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捉蟲) 天選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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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這算什麽大喜?”

    呂雉皺了皺眉,“女人生孩子是一隻腳踏入鬼門關,你這是雙身子,凶險更甚常人,一個不甚......”

    她聲音微微一頓,到底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抬眸瞧向跪在床榻前的太醫,“我且問你,有幾成把握保公主人母女平安?”

    “這......”

    太醫滿麵愁容,“臣不敢說。”

    ——她都不敢確定公主懷的女兒,皇後娘娘怎這般篤定?

    當然,這不是最要命的事。

    最要命的事是皇後娘娘的問題——幾成把握?

    她能說一成把握都沒有嗎?

    這種話她哪敢說!

    “說。”

    呂雉聲音涼涼。

    太醫打了個哆嗦,“娘娘,公主殿下遇神龍有感而孕,想來必有神龍保佑——”

    “說。”

    呂雉不耐打斷太醫的話。

    “臣,臣隻有兩成把握。”

    太醫不敢再推脫,顫顫巍巍伸出兩根手指。

    ——至於一成什麽的,她則是連提都不敢提。

    “兩成?”

    呂雉擰眉。

    太醫連忙道,“娘娘也曾有過身孕,豈不知懷孕生子的凶險?”

    “況公主殿下懷的是雙生子,懷時艱難,生產之際更艱難,故臣不敢為安娘娘之心便妄誇海口,此是對娘娘更是對公主殿下的不負責任。”

    呂雉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魯元這才緊張起來。

    她並非不諳世事的少女,她有過一段婚姻,也見過母後生弟弟時的凶險,雖艱難,但最終也都生下來了,所以她便覺得雙生子很好,旁人要受兩次罪才能生出來的孩子,她一次便能生下倆,省得再遭第二次罪。

    可聽女醫之言,雙生子與正常孕育明顯不同,懷時艱難,生時更艱難,以女醫醫術之高,也隻有兩成把握。

    ——甚至這兩成把握都是在母後的威逼之下說出的,其真實把握或許隻有一成。

    雙生子的凶險,由此可見一斑。

    魯元蹙了蹙眉,“我身體比常人強健些,情況是否比常人好一些?”

    “是會好一些。”

    魯元態度溫和,女醫比麵對呂後時敢說話一些,小心翼翼斟酌著用詞,盡量用魯元能聽懂的解釋來回答,“但這建立在胎兒無恙,您也無恙的情況下。”

    女醫抬眸看了一眼魯元因孕期短而毫無變化的小腹,又飛快收回視線,“殿下若想在生產之際少遭些罪,孕期便不要暴飲暴食,更不要不願意走動,整日躺在床榻上。”

    “田間的黔首生子好生,一是因為吃食不多,胎兒小,二是因為她們常幹農活,身體強健。”

    女醫耐心解釋道,“兩者相遇,便比貴人們少吃些苦頭。”

    “但田間黔首生子也並非萬無一失,有的是一屍兩命或者孩子無緣無故沒了的事情。”

    呂雉淡聲道,“隻是黔首的命不值錢,死了便死了,無人在意。”

    “而活著的黔首,不會誇大生產的痛苦,因為對她們來講,一生的苦痛有很多,生產之痛不值一提。”

    ——勞役賦稅,所嫁非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她們所要經曆的苦痛折磨,遠比世人想象得更多。

    “是,娘娘說得是,是臣狹義了。”

    女醫連忙點頭,“公主殿下非黔首所能比擬,公主殿下貴不可言,其一生的磨難也隻有生產之痛。”

    她敏銳覺察到皇後娘娘更想要孫女,便極有顏色改了說辭,“若公主殿下能順利產女,則前途不可限量。”

    “而娘娘心中所想,更是指日可待。”

    “你的任務是看護好公主與公主腹中的胎兒。”

    呂雉挑眉。

    ——她喜歡聰明人,但不喜歡不合時宜的聰明人。

    女醫心頭一驚,知曉自己失言,“喏。”

    “臣一定盡心竭力,讓公主殿下平安產女。”

    “這是自然。”

    呂雉輕撫著魯元小腹,“若她不平安,你的一家老小也不必平安。”

    “......喏。”

    女醫戰戰兢兢。

    是日,呂雉發布求賢令,廣召天下醫官。

    是日,諸子百家輪流入宮,再次與呂雉商議國政。

    ·

    “魯元有感而孕?”

    消息傳到塞外,劉邦坐在中軍大帳,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聲音,“怎麽個有感而孕?”

    斥衛道,“有神龍盤旋於公主車架,數日不退。”

    “待公主還京,便被太醫診出喜脈。”

    劉邦:“???”

    他女兒竟是天選之女?

    不,他不信。

    如果真是天選之女,那天幕說起他婆娘的時候便該將她女兒也大說特說,就比如阿武,與他婆娘合稱的呂武,那位才是真正的天選之女,天時地利人和,至於他女兒,則被一筆帶過,存在感甚至不如女兒的女兒高。

    ——當然,女兒的女兒是因為身為先皇後,卻被廢之宮中的緣故,而他女兒則是因為和親和在逃命時被他一腳踹下馬車才有了存在感。

    回想狼狽往事,劉邦麵上有些不自在。

    雖不自在,但思緒卻沒有亂——在原有的世界裏,他的女兒平平無奇,一生陳善可乏,甚至還死在他婆娘前麵,那麽年輕卻死得那麽早,很難說不是因為是心中苦悶無處宣泄,所以才導致的鬱鬱而終。

    踹女兒下馬車,將女兒嫁給張敖,甚至在她嫁給張敖之後還想將她改嫁匈奴和親,這幾件事的確是他做得不地道,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女兒的確不是什麽天選之女。

    ——天選之女不會接手一攤子破事而不去反抗,寧願把所有事情憋在心裏把自己憋死,也不與父母長輩訴苦。

    劉邦撓了撓頭。

    ——心裏雖愧疚,但不多。

    所以這個遇神龍有感而孕,多半是他婆娘搞出來的,為女兒上位而造勢。

    別的不說,他婆娘在造勢上麵真的很有一手。

    當初說他頭頂有雲氣,引得周圍人全部來投他,現在更是將祥瑞之兆發揚光大,搞了個神龍降世給女兒鋪路。

    若不是他太了解她,若不是他太了解自己女兒,否則多半會被她們母子聯手騙了去。

    可他沒被騙,世人卻都被騙了去。

    這幾日無論他走到哪,都有賀他大喜。

    ——女兒遇神龍而懷孕,這是天佑大漢,天佑他老劉家啊!

    千裏之外的邊塞反應尚且如此,華夏九州的態度可想而知。

    他心裏直犯愁,知道魯元的儲君地位已經趨近穩固,一個能勸英布放棄兵權的公主,能攻下南越諸國的公主,甚至有神龍吉兆的公主,怎麽看怎麽都是天選之女,大漢王朝的九五之尊。

    ——當然,前提是她能順利生下孩子。

    “繼續說。”

    劉邦往嘴裏塞了口餅,“懷孕之後怎麽了?”

    斥衛看了一眼劉邦,又飛快收回視線,“公主懷的是雙生子。”

    ——點到為止,凶險程度當過爹的陛下能知曉。

    劉邦動作微微一頓,手裏的餅有些吃不下去了。

    雖然他是男人,沒有生過孩子,可他經曆過戚夫人給他生孩子,那叫一個折騰,一個險象環生,說句險些把命搭在裏麵的話都不過分。

    正常婦人生一個孩子都如此艱難,魯元這是懷兩個,豈不是更凶險?

    劉邦咬著餅想了一會兒,越想越糟糕。

    他遠在邊塞,被匈奴所牽製,一時半會兒回不去。

    而膝下諸子皆年幼,隻有長子劉肥去國就藩,其他兒子全在呂雉眼皮子底下活著,劉盈已廢,呂雉隻剩魯元一步棋,這道棋若是壞了,那他的其他兒子,還會有活下來的可能嗎?

    有天幕的前車之鑒,呂雉斷不會做出給旁人做嫁衣的事情來。

    若魯元死在生產上,若劉盈不能短時間內讓身邊姬妾有孕,那麽他的所有子嗣——全部活不得。

    劉邦頓時覺得手裏的餅有點噎,抬手往嘴裏灌了口水,才勉強咽了下去,抬頭看了眼風塵仆仆的斥衛,又問了一句,“皇後有什麽新動作?”

    新動作?

    發布告示,遍尋天下名醫算嗎?

    “娘娘求才若渴。”

    斥衛覺得這大概是算的,“現在所有名醫大家全在往長安匯集——”

    “不是這個!”

    斥衛的回答與自己的問題風馬牛不相及,劉邦不耐打斷斥衛的話,“朕問的是皇後的動作!”

    “她最近對皇子們如何?有沒有苛待朕的如意跟戚夫人?”

    “這......”

    斥衛被問住了。

    ——這種天家秘事哪是他一個小小的斥衛能知道的?

    斥衛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話,劉邦擺擺手,更加煩躁,“算了,問你也白問。”

    “叫英布過來,朕有事找他。”

    “喏。”

    斥衛如臨大赦,連忙退下。

    “陛下召我?”

    英布眼珠一轉。

    南越已平,他聲名遠播,他覺得按照劉邦兔死狗烹的慣性,降旨讓他來邊塞不是為了讓他打匈奴,而是他在軍中極有威望,留他在長安始終是個隱患,還不如把他召到邊塞,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省得他威脅自己的大後方。

    事實證明他猜得果然沒錯,自來了邊塞,他便被閑置在主帳,每日看別人縱馬揚威殺匈奴,他卻隻能在營帳裏待著,不憋屈是不可能的。

    ——但憋屈總比丟腦袋強。

    阿玉說得沒錯,陛下已老,為幼主清理隱患是本能,隻要他不冒頭,一心跟著皇後娘娘,那他就不在清理之列。

    ——想想功高蓋主卻稀裏糊塗丟了性命的韓信,他現在有酒有肉有官職,已經非常不錯了!

    心裏一旦想開,便不在意受冷落。

    但不在意歸不在意,當看到劉邦大舉進攻卻無功而返時,作為武將的本能還是會心癢。

    英布來了興致,“必然是任我為先鋒,讓我打匈奴那群王八羔子!”

    ——他就說嘛,打仗這種事情還是得他來!

    跟著陛下從沛縣出來的那群人會打個屁的仗!

    英布立刻放下英玉寫給他的家書,摩拳擦掌直往劉邦的營帳去。

    “陛下,您召我?”

    英布挑簾而入,興衝衝見禮。

    “來來來,快過來。”

    劉邦衝英布招手,動作親密又熟稔。

    英布心中大喜。

    ——很好,匈奴的這場仗他是打定了!

    畢竟跟了劉邦多年,以他對劉邦的了解,此人無事不登寶殿,無事更不會獻殷勤,要不是有求於他,態度根本不會這麽好,還這麽禮賢下士。

    英布眼皮微抬,覺得自己得拿拿喬,不能劉邦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不要麵子的嘛!

    下一刻,他步並做兩步,迅速來到劉邦麵前,迫不及待問道,“陛下,可是要臣做先鋒?”

    ——他是一個純粹的武將,一個具有民族榮譽感的武將,麵子什麽的先往後放,他現在隻想打仗!

    打仗!

    打死那群王八羔子!

    垂涎國母?

    垂涎中原腹地?

    嗬,真當華夏大地無人能戰了嗎?

    也不打聽打聽,他英布還活著呢!

    “陛下放心。”

    英布拍胸脯保證,“隻要陛下一聲令下,臣必將那單於首級獻給陛下!”

    “......”

    先別吹,匈奴單於的首級不是那麽好取的。

    “匈奴之事先放一放。”

    劉邦開門見山,“你家女娃娃近日給你寫信了沒?”

    “若是沒什麽隱秘之事,便拿過來讓朕瞧瞧。”

    “???”

    英布雙眼瞪得像銅鈴,“陛下,您看臣的家書做什麽?”

    “臣女兒才十一,伺候不了您!”

    劉邦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一巴掌拍在英布後腦勺,“想什麽呢!”

    “朕是那種禽獸之人嗎?”

    劉邦雖上了年齡卻力道不小,英布不曾防備,被他拍得一個趔趄,差點一頭栽在案幾上,他扶著案幾站穩身體,一邊揉著後腦勺,一邊抬眼怨念看了眼劉邦,“您不是。”

    ——才怪。

    在美色這種事情上,劉邦比他更沒有節製。

    可問題是他家阿玉才十一,身材尚未長成,縱然聰慧早熟,也難掩一團孩子氣模樣。

    哪怕他再覺得自家女兒好,但對著一個剛到他胸口高的半大孩子誇不出一句天香國色。

    ——劉邦再怎麽在美色上沒節製,也不該把念頭打到他女兒身上。

    “您看阿玉寫給臣的家書做什麽?”

    想不出一個所以然,英布直接問道。

    ——要是讓他知道劉邦果然動了不該動的念頭,那他現在就能拚著一死把劉邦剁了!

    英布惡向膽邊生。

    “公主有孕,雙生子。”

    知曉英布在某種事情上缺根弦,劉邦懶得跟他一般見識,開門見山道,“若公主產子有危,則朕的兒子們則有可能遭受皇後毒手。”

    “?”

    英布不信。

    ——他覺得皇後娘娘比陛下好多了。

    陛下想殺他,娘娘還保他來著,不僅保他,還重用他,像娘娘這樣好伺候的掌政人不多見了,但凡娘娘跟陛下不是兩口子,他絕對會護著娘娘與陛下爭天下。

    “不能吧?”

    英布道,“娘娘是慈愛之人。”

    “慈愛個屁!”

    劉邦很鐵不成鋼,“你沒聽天幕講,她在朕死後殺了個趙王?”

    英布一言難盡。

    ——您殺的異姓王可比娘娘殺的趙王多多了。

    “行了,朕不想跟您多說。”

    英布的心思全寫在臉上,看得劉邦想踹他兩腳,“朕擔心皇後趁朕不在的時候對皇子們不利,但宮裏的消息此時透不出來,你家娃娃跟魯元有點交情,有沒有在信上說宮裏有什麽變動?”

    ——若呂雉果真對他其他兒子下手,那他說什麽都得收兵回長安。

    至於無功而返,勞民傷財什麽的,他考慮了也沒用。

    ——以前是盈兒一脈絕了之後還有其他兒子收拾爛攤子,可若是其他兒子全沒了,盈兒又廢了,魯元又傷了的情況下,他這萬裏江山交付給誰!

    這九州天下首先是他老劉家的,才能去考慮其他。

    “哦,原來陛下想問這個。”

    英布這才鬆了一口氣,“阿玉地給臣寫了家書,但臣還沒看完呢,就被陛下的親衛叫過來了——”

    “那你還不快去拿!”

    劉邦被他氣得腦仁疼。

    “諾諾諾。”

    英布一疊聲應諾,爬起來去拿書信。

    ——隻要不是對他女兒起了禽獸念頭,那劉邦這個天子他還能效忠。

    英布飛快取回信,交給劉邦。

    劉邦甩開絹帛,一目十行看下去,前麵是問候英布身體,戰場上刀劍無眼,要保重身體雲雲,後麵筆鋒一轉,提了一嘴宮廷之事——廢太子身邊的葉姬疑似有孕,皇後娘娘頗為看重,已著女醫們寸步不離照看。

    劉邦眼皮微抬,心頭懸著的大石終於落下。

    ——有孕好啊!

    葉姬有孕,便意味著呂雉仍有退路,不會把所有的籌碼全放在魯元身上。

    魯元若能平安生子,那是最好不過,若是有了意外,倒也不慌,葉姬的孩子仍是她一脈相連的繼承人。

    如此一來,她才不會狗急跳牆到把他的兒子們全部屠戮。

    劉邦稍稍鬆了一口氣,這才打消班師回朝的念頭。

    ——兒子們保住了,還回去幹嘛?

    繼續打匈奴啊!

    ·

    “葉姬,你做得很好。”

    呂後抬眸瞧著麵前有些憔悴的葉姬,滿意點頭,“你想要什麽封賞?”

    葉姬苦笑一聲,“為娘娘做事,是婢子的本分,豈能因為本分之事向娘娘討封賞?”

    “但娘娘若執意要賞,便請娘娘看在過往母子之情的情分上,放過殿下。”

    葉姬在床榻上向呂雉磕頭行禮,“殿下雖讓娘娘失望,可,罪不至死。”

    ——天幕之言她記得一清二楚,文帝殺子,景帝殺子,武帝殺子。

    在這個父子之情薄涼至此的西漢王朝,太子一旦被廢,其下場顯而易見。

    呂雉眸色微沉,麵上笑意有一瞬的凝滯。

    但很快,她又恢複往日的威嚴淩厲,淡淡看向葉姬,“以你之才,留在宮裏委屈了。”

    “此事了結之後,便去前朝為公主做事吧。”

    “一個無能無用的男人,不值得你耗費終生。”

    呂後攏袖起身,轉身離去。

    老黃門殷勤上前扶著她的手,尖著聲音笑眯眯道,“娘娘,張夫人已經到了。”

    “還有鳴雌亭侯,她也來了。”

    “神龍見首不見尾鳴雌亭侯許負也過來了?”

    呂後眼底鬱色一掃而光。

    ——這位可不是想請便能請到的人物。

    老黃門忙點頭,“鳴雌亭侯此時正在殿內等著您呢。”

    “女子封侯第一人,空前絕後的女相師,陛下想請她都被她婉言拒絕,而今卻不請自在,願意為公主走這一趟,說明天命在漢,更在娘娘!”

    “天命在我?”

    呂後微眯眼,輕聲低喃。

    片刻後,她輕輕一笑,不置可否。

    她從不信命,更不信因果報應,她隻信——命在自己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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