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馬價銀名不副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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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翌日那株歪脖子樹當真被砍下製成木材送往了文華殿時,啟明正掰著手指數落朱由校,「宿主,你看看你,穿越過來都三個多月了,一件正經事都沒辦成,照這麽下去,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當回你的大明星」
朱由校正拿著一把魯班營造尺測量木料,「什麽叫‘一件正經事沒辦成’啊?我這辦得不都是正經事嗎?」
啟明痛心疾首,「真的要我把話挑明嗎?我給宿主你羅列一下啊,從你穿越過來開始,你做的
「調和袁崇煥和毛文龍的矛盾,尚未成功;消弭關寧軍內部矛盾,尚未成功;為關寧軍籌募軍餉,尚未成功;發揮蘇杭織造局的作用,尚未成功;通過徐光啟等西法黨聯係西方傳教士,發揚西學,尚未成功……」
「……前麵這些事沒有做成也就罷了,現在宿主你又要整改太仆寺,這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我怎麽看怎麽都覺得不靠譜啊,宿主你不會是當皇帝當得上癮了,壓根就不想回現代了罷……」
朱由校舉起手中的魯班尺,往啟明的丸子頭上輕輕一壓,「噯,你看看這明朝木匠所用的工具尺,為何這上頭沒有明確的數字刻度,而是用文字間隔出這一小格一小格的呢?」
啟明瞪了朱由校一眼,一麵伸手整理自己的丸子頭,一麵盡職盡責地科普道,「因為古代的堪輿營造最講究風水,這尺子上的文字,是專門用來避凶取吉」
「這魯班尺分為上下兩層,上麵的一層叫作‘門公尺’,下麵的一層叫作‘丁蘭尺’,門公尺專門用來建造陽宅,丈量活人的房屋,而丁蘭尺則專門用作建造墳墓,製作神龕木像、祖先牌」
「這上麵的文字,是以財、病、離、義、官、劫、害、本八字為一個循環,在每一個字底下,又區分為四小字,來區分吉凶意」
「譬如,這‘財’下有‘財德’、‘寶庫’、‘六合’、‘進祿’四格,‘義’下有‘添丁’、‘益利’、‘貴子’、‘大吉’四格,‘官’下有‘順科’、‘橫財‘、‘進益’、‘富貴’四格,‘本’下有‘財至’、‘登科’、‘進寶’、‘興旺’四格等」
「一般而言,古人認為這八字中財、義、官、本所在的尺寸為吉利,另外四字所在的尺寸表示不吉利,但在實際應用中,魯班尺的八個字各有所」
「譬如,‘義’字門可安在大門上,但不宜安在廊門上,‘官’字門適宜安在官府衙門,卻不宜安於一般百姓家的大門,‘病’字門不宜安在大門上,但安於廁所反而能逢凶化」
「通常情況下,長度單位是有‘進位製’的,比如,一市尺等於十寸,一寸等於十分,根據後世對魯班尺這一文物的測量,這一柄魯班尺長約四十六厘米,而魯班尺本身卻不具備‘進位製’,因而它雖以‘尺’為名,但更像是一種長度對照」
朱由校道,「那這可真是一件咄咄怪事,中國古代的建築如此精妙,卻發明不出一把現代意義上的刻度尺,你說,這算不算是一種製度性落後呢?」
啟明搖著頭道,「不,不,不能這麽說,其實除了這魯班尺,大明還有另外三種尺子,一是裁衣用的鈔尺,二是營造時用的曲尺,三是量地時用的寶源局銅」
「要是單論造房子,宿主你可以仔細看一看後世被收作文物的嘉靖牙尺,這是大明官方法定的營造尺標準,其尺不但所刻線紋精密,且正背兩麵皆鑲入尺星以示分寸,分度十分精確,跟現代的刻度尺已然相差無」
「魯班尺之所以會成為古代建築中的輔助工具,是因為它非常符合古代房屋門戶家具的尺度標準,譬如古代風水學中就規定了,這單扇門宜開‘二尺八寸’為吉門,雙扇門宜開‘四尺三寸八分’為財」
「由於有這樣的講究,這尺寸便是一分一厘都不能有偏差的,因此工匠用營造尺丈量完畢後,還要用魯班尺再重新確認一遍,保證這長度落在代表吉利的那一格子內,這才算是萬無一」
朱由校點頭道,「是啊,那我之前和現在做的事,就是在保證這‘萬無一失」
啟明歪著小腦袋,大眼睛撲閃撲閃,一臉不
朱由校接著解釋道,「我以前在現代演戲的時候啊,這每一部劇開拍之前,劇組都會舉行一場開機儀式,通常是先將攝影機用紅布蓋住,供奉關帝,擺放香爐,由劇組主創依次上香拜神之後,才能掀開機器上的紅布,宣布開」
「這種儀式其實是八十年代的時候,從港台導演那裏流傳過來的一種風氣,以前呢,港台的影視體係比內地成熟,內地演員跟著遵從這種不成文的規定,那也在情理之」
「但是漸漸地,漸漸地,內地影視圈發展起來了,逐漸變成港台導演北上撈金了,但是這開機前上香拜神的規定,卻沒有因為內地的影視市場超過港台而跟著取」
「我後來發現,這種開機儀式的本質,就跟古人造房子一定要用‘魯班尺’一樣,雖然拜神上香之後不一定能保證這部戲的拍攝能一直順利進行,但是如果開機之前沒有上香,這拍攝中間若是出了什麽岔子,劇組裏則一定會有人覺得出這岔子是因為一開始沒有拜」
「所以,對於現在的我來說,當務之急,就是把我自己打造成這樣的‘神’,最直接最簡單的方法,便是製造一場軍事勝利,以此增強我在朝廷內外的話語份」
啟明道,「宿主,你現在的話份量還不夠重嗎?」
朱由校斬釘截鐵地回道,「不夠!你作為係統小助手,在這方麵一點兒意識都沒有嗎?你這樣還怎麽給我這個宿主提供合理建議?」
「瞧瞧前兩次的事情,我想從蘇杭織造局裏挪用我自己裁衣服的錢,魏忠賢竟敢借此事發難,想趁機冤殺‘東林七賢’,我從內廷派我自己的心腹宦官去遼東,原本隸屬於閹黨的內閣竟敢聯名反對,這像是很把我的話當回事兒的樣子嗎?」
「比起明神宗能到處往全國各地派遣礦稅使,重用朝野都不看好的熊廷弼,我實在是差得太遠了,不過這也怪不得那些朝臣,明神宗再如何擺爛,起碼打出了‘萬曆三大征’,他有任性的本錢,而我沒」
啟明插嘴道,「可這不是宿主你的問題啊,曆史上明熹宗本尊收到的也都是一樣的反」
朱由校看著手中的魯班尺道,「自從明熹宗登基之後,遼東就節節敗退,每一次都以慘敗告終,即使這裏麵有黨爭、有缺餉的緣故,但明熹宗他自己,也終歸有他不可推卸的責任罷?」
「這打不贏仗,說什麽都是沒用的,故而曆史上明熹宗一見袁崇煥打贏了寧遠之戰就忙著給他加官進爵,連覺華島被屠都不再計較了,這不全是因為袁崇煥特別會吹牛,而是明熹宗確實需要這一場勝利來給他增光添」
「我想好了,隻要在我的指揮下,能再打一次有重大進展的實質性勝仗,狠狠地挫一挫滿清的銳氣,把關寧軍這個一直花錢似流水的財政大窟窿給堵上,再把餘下的錢用來培養我自己的京營私軍,那麽往後的改革,不就水到渠成了嗎?」
啟明嘟囔道,「宿主,這差不多的計劃,我怎麽感覺之前就聽你說過不止一」
朱由校道,「這回我有把握,咳,我問你一個問題啊,曆史上的努爾哈赤是什麽時候去世的?皇太極又是什麽時候正式登基的?」
啟明回答道,「努爾哈赤去世的時間,是天啟六年八月十一日未時,皇太極正式登基的時間,是天啟六年九月一」
朱由校笑著道,「看出漏洞在哪裏了嗎?努爾哈赤去世,和皇太極登基這兩個關鍵時間點之間相差了二十」
「而這後世史書,對從天啟六年八月十一日,到天啟六年九月一日這整整二十天的記載近乎空白——至少我了解到的是近乎空白,否則後世清宮劇盛行的時候,光四大貝勒之間扯頭花拉辮子就能拍上好幾部」
「但目前為止,普通觀眾所熟悉的,隻有‘四大貝勒聯合逼迫大福晉阿巴亥殉葬’這一個梗,這四個手握兵權的壯年男人,逼迫一個毫無反抗之力的柔弱女子殉葬,竟然要花上二十天的時間,你覺得這正常嗎?」
「所以我篤定,這皇太極登基,絕非像史書上寫得那樣舉重若輕,他們八旗內部,肯定有過一場不為人知的分裂,隻是皇太極的動作實在太快,還沒等這分裂徹底進化成決裂,他就將八旗重新整合完畢」
「但話又說回來了,努爾哈赤的兒子們,哪一個不想繼承後金汗位呢?在這樣巨大的利益麵前,縱使皇太極再有能力,他也無法完全阻止努爾哈赤死後,八旗各旗主對汗位的私」
啟明讚同道,「宿主你的判斷並沒有錯,雖然滿清自己編撰的史料裏,把四大貝勒共同推舉皇太極為大汗這件事描述得極其輕描淡」
「但是後來順治皇帝將多爾袞及其母阿巴亥逐出太廟時,其詔書中有一句,說多爾袞‘又親到皇宮院內,以為太宗文皇帝之位原係奪立,以挾製皇上、侍臣’,可見皇太極當年繼承後金汗位,原本並非眾望所歸,而是八旗內部妥協折中後的結」
朱由校接著分析道,「曆史上的大明沒能在他們愛新覺羅氏內部爭權奪利的這二十天內進攻沈陽,是因為情報渠道不暢,努爾哈赤在天啟三年後閉關鎖國,在遼東境內大搞屠殺,使得大明幾乎沒有任何往後金國中安插間諜的可」
「可我一來,情況就不一樣了,隻要我能在八月之前湊夠足夠的軍餉,令關寧軍在努爾哈赤死後迅速出戰,直取沈陽,必能一擊必中,打得韃子一個措手不及,我就不信,在內憂外患之下,他們愛新覺羅氏仍然能像曆史上那樣和睦相處,親密無」
「關寧軍一個月的軍餉是四十五萬,上一次的軍餉,是後宮掏了二十萬,前朝靠贓贖、捐納、助工湊齊了剩下的二十五萬,我算了一下,從現在到八月份,大約需要一百八十萬才能維持關寧軍的日常開」
「既然先前蘇杭織造已挪了一百萬上來,那就還需要八十萬,先前我跟內閣議政的時候,把朝廷幾個部門翻來覆去地仔細扒拉了一遍,我發現,眼下能出得起這八十萬的,就隻剩下太仆寺了,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啟明猶豫了一會兒,道,「也對,也不對,我先說這‘對’的這一部分啊,按照史料記載,在晚明,太仆寺每年的實際財政收入,從正德八年的近十八萬兩,增至隆慶初年的七十八萬兩,隆、萬之際降至四十萬兩,萬曆朝之後則保持在五、六十萬兩左」
「除此之外,太仆寺還修建了常盈庫,專門用來儲備馬價銀,到了天啟、崇禎兩朝,常盈庫已然成為了全國的公用銀倉,不僅九邊邊鎮連年奏討,連戶部、工部、兵部三部也是連年拆借,且各方皆是有借無」
「崇禎皇帝登基之後,曾經核查過戶部、工部、兵部三部的財政狀況,發現這三部已然倒欠了太仆寺一千三百萬兩銀子,並且根本沒有償還的打算和能」
「從這個角度來說,宿主你現在僅僅想向太仆寺借支八十萬兩銀子,已經屬於是手下留情了,太仆寺肯定是會借給你的,畢竟債多人不愁」
朱由校點頭道,「這我懂,借錢之後,這欠錢的人就成了大爺,反正太仆寺已經成了一堆部門的孫子,它肯定不在乎再多一個大爺,那‘不對’的那部分是什麽呢?」
啟明回道,「太仆寺和蘇杭織造不同,蘇杭織造的銀子,本來就是用來給皇室裁衣服的,你自己省下新衣服不裁,那也妨礙不著什」
「可這太仆寺的銀子,原本是用來買馬的,倘或各個部門都向太仆寺借錢,使得馬價銀動用一空,那麽大明便有無馬可用的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