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人之將死
    當王洛的名字，隨那四散的夜色一道流淌在明州上空時，因金仙降世而凍結的時間再次開啟了流
    在高台上開始了流
    東城外的世界依然凝固在寂靜中，然而高台上的人卻仿佛從深沉漆黑的大海中浮出水麵，獲得了喘息之
    張進澄用力吸了口氣——盡管以他此時靈軀，並不需要如血肉之軀一般的呼吸，但精神層麵的掙紮卻讓他恨不得手舞足
    在那位自稱天庭之主的人，踱步上前，取過黜仙錄時，張進澄就看清了他的容貌，那一刻，他心中仿佛有一道烏雲被雷霆劈開，豁然開朗又震撼萬
    先帝……竟是先帝！聖宗皇帝甘英華！
    雷霆閃耀間，張進澄又感到無限的荒謬……作為任職兩百年以上的新恒國師，他是親眼見證聖宗皇帝從幼年至少年，又至青年即位更在他任上忠心輔佐近百年，開創了一段君臣相和、仙凡和諧的美好盛
    所以，張進澄曾經十足自信地以為，世間再沒有人能比他更熟悉先帝了，一直到太後得遺詔而垂簾聽政，以一嬌弱女子之身執掌朝政，張進澄才將自信改為：世間除楊施君外，再沒有人能比他更熟悉先
    但此時此刻，張進澄卻感到過往的一切回憶和認知，都仿佛是夢幻泡影，再也看不真切……當年，他親自將聖宗皇帝的遺體送入皇陵，並以自身血肉神識為引，在陵前留下碑然而此時先帝卻死而複生，更多了一個名為天庭之主的身
    天庭之主……嗬，如果是天庭之主，那的確一切都能解釋得通對於近乎全知全能的無上仙王而言，戲弄一個凡間國師，根本不費吹灰之
    在天統之主的隨手施為下，張進澄甚至認不出先帝的麵容！以至於當日在血河上，見到與先帝幾乎一般無二的仙盟靈山山主時，竟毫無所覺……甚至此時此刻，心頭泛起的酸楚，又有幾分真，幾分假，也再說不清
    張進澄胸中頃刻間便醞釀了千言萬語，卻又毫無傾訴的頭緒……隻是，不待他開口說些什麽，便見身旁掠過一道流
    時光恢複流轉的瞬息之間，已有人搶先任何其他人一步，登上了牽星高台，不容抗拒地撲了上去，投入那人懷
    “陛下……”
    那細弱的聲音，正屬於當朝太後楊施這位獨攬朝政數十年，狠辣時可以比任何人都更加絕情的女子，此時已現出萬般癡情柔媚之態，依偎在那位“王洛”的懷裏，再不肯抬
    “唉，這頓日子，的確苦了你……”
    “王洛”搖頭聳肩，伸手打了個響指，於是剛剛複歸流轉的時空再次凝結，整個世界仿佛都在為這對久別重逢的夫妻暫時閉上了眼
    ——
    黑暗中王洛睜開了
    嚴格來說，他始終沒有閉上眼睛，所以，那位與自己相貌一般無二的人，忽然自虛空浮現身形，而後接過黜仙錄，將石素英與其體內寄居的甄席兩家老祖一筆勾銷……的全部過程，王洛都看在眼
    隻不過，在時空靜止之時，映入眼簾的一切都如同虛妄之物，令人“視而不見”，直到時空回複流轉，腦海中才陡然湧入一陣信息的洪
    王洛一時目眩隻感到空前的信息在腦中膨脹，仿佛一隻寄生的惡性腫瘤，很快就吞掉了他的絕大部分心力，令他甚至不由煩惡欲吐……
    “嗬，不必急，慢慢消”
    一道熟悉而溫和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與此同時，一道清流自頭頂灌下，霎時間便幫他厘清了思緒，重歸清
    王洛沉默片刻，看向身前那位天庭之主，一時無
    對方的姿態卻是坦率而從
    “不必緊張這隻是神識間的對話，不會有第三人聽現實中我還要哄老婆，雖然不過是凡間百年的露水姻緣，但終歸有過夫妻之實，小別勝新婚的基本禮儀還是要遵所以，趁著這個時候，正好分出一絲心神來找你聊聊你應該有不少問題想問”
    王洛當即問道：“所以，你才是王洛？”
    對方搖搖頭：“才這個字用的不好，應該說，我也是王”
    言辭間雖有安慰之意，王洛卻不由心下一沉，某個早已在心底隱約成型的念頭，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證
    “所以，我隻是你的仿製品？”
    對方聞言不由笑出聲：“哈哈，是又如何？”
    王洛聞言一怔，原先醞釀於胸中的千言萬語，竟在這一刻煙消雲下一刻，他自己也不由失笑，搖了搖頭：“問得好，是又如何？最近公務繁忙，心思有些矯情”　　　　於是對方更顯歡悅，伸手拍了拍王洛的肩膀：“這就對了，正品也好，仿品也罷，不過是後天被外界庸人加諸的身份，從來都不能定義一個人的本隻要你自己內心足夠強大，外人的看法又有什麽所謂？”
    “由天庭之主親自熬煮的雞湯，當真是鮮香濃”
    “嗬，你知不知道這麽個故事：咱們的師父宋一鏡年輕時曾向啟靈殿發誓，絕不招收任何弟子，結果發誓沒兩年，他就在一次凡間遊曆中遇到咱們的師姐鹿芷瑤，然後當場反悔誓言，將師姐收為了他的座下首”
    “哦？此事我從不曾聽聞，這是正版獨享的知識嗎？”
    “哈哈，那你就想錯了，我是在老宋隕落之時，才聽他親口吐露這段秘辛但我先說故事：以老宋那般認死理的性子，當年之所以願意破誓，伱猜是為什麽？提示：和大師姐的天才橫溢毫無關係——對於古板方正的老宋來說，師姐的天才橫溢其實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扣分”
    王洛不由一怔：“既然和才華無關，那隻能是和顏值相關”
    “哈哈”對麵的王洛又是一陣大笑，“對，這句話師姐常掛在嘴邊，但在這件事上，她最初其實也猜錯宋一鏡從來沒在意過她的姿或者說，從不曾用尋常男女的方式在意她的姿他破誓的理由很單純：師姐長得非常像是他的一位已逝的至親之”
    王洛聞言更是詫異：“等等，老宋有一個長得和師姐一模一樣的已逝的至親之人！？他什麽時候還生過女兒？他不是純陽之體嗎！？還是說宋氏兄弟下麵還有個妹妹？等等，不會是……”
    “哈哈哈，你也想到那個‘不會是’了1對麵的王洛簡直要笑得前仰後合，“但其實還真沒錯，師姐長得和老宋的母親有七八分相似，而老宋那般古板之人，也的確最是重視孝道……”
    笑聲卻在這一刻戛然而
    顯然，後麵的事，實在不能讓人笑得出
    “但事情並非如此，與鹿芷瑤相似之人，是宋家一位旁係出身的小家碧玉，名叫宋珂，她與宋一鏡這一係，確有幾分血緣上的親近，相貌也和他的母親有七八分相似——卻恰好不似老宋本年輕時，她因才華橫溢，在主家寄住過很久，宋一鏡一直將她視作自己的妹妹和半個女兒，直到自己登上靈山，都時常與她維持書信往來，指導其修可惜……後麵的事你也猜得到，天妒英才，紅顏薄命，一時的大意鑄就了兄妹間永遠的遺無暇真人的心境也一度蒙上殘缺的陰影，直到遇到鹿芷瑤，老宋才恍然錯覺上天給了他挽回一切的機雖然很快隨著師姐本性暴露，老宋意識到她與宋珂畢竟是全然不同的兩人，但一直到最後，老宋都對師姐存著一份超乎常理的包”
    王洛聽到此處，不由默
    “對了，宋珂出身宋家堡，是宋鳶的曾祖所以，也就難怪當年鹿芷瑤會那般暴但無論如何，回歸正題來說，師姐很早就知道自己是為何被宋一鏡相中，更曾經親赴宋家堡，踏足那位宋珂的故鄉，然後就嚇得很多當地人以為宋珂詐屍……但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是什麽人的代餐，一時半刻都不曾有無論是發現宋一鏡傳授給她的入門功法，是當年為宋珂量身打造；還是後來老宋將原定為宋珂新婚賀禮的仙劍轉贈給她，她始終還是她，不是其他任何”
    說完，對麵的王洛就又笑著搖搖頭，給王洛留下消化的時
    王洛消化許久，才歎息道：“師父從沒對別人提起過此事……嘖，也對，此事根本不能”
    “哈哈，沒錯，此事說大不大，似乎也是人之常情，但對無暇真人而言，卻幾乎等同暴露心境上的弱點，說出去隻會給自己添麻何況待鹿芷瑤入山後顯露本性，更是讓老宋無數次後悔不迭……所以他怎麽可能再讓更多人知道真相？那隻會損及逝者的聲當然，最重要的是，雖然與鹿芷瑤相貌十分相似之人，隻是宋一鏡的遠親，但與她七八分相似之人，卻是他的生母，而以師姐的性子，不難想象會如何借題發揮，胡作非所以此事很快就成了靈山絕密，由宋一鏡獨創的神通術‘遮無暇’予以保密，就連師姐這個知情人，後來都逐漸被蒙在鼓”
    王洛沉默片刻，說道：“但宋一鏡最後卻還是將此事告知於你……請問，他當時是自願告知的嗎？”
    “嗯，好問題，不愧是我，洞察力果然敏但老實說，我也不知”對麵的王洛聞言也是歎息，“我雖然是被鹿芷瑤帶大，染上了她的一身叛逆性情，但我終歸不是她，並沒有她那般無法無忤逆師尊的事，我很少做，更不願”
    “但你還是做”王洛冷聲道，“當年無暇真仙宋一鏡集合三大真仙世家之力，在體內凝塑仙而後又故意與兄弟宋一鳴同歸於盡，破滅仙律，徹底斷絕了新天庭的存續之基……此計理當萬無一失，但新天庭卻還是苟活下來，盤踞九州千餘年！這意味著當年必然有人繼承了宋一鏡體內仙律，撐住了天我一直奇怪那人是誰，卻不想竟然是你1
    “嗬，你當然想不到，當年就連鹿芷瑤都沒想到，最終站到她對立麵的人，竟是她最為信賴的師但是，要說想不到，我們才是真的想不到埃天庭墜落之時，群仙自顧不暇，所有人都為了生存而傾盡全力……在付出了絕大的犧牲後，幸存下來的人才終於摸索出了一條再立天庭的大道……然後，這個時候，卻有人忽然站出來說此路不通，因為再立天庭的過程會令凡間生靈塗而她身為堂堂真仙，寧可天庭生靈塗炭，也要保凡間太平，嗬，這種事，誰又能想得到呢？”
    王洛聞言，眉頭緊皺：“寧可生靈塗炭……你是這麽認為的？”
    “幾乎所有人都是這麽認為的，所以最初她孤立無援，少數拉攏到的盟友，也是一群在天劫後迅速適應環境，生存無虞的幸運兒，唯有那些幸運兒，才有餘力去聽她講什麽新世界的道對於大多數掙紮在生死線上的仙人來說，她的理論實在過於奢侈……也過於自私”
    “我在問你，你也是這麽認為的？”
    對麵的王洛終於搖頭：“不，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師姐沒有絲毫的私心雜念，她的理論也確實有現實的分量：再立天庭的道路固然能解燃眉之急，但也隻能解燃眉之急，如同飲鴆止那些掙紮在生死線上的仙人，即便擁抱新仙律，最終絕大部分還是會早早死活下來的人，則要以凡間的屍山血海作為代所以與其抱著殘缺的仙律，勉強苟延殘喘，倒不如趁此機會一掃舊日沉屙，確立一條更勝仙祖赤誠的嶄新大”
    王洛問道：“你明知如此為什麽還要……”
    “因為我隻確信她的真誠，並不確信她就是對她所描繪的故事實在太過遙遠，驗證真偽的代價也太過沉她的確說服了很多人站在她那邊，但她始終都沒有能說服或許，我從她身上學到的叛逆實在是多了些但總之，這些事情其實也不重要千年過去，她已經用仙盟證明了自己是對的，而我是錯然後，作為代價……”
    說話間，對麵的王洛認真看向王洛，輕聲說
    “我很快就要死了，而你，將要繼承我的一”
    (本章完) <.bisa.，數據和書簽與電腦站同步，無廣告清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