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力保袁崇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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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賢聽了這話,哪裏還敢還嘴,隻能一個勁地磕頭道,“皇爺教訓得是!皇爺教訓得是!”
“皇爺教導奴婢,奴婢心悅誠服,奴婢的一切,都是皇爺給的,莫說皇爺罰奴婢跪在這文華殿裏,就是皇爺罰奴婢跪到外頭的雪地上去,就是把奴婢當即拉出去打死,奴婢也不敢不從啊!”
“但縱使奴婢今日死在了這兒,也不得不對皇爺進一句忠言,皇爺,關寧軍虛兵冒餉是確有其事,並非奴婢存心誣”
“奴婢知道,皇爺生這樣大的氣,不是為了有意袒護誰,而是氣奴婢自作主張,不經皇爺允準,便擅自起意攻訐袁崇煥,以為奴婢是因黨爭而構陷功臣,敗壞遼”
“可秉公而論,自從萬曆四十七年的薩爾滸之戰以來,在遼東前線指揮作戰的,一直不都是他們東林黨人嗎?”
“隔著千山萬水,奴婢究竟有什麽本事能敗壞遼事,這敗壞遼事的,能是奴婢嗎?”
“譬如就孫承宗去職一事來說,孫承宗在遼東三年,花了朝廷一千多萬兩銀子,失地寸土未複,就來了一個‘柳河之敗’,這‘柳河之敗’是怎麽回事,皇爺難道都不記得了嗎?”
“四年前,孫承宗出鎮遼東,推薦馬世龍擔任山海關總兵,統領關內外軍馬,去年八月,馬世龍誤信生員劉伯鏹之言,其人稱後金四貝勒進駐耀州,手上兵源不滿三百人,於是馬世龍派兵渡三岔河,打算襲擊耀州,並命魯之甲與李承先二將率領前”
“然而由於駐覺華島水師遊擊金冠、姚與賢等將遲遲不曾前來接應,魯之甲與李承先便強渡三岔河,導致形跡外泄,被後金伏兵掩擊,魯之甲與李承先均戰死,我軍傷亡慘”
“事後言官交章劾奏,馬世龍被彈劾離職,孫承宗卻謊稱李、魯二人是‘巡河哨敗’——皇爺,這件事總不是奴婢栽贓冤枉的罷?”
“據說,這柳河之戰時,奴酋的伏兵一打過來,這關寧軍別說反擊了,錦州前線的士兵一聽到奴酋來襲的風聲,連八旗的旗纛都沒見著,就嚇得連信地都不守了,個個都往後方奔逃,這哪裏能算是什麽軍隊?分明就是一群烏合之眾!”
“一千多萬兩銀子,就買來了一個不戰自潰,這件事無論擱在哪個人身上,那都是朝野非議,交章劾奏,引咎乞歸,這難道也是奴婢陷害孫承宗的嗎?”
“從天啟二年到天啟五年,孫承宗在遼東任上的時候,奴婢對山海關內外的行兵布防,那可是一句話不敢多聽、一句話不敢多問的,縱使奴婢有什麽黨同伐異的心思,那也全然使不上力啊!”
“其實以皇爺之聖明,又何嚐不曾懷疑過孫承宗?隻是皇爺是個念舊情的守禮之人,皇爺與孫承宗有師生之誼,無論是從綱常上還是從人情上,都得維護”
“可奴婢卻沒有這個顧忌,奴婢全心全意,隻為皇爺一人著想,這一千多萬兩銀子,都是民脂民膏,是老百姓的血汗錢呐!”
“難道皇爺就不想查清其中虛實嗎?關寧軍究竟有多少能打仗的士兵,又有多少是東林黨虛報的名目,難道皇爺就不想知道嗎?”
“皇爺覺得奴婢行事不合時宜,是因為袁崇煥恰在此時打贏了寧遠之戰,那麽奴婢便要說了,清查關寧軍兵額,是遲早的事,也是奴婢的計劃中”
“奴婢的這個念頭,是早在孫承宗去職時就有了,並非是自袁崇煥打贏了仗之後才出現的,孫承宗一走,皇爺再無投鼠忌器之”
“既然早查晚查都要查,自然是早查總比晚查好,即使袁崇煥這一次沒有打贏,崔呈秀照樣會駁了商稅,奴婢也照樣會建議皇爺開源節”
“昔年雒於仁上《酒色財氣四箴疏》,提及東廠太監張鯨倚仗恩寵,擅權不法,又說張鯨能受神宗爺重用,是因為神宗爺貪財,而張鯨恰好能為神宗爺聚財斂”
“神宗爺為了表明其並非貪張鯨之財,又為了表明其政出獨斷,便讓當時的內閣首輔申時行當庭訓斥張”
“皇爺要覺得奴婢之所作所為讓功臣寒心,不如便效仿神宗爺,將那袁崇煥從遼東召回京城,再當著他的麵兒,著人賞奴婢一頓打就是了!”
魏忠賢喊完這句話,頭驀地一低,竟立時哭了出
殿外風雪大作,應和著殿內的嗚嗚哭泣聲,顯得分外淒
朱由校盯著那護燈小屏沉吟片刻,忽地一伸手,接過了宮女遞過來的鑽子,又轉頭對那宮女道,“愣在這兒作什麽?還不趕緊去把朕的奶公扶起來!”
“皇後自懷衝太子沒了之後,就一直身體不好,沒空管你們,你們竟就這樣懶怠,要是擱在萬曆朝,像你們這樣的,早就被孝端皇後給杖殺”
宮女心下一突,趕忙朝魏忠賢走
眾所周知,魏忠賢早早與皇帝的乳母客氏結了對食,而張皇後因不齒魏忠賢的行徑,數次在皇帝麵前言及二人的過失,更曾以皇後的身份親自懲處客氏,使得魏忠賢與客氏對張皇後恨之入骨,幾次想將她除之而後
天啟三年,張皇後懷了孕,魏忠賢與客氏將侍奉皇後的宮人都換成了自己的心腹,結果孩子剛一出生,便無緣無故夭折
自此之後,張皇後再未曾得孕,此一事,後來還成為楊漣彈劾魏忠賢的第十條罪
畢竟這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又是皇後所出之嫡長子,倘或這孩子能活下來,將來則必定能克成大
魏忠賢自然也聽出皇帝的言下之意,因此並不敢拿喬,尚不待宮女近身,便自行勉力撐站了起
朱由校側頭瞥了魏忠賢一眼,複低下頭去更換鑽子的鑽頭,將適用於鑽大孔的弓搖鑽改成了更適合精雕細琢的牽鑽,“忠賢啊,你可少跟外朝的那些文臣學這討打的詞”
“外臣求廷仗,就是打死了,總也有美諡封祀侯在那黃泉路上,你要是死了,那可就是草席一裹,一了百了”
“再說了,崔呈秀剛上了奏疏,一邊對你大加讚揚,一邊要求停商稅,這時候朕要是打了你,又駁回了停商稅的奏疏,那崔呈秀不就真成了為民請命的純臣了?”
“還有,你是朕的左右近臣,人家袁崇煥敢就這麽瞧著朕下旨打你嗎?”
“當年申時行除了忠孝之義外,尚且不敢對張鯨多說一句重話,你要朕當著袁崇煥的麵兒來打你,你這不是要折死袁崇煥了嗎?”
“像這種片兒湯話,咱們在內廷自己說來當個玩笑就行了,要是真傳了出去,未免就會徒生是”
“行了,現在朕說幾句你該當真、該上心的要緊話,先前你幾次三番地想迫害袁崇煥的事,朕都不計較”
“從今日起,朕要你不許再給袁崇煥上眼藥,不許再為難袁崇煥,袁崇煥能在短短七年內就從福建的一個知縣升到遼東按察使,是因為事急從權,更是因為朕的破格提”
“他是國之股肱,你是朕的寵臣,朕不希望你們倆起衝突,他資曆不深,曆事又少,性子急躁,容易衝動,倘或沒有孫承宗的庇護,他是鬥不過你”
“所以你不要跟他鬥,現在孫承宗不在朝中,你若是硬要跟他鬥,朕肯定會站在袁崇煥這一邊,聽清楚了嗎?”
魏忠賢忙應道,“奴婢聽清楚了,聽清楚了——可是奴婢方才所言,句句屬實,皆是出於公心呐!”
“奴婢哪裏敢迫害袁崇煥?又何來的什麽‘幾次三番’呢?皇爺,平心而論,奴婢若是真想跟袁崇煥過不去,自有一萬種方法可以治他的”
“譬如天啟二年,袁崇煥初去遼東任監軍的時候,他發現一名校官虛報兵額,便立時將那校官給處斬了,這是嚴重的越權之”
“沒有撫院的命令,袁崇煥當時是沒有這個資格處決校官的,奴婢若想找袁崇煥的麻煩,那天啟二年他就該離開遼東”
“還有兩年前,天啟四年的時候,袁崇煥的父親袁子鵬去世了,袁崇煥為‘丁憂’一事,三次上疏請求回鄉守”
“而皇爺便三次下旨要將那袁崇煥‘奪情’留任,奴婢那會兒,可曾在皇爺跟前說過袁崇煥的半句不是?”
“又可曾順水推舟地讓哪個科道官上疏勸諫皇爺,把那袁崇煥送回廣東?我朝‘以孝治天下’,即使孫承宗仍在,似‘丁憂’一類與孝道息息相關之禮俗,孫承宗能阻止得了嗎?”
“當年張居正權傾天下,不還是在‘奪情’一事上吃了大虧嗎?奴婢要是真想跟袁崇煥鬥上一鬥,那早在兩年前,奴婢就可以下手”
“奴婢實在不知皇爺為何會覺得奴婢會將袁崇煥視為眼中釘,奴婢與皇爺是榮辱一體,倘或建奴打進了北京,奴婢除了跟著皇爺上吊,難道還有第二條出路嗎?”
“奴婢就是個再不曉事理的蠢才,也不會為了一己之私,就拿我大明的江山社稷開玩笑啊!”
“奴婢以為,既然皇爺看重袁崇煥,便更應該在此時核查關寧兵額,袁崇煥的軍功,是打仗打來的,沒有皇爺真金白銀得一筆筆花下去,他哪裏能掙來這樣大的功勞呢?
“而現如今,朝廷的財政已然是捉襟見肘,即使崔呈秀不上這道停商稅的奏疏,往後也定會不斷有人指出關寧軍耗餉過巨,質疑關寧軍之虛實,不如皇爺就趁寧遠大勝之際,下旨徹查,以安眾人之”
朱由校又重新開始了他的雕刻工程,一時殿內隻餘“哐哐”鑿擊聲,周圍隨侍的宦官宮女一聲大氣不敢出,“關寧軍的兵額是要清查,但朕絕不會放手讓東廠的人去”
“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在打什麽主意?孫承宗沒走的時候,你們就在那兒淨說風涼”
“那個兵科給事中李魯生是尤其得會引經據典,說什麽‘從古征戰未有陳師境上數年不進者,亦未有去敵既遠虛設十餘萬之眾坐食自困者”
“還說什麽‘今以十四萬之眾,歲費六百萬,雖言唯敵是求,其實百事不辦,戰固未能,守亦羞稱,虛糜自弊而不虞其後”
“反正就是說孫承宗隻會花錢在遼東修堡壘,根本什麽仗也不會打,好了,現在袁崇煥打贏了,證明那些錢至少沒全花錯地”
“倘或朕讓你們去查了,你們定會挑三揀四,非得卯著勁地證明關寧軍就是吃空餉了,非得借此事把孫承宗給趕盡殺絕,朕就是不給你們這個可乘之”
“這練兵打仗,哪兒能一點兒彎路都不走呢?勝敗乃兵家常事,總得給人試錯的機會嘛!太祖皇帝當年以淮右布衣之身起兵而奪天下,不也有嶺北之敗嗎?”
“兵額與兵餉休戚相關,若是陡然這麽一查,關寧軍軍餉不增反削了,忽地激出兵變來,你讓袁崇煥可怎麽收場呢?”
魏忠賢心下大喜,皇帝顯然是已經被他說動了,“皇爺說得是,徹查軍隊不是小事,絕不能操之過急,倘或派東廠的人出去,未免太招搖”
“依奴婢看,皇爺倒不如效仿成祖爺,恢複‘鎮守中官’之製,從內廷委派一二信得過的得用內臣出鎮遼東,整飭軍紀,事畢即還,豈非兩全其美之策?”
“昔年成祖爺五征漠北,攻占安南,七下西洋,親命馬靖鎮甘肅,馬騏鎮交趾,鄭和守南京,可謂一時之佳話,現今遼東軍情似火,皇爺若能重設‘鎮守中官’,必能不墮祖宗之威名”
朱由校“嗬”了一聲,道,“忠賢啊,真有你的啊,‘打蛇隨棍上’的本事見長啊,什麽叫‘不墮祖宗之威名’啊?成祖皇帝是朕的祖宗,那世宗皇帝就不是朕的祖宗了?”
“這‘鎮守中官’一職,早在嘉靖八年之後,就被世宗皇帝給下詔革除了,世宗皇帝當年是由外藩繼統,既怕廷臣結黨,亦防內監蒙”
“他為了裁革各地的鎮守中官,甚至不得不興起‘大禮議’,重用以張璁為首的那一班文”
“世宗皇帝費了這麽大的勁兒才把在外中官都給趕回內廷了,你倒是厲害,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世宗皇帝這麽多年的努力都給否了,你是想當王振啊,還是想當劉瑾了?”
魏忠賢剛站起來沒多久,一聽這話,當即又跪下了,“皇爺,此一時彼一時,成祖爺設鎮守中官,是因為永樂年間邊境騷亂,多有戰”
“而世宗爺裁撤鎮守中官,是因為自成化、弘治以後,瓦剌已經衰落,韃靼也已不再對我大明構成威”
“可眼下呢,建奴在遼東興風作浪,大有稱王稱霸之勢,倘或此時皇爺再不下狠手整肅軍隊——”
朱由校打斷道,“好了,好了,要不要恢複鎮守中官,且容後再議,依朕說呢,這事兒還真沒你們說得那麽複雜,未必就得另外派了人到遼東去”
“昔年世宗皇帝避居西苑,玄修齋醮,不一樣能垂拱而治嗎?就譬如你方才說,‘關寧軍虛兵冒餉是確有其事’,那麽朕就好奇了,既然你從不過問山海關內外的行兵布防,你又怎麽能篤定關寧軍確實是吃了空餉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