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賣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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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掛牌匾的宅邸緊閉的大門。側門有兩扇,左右各一扇,好似都虛掩著,又好像都關著。要走哪一側可能戰爭的原因,門口沒有接待的人——閽者,俗稱門子。
    將軍早已沒了蹤影,小胡子眼神是銳利了點,也就看著凶,一般這種人反而是個好相與的人,可惜的是也沒影了,兩排的宋兵顯然也都撤走了。
    到底是腿麻跑慢了些。人怎麽可能追的上馬。當然那些人高馬大的宋兵除外。不是說讓把她兩人都帶上麽,根本就沒人帶啊!厚著臉皮勉強跟著殘影跑過來的崔淺二人,連馬走哪扇門都沒看清,更遑論要她們進去了。
    猶豫著要不要逃跑,又覺得沒有了庇護還是會被抓回去當官妓……權衡利弊,高下立判,崔淺鄭重的看了一眼傻子,拽著她毅然決然的朝右邊走去。反正以左為尊的古代不會錯的,靠右行更是沒錯。
    崔淺遵照前世的記憶,官員府邸絕對大不過故宮,最多三、四進四合院撐死了。把將軍府想象成喬家大院那種規模的三維建模來看,找個路而已,足夠了,一定是中軸線且正南正北的方向。
    進入偏門,兩米多寬的影壁,從護頂開始,精美的浮雕映入眼簾。望著眼前這麵巨大的影壁,崔淺陷入了沉思。
    階級森嚴的古代,雖然不能雕龍,但堂堂將軍府的影壁上,雕刻著的居然是鹿鶴同春!天下皆春,欣欣向榮……有點意思,到底是鎮守一方的好將軍還是一個低調內斂的野心家。這個庇護靠不靠譜,可以試他一試,賭一把。
    四四方方坐北朝南的宅子。左右兩邊廂房鐵定不能亂進。可是從她們進來開始,一個下人都沒有看到就很離譜。全部都躲了起來還是避難去了看樣子她們兩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是被徹底遺忘了。厚著臉皮沿著中軸線直走到第一進院落處崔淺她們才停了下來。
    “剛好,你們兩個跟過來,劉管事會安排你們。”一個身穿鵝黃對領半袖襦衫,下配紅色石榴裙的女子對著崔淺二人道。女子語畢,直接轉身從長廊上緩步走了過去,絲毫不見停留。
    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頭,上趕著來了。正在想要不要進二進院落,就來人了。不過這姑娘是戰亂年代的丫鬟大丫鬟長得嘛倒還過得去,就是這態度未免傲慢過頭了吧。穿的倒是比她們兩個好太多了,光審美這一點就比某些紅配綠的傻子強。偷偷地看了一眼身邊安靜跟著地傻子,崔淺一邊腹誹著,一邊快步跟了上去。
    穿過木質的月門,跟著走進二進院落偏房,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整排半人多高的老花窗,龜背錦紋路的窗格整齊排列著;甘醇清雅的香味若有若無的撲鼻而來,溫暖的室溫讓崔淺有一瞬恍若隔世的縹緲感。
    屋子裏的家夥事兒被一眼望到了頭。房屋內靠近花窗正中處,有一張案幾和兩把燈掛椅,威武壯碩,造形渾厚。
    案幾翹頭案下的如意雕花紋樣,和她前世穿的雲肩漢服簡直一模一樣。案幾馬蹄腿根部的紋樣,是獨具匠心的珠簾團窠紋,栩栩如生的雕刻,仿若畫龍點睛之筆,使整套家具都古樸端莊又典則俊雅。
    案幾上沒有擺放著茶具,僅有一座下若鈴鐺,中有托盤的燭台立在那裏,蠟燭也是熄滅的狀態。
    燈掛椅左右各有一座可升降式的燈架,上麵的油燈閃著微弱的火苗,右手邊從房梁處垂下來一個自在鉤,上邊懸掛著一個香熏球,屋子裏的香味顯然都是從那個香熏球裏飄出來的。左側的櫃子上空蕩蕩的,幹幹淨淨,一眼到頭,定是戰爭前夕,屋子主人已將值錢的物件都收拾了個幹淨利落。
    僅看著這些結構嚴謹、做工精細的榫卯結構家具,崔淺都有種特別熟悉的感覺。這典型的晉式家具風格,和前世爺爺家裏的太師椅好像,賊拉的有親切感。
    “你們的賣身契已備好,可識字畫押亦可。”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人不疾不徐地說道。
    這個應該就是丫鬟口中的劉管事吧,中規中矩的,沒有一絲的書卷氣,市儈精明的第一印象深入崔淺眼簾。快速收回探究的目光,崔淺盯著手上接過來的這份賣身契,認真的看了起來。
    隻見上麵由右向左豎排分布,用繁體字寫著:
    太平興國四年己卯晉陽人氏崔氏姊妹因家況清貧自願背叛賣身楊氏為婢女賜姓楊獲身價銀十兩自今日起住後罩房須隨身伺候聽憑使喚違反上述規定以責任無話可說恐後無憑立此契為憑證各得其一
    賣方
    保證人劉福
    買家楊延婉
    月甲申朔酉時七刻立
    這啥!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看著頭大。崔少愆隻能硬著頭皮憑著語感去斷句。白銀十兩崔淺比照著前世白銀的價格,默默的算了算。
    兩個人一個人才000塊錢人民幣,還是終身製!‘銀十兩,聽憑使喚,違反無話可說!’這3個字崔淺可看的明明白白。還賜姓……又想宣揚國粹的崔淺,抬頭頗為複雜的看了一眼對麵的管事,雙手將契約遞了回去。
    恐怕是要鳩占鵲巢了,為了立足也為了立住!從現在開始崔少愆就隻能是她崔淺了。默默下定決心後,崔少愆衝著管事微微彎腰,道:
    “鄙人崔少愆,未及冠,暫無字。與舍妹相依為命,家嚴時常告誡我等後輩,崔家子弟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疾風知勁草,歲寒知後凋!這點意誌和骨氣我們還是有的,所以這張賣身契崔某簽不得。”清脆的少年音鏗鏘有力又不疾不徐的從崔少愆口中說了出來。
    從說出口的最後一個字開始,崔少愆心就穩了。說了這麽長一段話,他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女扮男裝的精髓在於男音啊!也不枉她大費周章的用尿褲子的壯舉來掩蓋她的女兒家身份了。
    當然崔少愆也並未察覺到脫口而出的這段話,讓管事及丫鬟都震驚了一刹那。不過都被他們很好的掩飾了去,想來是驚詫於她竟是個“男兒身”吧。
    熟練地背誦了一大段以前為了裝x而特別記住的古詩,崔少愆帶著找到靠山卻不能靠,咬牙切齒捶足頓胸的惋惜心情,準備瀟灑的拉著傻子轉身離去。
    右手一勾,什麽都沒有傻子人呢一轉身就望進了一雙銳利的眼眸中。
    “威武不能屈,有點意思,姑且不論你這身行頭,不知崔郎君令尊何人受學何處又…師承何方!”清亮的聲音徐徐響起,崔少愆看著倚靠在門框邊的小胡子,也不知道他聽了多久的牆根。
    崔少愆被‘郎君’這兩個字鬧了個大紅臉,耳朵根都紅了,不知對麵的小胡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為何如此輕浮的開口叫她崔郎君,她可是個“男子”啊!難道對“他”有什麽非分之想
    崔少愆努力摒棄掉滿腦子的郎君官人,假裝鎮定自若地左右環視了一圈,終於在尋到了立在門口不遠處的傻子後鬆了口氣。
    “說出來慚愧,小民並未受過學,也不曾拜過師。僅識幾個常用字而已。”揣摩不透小胡子話中的意思,崔少愆避重就輕的答道。
    “吼賣身契裏可不都是常用字。敢問崔‘郎’會武功否亂世英雄,刀槍劍戟亦可有一方男兒天地。”小胡子把郎字和男兒二字咬的極重,說完後還極其挑釁的看了一眼崔少愆。
    忍著不適,崔少愆硬著頭皮回答道:“還是慚愧,亦不善。”
    “不善還是壓根就不會,滿口仁義道德,根都立不住還逞什麽能令妹跟著崔公子看樣子受的委屈可不小。”小胡子說罷,審視一般地上下打量著崔少愆,又涼涼的看了一眼她破洞的鞋子和劉衣紫破破爛爛的衣裙。
    “……”本以為誤進了賊窩,正尋思著要怎麽抽身,可細看小胡子的反應又不是崔少愆想的那樣,人壓根就看不上她,更沒有什麽特殊嗜好,看對方的反應就知道是她自己想歪了。
    崔少愆發紅的臉頰一下子血色全無,慘白著臉憋不出話來,尤其想到尿褲子後混合著大牢裏土塊的水土‘印痕’,簡直不能用丟臉來形容。真想扒個地縫鑽進去,想到她一直背對著小胡子和傻子,還那麽的自以為是,簡直……沒眼看。
    “十兩銀子也是憐憫崔郎君令妹的,而你一文不值!但凡你們跨出這個門檻不出一盞茶,都會被抓回去當官妓,你大可以一試!不論你是男是女!畢竟你們正當芳華!赤老們圖什麽你難道不知”
    小胡子激動地情緒似乎感染到了崔少愆,她啞然了。小胡子說的是對的。崔少愆反駁不了。隻能低頭望著破洞的腳尖,尷尬到就差用腳趾再扣出一套三進院落了,還是沒有想好要怎麽辦。一抬頭,瞥到門後幾米處突然出現的大將軍,崔少愆心思急轉,計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