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決賽日—失魂的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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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陽光透過酒店窗簾的縫隙,像一道冰冷的探照燈光柱,切割開房間內的昏暗,精準地落在耿斌洋臉上。他早已醒來,或者說,他根本未曾真正入睡。雙眼空洞地瞪著天花板,直到那光線刺得他眼球發疼,才機械地轉動了一下脖頸。
    腦海裏反複播放著上官凝練虛弱的“一定要贏啊”,兄弟們湊錢時焦急信任的臉,以及王誌偉那惡魔般的低語和那箱散發著罪惡氣息的鈔票……這些畫麵交織成一片混沌的、令人窒息的漩渦,要將他徹底吞噬。
    身體像是被灌滿了沉重的鉛塊,每一個簡單的動作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心力。他走進浴室,用冷水反複衝洗著臉,試圖喚醒那具似乎已經死去的軀殼。鏡子裏的人,臉色慘白,眼窩深陷,瞳孔裏沒有一絲光彩,隻有一片死寂的灰敗。他伸出手,輕輕觸摸著鏡麵,冰涼的觸感傳來,卻無法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行屍走肉……”
    他對著鏡中的自己,無聲地翕動嘴唇,給出了最準確的評價。
    酒店餐廳裏,氣氛凝重。隊員們默默地吃著早餐,沒有人高聲談論,偶爾交換的眼神裏都帶著對決賽的緊張和對上官凝練的擔憂。蘆東和張浩看到耿斌洋走來,立刻迎了上去。
    “老耿,上官那邊……”
    張浩急切地開口,聲音裏滿是關心。
    耿斌洋垂下眼瞼,避開他們的目光,用早已在內心排練了無數遍的、幹澀沙啞的聲音回答:
    “醫院……開通了綠色通道,專家團隊評估後,說可以……可以先手術。錢……學校和我們自己湊的,暫時夠了。”
    他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喉嚨裏擠出來,每一個音節都像刀片刮過喉管,帶著自我唾棄的血腥味。他在撒謊,用他最深愛的女孩的希望和兄弟們的信任,編織著一個維持表麵平靜的、一觸即破的謊言。這謊言讓他惡心,卻又不得不繼續說下去。
    蘆東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試圖傳遞力量:
    “太好了!這下你可以安心比賽了!我們就知道,天無絕人之路!上官一定會沒事的!”
    “安心?”耿斌洋在心裏發出無聲的、歇斯底裏的慘笑。他的身體在蘆東拍打下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仿佛那手掌帶著千鈞之力。他多麽想將眼前這兩個最信任的兄弟緊緊抱住,將所有的痛苦、屈辱和盤托出,乞求他們的原諒。
    但他不能。那個裝著肮髒鈔票的箱子,那個魔鬼的契約,已經將他徹底囚禁。他隻能僵硬地點了點頭,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模糊的、連自己都聽不清的“嗯”。
    坐在一旁的於教練,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耿斌洋。他看到了耿斌洋那無法掩飾的蒼白和失神,看到了他眼神裏的躲閃和死寂,看到了他回答時身體的細微顫抖。
    這絕不僅僅是擔憂女友手術所能解釋的狀態。這更像是一種……靈魂被抽離後,隻剩下無盡愧疚和絕望的空殼。於教練的眉頭深深鎖起,心中的不安如同陰雲般迅速積聚,但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沉默地喝完了杯中的牛奶,那冰冷的液體仿佛一路涼到了心底。
    前往決賽場地的大巴上,氣氛不同於以往任何一場比賽。沒有激昂的戰歌,沒有互相的鼓勁,隻有一片壓抑的沉默。隊員們要麽閉目養神,要麽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臉上寫滿了大戰前的肅穆。
    耿斌洋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將額頭抵在冰涼的車窗上。窗外,這座陌生的城市正在蘇醒,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充滿了生機。而他的內心,卻是一片荒蕪的廢墟,寒風呼嘯。他感覺自己正被一輛無形的囚車,押送往一個公開的刑場。而劊子手,正是他自己。
    “斌洋。”
    於教練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耿斌洋猛地一顫,像是受驚的兔子,慌亂地抬起頭。
    於教練在他旁邊的空位坐下,目光銳利如鷹,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視他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教練的聲音壓得很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告訴我,你真的準備好了嗎?”
    耿斌洋的心髒驟然縮緊,他幾乎要在於教練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崩潰。他死死咬住牙關,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維持住表麵的平靜,聲音嘶啞地回答:
    “教練……我……準備好了。”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又被割裂了一塊。他準備好了嗎?他準備好了去背叛,去表演,去親手埋葬一切。
    於教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有擔憂,有審視,或許還有一絲早已看穿卻無力改變的無奈。他最終什麽也沒再說,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這聲歎息,像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耿斌洋心中僅存的僥幸。他知道,教練或許已經猜到了什麽。這讓他最後的掩體,也搖搖欲墜。
    全國大學生足球聯賽總決賽的舉辦地——能容納超過五萬人的國家體育場,此刻已是人聲鼎沸。旌旗招展,鑼鼓喧天,空氣中彌漫著狂熱與期待。巨大的橫幅懸掛在看台四周,雙方球迷的助威聲浪如同實質般的衝擊波,在場館內來回激蕩。
    走在燈火通明的球員通道裏,金融學院的隊員們能清晰地感受到腳下地麵的微微震動,以及從通道口傳來的山呼海嘯。這是夢想的舞台,是無數汗水與拚搏最終指向的聖地。
    然而,這一切在耿斌洋的感官中,卻是扭曲而模糊的。刺眼的燈光讓他眩暈,震耳欲聾的噪音讓他心煩意亂,他甚至能聞到空氣中混合著汗水、草皮和……金錢腐朽的怪異氣味。
    他低著頭,緊緊跟隨著隊友的腳步,仿佛一個即將走上絞刑架的囚徒,通往球場的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尊嚴和夢想的碎片上。
    更衣室裏,於教練在進行最後的戰術部署。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試圖將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比賽本身。
    “甘州理工!我知道,他們半決賽拚得太狠,四大主力後衛因為紅黃牌全部停賽,主力後腰和主力前腰也因傷高掛免戰牌!”
    於教練用力敲打著戰術板
    “他們今天首發的是一條徹頭徹尾的、缺乏大賽經驗的替補防線和一個全新的中場組合!這是他們最虛弱的時候!也是我們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記住我們的戰術!利用我們三叉戟的衝擊力和默契,從開場就衝擊他們稚嫩的後防!用速度和配合撕碎他們!耿斌洋!”
    於教練突然點名。
    耿斌洋身體一僵,猛地抬起頭,眼神渙散,仿佛剛從一場噩夢中被驚醒。
    “你的穿插、調度和最後一傳是關鍵!你是我們進攻的節拍器!撕開他們臨時拚湊的防線,為蘆東和張浩創造空間!明白嗎?”
    於教練的目光緊緊鎖定著他,帶著不容置疑的期待。
    “……明白。”
    耿斌洋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節拍器?”他內心在瘋狂嘶吼,“我是一個即將按下停止鍵,不,是自毀鍵的故障機器!”
    “大聲點!我沒聽見!”
    於教練提高了音量,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試圖喚醒他。
    “……明白!”
    耿斌洋幾乎是吼了出來,但聲音裏沒有底氣,隻有一種瀕臨崩潰的嘶啞和空洞。這聲“明白”,像是對自己命運的最終宣判。
    於教練的眼底閃過一絲更深沉的憂慮,但他沒有時間再深究。
    “上場!”他大手一揮。
    當金融學院的首發十一人牽著球童的手,踏著激昂的入場音樂,從通道口走入那片被無數燈光和目光聚焦的綠茵場時,巨大的聲浪瞬間將他們吞沒。
    熟悉的歡呼聲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在耿斌洋的靈魂上。他麻木地跟著隊伍,進行賽前握手、合影、挑邊。他的目光偶爾掃過對麵甘州理工的替補席,那些陌生的、帶著緊張和興奮的年輕麵孔,在他眼中仿佛都變成了王誌偉的爪牙,正用嘲諷的眼神盯著他,提醒著他那肮髒的交易。
    “中央電視台!中央電視台!各位觀眾朋友們晚上好!您現在收看的是全國大學生足球聯賽總決賽的現場直播!對陣雙方是首次闖入決賽的黑馬——金融學院,以及有那麽一點點運氣但同樣首次進入決賽的——甘州理工大學!”
    解說員清晰洪亮的聲音通過廣播係統傳遍全場。
    “我是解說員賀瑋。”
    “我是解說嘉賓徐洋。”
    “徐洋指導,賽前我們拿到雙方的首發名單,甘州理工這邊的情況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嚴峻!他們不僅僅是缺少核心前鋒,整個中後場幾乎塌陷!四大主力後衛因為累積紅黃牌全部停賽,主力後腰和主力前腰也因傷高掛免戰牌!今天首發的是一條徹頭徹尾的、缺乏大賽經驗的替補防線和一個全新的中場組合。”
    “是的,賀瑋。這簡直是毀滅性的打擊。一條完整的、配合默契的防線被完全拆散,中場發動機和節拍器同時缺陣,這對甘州理工的防守體係和由守轉攻的影響是致命的。反觀金融學院,今天依舊是全主力出戰,兵強馬壯。他們的前場三叉戟——隊長蘆東,影子前鋒耿斌洋,以及邊路快馬張浩,將麵對一條臨時拚湊的、充滿不確定性的防線。如果金融學院能抓住這一點,從開場就施加巨大壓力,他們今天奪冠的希望,理論上非常大。”
    “不過足球是圓的,比賽沒結束,一切皆有可能。好,隨著主裁判的一聲哨響,比賽開始了!由身穿傳統紅色球衣的金融學院首先開球!”
    蘆東將球輕輕敲給耿斌洋。
    按照既定戰術,耿斌洋應該立刻將球回傳給中場的喬鬆或者陳龍飛,然後自己前插,拉開空當。然而,在觸球的那一瞬間,耿斌洋的腦海中卻猛地閃過王誌偉那冰冷的聲音:
    “……履行你那一部分的……承諾。”
    同時,上官凝練躺在病床上蒼白的臉龐與蘆東信任的眼神如同兩把巨錘,狠狠對撞在他的腦海!
    “傳球?然後進攻?不……我不能……我收了錢……我承諾了……”
    他的動作出現了一個極其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停滯,肌肉在那一刻仿佛背叛了他的本能。就是這零點幾秒的猶豫和內在的抗拒,讓原本流暢的開局出現了凝澀。他最終還是將球回了出去,但力度和角度都稍顯別扭,接球的喬鬆需要調整一步才能控好球,金融學院的第一次進攻組織節奏被無形中拖慢了一拍。
    “哦?金融學院的開球……似乎有點不夠流暢,耿斌洋這個回傳顯得有些猶豫。”
    解說員賀瑋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細節。
    比賽在金融學院的主導下進行。畢竟實力占優,即使核心之一狀態異常,他們依然能夠憑借整體實力壓製住殘陣出擊的甘州理工。蘆東和張浩在邊路異常活躍,不斷利用個人能力衝擊對方的防線。
    第8分鍾,張浩在左路利用速度強行超車對方替補右後衛,下底傳中!皮球劃出一道低平的弧線飛向門前!點球點附近,蘆東已經包抄到位,隻要碰到球就有極大可能破門!
    然而,就在蘆東即將觸球的瞬間,一個紅色的身影卻“恰好”出現在了他的跑動路線上,幹擾了他的射門動作——是耿斌洋!他仿佛“無意”中跑了一個重疊的位置,與蘆東撞在一起,兩人誰都沒能碰到球,皮球滑門而過!
    “哎呀!”看台上響起一片惋惜之聲。
    蘆東難以置信地看向耿斌洋,眼中充滿了困惑和一絲惱怒:
    “老耿!你跑這來幹嘛?!”
    耿斌洋張了張嘴,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他能說什麽?說他是因為內心巨大的負罪感和潛意識裏阻止進球的念頭,導致跑位失去了往日的靈氣和判斷,甚至變成了阻礙?
    他隻能低下頭,避開了蘆東的目光,內心在瘋狂呐喊:“東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我可能就是故意的……我控製不住我自己!”
    第15分鍾,金融學院後場斷球,付晨手拋球發動快速反擊。邱明在中場拿球,觀察前方,耿斌洋正處於一個絕佳的空當,隻要球傳過去,就能瞬間形成麵對球門的威脅。
    邱明毫不猶豫地將球傳了過去!
    就在皮球即將滾到耿斌洋腳下時,他的大腦再次被混亂的思緒淹沒。“接球,轉身,推進……不行!王誌偉在看著!那七十萬……像毒蛇一樣纏著我的腳踝!”
    他的腳步卻莫名其妙地一個踉蹌,仿佛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絆了一下,伸出去停球的腳踝顯得異常僵硬。球……停大了!直接滾出了邊線!
    “嗶——”裁判哨響,甘州理工的界外球。
    “這……耿斌洋這個停球……”
    解說員徐洋的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解
    “這不像他平時的水平啊。他今天看起來……好像有點不在狀態?麵對對方如此稚嫩的替補防線,他本該是那個最能抓住漏洞、製造殺機的人,但現在看起來,他反而成了金融學院進攻的‘刹車片’。”
    場邊的於教練雙手抱胸,臉色已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技術失誤,那更像是……心神不寧導致的肢體僵硬,一種從靈魂深處蔓延出來的抗拒。
    甘州理工的球員們也漸漸察覺到了金融學院中場的異樣,尤其是那個身披7號球衣、賽前被重點研究的核心球員耿斌洋,今天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他的跑動不再充滿靈氣和威脅,傳球缺乏穿透力,甚至多次出現不應有的失誤。這讓他們原本有些畏縮的心態,逐漸變得大膽起來。
    第22分鍾,甘州理工抓住金融學院中場傳球失誤(源自耿斌洋一次力量過小的橫傳被斷),打出一次簡潔快速的反擊。他們的替補前鋒憑借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衝勁,帶球強行突進,在禁區外來了一腳遠射!力量十足,但角度太正,被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付晨穩穩抱住。
    “好險!金融學院要小心了!不能因為對手是殘陣就掉以輕心啊!中場尤其是耿斌洋這一點,今天失誤有點多,這給了對手很多反擊的機會。”賀瑋點評道。
    第28分鍾,金融學院獲得前場右側的絕佳任意球機會。位置極佳,正在耿斌洋“天外飛仙”的射程之內。全場金融學院的球迷都站了起來,期待著他的招牌式破門。
    耿斌洋默默地走到球前。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將那些混亂的思緒壓下,專注於這個球。他望著人牆和球門,但眼前浮現的卻是上官凝練期盼的眼神和王誌偉冷笑的臉。“進球?贏了怎麽辦?凝練的手術……不,我不能進……可是……”
    助跑,擺腿……就在腳背即將接觸皮球的瞬間,極致的矛盾和心理鬥爭讓他的技術動作徹底變形!
    “砰!”
    他踢呲了!皮球沒有像預想中那樣劃出美妙的弧線墜向球門,而是又高又飄,像一架迷失方向的航班,直接飛過了橫梁,落向了後麵的看台。
    “喔——”看台上響起一片巨大的遺憾聲。
    耿斌洋站在原地,低著頭,雙手叉腰,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沒有人知道,他此刻內心正經曆著怎樣一場山崩海嘯。他不是踢呲了,他是在最後關頭,潛意識裏強大的負罪感和對交易的“忠誠”壓倒了一切,讓他收回了力量,改變了腳法!他在主動地、絕望地破壞這次得分機會!
    “對不起……對不起……”
    他在心裏對著所有支持者,對著自己的夢想,一遍遍地懺悔。
    “這個球……耿斌洋處理得……太失常了。”
    徐洋指導的語氣已經帶著明顯的批評意味
    “這個位置的任意球,對於他這個級別的球員來說,應該是十拿九穩的得分機會。他今天的心理狀態,看來是出了很大的問題。”
    蘆東跑到耿斌洋身邊,用力推了他一把,低吼道:
    “耿斌洋!你到底怎麽回事?!醒醒!這是決賽!”
    耿斌洋被推得晃了一下,依舊沒有抬頭,隻是死死地盯著腳下的草皮,仿佛要將自己埋進去,徹底消失。他無法麵對蘆東的質問,更無法麵對自己那顆已經支離破碎的心。
    第35分鍾,金融學院打出了上半場最精彩的一次團隊配合。蘆東回撤拿球,與陳龍飛做了一個二過一後,將球分給右路插上的張浩。張浩利用節奏變化晃開防守,沒有選擇下底,而是內切後送出一記極具穿透性的直塞球!皮球精準地找到了反越位成功的——耿斌洋!
    單刀了!完美的機會!
    全場沸騰!所有金融學院的支持者都站了起來!
    在接球的那一刹那,耿斌洋的身體記憶幾乎要帶著他完成一係列流暢的射門動作。但就在他調整步點,準備直麵門將的瞬間,王誌偉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再次響起:
    “記住,輸球,專家和錢。贏球……你知道後果。”
    與此同時,上官凝練可能因無錢手術而落下終身殘疾的恐怖畫麵,像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讓他瞬間四肢冰涼,動作僵硬。
    在他接球、調整、準備射門的整個過程中,他的動作卻顯得異常遲緩、笨拙,仿佛腿上綁著千斤重擔,大腦和身體失去了連接。他似乎在……等待?等待對方回防?等待一個能讓他“合理”丟失球權的機會?他內心的掙紮達到了頂點
    “射門啊!為了東哥!為了耗子!為了大家!……不!不能射!為了凝練!我必須輸!”
    這致命的遲疑,讓原本被他甩在身後的甘州理工中後衛拚命回追,終於在最後一刻,用一個極其狼狽的滑鏟,堪堪將球破壞出了底線!角球!
    “哇!!!”巨大的驚呼聲和惋惜聲幾乎要掀翻體育場的頂棚!
    “天哪!耿斌洋!他浪費了一次黃金般的單刀球機會!”
    賀瑋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
    “他在等什麽?!他的處理太拖遝了!麵對對方經驗不足、轉身可能偏慢的替補中衛組合,他本可以利用速度或假動作輕鬆破門,但他卻表現得如此猶豫!這完全不是我們熟悉的那個冷靜高效的影子前鋒!”
    徐洋的語氣也充滿了遺憾和不解:
    “不可思議!這個球處理得……簡直是業餘水平!他好像根本不想射門一樣!金融學院今天最大的問題,恐怕就出在他們的7號身上。對手已經把最大的弱點暴露給你了,可你這個最鋒利的矛,卻自己鈍掉了!”
    蘆東雙手抱頭,跪在草皮上,臉上寫滿了巨大的失望和無法理解。張浩衝到耿斌洋麵前,激動地揮舞著手臂,想要說些什麽,但看到耿斌洋那副失魂落魄、仿佛隨時會碎裂的樣子,最終隻是狠狠地跺了跺腳,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
    場邊的於教練,猛地從教練席上站起,又緩緩地坐了下去。他的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看著場上那個如同孤魂野鬼般的7號,眼神中最後一絲期待的光芒,徹底熄滅了。
    而看台某個不起眼的VIP包廂裏,王誌偉穿著一身昂貴的定製西裝,悠閑地靠在舒適的座椅上,嘴角勾起一抹一切盡在掌握的、冰冷的笑意。他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俯瞰著場上那個狼狽的7號,仿佛在欣賞一出早已寫好劇本的精彩戲劇。他端起一杯香檳,輕輕抿了一口,醇厚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絲愜意的滿足。
    第41分鍾,持續的被動和核心的夢遊,終於讓金融學院付出了代價。
    甘州理工再次抓住耿斌洋一次漫不經心的、近乎送球權的回傳失誤,斷球後發動快速反擊。這次,他們甚至沒有進行複雜的中場組織——因為他們的組織中場不在場上——而是依靠一股血氣,直接長傳找前場支點,然後利用簡單的二過一配合,就打穿了金融學院因為前壓過度而略顯空虛的後防線。他們的替補邊鋒在禁區左側接到傳球,麵對付健生的防守,他沒有選擇突破,而是直接起腳傳中!
    皮球又急又快地飛向小禁區前沿!金融學院的中後衛叢慶和李誌剛,麵對對方陌生的、並非主力中鋒的衝擊點,在判斷和協防上出現了一絲溝通上的遲疑,兩人都沒有完全爭到落點!混亂中,甘州理工那名拚勁十足、名不見經傳的替補前鋒,如同鬼魅般從兩人中間殺出,一個俯衝魚躍衝頂!
    付晨反應神速,側身飛撲,指尖甚至碰到了皮球!但距離太近,力量太大!
    “砰!”
    皮球砸在付晨的手上,略微變線,但還是頑強地竄入了球網右下角!
    GOALLLLLLLLLLLLLLLLLLLLLL!!!!!!
    甘州理工大學進球了!10!
    進球的前鋒瘋狂地衝向角旗區慶祝,他的隊友們一擁而上,疊羅漢般將他壓在身下。整個甘州理工的替補席都沸騰了!他們竟然在如此劣勢下領先了!
    而金融學院這邊,則是一片死寂。
    付晨痛苦地一拳砸在草皮上。叢慶和李誌剛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懊悔和難以置信。蘆東雙手叉腰,仰頭望天,胸口劇烈起伏,仿佛要將那口憋悶的濁氣徹底吐出。張浩則失神地站在原地,仿佛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所有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再次聚焦到了那個站在中圈弧附近,低著頭,仿佛與這個世界隔絕開的7號身影——耿斌洋。
    正是他之前那次毫無威脅、近乎送球權的回傳,直接導致了這次致命的快速反擊。
    賀瑋的聲音帶著震驚:
    “球進了!甘州理工大學!他們領先了!一次看似簡單卻極其高效的反擊!完全利用了金融學院核心球員耿斌洋的致命失誤!”誰能想到,一條幾乎全新的、被逼到絕境的替補防線,和一個殘缺的中場,竟然能在決賽中領先實力強大的金融學院!而這一切,都源於耿斌洋這場完全無法解釋的、災難性的表現!”
    徐洋指導的語氣已經毫不客氣:
    “這個失球,耿斌洋就是唯一的責任人!他在中場那次毫無壓力、毫無目的的的回傳,直接就是把炮彈送到了對方腳下。麵對這樣一支殘陣出擊、弱點明顯的對手,金融學院最需要的就是穩定和控製,減少不必要的失誤。但他們的核心7號,卻在不斷地、主動地給對手輸送彈藥!這是不可接受的!”
    耿斌洋聽著四周對手的歡呼和己方死寂般的沉默,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脫離了軀殼,漂浮在半空,冷漠地看著下方那個名為“耿斌洋”的軀殼,正在執行著叛徒的使命。
    他沒有感到痛苦,因為極致的痛苦已經麻木。他隻剩下一種深深的、令人作嘔的自我厭惡和虛無感。“成功了……”他在心裏對自己說,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快意,
    “我做到了……王誌偉,你滿意了嗎?”
    上半場剩餘的時間,在金融學院球員渾渾噩噩、甘州理工眾誌成城的防守中匆匆走過。
    “嗶——嗶——嗶——”
    主裁判吹響了上半場比賽結束的哨音。
    電子記分牌上,那個鮮紅的“1:0”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每一個金融學院隊員的心上,更燙在耿斌洋那早已麻木的靈魂深處。
    隊員們低著頭,沉默地走向球員通道。沒有人說話,隻有粗重的喘息和腳步摩擦草皮的聲音。壓抑、困惑、憤怒、失望……種種負麵情緒在空氣中彌漫,幾乎要凝成實質。
    耿斌洋走在最後,他的腳步虛浮,仿佛踩在棉花上。通道兩側的閃光燈在他眼前瘋狂閃爍,但他什麽也看不清,隻覺得那光芒刺眼而冰冷,像是在對他進行公開的審判和處刑。他感覺自己正行走在一條通往地獄的路上,而這條路,是他自己親手選擇的。
    更衣室的門在他身後“砰”地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麵的一切喧囂,也仿佛將所有的壓力、質疑和最終審判都鎖在了這個密閉的、令人窒息的空間裏。
    死一般的寂靜。空氣中彌漫著汗水、藥油和……失敗的氣息。
    突然,蘆東猛地轉過身,如同一頭發怒的雄獅,幾步衝到耿斌洋麵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狠狠地頂在了冰冷的金屬儲物櫃上!巨大的撞擊聲在寂靜的更衣室裏格外刺耳。
    “耿斌洋!你他媽的在幹什麽?!”
    蘆東的怒吼聲如同驚雷,在整個更衣室炸響,他雙目赤紅,額頭上青筋暴起
    “那是上官躺在醫院!不是我們!我們理解你擔心!但你看看付晨撲救摔得多狠!看看叢慶李誌剛身上有多少傷!看看耗子為了突破被鏟了多少次!大家拚了一個賽季,流血流汗,咬著牙闖過那麽多難關,不是為了來看你他媽在決賽場上夢遊的!”
    蘆東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失望而顫抖著,他指著更衣室裏每一個疲憊而沮喪的隊友:
    “你看看他們!看看我們!醒醒!混蛋!為了她,你更要贏下這個冠軍!把這個冠軍帶回去給她!這才是你現在唯一該做的事!你聽見沒有?!”
    衣領被緊緊勒住,呼吸變得困難,但身體上的痛苦遠不及內心的萬分之一。
    耿斌洋看著蘆東近在咫尺的、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看著他那雙布滿血絲卻依舊燃燒著火焰和信任的眼睛,他多麽想嘶吼,想坦白,想跪下來求他們原諒,想告訴他們自己是為了救上官凝練才不得不這麽做!但他不能。他隻能死死地咬著牙關,承受著這遲來的、應得的審判,眼神空洞地望著對方,沒有任何回應。他的沉默,在蘆東和所有人看來,更像是一種無可救藥的沉淪。
    就在蘆東的拳頭幾乎要控製不住地揮起時,一隻大手有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於教練。
    於教練的臉色同樣鐵青,但他保持著最後的冷靜。他用力將蘆東從耿斌洋身邊拉開,目光卻如同兩把冰冷的解剖刀,直直地刺向依舊靠著櫃子、失魂落魄的耿斌洋。
    更衣室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於教練和耿斌洋身上,等待著最終的宣判。空氣凝固了,隻剩下粗重的呼吸聲。
    於教練死死地盯著耿斌洋,看了足足有十秒鍾。那眼神裏,有憤怒,有失望,有痛心,有不解,但最終,都化為了一種深沉的、幾乎要將人溺斃的複雜情緒——那是一種看穿了真相,卻無力回天的疲憊與悲涼。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一字一句地說道:
    “下半場,”
    “做你該做的事。”
    這句話,像是一道最終的赦免令,又像是一道冷酷的執行令。它沒有指責,沒有追問,卻仿佛已經看穿了一切,並將最終的選擇權,冰冷地、殘忍地交還給了耿斌洋自己。
    是做那個兄弟們期待的、能夠力挽狂瀾的英雄耿斌洋?
    還是做那個被魔鬼契約束縛、必須將背叛進行到底的行屍走肉?
    耿斌洋的身體在於教練話音落下的瞬間,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閉上了眼睛,仿佛用盡了生命中最後一絲力氣,也像是……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
    更衣室裏,隻剩下隊員們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以及窗外隱約傳來的、對手在半場休息時慶祝的聲浪。
    上半場,結束了。
    但屬於耿斌洋的煉獄,才剛剛進入最殘酷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