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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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頒布詔令,公然撕破臉皮以後,沐晨也不再猶豫,迅速命令左右戰士將諸位大臣分管關押,絕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曆史顧問之前就曾反複提醒,告訴他中古時代的士人們都是有些戲癮在身上的;要是他們回過神來搞一出忠臣烈士的死諫cosplay,那穿越者臉上不免難看。
    橫豎王家的塢堡極為寬廣,正好讓諸位朝臣安坐養神。
    當然,就算這樣的雷厲風行,還是有幾個反應快的勉強醒過了神來,隻不過倉促之間來不及構思什麽擲地有聲的傳世名言,隻能掙紮著高聲呼喊昏君無道親戚畔之,然後被戰士一手刀打暈,死豬一樣拖了進去。
    確認朝中高官已經解決完畢,王治立刻通過通訊儀給城內發出了信號。數刻之後禁中宮門大開,留守的特種部隊乘馬疾馳而出,按著早前擬定的名單抄檢大臣府邸,抓捕豪橫凶殘的奴仆家丁。城內顯貴已經盡數被囚,府中剩下的不過是無人主持的烏合之眾。於是不到一個小時的功夫王治便轉來了消息,告知沐晨留守部隊已經完全控製形勢,建康城裏基本清洗幹淨。
    控製皇帝—拘捕高官—清理部屬,至此,他們已經大致走完了政權更迭的三個步驟。但解散舊政權以後,穿越團隊才要麵臨真正的挑戰。建康城雖然狹小擁擠,遠不能與後世的金陵比較。但少說也是中古時代數一數二的大城市。現在朝廷一掃而空,接下來的治理才是麻煩
    ——畢竟改革的難度從來不在於破壞舊世界,而在於如何建設新世界。、
    聽到匯報後沐晨稍作沉吟,詢問建康城內的低級官吏是如何處理。王治微一猶豫,還是告知了實情:按照先前製定的原則,留守部隊已將當值的低級官吏暫時看管,人身安全基本沒有問題。但是……
    “……聽說我們拘捕了京中的世家顯貴以後,他們的反抗情緒非常激烈。”王治低聲道:“合作的前景並不明朗。”
    聽到這句,沐晨不由噓了口氣。雖說並不意外,但心中仍然頗有失望——南北朝士庶天隔,高門望族盤踞要津,視寒門官吏為不入流的卑下濁品;團隊原本打算以此切入,利用矛盾誘使寒門官吏合作。但現在看來,寒門望族固然矛盾重重,但絕非皇權可以挑撥的……
    當然這也不算奇怪。在印刷與造紙都極為艱難的中古時代,知識與技術幾乎被世家完全壟斷,即使所謂的“寒門”,大多也是高門名士的弟子門生、贅婿庶子,如此血脈交融不可分割,才是門閥數百年來能與皇權抗衡的底氣。
    ——說白了,清理世家不難,但清理完後就是從上到下朝堂一空乃至政權崩盤,又有哪個皇帝敢下狠手?
    沐晨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也沉默了。
    如此沉默片刻後,沐晨歎了第二口氣。
    “這樣說來,就沒有辦法了。”他心平氣和的說:“既然要執意站在人民的對立麵,那麽就不再是內部矛盾了……出鐵拳吧!”
    ·
    至道六年,四月十九,建康人民度過了極為魔幻的一天。
    總的來說,這幾天以來的事情都不怎麽對勁——記先是建康城內流言四起,到處都在傳說皇宮出了變故,說得是言之鑿鑿人心惶惶;而後久居不出爛醉度日的至尊天子不知道是哪裏改了性子,居然特地下旨要清理屯糧奸商,還在城門設點施粥,暫解貧民燃眉之急。
    以皇帝平日暴戾恣睢的癲狂姿態,這樣的仁政已經匪夷所思到荒謬的地步。因此城中人人揣測,各自都懷著不安。
    如此種種的異常,至十九日終於全數爆發——辰時一刻,宮內太監到王府傳旨,言辭峻厲人盡皆知;辰時三刻王府大門洞開,王侍中帶著心腹仆人精壯家丁乘牛車駿馬,直奔郊外而去(不知為何,看守城門的士兵並未阻攔),全程都有百姓旁觀。
    如果說到此為止,還隻是皇帝與權臣的日常博弈不足為奇,那接下來的劇情就讓建康城裏的老人們都大開眼界了——眼瞧著侍中逃逸,宮內既不派人搜捕也不派人勸服。沉默了少說半個時辰以後,台城內才大張旗鼓的派了支馬隊出來,馬隊上的騎士還沿街四處招呼,拉攏了一大堆遊民,亂哄哄一團出城而去。與其說是討伐,倒不如說是遊獵!
    如此兒戲做作,那自然沒一個當回事。大家都是說說笑笑溜達到了塢堡前麵,等著看個好戲後就回城領粥,權當是飯前放鬆心情。
    然後呢?然後這塢堡就直接炸了。
    當然,要從實際上講,這一炸對建康百姓的衝擊遠不如對涪陵王與王管家那麽厲害。這二位畢竟是讀過書的,就算沒有子不語怪力亂神的氣度,至少也知道秦皇漢武求仙的覆轍。雖說談不上建立什麽唯物世界觀,但至少知道仙神異術不會輕易現世。而今區區一個憊懶少年郎都能隨手使出這樣的力量,那種刺激簡直無可言喻。
    但對廣大百姓來說,那就不存在什麽衝擊不衝擊了。在長久的愚昧無知下,他們想象中的世界本就是光怪陸離充滿了神秘色彩,處處都有仙神妖魔的軌跡。在目睹如此驚天動地的法術之後大腦已經接近恐怕,唯一的本能就隻剩下五體投地下拜叩頭,戰戰兢兢唯恐不恭。等稍微醒神,迷信的狂熱便立刻翻湧而上,瞬間壓製住了所有的理智。
    這種狂熱並不算有益,但卻是短期內穿越團隊無法拋棄的工具——中古時代民智未開,世家大族盤踞頂端數百年,已經成為了某種天經地義的社會秩序。要想動員民眾對抗這種秩序,就必須注入更為強烈的激情。考慮到平均胎教肄業的教育水平,他們隻能無奈的做出妥協……
    盡管如此,百姓的狂熱仍然大大超出了預計。領完粥水之後眾人仍未離散。沐晨取出了預備好的命令讓涪陵王宣讀,原本大鐵鍋前人聲嘈雜好比開水,但等到涪陵王上前展開白麻紙,偌大的塢堡前麵竟然是瞬間就鴉雀無聲一片安靜,眾人甚至能聽到駿馬的粗重呼吸聲。
    涪陵王捧著聖旨站在馬隊前,寒風料峭中卻忍不住出了一點細汗——他曾經檢閱過成千上萬人的部隊,但從沒有得到這樣強烈而可怕的目光。哪怕隻是張開聖旨時隨意一掃,也能看到麵前上千雙灼灼發亮,專注得幾乎要凝固不動的眸子。在涪陵王數十年理政平亂的日子裏,他隻在死囚被赦時,才見過這種包含期望與狂熱,幾乎傾注了一切情緒的目光。記
    涪陵王微微打了個哆嗦,終於小心放開聲音:“有旨意。”
    話音剛落,麵前嘩的一聲輕響。塢堡前擠擠挨挨的上千人在一瞬間齊齊下跪,全都匍匐在了地上,依舊是鴉雀無聲。
    涪陵王的冷汗更多了。也許是四周實在太安靜了,他竟然聽到了身後衡陽王輕輕的一聲歎息。
    涪陵王不知道自己的寶貝侄子又是哪裏有了問題,隻能戰戰兢兢提高音量,大聲宣讀了聖旨。為了方便平民理解,這一次的命令格外的簡單直接,概括而言就是兩條:第一、朝中官員貪墨枉法罪責難逃,一律沒收家產拘留監控,待日後從容處置,城內的政務由衡陽王牽頭的什麽“過渡小組”負責;第二,即日起城中糧食按人頭統一分配,由士卒上門統計各家人口。
    這些舉措言簡意賅平白如花,涪陵王讀著讀著卻是心驚肉跳:第一條大棒橫掃清理一切,等同於是一日之間更換了整個朝廷,就算是北兵南下改朝換代,都斷斷不會有這樣迅猛幹淨的政治替換;而第二條——第二條幹脆是在刨整個南朝的根——建康城曆經數朝,豪強勢族盤根錯節不計其數,恐怕沒有哪個皇帝能查清他們的底細,知道這些貴家隱匿的人口。如果要一一清查整頓,無異於對所有豪強宣戰!
    想到此處,他甚至不由得抬頭掃視,目光滑過一個個趴伏的身體。但出乎意料,哪怕在這樣大的動作前麵,地上所有的人也是恭敬匍匐,絲毫沒有一丁點的異動。
    ——或許也是不敢有一丁點的異動。
    涪陵王強自平息心緒,轉身走回馬隊。侍衛環繞中衡陽王靠著一匹駿馬,神色卻並不好看。眼見涪陵王傳旨回來,他還搖了搖頭。
    “用一種迷信取代另一種迷信,絕對不是長遠之計。”他聽到自己的侄子在低聲感慨:“掃盲和義務教育必須盡快安排。”
    涪陵王當然聽不懂那些怪裏怪氣的詞。他心下隻是不自主地有些疑惑——以塢堡前這千餘人的舉動,分明已經對衡陽王俯首帖耳、真心歸附,哪怕叫他們立刻去死,恐怕都不會眨一下眉頭……有這樣如臂使指的死士忠仆,普天下的君主都會欣悅安然,自己的這個古怪侄子——又是在憂慮些什麽呢?
    沐晨感慨完畢,揮手讓涪陵王退下,卻也稍稍沉默。雖說他一心想擺脫這種不正常的迷狂,但心下也知道局限——以穿越者如今的這點人力,能在江陵與建康兩地維持治理就差不多到了極限,短時間是真沒有教育和掃盲的本錢。
    盡管如此,也要稍作預備。他沉吟片刻,轉頭問王治:“顧問組有什麽安排?”
    按照之前的專家決議,在以強力奪取政權之後,就必須迅速建立秩序組織勞動。一是確立穿越者的權威;二則是控製人口,避免流氓混雜生事。
    王治稍微一想,很快回憶了起來。
    “喔,很簡單。”他道:“初來乍到,首先是留個好印象。所以基本有兩個。第一是安排衛生,把城內上下好好做個清潔和整修……”
    沐晨微微一愣:“這裏也要建設全國文明城市?中央的任務都壓到中古時代了?”
    “什麽文明城市?!”王治瞥了他一眼:“醫療組的意見,說是不打掃幹淨怕有疫情……第二嘛,是關於治安&303記40;。這是向亮牽頭負責的,他們說要搞個什麽……掃黑除惡?”
    沐晨又呆了一呆,左右望了一眼後,才壓低聲音小聲詢問:
    “……這真不是中央的專項任務?”
    ·
    等易誠騎馬離開後的當日下午,宇文永就派出親信隨從,向徐州城內稟告了中軍的變故。
    理所當然的,徐州刺史剛剛聽聞此事,便驚嚇過度險些發狂——周王在北朝威福自專,隱約已經算半個皇帝,這樣的人物在南征的當口暴死於徐州郊外,上上下下的人還想活下來一個麽?
    在這種狂暴情緒的極端刺激下,刺史幾乎是咆哮著下令讓城內衛隊直奔中軍,拘捕了營帳中所有的將領,統統押解到了府衙——現在泰山壓頂危在旦夕,城中官吏情緒幾近崩潰,再也顧不了什麽軍中的規矩和體統了!
    等軍中將領押到,刺史郡守隻是稍作拷問,便被刺激得又是暴走,險些一口氣堵在胸口。
    “火雨?!爆炸?!天坑?!”刺史再也顧不得什麽貴人的體麵,一口唾沫橫掃過公堂:“犯下這樣的十惡大罪,還要虛詞狡辯,恫嚇上下。爾等以為本府的刀不利麽?”
    說罷,他猛然從案前站起,一把拔出了左近侍衛的佩刀!
    北朝刺史都是上馬之君下馬治民的狠角,激憤之下拔刀殺人是常事。然而宇文永跪坐於地,抬頭仰視麵前明晃晃的刀刃,神色之間卻絲毫沒有畏懼驚駭,反而是一種漠然與空虛後的疲倦。他微微閉目,隻是輕聲歎了口氣:
    “事已至此,我又能如何欺騙明府呢?校場天坑現在,明府一驗便知。”
    徐州刺史赫赫冷笑,眼白之中卻全是血絲。
    “你以為裝瘋賣傻,狡言惑眾,就能逃得一死麽?”他輕聲道:“我——”
    話音未落,就聽到府衙外轟隆一聲巨響,而後地板牆壁嘎吱作響,就連堂內的合抱木柱都在微微抖動。刺史始料未及,驚惶之下向堂外奔去。眼前堂內眾人隨之狂奔,宇文永慘然一笑,卻是跪坐在地一動不動,任由震落的灰塵濺滿全身。
    刺史推門出府抬頭張望,卻見西南角儲存軍需的武庫上光芒閃耀,儼然騰騰升起了一個火熱的太陽!
    在洶湧的氣浪火光映射下,他身後傳來了宇文永幽幽的聲音:
    “明府現在信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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