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愛耍小性兒的信王朱由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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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啟六年,清明
    萬歲山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在開闊平整的山道上徐徐前進著,為首一人坐於馬上,一身帝王戎服端的是英武非
    他的頭上是一頂鍍金護法頂香草壓縫六瓣明鐵盔,頂為六塊鐵板拚成,裏用鐵條壓縫,外以香草紋金飾條壓縫,嵌金質六甲神,盔緣與頂相接處用金蓮瓣紋壓縫,正麵鑲著四十五顆小珍
    頭盔頂部綴束腰仰覆蓮座,上繡金質真武大帝,外披道袍,內穿鎧甲,披發跣足,手中持劍,盔麵背後焊接三個金管插座,座中插著一根威風凜凜的紅
    他身上披的是一件紅絨絛穿齊腰明甲,甲身為背心式方領對襟,全甲共用黑漆熟鐵方葉及三角形葉等一百九十九片,以合股粗絲線穿連編綴製成,並用織金錦作為襯
    明甲前後襟在肩部連綴,褃縫用絛帶連接,前襟分為左右兩片,各於胸部中心綴一鐵質貼金圓護鏡,以六對棗核形扣及扣襻紐係,後襟為一整片,上部中心置一圓護,亦刻有真武大帝與六甲神形
    罩甲下頭穿的是一件五彩雲龍紋窄袖袍,兩臂戴了以紅絨絛穿金色甲片製成的臂縛,腰上束有黃色鞓帶,帶身中部釘花形鎏金銅帶眼四個,兩側各有鎏金銅圓帶版三個,下有方形掛扣,分別掛著弓袋、箭囊與佩
    “籲”地一聲,後頭的翠蓋鸞輿跟著為首的高頭大馬停了下
    為首者張弓搭箭,對著路邊的草叢屏息凝神半
    忽而“嗖”地一記,一支利箭略過窣窣作響的莖葉,將一隻活物射倒在
    幾個隨扈在後的小宦官立時衝上前去,將那隻正汩汩流血的活物捧到為首者跟前,“皇爺!射中的是一頭鹿!”
    啟明晃晃悠悠地趴在馬背上,聞言也探出小腦袋去看,見那頭鹿竟是被一箭穿喉而死,不禁拍著手誇讚道,「好箭法!據史料記載,明熹宗愛好圍獵,素以手刺獐狼、狐兔為樂,沒想到宿主你的騎射功夫竟是不在明熹宗之」
    朱由校挑眉一笑,朝那些小宦官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把獵到的鹿安置妥當,「說來也諷刺,我這手騎射功夫,還是我以前扮演多爾袞的時候練出來的,不料我有朝一日穿越成了明熹宗,這騎射功夫竟也能派上用」
    說話間,行獵隊伍之後又響起了另一陣嘚嘚馬蹄聲,宦官們一見來人,又有幾人迎上前去,殷勤地為來人牽馬,“信王殿下這邊請,萬歲可已等了有些時候”
    朱由校回過頭去,隻見來人白皙瑩然,長眉過目,瞳如點漆,一身親王戎服穿在身上,亦端的是英姿秀
    此人便是明熹宗之親弟,曆史上真正的大明末代帝王,崇禎皇帝朱由
    馬牽過來了,朱由校吸了吸鼻子,衝著周圍宦官揚聲道,“這信王來了,你們怎麽也不行禮啊?”
    宮人們聞言皆是一愣,倒是魏忠賢反應最快,頭一個跪下叩頭道,“奴婢給信王請安,殿下千歲千歲千千”
    眾人見狀,這才紛紛對著朱由檢跪拜唱
    啟明發問道,「宿主,你為何要特意發話讓宮人給崇禎皇帝行禮呢?大明宮中的行獵本就為玩樂事,實在不必這般循規蹈矩」
    「且明熹宗與崇禎皇帝本就為親兄弟,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篤,即使你不多說這一句,想來崇禎皇帝也是不會介意」
    朱由校回道,「因為崇禎皇帝這個人物,我以前也演過,當時我研究人物性格的時候,看過一個學術研究,說《紅樓夢》裏的林黛玉原型,就是取材自崇禎皇」
    「林黛玉雖則愛耍小性兒,行動愛惱人,但是她才思敏捷又聰穎秀麗,所以還是有很多觀眾喜歡她,覺得林妹妹這種脾性十分可」
    「可這種性格要換到了崇禎皇帝這個男性角色身上,就成了刻薄寡恩、剛愎自用,一旦演員真的去還原曆史上崇禎皇帝的人物個性,呈現出來的效果反而並不討」
    「普羅大眾就是接受不了一個敏感多疑的男性角色當主角,認為男人就應該是大大咧咧、開朗豪爽的,像崇禎皇帝這種心思深沉又總愛多思多慮的,在人氣上就總是稍遜一」
    「我代入我鑽研過的崇禎皇帝的人物性格去考慮啊,他剛才一來,宦官迎麵就說我等了他有些時候了,實際上我自顧自地打獵玩得也挺高興的,他在不在也沒妨礙,可他不知道」
    「那幾個宦官隨口這麽一說,但是他這個人絕對不會就隨耳這麽一聽,他心裏還不知道怎麽個戰戰兢兢,害怕無意間就落得一個‘怠慢君上’的名聲」
    「因此我先發製人,趕緊讓這些宦官給他行禮請安,就是為了表示我是真不在乎他晚來這些時候,打消他的顧慮,免得他總在心裏糾結這些微末小」
    果然,朱由檢叫起一眾宮人之後,下了馬就要給皇帝請罪,“臣來遲了……”
    朱由校不出所料地一笑,截斷他的話頭道,“無妨無妨,這秋千節宮裏喧鬧得很,朕是看夠了那海棠牡丹與芍藥,這才臨時起意要來萬歲山遊”
    “聽去勖勤宮傳話的宮人說,朕派人去喚你那會兒,你正讀書呢,你一向好學,朕是知道的,朕還怕是朕攪擾了你呢,來了就好嘛,無緣無故的請什麽罪呢?且上馬來!”
    勖勤宮位於慈慶宮之後,到滿清時改為了宮鬥劇中耳熟能詳的“阿哥所”,專供皇子居
    自泰昌元年的“移宮案”後,“西李”徹底喪失了對皇子的撫養權,明熹宗便把朱由檢交由當年東宮宮中的另一位李選侍,即“東李”養育,並於天啟三年正式加封“東李”為李莊
    李莊妃未曾生育,但對朱由檢卻是愛護有加,朱由檢亦將李莊妃視若生母,每日定省如禮,然而不幸的是,李莊妃於天啟四年薨逝,從此朱由檢身邊至親便隻餘明熹宗一
    因此朱由檢對自己的這位皇兄可真是又敬又愛,孺慕甚深,此刻他依言拱手站起,利索地翻身上馬,卻直覺皇帝跟之前有些不一樣
    清明節又稱為“秋千節”,在這一日中,坤寧宮後及各宮,皆可安秋千一架,凡各宮之溝渠,俱於此時疏浚,銅缸刷換,俱於此時汲水,竹篾排棚大木桶及天溝水管,亦俱於此時油
    窖中花樹盡出,宮中一切圓圃、台榭、藥欄,皆於此時開始修飾,聖駕往往幸於回龍觀等處,觀海棠牡丹,牡丹盛後,便又到了該設席賞芍藥的時
    宮中的歲時節令,就是這般井然有序、有條不紊,仿佛東升西落的太陽一般有板有眼,齊齊整
    不過皇帝的性子一向佻脫不羈,說是嫌宮中歡鬧一時興起,講不定還真是心血來
    就在朱由檢兀自琢磨自己的皇兄究竟有哪裏產生了難以捉摸的變化時,朱由校也在偷眼打量這位傳說中的崇禎皇
    據史料記載,崇禎皇帝是明末一位難得的勤政皇帝,他有心效仿明太祖,繼位之後是雞鳴而起,夜分不寐,宮中從無宴樂之事,那叫一個勵精圖治、宵衣旰食、事必親
    而正是由於這份勤勉,崇禎皇帝早早便焦勞成疾,年紀輕輕就操勞出了一頭白發,二十多歲眼角就長出了魚尾
    朱由校清晰地記得,他在現代扮演這個角色的時候,為了在鏡頭前呈現出“青年早衰”的效果,每場戲光化妝就要化上三個多小
    不料今日細細一瞧本尊,卻是風華正茂的大好少年一枚,不但稚氣未脫,還滿臉的膠原蛋白,絲毫沒有未老先衰的跡
    想來也是,朱由檢眼下才滿十五歲,擱在現代還算是未成年的孩子
    “好了,好了,快取弓箭”
    二人緩轡徐行了一陣後,朱由校笑著打破了沉默,“難得勞動信王出來一回,總拘著性子作什麽?”
    一旁的小宦官立刻遞了弓上來,朱由檢卻不去接它,反猶猶豫豫地道,“‘冬春之交,罝罛不施川澤;春夏之交,毒藥不施原野’,這是太祖皇帝於洪武二十九年設虞衡清吏司時定下的祖製……”
    朱由校暗歎一聲,這孩子心思也太重了,明明是初中生的年紀,一張口卻跟個小老頭
    張居正可真是生不逢時,比起明神宗,倒是崇禎皇帝最吃這一套“爹味說教”,倘或張居正生於崇禎朝,說不定這兩人還當真能君臣相
    “朕用的是弓箭,又並非毒藥,這也不算是違反祖製罷?”
    朱由校自覺自己這一副口吻算得上是鬆弛感十足,卻見朱由檢仍是拱手道,“‘鳥獸之肉,不登於俎;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於器;則君不射,古之製若夫山林川澤之實,器用之資,皂隸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
    看著朱由檢這一本正經的模樣,朱由校的臉上不禁泛起了一陣苦
    朱由檢引用的,是《左傳》中的名篇,《臧僖伯諫觀魚
    說的是隱公五年時,魯隱公要到棠地觀看漁民怎樣捕魚,而魯國大夫臧僖伯認為國君的根本責任是管好國家大
    正所謂,“君將納民於軌、物者也,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采,謂之‘物不軌不物,謂之亂亂政亟行,所以敗”
    國君的任何舉措都必須合乎“古製”和傳統的為君之道,否則就會“亂政”,而屢屢“亂政”,國家就會敗
    在這樣一種認知下,臧僖伯從對國家的責任感出發,進諫魯隱公,勸阻他到棠地觀魚,但魯隱公不聽勸諫,以公務為名前往,最終被史書記下了不光彩的一
    “信王也太較真了,朕要跟你似得這般愛鑽牛角尖,那早就被這朝政氣得不知吐了幾回血”
    朱由校半開玩笑似地道,“要是什麽事都上綱上線的,那難免就會小題大”
    “就譬如你勸諫朕說,魯隱公如棠觀魚,是為非禮,那信王戲汲井魚,豈非便是桓公即位之兆?”
    朱由檢頓時勒住了韁
    魯隱公為公子息,乃周公八世孫,是為魯惠公與其繼室聲子之子,公子息成年時,魯惠公為其娶妻於宋,然宋女仲子至魯後,魯惠公見仲子實在美麗,竟自納
    不久之後,仲子為魯惠公誕下了公子允,公子允三歲時,魯惠公去世,此時,聲子與仲子,雖都是媵妾,而仲子是右媵,地位僅次於嫡夫人,所以仲子的地位比聲子高
    因春秋時講究子以母貴,故而公子允雖年幼但地位尊貴,公子息雖年長但地位卑賤,魯國大夫見公子息賢能,於是共同舉薦他攝政行君
    魯隱公在位十一年間,始終牢記自己為庶長子,一心等待公子允長大,再把國君的位置禪讓給
    不料,魯國宗室公子翬為謀求宰相之職,竟勸說魯隱公殺死公子允,成為真正的魯國國
    魯隱公聽說後,斷然拒絕了公子翬的建議,公子翬擔心此事泄露後對自己不利,便反而汙蔑魯隱公欲對公子允不軌,派人將魯隱公刺殺後,擁立公子允為國君,是為魯桓
    是故魯桓公即位,雖是兄終弟及,卻是權臣弑君所
    至於“戲汲井魚”,指的便是朱由檢幼時,常常在勖勤宮後園玩耍,那園中有兩口相隔甚遠的水井,井中有金魚遊曳,朱由檢跑到哪口井邊,哪口井中的金魚便隨綆而上,頗有靈
    其時侍奉在朱由檢左右的宮人都知道此事,卻礙於國本之爭,不敢大肆宣揚,後來朱由檢繼承大統之後,此事便被後世史書記載為帝王誕生時的祥瑞吉
    此時皇帝將這樁童年舊事與魯隱公觀魚的典故相提並論,本意在調侃打趣,讓弟弟少些無謂說
    可落在朱由檢耳朵裏,就成了一種有意無意的敲打,“皇上恕罪,臣、臣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