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照人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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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孩子估計也是走慣了江湖的,也不知從哪裏各自掏出一把二胡、竹板,當場給大家來了一段,他們破衣爛衫,表演起來臉上卻充分自信,表演結束後群眾熱情鼓掌叫好,他們的爹嫌棄地說:”沒吃飯呢,給我打起精神來。”
倆孩子齊聲說:“一天沒吃飯了,身上早沒力氣。”
他爹聽完罵說:“吃吃吃,你們把我這身肉煮了吃算了。”
孩子說:“吃人肉犯法吧”
爺仨像說相聲似的,村民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張漢東羨慕他們父子間的相處形式,雖然日子過得艱難,可也許這才是親人間該有的樣子。
張青山說:“行吧,就在我們這唱兩天吧,規矩你們都知道吧”
“知道知道。”
民間藝人在農村走江湖賣藝,三餐都是村裏管,臨走的時候,村裏有人會帶他們在村裏收糧食,這就是表演的報酬。
至於大家給不給、給多少都不是強製的,村裏還是厚道點的人家,唱書的表演結束來收糧食,村民多少都會給上一些。
張青山說:“今天晚上咱們正要開個憶苦思甜大會,等大會結束了,你們就開始說書。”
吃完飯,張漢東問家人說:“我要去村裏開會,你們誰想去嗎”
周金枝見燕子舉手說要去,她也學著舉手說想去,彩鳳說:“媽,你得幫我燒火呢,讓燕子一起去吧。”
周金枝臉色頓時不高興了,可是張漢東已經牽著燕子走進黑影中去沒看到她的表情。
彩鳳說:“媽,咱們還得幹活掙錢呢。”
周金枝這才嗯了一聲,坐下來慢慢燒火。
兄妹倆來到牛棚時,牛棚裏已經擠滿了男女老少,滿倉大聲叫他說:“漢東到這裏來,給你留好位置了。”
牛棚裏燒著火進來就感覺到一股暖意,生產隊的牲口比人還要金貴,這裏平時就是村裏男人們愛來的地方。
飼養員是滿倉的二大爺,抬眼對張漢東笑說:“燕子也來了,等會火堆裏的紅薯熟了分你一個。”
燕子乖乖答應一聲,然後坐在火堆旁等著。
張漢東也忙感謝他,二大爺擺擺手,他才擠到滿倉身邊坐著,紅霞娘就在旁邊,一再對他賠禮紅霞的不是。
張漢東說:“嬸,沒關係的。”
銀瓶看不慣張漢東受大家歡迎,陰陽怪氣地說:“嗬嗬,抖起來了,一個個的搶著拍馬屁呢,哼,拍他馬屁有什麽用”
大家都知道她的嘴壞沒理她這茬,滿倉對她沒好氣地說:“不會說話就把你的屁眼子閉上。”
滿倉家兵強馬壯,銀瓶真不敢還嘴,小聲嘀咕了幾句大家也不管她。
牛屋裏空氣汙濁,幾十上百個人,牛屎牛尿加上抽旱煙的氣味,愛幹淨的人可受不了。
但是不管你能不能忍,都得忍受這種味,憶苦思甜大會全村家家戶戶都要派代表參加。
大會還沒開始,屋子裏被分作了幾個中心,每個中心談論不同的話題,有人回憶在舊社會土匪下山搶糧,隔壁村反抗被全部燒光了,到冬天時那個村餓死了好多人;有的婦女說鬼子進村的時候,她們把鍋灰抹滿全身才保住自己的貞節。
這種熱鬧從前隻是停留在張漢東的記憶裏,如今再身臨其境,身邊人還是那些人,可他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
銀瓶本來坐得好好的,可不知怎麽一頭牛忽然湊到她身邊,舌頭不停往她口袋裏舔,她開始沒注意,不耐煩地拍著牛腦袋罵它畜生讓它走遠點,可沒想到,她的褲子布料太差勁,牛居然把她的褲子舔爛了,更可怕的是,從爛掉的地方滾出不少炒黃豆來。
大家先是看熱鬧,接著哈哈大笑,很快就有人嚷道:“那女人偷生產隊的炒黃豆,怪不得老牛總舔她,原來是聞到她褲襠裏藏的黃豆。”
張青山惱怒地吩咐民兵馬上把銀瓶綁起來,正愁今天的憶苦思甜大會典型不夠呢,你自己湊上來也怪不了誰。
銀瓶被強製站在台上,褲子爛了個大口子,白花花半條大腿露在外麵,村裏人指著她哈哈大笑,她畢竟是個年輕媳婦,捂住臉羞惱不行。
張青山一拍桌子大聲說:“都閉嘴,大會開始了。”
第一個被推上來的典型叫張聾子,他被當成典型的原因說起來有些好笑,還是好幾年前,全村才吃大食堂的時候,他盛了一碗捧著看呆了,照了沒多會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正好公社幹部也在場,好奇問他哭什麽,他說他從碗裏看見他娘了。
無意的一句話,給自己惹了滔天大禍。
公社幹部敏銳的發現了這是問題的新動向,當場給他定下了罪名:悍然攻擊公社大食堂的粥能照見人影,對大食堂不滿,破壞國家建設,妄圖與敵人裏應外合
罪名歸結為三個字:“照人湯。”
因為領導在場,村裏人對他下手不輕,據說有人打到耳門子,當場就被打聾了,從此他的名字被人忘記了,大人小孩都叫他張聾子,隻要開會就被拉上來當典型。
張聾子早就認命了,在群眾的控訴聲中,他上台就猛打自己的耳光說:“我是個壞東西,放著現在蜜裏調油的好日子不過,一心想著過去的苦日子,大家千萬要以我為戒”
“行了。”張青山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把銀瓶給帶上來,她褲子的破口好像被人故意撕得更大,白生生的大腿露到膝蓋下麵。
聽著下麵的哄堂大笑,她的彪勁發作,不耐煩的罵說:“笑,笑你們奶奶的腿,我餓就吃一口牲口草料又怎麽啦,人難道還不如牲口”
張青山用力一拍桌子說:“你不要避重就輕試圖掩蓋偷盜生產隊財物的事實,大家說,這樣的人我們要怎麽辦”
“讓她承認錯誤,再罰她半年的工分。”
“”
“撕爛她的褲子”一個不合時宜的話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張青山氣得臉色鐵青說:“誰說的,給我站出來。”
台下的群眾哈哈大笑,愣是沒人上來。
張青山發了一通無名火,鬧劇一樣的憶苦思甜大會終於結束了。
張漢東這才明白農村人為什麽如此懷念這個年代,幾十年後大家各過各的日子,像集體活動根本沒有,後來物質生活雖然好了,但是人們精神生活貧瘠。
人還是群居動物,需要交流需要表達自己。
隨後大鼓書就開始了,爺仨配合著說書的倒是很少見,三人唱的是《隋唐演義》,那個老爹上來便勸人行善積德:“人若行善能積德,人若作惡遭天譴。”
張聾子的任務完成了,也回到台下,對站在麵前冷漠地抽著煙袋的中年婦女說:“今天我又沒死”
那婦女在地上磕了磕煙灰說:“我看著呢,回去吧。”
滿倉神秘地說:“張聾子的女人,你以前沒見過她幾次是不是”
這些人早已經從張漢東的記憶裏消失了,現在出現,總有一種在台下看台上人演年代劇的錯覺。
“確實沒見過。”
滿倉說:“她是個幾女,平時幾乎不出門,隻有張聾子上台的時候她才會來,就在台下等著給他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