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天啟朝的內閣真不一樣
字數:6256 加入書籤
朱由校搬出明太祖鞭殺朱亮祖父子的舊事,自然是為了恫嚇馮
雖然明熹宗無法像明太祖那樣親自動手打殺內閣輔臣,但是晚明皇帝賜死閣臣的權力還是保留著
曆史上馮銓的親家,崇禎朝的輔臣周延儒,就是在崇禎十六年被崇禎皇帝下旨賜死
隻是周延儒被賜死前多了一個“致仕”的流程以存體麵,但這並不代表當上內閣輔臣就等於擁有免罪金牌
鑒於馮銓在曆史上投降了滿清,朱由校滿以為他是個貪生怕死之人,定然經不得那麽一
不料,馮銓卻將脖頸一梗,當即回道,“‘士可殺,不可辱’,皇上若要效仿太祖皇帝,隻管將鞭子拿來就是!如此傷摑臣麵,又豈非明君所為?”
朱由校嗤笑一聲,暗道,喲!小丫頭片子還有兩幅麵孔呢!曆史上你剃發易服,喜迎清軍入關的時候怎麽沒像現在這樣有骨氣?
“馮卿這就是孤陋寡聞了,昔年宋太祖時,盧多遜與趙普不協,一日,恰逢宋太祖改元乾德,二人偶同奏事,因宋太祖言此號從古未有,趙普從旁稱讚,然盧多遜卻道此為偽蜀年”
“宋太祖聞之大驚,令人檢閱史書,不想果然如此,宋太祖因氣憤趙普學識不如盧多遜,當場便用蘸飽了黑墨的禦筆往趙普臉上塗抹而”
“趙普時為宰相,在政敵麵前遭君父以墨塗臉,豈非奇恥大辱?然趙普卻經宿不敢洗麵,待翌日奏對,宋太祖方命其洗”
“趙普乃小吏出身,曾有‘半部論語治天下’之論,在學術上自不及儒臣專精,而正因宋太祖常勸以讀書,至其晚年則手不釋卷,若按馮卿所言,宋太祖莫非也成了昏君不成?”
馮銓見皇帝振振有詞,一時不由氣
他知道皇帝愛看戲,每逢皇城東北的回龍觀海棠花開之時,皇帝都會駕幸此處,讓宦官們扮演唱
有一次,皇帝還親自上場,在回龍觀旁的六角亭內自扮宋太祖,與管事牌子高永壽等人合演《雪夜訪普
因此,馮銓對皇帝引用宋太祖故事並不奇怪,隻是拿趙普來類比他眼下處境,未免有偷換概念之
於是馮銓再不與皇帝在此一節上糾纏,他冷笑兩聲,反唇相譏道,“皇上真是好不講道理,殺熊廷弼,明明出自皇上乾斷,臣不過順水推舟而”
“臣於禦前袖出《遼東傳》,是因其書四十八回內有《馮布政父子奔逃》一節,有汙臣父名譽,故而臣不得不伸張一”
“臣聽聞,去年熊廷弼臨刑前,是由刑部主事張時雍入獄傳旨,據說當時,張時雍見熊廷弼胸前掛一執袋,問是何”
“熊廷弼答道,‘此謝恩疏也’,張時雍便反問道,‘公不讀《李斯傳》乎?囚安得上書’,熊廷弼怒道,‘此趙高語也”
“倘或皇上當真覺得是因誤聽臣言而冤殺了熊廷弼,那麽為何不將熊廷弼死前奏疏頒示天下,為其平反呢?”
“而皇上非但沒有這麽做,反而還下旨讓廠臣追抄其家產,使得熊廷弼的長子熊兆珪不堪受辱,憤而自”
“聖人雲,‘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倘或皇上想給熊廷弼留得一絲翻案之機,又如何會放任廠臣逼死熊兆珪?”
“故而熊廷弼之死,本就出自聖意,臣秉承聖心,何來假竊威福之說,又何有擅權亂政之能?”
朱由校怒極反笑,一舉手中銅尺,直直地指向馮銓的額頭,“好!好!——你問得好啊!你們‘父子相隱’,專就來對付朕這一個‘秦皇暴君’!”
此言一出,連另外三位輔臣也慌了神,紛紛叩頭請皇帝息怒,畢竟熊廷弼、吳裕中之死,與他們也脫不了幹
黃立極曾以“夜半片紙了當之”一語,企圖促使魏忠賢於半夜暗殺熊廷弼,而丁紹軾被吳裕中彈劾時,也曾力嗾魏忠賢,要將吳裕中削奪逮
最後,還是明熹宗用一句“次輔於皇祖初起熊廷弼時,即首論廷弼,蓋已具先見之明,足征實心為國”為丁紹軾辯白,這才讓其脫
吳裕中被杖斃後,丁紹軾便成了徹頭徹尾的閹黨,他雖然深感愧疚,認為吳裕中罪不至死,卻有口難
此時丁紹軾見皇帝因熊廷弼一案再度大發雷霆,也唯恐此事再生波折,忙開口勸和道,“皇上,馮閣老確有苦衷,昔年張居正……”
朱由校打斷道,“是張江陵,朕在天啟二年就已經給張居正平反了,丁卿不應直呼其”
丁紹軾應了一聲,剛想再度續言,就被馮銓用一記冷笑將即到嘴邊的話給堵了回去,“昔年張江陵用‘考成法’自擅威福,其以六部製撫按,由六科糾六部,最終又經內閣總括其”
“名為立限考事,以事責人,實為包藏禍心,排斥異己,當時內閣執掌天下銓政,張江陵更是將人事大權集於一身,其時相權之重,本朝罕儷,乃至部臣拱手受成,比於威君嚴”
“然國之名器,君之所司,不可以假人,張江陵去世後,神宗皇帝為重奪人事大權,才將其抄家削籍,自此相權一蹶不振,內閣既不能得君,亦不敢侵六部之”
“張江陵雖偏衷多忌,鉗製言官,威權震主,然其通識時變,勇於任事,乃臣等不及,然臣等如何不及?總是宰相無權,六部各行其私,無人管束,如家無家督,子弟奴仆皆為所欲為,安得不亂?”
“內閣去權已有四十年之久,臣等既無事權,又如何約束六部?臣為閣臣不能得君,自然便隻得藉內廷之力以行聖意,皇上與其對臣等耳提麵命,倒不如將宰相之權還於閣”
啟明趕忙蹭了蹭朱由校的大腿,出聲提醒道,「宿主,你可千萬別被馮銓給迷惑了,馮銓特意搬出張居正是為引發你的愧疚」
「他這麽說,本質是倒打一耙,你斥責內閣偏幫外廷是合情合理的,馮銓一向奴顏媚骨,他故意激怒你,就是為了堂而皇之地說出‘還權內閣’的請」
「宿主你好好搜索一下原主的記憶,看看明熹宗是花了多大力氣才徹底完成集權,將朝堂內外收拾得幹幹淨淨,一切都唯他馬首是瞻」
「崇禎皇帝之所以會‘撫髀思江陵,而後知得庸相百,不若得救時相一也’,是因為他沒有係統輔助,而宿主你是有達成係統任務的終極目標」
「咱們的目標是‘民主’,是真正地還政與民,現在咱們還在集中力量對付滿清的第一階段,你可不能就這麽放權」
「再退一步講,即使宿主你想放權,放權給張居正這樣的能相,尚且有可商榷之處,但若是放權給馮銓這樣的佞臣漢奸,那你可真是昏了頭」
朱由校揚唇一笑,用尺頭的末端戳了戳馮銓臉上的腫痕,“馮卿如何不能得君?如今內閣擬票,又並非首輔獨”
“天啟四年會推晉撫時,魏廣微便已獻‘分票’之策,馮卿若願以赤誠之心得君,即使外廷有所異議,馮卿也大可以堅持己見”
天啟年間的“內閣分票製”,是相對於從正統朝至萬曆朝的“首輔秉筆製”而言
終明一朝,票擬製度在權力運作機製中還是完全受到皇權的牽製的,一旦票擬內容不符合皇帝的意思,就會被“留中”和“改票
所謂“留中”,就是奏章不下發,不做處理,所謂“改票”,就是對票擬內容加以刪改或徑直另做內批,發出“中旨
在首輔秉筆製下,內閣輔臣在名義上同進共退,無論是“票擬”還是“聯名公揭”,都由首輔執筆,代表了內閣內部的一致意
憑此製度,內閣往往能夠一定程度上對皇帝施加政治壓力,並防止宦官借批紅之權專擅朝
畢竟天子礙於聲譽,即使擁有改票的權力,在某些事情上,也不願明發聖旨,給自己留下專斷剛愎的惡
因此在天啟朝之前,如果閣臣與皇帝的意誌相衝突,但凡內閣形成了統一意見,皇帝也是無可奈何的,譬如明神宗就寧願消極“留中”,也不願直接“改票
這一現象在天啟初年的東林內閣中尤為突出,當時葉向高麵對暗流湧動的政局,早有退隱之心,而次輔韓爌、三輔朱國禎卻極力挽留,合力擁戴葉向高主持大
葉向高每次閉門請辭,都被代行秉筆之權的次輔韓爌駁回,為的就是不讓內閣秉筆權落入非東林黨人之
然而,閣臣之間太過團結,便易使君主產生威脅感,進而疏離內
明熹宗即位後,便利用與東林黨反目成仇的魏廣微來分割內閣的票擬之
魏廣微與魏忠賢是同鄉,後與魏忠賢聯宗,因自稱“宗弟”,時人稱之為“外魏公
其父魏見泉,與東林黨人趙南星是為好友,而趙南星因惡魏廣微結交魏忠賢,總是羞辱於他,魏廣微曾多次以子侄禮拜見趙南星,趙南星非但閉門不納,還對人說“見泉無子
天啟四年,明熹宗親享太廟,魏廣微因遲到,被東林黨人彈劾為“失誤大典”,而與東林黨徹底決
同年十一月,山西巡撫缺員,明熹宗傳諭內閣,要求外廷會推晉
時為吏部尚書的趙南星,與同為東林黨的吏科都給事中魏大中主張會推謝應祥為山西巡撫,結果引來禦史陳九疇彈劾謝應祥昏耄,並質疑趙南星與魏大中徇私舞
明熹宗隨即降旨,申飭吏部和都察院含糊偏比,魏大中把持會推,事態逐漸發酵後,趙南星與高攀龍等人相繼上疏請
按照慣例,內閣應代皇帝擬旨慰留,然而明熹宗卻直接出中旨將趙南星等人逐回原
首輔韓爌以為明熹宗此舉大駭聽聞,於是率眾輔臣揭請留三
就在這時,魏廣微與司禮監正式結盟,向內廷獻出了讓內閣“分票”的建議,讓首輔以下的其他輔臣也獲得了決定性的秉筆票擬之
其時葉向高辭任不久,韓爌為首輔,次輔以下有朱國楨、顧秉謙、魏廣微、朱延禧等人,分居首次的韓爌和朱國禎,其立場都偏向東
先前未分票時,韓爌抗旨揭救趙南星等人,全體輔臣包括魏廣微、朱延禧,都不得不在此公揭上聯
魏廣微附和韓爌揭救東林黨人本就不是出自本心,隻因在首輔秉筆製下有聯名公揭的慣例在,不便公然拒絕而
而當明熹宗采用了魏廣微的“分票”建議,降旨令內閣分票之後,局麵頓時一
韓爌被諭旨責備票擬不當,杜門請辭,次輔朱國禎按例代行首輔之
而朱國禎既無法獨掌秉筆權,又不得皇帝支持,隻能眼睜睜地見得內閣票擬大權落入閹黨之
借助於分票製,魏廣微突破了資序的限製,越次獲得了原本由首輔壟斷的票擬權,並與司禮監的批紅權互相配合,從而達到了出令無阻,大肆清除異己的目
這同時也意味著,自天啟四年之後,朝廷上任何一個黨派都無法再通過“在內閣之中奪取多數席位”的手段來製約皇
當皇帝的意誌與首輔產生衝突時,可以直接轉向其他閣臣尋求支持,而閣臣隻要取得皇帝或者司禮監的支持,不必位居首輔就擁有了淩駕於同僚之上的條
內閣閣臣失去了首輔秉筆製下同進共退的抗爭條件後,唯一表達反對的手段就隻剩下了“辭官去位”,除此之外,別無他
因此天啟初年黨爭雖激烈,但總體仍維持了鬥而不破的狀態,而當明熹宗敕令內閣分票之後,東林黨人便毫無還手之力地被集體驅逐出朝
得益於明熹宗先前所施展的帝王權術,到了朱由校穿越而來的這個時間點上,內閣幾乎已然成了皇帝的應聲
也正因為魏廣微大膽地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朱由校才能肆無忌憚地對馮銓表達他的輕蔑與不滿,“聖人雲,‘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馮卿事君不誠,又如何敢以張江陵自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