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7章 謊話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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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究竟是怎麽被切成兩半的
    兩側的百姓無不麵露驚惶,看著兩麵宿儺遍布臉手的黑色符紋,直到寬鬆的女式和服下出現四條手臂,尖叫如哨瞬間四起,接著鼠竄狼奔地朝屋簷下躲。
    然而沒跑幾步就被滾滾大火籠罩全身,慌亂中攤鋪被推倒,火人往地上一撲,滿嘴呼救的同時熱騰騰的浪飄出股燒焦的味道。
    更多女人的尖叫與孩童的哭喊響起,有高壯的男子勇敢站出來,拿著長矛一樣的武器衝怪物刺去,卻連近身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看不見的刀刃切成數段,最後抱著斷手哀嚎著滿地打滾。
    有火人衝進了屋舍求救,可那火仿佛有眼睛般無風飛卷,沒躲避及時的百姓皆被大火纏身,慘叫不絕於耳,沒多久連片的房屋燃燒起來。
    他的臉色更加慘白,與宿儺之間仿佛隔著一條由屍骸堆砌而成的河。滾滾大火下仿佛回到了初遇那日,山林被火焰吞沒,阿橞四肢掙紮,一張臉全是盼望得救的淚光。
    “救命、救命!”
    “火,快來人滅火啊!”
    “怪物是怪物!”
    “四條手臂——四條手臂——”
    “宿儺!是傳聞中的宿儺!”
    連慘叫都來不及,那大膽呼出名字的男人被瞬間燒成了灰燼。眾人更是懼怕,連帶著一動不動的竹內春都被他們視為異端!
    僅僅兩分鍾方還喜氣洋洋的集市變成了人間煉獄,城中的士兵聞風趕來卻是不敢上前營救。
    立在一片火海中的兩麵宿儺表情極其扭曲,雙眼鼓大,赤紅的瞳仁嗜血又瘋狂,當著竹內春的麵張手就將一個拚命往安全地帶爬行的女人逮了過來。
    黑色的指甲深深嵌進她的脖頸,漸漸塗滿的臉被青色取締,女人張著嘴衝幾步開外的白衣少年喊道:“救、救命……”
    竹內春的雙眼猛顫,雙腳剛動那女子卻如斷線的木偶咚地落在地上。
    耳邊響起宿儺嘲諷的笑聲,那低笑聲夾在一片狼號鬼哭中格外刺耳。他在憤怒,卻極力掩蓋自己是因為麵前這個咒術師的欺瞞而發怒。
    烈火四晃,世界開始晃動不休,有瞬間分不清究竟是虛幻還是現實,徒然竹內春瞪大雙眼,難以置信道:“你在做什麽,快讓火停下來!”
    卻見殺戮不停地男人大笑不止,麵對他冷冷道:“這就是欺瞞我的下場。”
    礙於【不得近主】無法親自手刃,可說到底他是咒術師,而沒有什麽比現在更能折磨一個心懷正義的善人了。
    “你到底在說什麽!”
    隻見宿儺腳下的屍體越來越多,女人的,小孩的,還有死無全屍的男人,可無論他怎麽大喊對方就像殺紅眼的魔在人群中穿梭——裏梅呢!也許裏梅能阻止……
    竹內春回身尋找卻隻看見滿目燃燒的房屋,他終於放棄,蓄起咒力幻化數柄長劍往宿儺的位置飛去!
    心緒不穩連帶攻擊被對方輕易察覺到,劍險險擦過男人的臉,因著這個正要吞吃鮮血的過程被硬生生打斷。
    女人驚險逃脫,沒了口糧兩麵宿儺陰戾的偏頭看來。
    “停下!”竹內麵部發紅,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中,他的心髒不受控製的劇烈跳動起來,震得滿腦子全是咚咚的回音,眼前又一次出現晃動的虛影,仿佛下一秒就要背氣暈倒。
    宿儺掛起更加嗜血的笑容,伸手抓起藏躲在水缸後的男人。
    “我說過,這是欺騙我的下場。”他滿臉戾氣,不屑道,“真是可悲,什麽都不是的咒術師卻敢利用我——怎麽了想當聖人”
    “可你救得了誰”
    “你不光救不了人,還一次次害得他們喪命!”
    竹內春的雙手猛地一抖。
    “要麽解開術式,要麽看著我將整座城屠盡。”
    這經他一手造就的人間煉獄竟成了談條件的工具。
    竹內春終於確信兩麵宿儺隻有純粹的惡,一切行動皆以自己的快樂為準,陰差陽錯通過術式束縛住他還沒死掉的自己,已經算是最大的意料之外了!
    再不保留,體內無窮的咒力化出一把巨大的彎弓,火光下懸於空中的弓卻如有實質的亮起寶石般的光耀,右臂拉滿,青筋鼓起的同時一柄常人看不到的箭蓄勢待發地對準兩麵宿儺。
    “最後警告你——停下來!”
    聞言男人偏頭看來,漸長的粉色頭發柔軟地垂在空中,那張俊美的臉此刻沾染鮮血,濃烈不滅的火海下,他不屑一顧的神態幾乎滲進了骨子裏,就見手中的男人被分成百段,碎塊仿佛食材撲通落在地上。
    與此同時竹內春的咒力化成密密麻麻的箭雨朝他直直射去!
    一連片的轟聲下,一把大刀從天落下,地麵三震,大火不斷幸存的百姓竟發出喜悅的高呼,接著一道蒼老有力的聲音自空中降下。
    “何方宵小,膽敢在此作惡!”
    隻見方還惶恐不安的人們如獲新生,雙眼亮起前所未有的光,手舞足蹈地大喊起:“神君大人!”
    “得救了,是神君大人!”
    竹內春還未察覺到自己被西國百姓視作了宿儺同夥——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兩麵宿儺幾次殺人都站在他的對麵,與成片的哀嚎求情不同,對待白衣少年從頭到尾不傷分毫,仿佛故意向他們透出二人關係匪淺的訊息。
    兩麵宿儺從一片箭雨中飛出,並與隨之出現的另一股勢力纏鬥在一起。
    火光四濺,還有咚啪地打鬥聲充斥天空,速度之快幾乎捕捉不到身影,那勢力不是真人,由氣息判定是陰陽師的式神。
    就在這時他的手被人拽住,竹內春警惕地蓄出咒力卻聽到裏梅的聲音。
    “跟我走。”
    竹內春遲疑了,望著越來越遠的兩麵宿儺,在想追上去補刀還是再等時機。
    徒然手臂一疼,回神便見裏梅平靜的臉。
    “不用擔心,那種東西宿儺大人很快就能解決。”
    難以描述,他的心狠狠沉進湖底,如果所言非虛,初遇那會兒的對決兩麵宿儺絕對有所保留。竹內春握緊拳頭,麵色鬆動,裝作放心的樣子跟上他。
    山路陡峭,裏梅領著他在深山密林中穿梭——宿儺在城中大開殺戒,他們隻能放棄剛找到的住宅另尋他處。
    裏梅現在的修為還無法做到瞬間轉移,而今天這一出皆由牛皮卷引起。
    牛皮卷設有禁令竹內春斷不會打開,畢竟後續還要依靠它證明身份,可現實恐怕沒那麽簡單。
    他終於意識到那些咒術師不是衝兩麵宿儺而來。
    眼下若脫離宿儺指不定被多少人糾纏,想起兩麵宿儺說的話,竹內春咬緊牙不再給自己留退路,耗費咒力帶著裏梅出現在數百公裏外的山林裏。
    這個距離應該不會有人追上來。
    體內咒力充足,可身體承受不住這遽然的大消耗,瞬間轉移直接讓竹內春當場昏了過去,等再睜眼就看到宿儺毫發無損地坐在篝火前。
    天色漆黑,自己身上蓋著裏梅的外衫,身下是厚厚的雜草,食物的鮮香飄蕩在空中,肚子適時叫起來,同一時間兩麵宿儺朝他看來。
    神情難以捉摸,盯著他仿佛在做某種考量。
    看來西國百姓口中的神君大人沒能鏟除掉這個禍害,對於殺人如麻的惡魔,令其死的念頭從沒有這般強烈,竹內春冷著臉,拿下衣服坐起來。
    “算你聰明。”意味不明地說完後,又道,“東西哪兒來的”
    牛皮卷出現在宿儺手中,火光下卷身燃著金紅的光,竹內春卻覺著它渾身都是地獄的味道。
    咒術師垂下眼,沉默在空中蔓延,四跳的火焰染紅了他原本蒼白的臉。兩麵宿儺靜靜看著他,神態再不見一絲癲狂。
    說到做到他在西國屠了大半,什麽狗屁神君大人,原本還期待了下結果卻是個花花架子,那老家夥被他拔了頭扔進了亂墳崗——無趣無趣,慘叫無趣,打鬥亦無趣。
    提不起興致後便覺什麽都索然無味,等尋著裏梅留下的線索找過來時看到麵色如紙的咒術師還以為人死了呢。
    可惜,人沒死。
    見其埋首不肯說話兩麵宿儺徹底失了耐心,抬手將人拎到身前,眯著眼嗓音低沉道:“還是說再屠一城你才肯乖乖聽話”
    咒術師渾身一震,僵持下慢慢抬起頭看著他。白皙的麵龐沾染著一抹刺眼的紅,兩麵宿儺的指頭微微蜷起,猩紅的瞳仁被火光映成一片金色。
    “……母親給我的。”
    清潤不在,每一個音節都要嘶啞好久才能完全吐出。難言的明明同樣麵無表情,甚至冷到不再像從前那般厚臉皮地纏上來,但宿儺卻有種他在難過的錯覺。
    無論親情還是友情兩麵宿儺從未切身體會過,比起憧憬這類東西他從來都無所謂擁有,滿腦子隻有強大強大,變得更強大!
    無用的像蛆蟲一樣的人通通死去也沒關係,畢竟人心險惡——那些高高在上的咒術師、陰陽師們為了鞏固地位做的惡事與妖魔鬼怪相比過之不及。
    “知道它是什麽嗎”
    竹內春迷茫著眼,原主的記憶並沒有多少相關的信息,隻知道這份卷軸佐佐木一族一直傳承保管著,直到父親出事,母親塞進他懷裏命他離開……
    他搖頭,便見兩麵宿儺再次眯起眼。
    看他一副不信任的樣子竹內春就來氣,原本冷冰冰的臉騰得凶光外露,“我沒騙你!”
    “不說是遺物了”
    “……那不是怕你拒絕嘛。”
    按照承諾他接過牛皮卷的同時解開術式,可等待他的會是全身而退嗎
    想起今天發生的一幕幕,恐怕解開術式的瞬間就是他的死期,所以竹內春推開他的手,挪到裏梅身旁,埋頭看他烤肉一邊說:“東西我不要了。”
    “不要”粉發男人嗤笑一聲,道,“知道這是什麽了”
    “不知道。”
    “你……”
    “煩不煩啊婆婆媽媽的,不要就是不要,送你了。”竹內春做出一副嫌麻煩的樣子,開始問裏梅什麽時候能吃肉。
    “馬上。”裏梅輕聲道。
    就這樣三人又恢複到最初那種和平的氛圍裏——沒有任何信任可言,偽裝出來的和平宛如一顆隨時會發作的炸/彈。
    裏梅拔下大塊肉遞給他,可拿到後他又遲疑了,抬眼去看宿儺。
    冬日無月,夜間的森林更加潮濕陰冷,夜色深處時不時傳出幾聲狼嚎。兩麵宿儺麵無表情地倚在石頭上,對於送上來的食物看都沒看一眼。
    發現他的異樣,裏梅輕聲解釋:“是鹿肉。”
    聞言竹內春放下心,大快朵頤後捧著圓滾滾的肚子直呼痛。
    兩麵宿儺盯著他,念了聲廢物,手指起勢往他肚上一碰便什麽疼都感受不到了。
    深山的陰冷比懸崖上的幹風有過之不及的威力,篝火亮著細小的光,竹內春閉上眼,腦海裏出現的盡是成片屍骸與慘叫。
    胃裏翻滾著,種種情緒交織在心中,如同氣球不斷鼓脹令他無法再正常呼吸,兩麵宿儺雖然心狠手辣但有一句話說的沒錯。
    是他害得那麽多人遇難喪命,如果不是他……
    四麵漏風,身後的柴火發出劈啪的聲響,忽然他從地上爬起來,當著裏梅的麵朝兩麵宿儺走去。
    纖長蒼白的手慢慢探出,那雙赤紅的瞳仁平靜地睜開,發狂的嗜血不在,如同正常人那樣一錯不錯地注視著他。
    竹內春緊緊貼著他,雙手自作主張地探進他的衣服裏,沒有拒絕也沒有嗬斥,兩人都仿佛習以為常了般,等冰冷被溫熱包裹後他才閉上雙眼。
    要將其踩進泥地,痛不欲生,心生悔恨!
    要擺脫囚境,反客為主,如同今天一樣將其推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如果下次你再這樣什麽都不問清楚就動手,我隻能……”
    隻能什麽呢
    不等兩麵宿儺嘲諷,他的聲音比風小,比葉還輕,微弱得仿佛顫巍不敢綻開的花蕊。
    “有一位老師曾經問過我,當咒術師會不會後悔。”
    他咬緊唇瓣,半晌道:“我沒有什麽遠大的理想,父親死了,族人多半會另立新主,所以……”
    竹內春抬頭看他,篝火無聲撲滅,一片灰蒙中兩麵宿儺的瞳眸竟意外地清澈。
    裏梅用咒力將自己的雙耳包裹,夜深人靜的山林中各色動物嚎聲四起,寒風喧囂下他的內心無比平靜。
    他說:“沒有人會在乎我是死是活,也沒有人會在意我是善是惡。外麵的天地當真自由啊,我喜歡和你們一起生活,喜歡隨便跳跑走動,不必看診不必吃各種苦藥,喜歡……”
    那聲你被他含糊在唇齒中,仿佛知道自己有違世道正論,在男人平靜的神情下閉上雙眼,收緊手臂畏寒般蜷進他的懷裏。
    “宿儺,別再殺人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