?”

    趙芸芸憋氣,忍不住遷怒:“肯定是陳三兒瞎舉報,害得咱們白折騰。”

    在家的陳三兒突然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誰又罵我?”

    不過虱子多了不怕癢,罵他的人多了,也是白罵。

    而鄭廣梅離衛生所遠了,就開始埋怨劉廣誌,“憑啥持平?你咋那麽大方!”

    劉廣誌賠著小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消消氣。”

    鄭廣梅厭惡地看樹根兒一眼,“再說領他回家幹啥?我真是一眼也看不下去,攆走算了。”

    劉廣誌說:“他都這麽大了,能幹活兒了,攆走多虧。”

    鄭廣梅一想,也是,“回頭你去問問隊長,讓他去上工,我可不想白養個傻子!”

    劉廣誌答應。

    鄭廣梅又低頭對親兒子笑著說:“讓他掙工分給你買糖吃。”

    劉小寶一聽,歡呼:“好哦!不給傻子吃!”

    鄭廣梅應,“不給他吃。”

    劉廣誌啥也沒說。

    從始至終,樹根兒都顛顛兒跟在三人後麵,像是一條沒有家的流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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