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 37 章(加信兒作話) 四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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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入秋之後,長安風裏帶著寒,刮在臉上如刀子割肉,呂雉攏了下披風,扶著老黃門的手坐上轎攆。
小黃門抬著轎攆小心行駛在宮道處,呼嘯而來的風拍打著轎攆,呂雉聽了一會兒風的聲音,問走在她轎攆旁的老黃門,“鳴雌亭侯何時過來的?可曾撞見張夫人?”
老黃門聲音尖細,“回娘娘的話,張夫人前腳到,鳴雌亭侯後腳便也到了。”
“糟了。”
呂雉眼皮微抬,莫名緊張,“她與張夫人勢同水火,見麵便吵,若兩人湊在一起,怕是有得鬧。”
兩個都修黃老之道的人。
——順其自然,自然而然,從不拘著自己的性子忍委屈。
·
“嘖,大名鼎鼎的鳴雌亭侯也有不請自來的時候。”
被小黃門與許負一道被安置在偏殿,張夫人斜了一眼波瀾不驚的許負,又很快收回視線,“看來我們的皇後娘娘果然是手段過人,天下都為之歸心。”
這話說得多少有些不合時宜,一句天下為之歸心置陛下於何地?
但古往今來不止文人相輕,高人也相輕,我瞧不上你的裝神弄鬼,你瞧不上我的招搖撞騙,於是許負瞧了一眼讓人見之望俗的張夫人,並沒有點出她言語中的不妥,而是不甚在意道,“你都來了,我為何來不得?”
“我是世俗俗人,你可不是。”
張夫人懶抬眉。
許負輕輕一笑,“天幕之事,事關天下。”
“我亦是天下其中一人,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沽名釣譽。”
張夫人不屑。
許負閉目合眼,“你也不差。”
·
“鳴雌亭侯既不請自然,便有她來的道理,不會因一些口舌之爭便拂袖離去。”
審食其道,“而張夫人已是娘娘的人,雖與鳴雌亭侯不睦,但也不會鬧得太過難看。”
“以臣之見,倆人之間或許會有摩擦,但不會誤了娘娘的大事。”
“但願如此。”
呂雉抬手揉了下眉心,“陛下近日戰事如何?”
“陛下月前大捷,威震河東,眼下匈奴已不敢與陛下正麵交鋒。”
審食其斟酌著用詞,向呂雉道,“再過一月,便要入冬,入冬之後再用兵隻怕會對漢軍不利,若臣所料不錯,陛下應會在月底前班師回朝?”
“月底前?”
呂雉眉梢微挑,“隻怕陛下此時已經在準備班師回朝了。”
從芒碭山落草為寇,到天下之主,劉邦從不是一個隻會耍嘴皮子的人物,恰恰相反,他有著極高超的識人用人能力,以及讓人望而興歎的用兵作戰能力。
匈奴馬快,而漢朝則剛剛統一,寶馬名駒並不多,在速度上漢軍並不占優勢。
再加上第一次對匈奴用兵時的白登之圍,漢軍們對匈奴頗為忌憚,無必勝之心,而一望無際的草原荒漠,則更是匈奴的天然戰場。
——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占,可劉邦還是利用冒頓單於治軍的漏洞,驅匈奴於河東,斬萬人而歸,牛羊輜重更是無數。
劉邦雖沒有將匈奴徹底殲滅,但漢家之軍也足以威懾匈奴,讓其不敢短時間內再騷擾邊境,又即將入冬,天寒地凍,持續作戰對漢軍不利,劉邦必會留一部分兵力駐守邊關城池,帶著另一部分兵力班師回朝。
——提防她在他不在時又搞什麽幺蛾子。
比如說,立魯元為皇太女。
她的確是想趁劉邦遠征匈奴之時立魯元為皇太女。
雖身為天子的劉邦不在,但他早已下過詔書,帝後臨朝,共掌政事,此事她一人出麵也可,隻要昭告天下,祭了祖宗,魯元便是鐵板釘釘的皇太女,劉邦不在也無妨。
勸英布,收南越,遇神龍,文治武功與吉兆,再加上她的鼎力相助,足以讓魯元登上那個位置,而魯元肚子裏的孩子,更是神龍降世的證明,稍微顯懷時,便能行皇太女的冊封之禮。
可魯元懷了雙胞胎,行動頗有不便,根本經不住繁瑣的冊封禮,她的計劃一下子被打亂,隻能往後拖,但,馬上要入冬,劉邦班師回城,她拖不得了。
匈奴並非南越小國,千百年來滋擾邊關不斷,此戰大捷,劉邦在朝在野聲望劇增,那些魯元收複南越,遇神龍吉兆的事情與對戰匈奴大捷相比則顯得有些遜色。
劉邦到底是一國之君,又是開國之君,他能還天下黔首一個太平,單是這一點,便足以讓無數人為之誓死效忠,他若想不想讓魯元為儲君,隻怕魯元的皇太女之路是困難重重。
她必須要在劉邦回來之前行冊封禮。
——哪怕劉邦不能參加,看上去名不正言不順也顧不得了。
呂雉道,“召左右丞相、功臣列侯與劉氏宗親一同議事。”
“召舞陽侯夫人、英布之女、蕭夫人、彭夫人一同參加。”
“喏。”
審食其應諾而去。
·
自魯元被診出有孕,便被呂雉留在宮中居住,宮中人多口雜,韓信的身份便有些尷尬。
——魯元是遇神龍有感而孕,肚子裏孩子的爹是神龍,而不是身為人的韓信,怕走漏風聲,韓信不能時常陪在魯元身側,四下無人時,他才會扶著魯元在院子裏走動片刻。
比起第一次伺候魯元時的笨拙,此時的韓信可謂是非常熟練了,他牽著魯元的手,領著她在院子裏走了一刻鍾的功夫,魯元額上泛起細細薄汗,他便停了下來,接了小醫官遞來的帕子,抬手遞給魯元。
——陪伴歸陪伴,但給人擦汗這種細致活兒不是他能做出來的。
魯元接了帕子,心中好笑,“怎麽,你還不能給我擦個汗?”
“我怕碰到你肚子。”
韓信看了眼魯元高高隆起的肚子,比看到敵軍勢如破竹衝入中軍主帳更頭大,“明明吃的並不多,也按照醫官所說在活動,為什麽肚子還是這麽大?”
“兩個孩子呢,自然比旁人大一些。”
魯元笑眯眯,“你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二者有區別?”
韓信奇怪看了眼魯元,身邊有小醫官侍立著,心裏的埋汰沒好直接說出來。
——男孩兒如何,女孩兒又如何?
劉盈倒是男人,可不一樣被你母後廢去了?
你是女子,但隻要你母後願意扶持你,你一樣能走到那個位置。
可見男女之別並沒有什麽不同。
隻要上位者認可你,你為女子也能行掌大權。
隻是世俗之間非一日所能消弭,九州天下仍存在男尊女卑的思想。
——但這些,又跟他有什麽關係?
“若雞蛋裏挑骨頭,倒也有一些區別。”
今日有風,不適合久在外麵,韓信扶著著魯元又走了一會兒,便往殿裏回,“若你懷的是男孩,則不必與你一樣承受生子之痛。”
“若是女孩兒,則難免再走一遭。”
“女人生子,生死兩茫。”
一身傲骨敢與天公試比高的淮陰侯難得歎了口氣,第一次有了手足無措的不安,“此事我幫不得你,需你自己熬過來。”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手,掌心放在女人肩膀,恬淡溫柔的女人看了過來,他便看著她清澈眼眸,一字一頓問她,“公主殿下,你可以嗎?”
·
殿內許負與張夫人針尖對麥芒間,殿內響起小黃門尖細的聲音——
“皇後娘娘駕到。”
許負一撩衣擺,站了起來。
張夫人本還坦然坐著,見許負這般殷勤主動,秀眉一擰,該死的勝負欲上來了,於是略整衣袖,也跟著站了起來。
——雖道家不拘俗禮,但她不能在許負麵前失了禮。
呂雉從殿外走進來,見二人立著,便抬手道,“不必拘禮,坐。”
許負張夫人先後入座,呂雉開門見山,“我的情況,想必你們都知道,兒子無用,擔不起大漢萬裏江山,可這江山是我護下的,我憑什麽要拱手相讓?”
“或許你們會說,此為天家皇室,與你們修道之人有何幹係?”
“但是我想說,你們修道之人講究個陰陽結合,但你們看這天下九州,朝堂之上哪有女人的身影?”
“千百年來,全是男人在主宰!”
“男尊女卑?”
“不,沒有男尊女卑,隻有女人被踩在泥濘裏!”
“沒有繼承權,沒有為政權,甚至連主宰自己命運的權利都沒有。”
呂雉冷笑。
張夫人秀眉微擰,火氣騰地一下上來了。
——憑什麽?!
許負輕眯眼,攏了下身上氅衣。
同為女人,呂雉太清楚此時自己話的分量,如一把尖刀,刺進她們的胸口。
但這還不夠——
“然而可笑的是,在後世幾千年的歲月裏,我們這個時代是女子地位最高的時代。”
“這個時候的女人還不至於完全淪為男子的附屬品,還有一點點掌握自己命運的機會。”
“到了後世,沒有女子臨朝稱製,隻有垂簾聽政。”
“沒有民風開放,自由婚離,隻有男女大防,貞節牌坊。”
呂雉看向許負與張夫人,“你們,想要那種世界嗎?”
“哼,沒有女人的世界,叫什麽世界?”
張夫人拍案而起,“既然這般看低女人,那還娶女子為妻做什麽?”
“他們男人自己湊在一起生孩子得了!”
許負城府稍深些,微微一笑,抬頭看呂雉,“皇後娘娘想作什麽?”
“我想要魯元為皇太女。”
呂雉答得幹脆。
許負眼皮微抬。
——她果然沒有來錯。
張夫人對這個答案心知肚明,“神龍降世,難道不足以立公主為皇太女?”
“若陛下不曾遠征匈奴,或許是夠的。”
呂雉道,“但陛下大捷,威震匈奴,揚我國威,公主的那些收南越,遇神龍,便有些不夠看了。”
“我也可拖一拖,待陛下百年之後再立皇太女。”
“可如此一來,魯元便不是陛下所欽點的皇太女,執政者強勢,諸侯王們不敢擅動,執政者軟弱,諸侯王們便會傾巢而出,奪其皇位,搶其江山,在未來的歲月裏,他們會給女人施加無數的束縛,後世的場景會更早來到現在。”
“也就是說,未來的女帝一旦帝位有失,等待女人的,是一場深淵地獄。”
呂雉聲音微涼,“我不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
“皇太女,乃至未來的女帝,不容有失。”
“所以,我需要你們。”
呂雉聲色緩緩,“鳴雌亭侯善觀麵相,女人封侯第一人。”
“而張夫人善星象,祥雲吉兆不在話下,你們二人聯手,必能給九州天下一場永生難忘的盛景。”
“天命不許女子登基?”
呂雉鳳目輕眯,眉眼淩厲,“我們自己奪過來。”
“就該如此。”
張夫人輕嗤一笑,“這個狗屁世道我早就忍夠了!”
——憑什麽她一身本領隻能在家修仙?
最可氣的是她修了半輩子的仙,卻不及嬴政有仙緣。
嬴政得證大道,有天幕這樣的後人,而她依舊碌碌無為,困守一方庭院。
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若有,那便不是道理,是歪理。
“你呢?許負?”
她回頭看許負,“你怎麽看?”
許負眉頭微蹙,須臾間又舒展開來,她拱手,向呂雉見禮,聲音是她一貫的溫潤清朗,“但聽娘娘吩咐。”
·
是日,張夫人與許負達成麵子上的和解。
是日,兩人同時入住魯元偏殿。
是日,朝議大殿第一次出現除卻呂雉魯元以外的女子身影——
蕭何夫人何同,英布之女英玉,舞陽侯夫人呂鬚,以及彭越彭夫人。
“梁侯,此為朝議大殿,可不是女人隨便能來的地方。”
一朝臣看不過眼,提醒降王為侯的彭越,“還是讓你家夫人早些回去吧。”
“咳咳咳——”
彭越病病歪歪靠在自家夫人身上,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什、什麽?我聽不到。”
“夫君莫急。”
彭夫人輕撫著彭越胸口,溫溫柔柔的話綿裏藏針,“夫君當初降王為侯,陛下便與夫君擊掌為誓,這大漢江山有他在一日,這議政大殿便有夫君的一席之地。沒道理陛下此時不在宮中,夫君與我便要受旁人冷氣,被旁人趕走的道理。”
“......”
算了,不跟將死之人一般見識。
朝臣去尋年齡最小的英玉,“小女郎,念在你年齡小,又是初犯,我便不讓衛士拖你出去了。”
“你快快離開,回府找你家大人去。”
“家父已立我為繼承人。”
英玉微微一笑,不亢不卑,“家父隨陛下出征在外,朝議自然由我代為參加。”
“否則家父日後還京,我一問不知,家父難道去問您?”
“......”
惹不起惹不起!
——英布可不是什麽好脾氣!
朝臣再去看剩下的兩個人,一個是舞陽侯夫人呂鬚,皇後娘娘的親妹子,出了名的潑辣不講理,別說皇後了,連陛下的麵子都敢駁,偏陛下還護著她,笑眯眯說她年齡小,任性一些也無妨。
陛下尚且如此,誰敢去觸她的眉頭?
再看另一人,丞相蕭何的夫人,百官之首,列侯之最,教導公主的太傅,皇後娘娘麵前第一紅人,性格雖沒有呂鬚那般潑辣,可也不是什麽好惹的。
——能把丞相蕭何治得服服帖帖的,除了陛下皇後就隻剩下她了。
恩,四個女人,四個全是硬茬。
——沒有一個是能讓人捏兩把的軟柿子。
而一會兒要過來的那一位,更是女人堆裏的英雄,男人堆裏尋不見的狠角色——大漢皇後,呂雉呂娥姁。
功臣列侯們頓時頭大如鬥。
——陛下再不回來他們就真的撐不住了!
廢太子他們沒意見,是因為那位的確沒有人君之相,之所以能穩坐太子之位,全靠自己有個好母親在力挽狂瀾。
可當他賴以成為太子的母親不再支持他,他們當然不會固執己見支持一個草包。
拜托,不是每個人都如陳平周勃灌嬰那樣長著一顆想要搞事的心,一茬又一茬的兵變他們也很煩的,他們隻想安安穩穩過日子,皇帝不那麽聖明沒關係,但不能那麽昏庸,更不能屁股下的位置沒坐熱,就已經崩逝歸天了。
——既然這樣,還不一早便別當這個天子,他們可不想來回被折騰。
所以廢太子廢了也就廢了,他們不僅不阻止,甚至還有些人樂意見成。
帝王之道從不是一家之談,當霸王道雜之,天知道他們的好太子隻聽信儒生之言,他們的勸誡半句聽不進去。
——既如此,那您還是麻溜請吧。
換下一個。
你好我好大家好。
當然,這個下一個,不包括魯元公主。
他們能接受陛下百年之後皇後娘娘能臨朝稱製,甚至學一把阿武也無妨,再甚至於推廣科舉製度,推廣男女平等,女子可以為官也無妨,但那終究是替天子代管江山,待娘娘百年,這萬裏疆土還是要交給天子手中。
而娘娘所推行的新政,便會隨著娘娘的崩逝而身死道消,人亡政息,完全不足為慮。
因為不足為慮,因為總有一日會消失,所以他們願意配合娘娘,等娘娘百年之後再把那些屬於男人的東西拿回去,而在娘娘執政的歲月,他們不去觸這個黴頭,哄一哄娘娘也無妨。
可一但公主為儲君,公主為女帝,那未來的曆史便完全改寫——
那些他們瞧不上的,甚至他們可以玩弄的女人們,會與他們同朝為官,假以時日還有可能爬到他們頭上作威作福。
而家族的資源隻有這麽多,朝堂之上的官員也隻有這麽多,一旦女人擠進來,便意味著男人被擠出去,而家裏,則更無法舉全家之力供一人出人頭地。
到那時,男人的地位便會一落千丈,再不複現在的作威作福,逍遙自在。
這種結果他們單是想想便頭皮發麻,更別提執行之後了。
——他們不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
功臣列侯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從彼此眼裏看到彼此的堅定。
——法不責眾。
隻要他們同心竭力,娘娘立公主為皇太女的事情隻能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奢望。
再者,陛下也不會同意這種事情的發生。
隻要他們抗住了娘娘的第一波攻勢,待陛下還朝,一切便會重歸正規。
功臣列侯彼此打氣。
“皇後娘娘駕到——”
老黃門一甩拂塵,尖聲唱喏。
眾人起身,俯身相迎呂雉。
呂雉扶著老黃門的手從後殿走出,掃了一眼滿殿的功臣列侯與劉氏宗親,緩緩坐在主位。
“今日邀你們過來,是有一事相商。”
呂雉不與功臣列侯硬碰硬,而是開出一個他們拒絕不了的條件,“你們說得不錯,科舉雖開,但民智未開,縱然科舉選士,卻也不曾選到多少有才之士。”
“但左右丞相已製定出完整的選官製度與相應的官職待遇,如今人數不足,官位侯爵便全都空出來。”
呂雉懶挑眉,漫不經心拋出橄欖枝,“我的意思是,你們家裏若有才幹突出的女兒姐妹,不妨推選出來,先將這個位置填上,為我與陛下分憂解難。”
功臣列侯:“!!!”
——世上還有這種好事?!
不行,這絕對是皇後娘娘的誘餌,一旦他們答應了,便意味著女子可以入朝為官。
不行,這個口子絕對不能開——
“娘娘,臣這裏有!”
方才咳得撕心裂肺死去活來的彭越瞬間不咳了,不僅不咳,還紅光滿麵如獲新生,“臣妻惜,君子六藝無一不精,才情遠在臣之上!”
彭越毛遂自薦,十分熱切,“娘娘若不信,可當場考驗臣妻才學!”
功臣列侯:“???”
彭越你這個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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