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葉家。
    江城城如其名。五步一溪，十步一河，一條名喚明月江的大江貫穿城的南北。
    楊柳茵茵，榕樹鬱鬱，將濃綠的樹蔭投在水麵上，像是水底的雲。
    葉家是江城最大的修仙世家，幾乎可以說，江城屬於葉家。
    江城臨水且尚月，有自己獨特的習俗。
    其中最有名的，也是最臭名昭著的，便是祭月神。
    每六十年，就會從葉家中選出一位少女，帶著浩浩蕩蕩的送嫁隊伍，去嫁給月神。
    短則新婚之夜過後，長則十天半個月，少女將以月神之妻的身份出現在明月江的江麵，一葉扁舟順流直下回到葉家。
    從此，她將成為月神在人間的代理人。
    她的眼是月神的眼，她的唇舌便是月神的唇舌，吐出葉家需要的神諭。
    “這樣啊。”葉韶說。
    “你怎麽表現得好像這件事不發生在你身上一樣啊。”曲泠忍不住吐槽。
    葉韶撐著下巴笑，“自從遇見你，我忘記了從前的自己。”
    曲泠：
    “吃飯。”他板著臉說，惡狠狠地給葉韶夾了一筷子肉。
    “那麽，王葉姑娘，你怎麽打算”謝映問。
    “沒打算啊，”葉韶輕快地說，“葉家要搞這種迷信惡習就讓他們搞，和我又沒關係。”
    宿棠月微微蹙起眉尖，“剛剛聽玉簡上說，建國姑娘你好像和這次的送嫁有關”
    “我聽不懂。”葉韶咬著筷子笑，“我叫王建國，哪裏知道葉家的事情呢。”
    沉默片刻，謝映頷首，“好。”
    “這裏的事情解決了，就快點帶建國去拜師吧。”宿棠月身子往前傾，“阿映，我們有引薦權是吧”
    謝映點頭。
    “拜入仙門後就可斬斷塵緣，葉家的手也伸不到應天宗。”宿棠月安撫葉韶，“宗門派來的人已經到了，剛剛去洞穴那裏探查了一遍，應該馬上就會出結果了。”
    葉韶笑著應了，“棠月姐姐，你真好。”
    “因為你很可愛啊。”葉韶笑起來有個小梨渦，宿棠月見了也忍不住笑，“半大小孩，膽子不小。”
    年紀還沒她的零頭大，就敢火燒妖窟，機敏果敢之外還帶著一點修道之人必不可缺的一點瘋狂。
    “老婆，結婚！”葉韶大膽求愛。
    宿棠月放下筷子，摸摸葉韶的頭，葉韶趁機滾到宿棠月懷裏。
    嗚嗚，香香軟妹！
    謝映咳嗽起來。
    宿棠月有點錯愕，摟在葉韶肩上的手一頓，“阿映，怎麽了”
    謝映偏頭自顧自咳嗽，側臉線條冰冷硬朗，“無礙。”
    “被辣到了吧。”曲泠說，他朝葉韶看一眼，吃了一大口青椒，麵露得色，“我倒覺得還行。”
    謝映身子一僵，隨後麵無表情地轉回來，平靜吃飯，“不必掛心。”
    “喝點水吧阿映。”宿棠月給謝映倒了杯水。
    謝映麵色不變，但是嘴角細微翹起，“多謝。”
    磕到了。葉韶暗中觀察，覺得自己是一桌人唯一一個雙目雪亮的。
    高冷直男爭風吃醋，香香！
    葉韶正嗑生嗑死，就聽宿棠月微笑道，“阿映也是，就像小孩子一樣。”
    謝映喝水的動作頓住了。
    “謝什麽謝，”宿棠月神色溫柔，“我們是一家人啊。”
    謝映真的嗆住了，咳得驚天動地。
    葉韶也被自己口水嗆住了。
    牛啊。
    鋼筋做的這麽粗壯的單箭頭好感都能被女主閃避開來。
    怪不得能愛恨糾纏這麽幾十萬字。
    她要是月老她當場辭職。
    幸好混亂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就有人叩門。
    謝映光速恢複高冷酷哥的模樣，起身開門，“董執事。”
    來人三十歲上下的麵目，身著應天宗製服，朝謝映點頭。
    宿棠月也趕快站起來行禮，“見過董執事！”
    董磊走進來，目光落在還坐著的葉韶與曲泠身上。
    “啊，他們兩個是一起遭遇蛾妖的孩子，”宿棠月拽了葉韶一把，“這次幫大忙了，他們也是想拜入應天宗的，執事您看”
    不想拂了宿棠月的好意，葉韶站起來，卻發現董磊的目光一直盯著自己。
    葉韶：
    她看回去。
    曲泠也站起來。
    “你是葉葉家小九”董磊盯著葉韶，盡管是疑問句，語氣卻肯定。
    修仙者耳聰目明，哪怕隻見過一麵，也不會輕易忘記。
    隻是在董磊的記憶裏，葉家第九女因為年歲小，又是庶出，似乎很害羞，總是藏在最角落的地方，躲避著別人的視線。
    “您記錯了。”葉韶語氣平靜，“鄙姓王。”
    董磊微微皺眉。
    確實，如果是他記憶中的葉九，並不會這麽大大方方地與他對視。
    或許隻是臉長得像了些畢竟他那次拜訪葉家，已經是十年前的往事。
    “葉家小九之前走失了，葉家正在找她。”董磊道，“葉九是月神選中的妻子，如果退了月神的婚，月神震怒，會給江城帶來不幸。”
    他一邊說著，一邊仔細觀察著葉韶的表情，“但是葉九這孩子也傻，明月無處不照，她如何能夠躲過。”
    葉韶神色不變，甚至若有所思地點頭，“是啊，她都不知道早睡早起。”
    曲泠往前一步，把葉韶遮在身後，回頭笑她，“哪有這麽簡單。”
    “這倒是。”葉韶也跟著笑，“我又不是江城人，對那什麽月神也不了解，萬一白天也能出現呢。”
    “不要耽誤董執事的時間。”謝映不動聲色開口，把門讓開。
    -
    葉韶和曲泠回到房間。
    夜色已經籠罩荒漠，曲泠點了燈，房間裏不算明亮。
    葉韶扭頭去看窗外一輪明月，時值上旬，月亮隻是彎彎的一小抹。
    “葉家很厲害嗎”曲泠問，“那個什麽嫁月神，一聽就不是什麽好事情。”
    他在青丘信息閉塞，哪裏懂得人類的彎彎繞繞。
    “葉家在江城盤踞這麽久了，自然隻手遮天。”葉韶說，“沒有哪方勢力願意沒事找事與它交惡。”
    “而且祭月神祭的也是葉家自己的女孩子，別人也懶得管這閑事。”
    “真冷淡啊。”曲泠感歎，“明明都是人類。”
    如果有小狐狸這麽被欺負，管它是青丘還是什麽森林的野狐狸，這個公道他肯定要替它討的。
    “所以恐怖直立猿能夠繁衍遍九州大陸。”葉韶托著下巴。
    “你是因為這個才不說真名的嗎”曲泠思維跳躍。
    葉韶笑著沒回答。
    大約葉家小九是沒有名字的，葉韶想。
    “好了，你先出去一下。”葉韶又坐了一會，“我想洗個澡。”
    “等謝映啊，他會用法術。”曲泠覺得麻煩。
    葉韶揚起一邊眉毛。
    “噢。”曲泠後知後覺想起來，“你是女的。”
    葉韶捂住心口，“好傷心，原來你從來不把我當女人。”
    她個子比曲泠小了一圈，做西子捧心狀眼睛朝上一抬，眸光盈盈如水中冷月。
    曲泠突然耳尖一熱。
    “我去樓下給你叫水！”他蹭得一下子站起來，逃離這個與女孩子獨處的房間。
    葉韶忍不住輕笑，把身子陷在軟塌裏，合上眼睫。
    鴨頭，不要偷聽了，大膽些。葉韶在心裏說。
    【宿主，不建議你脫離劇情。】係統冒頭，【會受到主腦懲罰。】
    胡扯。葉韶平靜道。你說謊的樣子真可愛。
    原劇情裏，男女主前往江城時男二已經入門，時間線明顯晚於現在。
    也就是說那時候的原主，已經成為了月神的妻子。
    【主腦會根據你的任務完成情況來修正要求。】係統說，【請在不崩人設的情況下促進男女主感情，並阻止男二毀滅世界。】
    葉韶：
    “你剛剛這段話醞釀了多久”她疑問道，“難得聽你說話這麽流利。”
    【沒、沒有！】係統被她點破，機械音都有些結巴。
    “知道你對我一顆芳心沉醉，”葉韶笑，“和我說話前都要打腹稿反複練習。”
    “啊，都怪我該死的魅力。”
    她痛心疾首。
    【你正常一些！這樣男二是不會喜歡你的！】係統跳腳。
    “我管他喜歡什麽。”葉韶閉著眼睛笑。
    【我把相關內容傳給你，你有空看一下。】係統說不過葉韶，飛快下線。
    完全沒有了最開始頤氣指使的高姿態。
    腦內的機械音消失，葉韶閉目養神。
    跟撲棱蛾子殊死搏鬥後又和曲泠打鬧了一下午，她實在是有些體力不支，全靠自己一口氣吊著，此刻有些昏昏欲睡。
    即將沉入無夢的睡眠之時，她聽見有人打開了門。
    “水放那裏吧，我眯一會就起來洗。”她困倦道。
    來人沒有說話，腳步聲直直朝著她走來。
    葉韶猛然睜開了眼睛，手閃電一般探向洗星劍，然而脖頸已經被人扼住。
    一片片雪花般的黑朦中，男聲從她頭頂傳來。
    “老實點，葉九。”
    -
    “不知道你要多少水，讓他們燒了三臉盆夠嗎”
    曲泠廢了半天力氣才把耳尖的紅暈給壓下去，故作鎮定地叩門——剛剛在樓下，碰見已經結束談話的謝映，被耳提麵命一定要注意男女之間交往禮儀。
    他還說，應天宗不許早戀，早戀的話別怪他棒打鴛鴦。
    可惡，下午的時候倒沒覺得不好意思，被謝映這麽一說，反而處處透著別扭。
    他就不喜歡這種假正經！心裏彎彎繞繞，就把他和阿音純潔的友誼給看成了男女情愛，格局小了！
    腹誹一會還沒人理他，曲泠試探性地把門推開一條縫，少女身上溫軟的馨香味就撲了出來。
    平時不覺得，在小房間關久了，就格外明顯。
    曲泠往後退一步，耳尖熱度又上去了，“你身上什麽味道啊，用那些甜膩膩的熏香做什麽，也不怕招蟲子。”
    還是沒人理他。
    突然，曲泠鼻尖一動。
    那滿室的甜香味裏有一股陌生的氣息。
    曲泠也顧不得什麽禮儀了，猛然將門推開。
    室內情景入目瞬間，他瞳孔驟縮。
    殘月不知何時已經來到窗戶正中間，清冷蒼白的月光照在地板暗色血跡上。
    洗星劍扔在一邊，房間空無一人。
    曲泠大步走進去，在血跡邊上蹲下，手指沾了點還熱著的血放在鼻尖輕嗅。
    片刻後，他神色一鬆。
    “厲害啊，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