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打破的聲音是pop!-40 F-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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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然還是確有其事魔鬼的寶藏上周由一支孤兒合唱團發現, 據馬歇爾學士鑒定,被找到的金幣很可能是三十年前一批下落不明的跨洋真是胡說八道。”
    阿波羅報社三層辦公室,總編巴迪停止念誦。
    研讀同行報紙是他必修課之一, 以趨利避害,找準賣點。
    上周晚宴, 霍家莊園發現金幣經過口頭相傳發酵,佐以三流報社添油加醋,算是傳遍周邊方圓百裏。
    若非霍家財大氣粗,有雇傭兵鎮守周邊,恐怕早有無數人湧來,不分皂白先把草場挖一遍,連馬糞都不放過。
    阿波羅是唯一未報道的報社。巴迪當日作為賓客在場,不便大肆宣揚是原因其一。蓄勢待發籌劃一場重大專訪便是其一。
    心神不寧,來回踱步, 葉紋紅銅煙灰缸溢滿他的煙頭且還在增加。
    巴迪種種異樣表現引起下屬的好奇窺探。
    但大辦公室與外間隔著玻璃窗,總編簾子一放, 那便成了隻秘密盒子, 將他也關在其中。
    “費爾南先生, 不太對勁。”副編輯困惑道, “往常別家新刊一出,他就像追車的狗, 非要趕著一較上下。結果晚宴回來後, 他隻在家和報社往返, 閉門不見人。”
    “檔案室也被他鎖了。說是整修不讓進。”女助理補充。她近日難得清閑,桌麵不見待整理的手稿,於是她扯過一旁報紙。
    別家報社加急趕出的晨間報,首頁最大板塊, 赫然刊登著另一條轟動新聞安士白劇院新投資人林威廉,已確認接替市長之位,管理伊亞郡。
    會議早在半個月前結束,老市長多次與林威廉單獨麵談,十分看好這新人,期待他將伊亞郡打造成獨一無一的歌劇之鄉,享譽全國的藝術搖籃。
    安士白與林威廉的名號得以順暢傳開,區區一名新貴卻為老家族們青睞信任,皆離不開以霍子鷺為首的合作方牽線搭橋,鼎力相助。
    無形繩索捆綁,已然將雙方越捆越緊。
    他們聯手唯一搞不定的難茬,就剩本地的流氓老幫派。
    “兩大人物相聚,齊心協力,果真會引發驚天動地的事變。”女助理說道。
    然而事實與她猜測得有所差異。
    樓下轎車內,兩位大人物麵對麵而坐,氣氛並不融洽。
    甚至有點針鋒相對。
    “恭喜,林先生。順利坐到市長之位,今年豐收節盛宴簡直是為您量身定做的慶祝儀式呢。希望未來您能一直保持這公正作風,不要以權謀私,犯了欺壓守序良民的低級錯誤。”霍子鷺滿麵笑容,手杖不離身。
    諂媚詞句從他嘴裏說出,充滿違和。
    若帶入林威廉情境,誰都會像他不悅皺眉,琢磨其中冷嘲熱諷。
    “多謝好意提醒,不過霍子鷺先生是否是貴人多忘事”他直言道,“我記得,良民可不適用所有人。能一手遮天,牽動群眾議論話頭的,顯然不太符合吧”
    “哈,您說得在理。看來我一年輕人,能從老前輩您這學到很多東西。”
    霍子鷺爽朗大笑,右掌覆著權杖頂端,摩挲著他的刀柄接縫。
    林威廉嘴角微扯,單腿翹起巋然不動,緊盯著那張豔麗臉龐。
    真礙事。
    一人想法可喜可賀達成一致,平和對視中暗流湧動。
    因為上次意見不合又突發金幣事件,他們遲遲沒能宣布萊特萊恩與林威廉認親,成為父子。
    是真正意義上有血緣的父子,意味著他與曾經的馬夫父親或霍昭龍統統無關。
    如此一來,什麽私生子、什麽來曆未知的情婦生母,皆與萊特一刀兩斷。唯有身家清白的新市長與其血脈相連。
    精打細算到這步,霍子鷺毫不吝嗇對自己的誇讚,卻不知他提出的對策真讓兩個血親相認。光明正大的。
    車門忽被打開,迎接一人雙雙投來的銳利視線,擇明頗感意外,及時解釋道。
    “抱歉,我忘了件東西。”他指向座位上的信封。
    兩隻手不約而同接近,又在其主人對視一刻止住動作。
    不同的是,霍子鷺彰顯著年輕人的速度,他快狠準抓過信封,成功搶先一步。
    遞去前他食指撐開封口,輕哼挑眉。
    “尋親啟示”
    “是的。”
    擇明大方拆開封紙,亮出親自撰寫的內容與手繪肖像。主人公是那名留在伊凡家的瘋婦。
    “我想,巴迪先生心善熱情值得一信,不如趁此機會幫那夫人找找家屬,好讓一家團聚。”
    在場三位卻湊不出一對父母,話題引起不適。
    但多愁善感顯然不是兩位痛失親人,心有所怨者的常客。
    霍子鷺一再瀏覽寥寥無幾的文字,掃描般多次記憶肖像,還回後難掩嗤笑。
    “如果不是對你的爛好人心腸有所了解,萊特,我真以為你有獨特癖好,專程挑孤零零的落單瘋子照顧,安放你泛濫的憐憫。”他輕點嘴角,暗色眼眸往對方脖頸一瞥,“有些瘋子發起病來,是會咬死人的。你就不怕”
    “與常理相異固然危險。可究其原因,不過是彼此尚未找到相聯結的點。一言蔽之,無人接納理解,隔絕於無形屏障,實在是難以溢於言表的孤獨,您覺得呢”
    末句反問聲很輕,聽著仿佛是專程為自己而說,霍子鷺如受安撫,手上力道頓時放鬆。
    林威廉特地等到一人對話結束質問。
    “如果你要幫她尋親,為什麽昨天排練我在的時候不說。”
    十多年來私下培養一支勢力專為自己所用,總體雖比不上霍家的可用人脈與火器儲備,但找一個區區瘋老婦的來曆,小菜一碟。
    “先生,您忘了關鍵期不要因以權謀私落下話柄。即便是為了我。”擇明恭敬道,“我並不希望您初上任就被尚未公布的兒子牽連,查出與私人幫派有瓜葛,在一些正義議員那臉麵全失。那,我豈不是忘恩負義的大罪人了。”
    有理有據,無法反駁,林威廉選擇沉默。
    霍子鷺拇指壓過唇角,打量年長盟友的目光裏沾著點幸災樂禍。
    遵循一碗水端平的原則,擇明轉頭又道。
    “哦對了,霍子鷺先生。秋季盛宴近在咫尺,您上回對我的承諾貌似還遙遙無期。信守承諾這一優點,您不會隻是說說而已吧”
    昳麗男子坐直,掌心擦長褲麵料。忽然局促。
    “那枚金幣一直沒頭緒,而某些想錢想瘋了的家夥還需阿米特他們對付。但瓊斯、諾曼那邊已經願意給我增派人手,總之,我會一點點替換掉。”
    “嗬,年輕人的信誓旦旦呢。”老前輩有意無意喟歎,充滿暗諷。
    聞言霍子鷺抿嘴,滿心不甘。他朝擇明甩去眼刀。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你在歌劇裏加了讓人誤會的台詞。”
    偏偏上次為霍驪慶生,莊園裏的迷宮花園重新整修,恰好符合描寫,有著荊棘柵欄和千裏迢迢送來的稀有白沙。
    當庭院宴會亮起大燈,恍若太陽於燃火荊棘中高升,沙地轉藍,石亭投下陰影,呈現一隻巨型蝶狀。
    擇明苦笑,主動道歉。
    “是我的過錯。平時我一直教育孩子們要有冒險探索精神,如今看來,反而是太過,弄巧成拙。不過金幣我的確不知其事。看地洞掩埋的痕跡和周邊植物長勢,大概,很早之前就藏進去了。”
    霍子鷺擺手示意之後再論,擇明則一步三回頭。
    臨近大樓入口,他手絹擦拭鼻前,轉身不放心問“我就再確認一次。兩位剛剛,不是在吵架吧”
    “怎麽會你想多了。我和林先生交情甚好。”
    “沒有的事。我們不過是在討論正題。”
    回答迅速異口同聲,雙方笑臉冷臉相對,向外輻射碰撞的氣勢場。
    擇明選擇被說服,進樓與總編巴迪見麵。
    他的出現讓一層女招待激動驚呼,引發不小騷動,沒等到一樓他人就已被團團圍住。
    因為是報社,紙筆隨處可見,職員中不乏他作品的忠實追捧者,索要簽名又握手問候,臉紅麵熱喋喋不休。
    主編巴迪聞聲尋來時,招待室裏三層外三層,壓根瞧不見重頭嘉賓影子。
    咳幾聲無果,他慍聲大喝。
    “大家上班時間還這麽興奮熱鬧,是知道我準備裁員,搶著報名了嗎”
    人群重歸安靜,片刻後自動分開一條路。與招待其他貴客不同,巴迪上前領路,親切拍打擇明後背,說三句話兩句都帶笑。
    進門一入座,擇明便先追問。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費爾南閣下,您剛剛的氣話是說要裁員”
    “什麽氣話不氣話。”巴迪煩惱咂嘴,倒上兩杯橙紅威士忌,“你在大劇院和莊園往返,有人伺候不愁吃喝穿,自然不知道近來生活變化多大。現在買一袋小麥粉,你知道要出多少價錢嗎”
    “是往常的五倍。據我觀察還會上漲,漲幅甚至要翻往年秋季的十倍。”
    回答快又準,巴迪詫異語塞。
    擇明笑了。
    “怎麽說我還是時常上街的,更別提我自小受馬庫斯照顧。直到今年六月末為止。”
    無論是他還是真正的萊特萊恩,都不曾像位氣派少爺,活得錦衣玉食。
    但快樂這項財富,我擁有得比他多。你說對麽,z
    係統z是的,主人
    有擇明接話化解尷尬,巴迪繼續發言。
    火拚消息不脛而走,民眾間最先爆發恐慌,開始捕風捉影。
    有人辭退勉強溫飽的工作,想要遷至安全地段隱居,有條件者直接離開當地自保。因而幾大家工廠不得不歇業,農耕牧漁作業產量驟降。
    商人照舊外麵進貨,物品尚未稀缺到炒上天價。可對日獲百萬千萬的本地富紳們來說,本月虧損可謂是不小打擊。
    巴迪敲打煙鬥,零星火點濺至作廢油紙,燒出黑色破洞。他深深歎氣。
    “裁員並非我一個人的決定。與其支付不了所有員工工資,還不如讓他們趁現在有錢可拿,早點走人。”
    擇明“您的意思是,這場對峙會升級成荷槍實彈的戰爭”
    巴迪迅速搖頭,“不,我隻是比較悲觀。總愛往壞方向想,事實上,南片山頭那群人戰壕挖得有模有樣,可卻缺少最重要的東西武器,我們都知道,山上除了木頭就是石頭,沒礦洞沒工廠造不出槍炮,更挖不出金幣來買零件和圖紙。雙方真要開戰,最先遭殃的還是我們這些老百姓。但歸根結底,這還得看我們新市長的態度。”
    話回正題,報社主編攤開兩本記錄冊,緊捏鋼筆。
    那握姿太奇怪好笑,擇明不禁多看了幾眼。
    “雖然談話有一會兒了,但我還是另外起頭吧。”巴迪邊說邊記,不漏一字,“今晚是瑪格恩特第一卷無償公演,遵循唯一要求,觀看者進出劇院佩戴麵具。前三天重複上演第一卷,盡管收取最低門票,但仍給安士白帶來豐厚利益。作為采訪者與忠實觀眾,我的第一問是,如果晚上我搶到前排,還能近距離欣賞你的指揮嗎”
    首問別出心裁,逗得擇明不禁發笑,用手絹掩飾輕咳。
    “因為某些緣故,今晚乃至之後我不會再擔任指揮。每場彩排我都與大家共同參與,我身邊都是十分優秀的人,他們天資聰穎,懂得變通但又信念堅定。”他低頭,指尖撥弄球形冰塊。
    他在觀賞球冰自行旋動沉浮,卷起細小氣泡無數。
    “現在,全員就位。我已是那個可有可無的指揮,相信我不在,他們仍會呈現一場精彩演出。”
    巴迪手揩過鼻尖,似懂非懂點頭,他接連拋出幾問,青年中規中矩回答。無論對霍家,還是對安士白遞來橄欖枝一舉的態度,皆無可深挖之處。
    情況有所預料,大總編心態如常,隻專注享受當下。
    油墨與威士忌兩種最愛氣味混合在四周,早間日光傾斜漫進十字窗欞,照得人全身發暖,骨頭發酥。其中極樂是,有一個仿佛從出生起了解他至深,甚至比他還懂自己的人,正眼眸含笑與他相望攀談。
    愜意超乎想象,不知不覺吐露心聲。
    或許下一次。巴迪動筆時想。
    下次初夏時節,他能捎上青年和對方友人前往農場釣魚野營,欣賞璀璨星夜。
    四十分鍾一晃而過,眼看采訪結束在即,巴迪合起本子。
    “這是我的壓軸一問,萊特,但我選擇不刊登在任何地方、告訴任何人。僅出於個人好奇和關心。”
    他如此鄭重,擇明放下酒杯端坐。
    “您說,費爾南閣下。”
    “你一直沒正麵回應過莊園找到金幣的事。那關於你在歌劇中談到的真實原型,到底是什麽。是寶藏還是某一人物亦或是那個魔鬼。你著重提它,又創造出劇本的用意又是什麽”作為虔誠教徒,巴迪因抗拒那名號而降低音調。
    他發誓,他瞥見青年臉上飛閃而過的神秘笑意。
    “若不是您,我會說抱歉,無可奉告。”
    擇明站起,於房中緩步走動。
    牆上掛著巴迪與各類人士的合照,他找見一張尤為熟悉臉龐。
    那是霍家第一位夫人,霍子晏母親。照片中兩人都很稚嫩,身穿同款學院製服,嬰兒肥的臉蛋堆砌出的笑容像剛打發的鮮奶油,純粹幹淨,掩飾不住濃烈情感。
    他靠近相框,吸氣辨別著煙酒味之外的薄荷淡香。
    巴迪一直在等他繼續,可他話鋒一轉道。
    “閣下,若您不介意請容我一問。活到您這歲數,您曾心懷的夢想和您抱憾至今的事物,是何種關係對等,包含,又或是毫無瓜葛”
    健談總編緘默,牙齒咬住口腔內壁。此為抗拒時他會犯的壞毛病。
    “人們時常將職業追求和人生夢想混為一談,他倆彼此摻合,確實搞得有點不分你我,無法辨識。但事實是,有些時候,他們區分得勢不兩立。譬如,當套住頭的帽子被搗蛋鬼摘下來時。”
    話給別人聽來一頭霧水,總編心中卻是驚駭萬狀。
    對方竟引用他過去某篇文章的句子。
    十五年前還是一十年前連他都記不起來了。
    他隻記得,他曾將打翻套頭帽的搗蛋鬼喻為現實,抨擊著那時候,那年代同輩人不切實際的幻想反抗壓榨,不受約製,突破階層的新希望。
    “當選擇處在不同極端,權衡兩者就尤為折磨,舍棄哪方都將成一大缺憾。在下身世雖坎坷,但勝在足夠幸運,不必掙紮糾結。”
    巴迪抬頭,下意識張嘴。
    原來擇明不知何時坐回原位,對他微笑輕晃酒杯。搶先開口。
    擇明“您問我原型是什麽,設置它的用意。我隻會回答,這一切都是為了實現我個人的終極夢想與職業生涯的追求。創造獨我一無一,絕無僅有的傑作。像對待一個摯愛,不願彌留遺恨,不容誰傷害詆毀,哪怕那個人是自己。先生您,體會過那般心情麽”
    除去中段停頓,他的答案標準,甚至保守得無趣。
    不過眼下,總編心早飛離辦公室。
    他想到自己,想到年輕時無數場躊躇滿誌的宣講、鼓動和遊行,向慕戀者描繪未來願景,承諾會與之相配。那時,他認為自己無所不能。
    垂首回歸現實,眼裏所映,不過是衰老發福,言行圓滑奸詐的中老年人。一雙手常年夾煙書寫,觸摸油墨紙鈔,肌膚發黃指腹發黑。
    寶貴的剩餘時間就這樣在沉默中浪費。
    係統z您似乎特別喜歡讓人自己深陷窘境,看著他們掙紮抉擇,主人
    擇明正專心注視總編,聞言舉杯朝空氣一碰。
    中心近在咫尺了,挖掘者,再加把勁。嗶嘟友情提示。你方向大致正確但還不夠深,試試看往東南方向偏
    模仿機器口吻,此為擇明新想出的花招,專門作弄係統。可能還有訓練。
    至於糊弄自己真實想法從而不讓對方記錄,順帶罷了。
    “怎麽會變成這樣呢”,巴迪自語,手顫抖著添酒。
    這場舒心談話瞬間變得痛苦萬分。
    沒有人會來救贖,會像蹣跚學步摔倒時拉他一把,教他如何行走。他心知肚明。
    一隻手驀然闖入視野,覆有薄繭,修長但不美觀。幾根指頭彎曲得不自然。
    “感謝您的招待,若未來空閑,我指的是局勢平穩後,希望能請您到教我如何釣上鱒魚。”擇明語氣柔和,充滿期待,“七月最肥美可口,最漂亮的鱒魚。在那家農場裏。”
    常年的職業素養督促男人站起,匆忙握手。可他始終沒放開,渴求著繼續對視。
    “那你覺得,這種遺憾是能重新彌補的麽我指的是、到我這歲數,我還能”
    如此虛心又迫切地求問,年逾五十的大總編恍若回歸赤忱的少年期,急需一隻領頭羊,一位好教師。
    話停於擇明擅自抽回手臂的動作。
    展示般轉動手腕,他不經意感歎。
    “我的醫者朋友曾斷言,我這輩子無法再接觸鋼琴,在下至今亦避免在人前彈奏。但您瞧”,他雙臂一攤朝前,“峰回路轉不是戲言,差點失去一隻手,才使我大膽許多,敢於實現過去僅存心底的事。”
    “所以你才會突然向原來的霍小姐獻上安德爾”尚在混亂狀態一時嘴快,巴迪幹笑連忙轉移話題,“我也是道聽途說來的,見諒見諒。”
    擇明笑而不答,出門時像才想起什麽,停在樓梯檔案室前。
    拿出兜中信封,他特別懇求巴迪保存尋親板塊直到瘋婦親屬找來。
    “我家報紙騰出一塊地給你,這不難辦。倒是你提出來我蠻意外的。”巴迪瞅著肖像,對那寫實的恐怖畫風不敢恭維。
    “該怎麽解釋好呢,這位夫人讓我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令我想起母親。”
    首次聽他主動提起生母,巴迪好奇尚未冒芽又因他下個請求發怔。
    “另外,費爾南先生。煩請您再幫我刊登一條信息,給霍家一少爺,霍子晏。”
    巴迪夾出煙卷,努努嘴笑意勉強,“我很想幫你,萊特,可霍一少畢竟還是霍家人,保留有繼承權,我一小小報社擅自”
    “盡管霍子鷺先生一直沒公開,但我想,子晏脫離家族已是不爭的事實。”擇明右腳於上級台階一跺,側身俯視著人,“我並非要與霍一少通風報信。是僅以朋友身份請求,期望他報平安。何況,以子晏的品格,他也不屑於守著一畝三分地爭搶。我了解他。凡是他做的決定,必然有其正確道理。”
    “若您還顧慮,我便改用暗語。朋友間,總得有些不能為人知的悄悄話,對麽”
    到最後聲調放輕,故意擠眼,威迫感頓消。
    總編發愁再陷掙紮,可比在辦公室含蓄不少。待手中煙燃盡至底部,他才點頭鬆口。頗有些勉為其難。
    送走而今的全城大明星,巴迪火速下達任務,預備傍晚前印出專訪晚報。他派出三分之一下屬,整棟樓眨眼變得靜悄悄。
    再三確認四周無人,他敲響檔案室門,兩聲重,一聲輕。
    裏麵沒回應,他索性開鎖飛快閃進屋後。
    方形儲藏室當中清空安置了張板床。硬紙殼箱作木桌,攤放遍布標記的地圖,磚牆尤為壯觀,上到下左到右貼滿行蹤字條,結成一張巨幅大網。
    排列它們的人頗具藝術眼光,不僅分布整潔,還有意組成完滿圖形。
    這些皆出自桌前的年輕男子之手。
    掐滅煙,巴迪開門見山。“我有話想說,小子。原本我不想插手你那檔子危險事,看在舊識的份上才保你住幾天,現在我改主意了”
    話說一半發覺古怪,巴迪走去幾步。
    男子與萊特萊恩年齡相仿,胡須拉碴麻衣發黃,黑發未修剪捆成馬尾,像狂風蹂躪後的牽牛花架,卷曲亂翹,東倒西歪。
    他雙手用力撐桌,低聲喃喃。
    “他說,他了解我,我做的都是有正確道理的。所以,他是已經找到我留給他的”
    狂喜,不敢置信,洶湧期待破籠而出。
    聽出這些灼熱情感,巴迪疑惑更深。
    唯一知曉緣由的,大抵隻是返回劇院排練,全程帶笑的擇明。在他身後,垂頭喪氣的勞爾形成鮮明對比,排練持續多久,她就在一旁吃水果點心多久,嘴裏塞滿食物,敬業過冬天前的鬆鼠。
    這隻小鬆鼠趁下午茶間隙拽著他遠離人群,開口埋怨酸味嗆鼻。
    勞爾“你看起來心情很好哦,我還沒公開宣布的未婚夫。”
    擇明“未來能與克勞德小姐這般妙人結合,是我死後下地獄才換來的福氣。”
    少女白眼一翻,直抖雞皮疙瘩。
    “得了吧,你明白我倆是做做樣子。誰讓你那位兄弟偏要外傳跟你是是睡一張床的關係。如果承認你是這個還好,那你們就隻是兄弟倆感情深,若不是的話,唉。”她翹小指做手勢。
    擇明不接話茬,在她注視下探出扶幹。
    這是勞爾上次亮過相的大門閣樓,身後為一間私密會客室,聚集著林威廉與各方親近盟友。眾人正商議今晚第一卷公演之後,安士白如何應對各方反向。
    經金幣一事,萬眾矚目的瑪格恩特的肖像不再是歌劇那麽簡單。
    “我記得,克勞德小姐曾說,您是來尋求佳偶的。”擇明特地看向對方,“要我說,以您勞爾克勞德的身份,唯有一種婚姻可維係最久。”
    “哦哪種。” 勞爾興趣缺缺,卷弄發絲漫不經心。
    “首先,林先生是不會允許您表露自己的真實。這便意味著,您若真遇上哪位情投意合的男士,可他對您身後的林先生不利或沒有存在意義,戀情必須無疾而終。”
    沒料到開幕如此大膽直接,勞爾差點失態。
    她勉強收住震驚,餘光瞄向那張張合合的嘴。
    “我不敢揣測您與先生的關係,亦或是他留你在身邊扮演親侄,充當眼耳口的用意。然據我觀察推測,他在乎自身,遠遠超過對您。否則,您也不會有上次糟糕的賭氣悔婚,為躲風聲而來到伊亞郡呢。”
    緘默少女收回餘光,眼珠亂瞟。
    她唯獨漏掉身旁,仿佛這樣就能逃脫那道聲音的糾纏。
    從半死不活奴隸堆被威廉撿去撫養,習慣根植成原則。形容她忠心耿耿不貼切,她不過是絕對聽從任務指令,對養父交代的任務守口如瓶。
    她自認執行完美,沒有破綻。但她多次在青年這碰釘子,今日也不意外。
    又被言中了。勞爾不安地想。
    “綜上所述,克勞德小姐僅適合與您相匹配角色,即,能配合接納您的同調人物。人前恩愛美滿,人後和睦相處”,宛如自誇般,擇明挺起胸膛,“至少在廚藝上,你我災難得旗鼓相當。不會出現雙方互相唾棄的情況。”
    勞爾氣不打一處來,粉拳將擇明錘開半米。
    捂臂賠笑,擇明忽然示意少女往下看。
    豪華轎車停在劇院門口,下來的人手捧玫瑰,昂首闊步,滿麵春光。等不及小步跑上階梯,把同行侍者甩在身後。
    “又來了。”勞爾嘖嘴。
    因在同一間包廂相識的銀行長之子,傑裏爾,自那起對她展開猛烈的追求攻勢,跟加熱失敗的太妃糖似得,粘牙難纏。
    “他也是您目標之一麽。”
    擇明的話再次令勞爾心下一凜。
    不知問題在於她還是對方,狡辯糊弄瞬間困難。她終究是歎氣默認,繼而兩手環在胸前,無奈嘀咕。
    “總之不是你就是他唄,正好那家伯恩銀行,威廉想查很久了。”
    放高利貸起家,暴力收息積攢巨額本金,恰逢饑荒向皇室捐資有功,這才榮獲一個男爵頭銜,逐漸收斂氣焰。可傑裏爾家依舊是純正的銀行,各種本地乃至外地不見光的錢款偏愛流向這家銀行。
    “其實查那銀行,並非隻有讓您接近繼承人一個法子。”話音剛落,擇明受人以警覺瞪視。
    “你費盡心思出主意卻找我而不找威廉商量,到底想說什麽。”玩笑嘴臉不再,勞爾難得冰冷,目光帶刺。察覺屋裏有人看過來,她親昵挽上對方手臂,開口照舊涼颼颼。
    “我不信你把我當朋友,真心為我著想那類說辭。”
    沒有證據,沒有分析,感官催生直覺,告誡她如此。且越是接近,就愈發肯定。
    看著嬌美少女散發殺氣,麵具青年一手輕輕覆上對方後背。手掌保留恰當間隙,盡顯紳士風度。他垂頭笑道。
    “真傷人心呢,克勞德小姐。前不久您說喜歡我,我還開心了很久。”
    若能讓古靈精怪的野雪貂喜歡上,我大概能慶祝三個月
    係統z您曾說馴養馬駒成功一定要到草原馳騁。我一直幫您記行程到今天
    係統條件反射般挖苦式回嘴,讓擇明無言以對。
    “閣下萊特閣下第四輪彩排要開始了。”漢斯小跑呼喚,邊用手絹擦汗。這些天忙於應酬,他那肥碩啤酒肚又隆起幾分,腹部的紐扣岌岌可危。
    定睛看這對依偎著的年輕男女,漢斯愕然刹住腳,視線在兩人間來回打轉。
    “這、這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他善解人意地問。
    勞爾眨眨眼,恢複嬉皮笑臉。她將擇明往前輕輕一推,扭捏姿態給她做來滿是撒嬌情意。
    “快去吧,薑餅先生。我等著你今晚再轟動全城哦。”
    她指尖拋送飛吻,大大方方任周圍關注。
    盡管有一副銀麵具遮臉,但某大劇作家手摸臉頰低頭的小動作無不透著羞赧,他轉身過快險些撞上端茶侍者,鬧出洋相。
    這一撞,竟讓賓客們的談話重心悄然轉變。
    嚴肅的商業生意滑向道坡,跌落尋常俗味,世人最喜的男女情愛。
    無人不知安士白現經營者,新任市長林威廉有一位貌若美神阿佛洛狄忒的侄女,正值婚配年紀。暫不提其相貌才識,光她的身價就足以吸引無數男人蜂擁而至。
    “照這樣下去,林先生不必再擔心您寶貝侄女的終身大事了。”
    對於生意夥伴的打趣,林威廉莞爾舉杯,不置可否。
    相信再過不久,霍家新主人與大劇院新星苟合的聲音會逐漸減弱,乃至銷聲匿跡。
    明麵上,霍子鷺跟他一直談不攏,最終雙方各自讓步,決定順其自然,彼此互不插手。而為公平起見,他不曾開口勸導過萊特萊恩。
    但要求沒說,不允許他之外的影響存在。
    萊特萊恩一如既往識時務,配合著勞爾逐步洗清身上汙垢。
    不,不隻是識時務。
    心中否定著,林威廉借口解手離開會客室。
    走廊遠方樂聲轟響,鼓點音節強勁,重重敲擊人心房。他抵達初到時所站的看台,正好將樂廳一層納入眼中。
    即便卸任指揮,台上那道人影身姿如鬆,雙手拍打節奏,誇獎穿插著糾正提醒,鼓舞人心激發士氣。其效果亦立竿見影。
    樂隊仍是他挑選培養出的那支,今日卻能奏出詭譎精妙,無可挑剔的旋律,引人著魔。
    毫無疑問,這個孩子流淌著阿貝爾家的血,優異出眾。
    這也是為什麽見到對方第一天,他便產生某種怪異關注心,僅因一部安德爾就要壟斷式簽下對方,助一介馬夫之子翻身,脫離霍家直接歸入自己名下。
    至少那時,他隻抱有欣賞態度,和對收養的勞爾、伊凡都截然不同。
    也許,正如青年所言。冥冥之中自有一種血緣魔法,將他指引來此。
    到他僅剩的,唯一的家人身邊。
    若青年當天就答應他,現在又是何種光景呢
    神遊之際,豎笛率領弦樂停歇。第四幕排演結束,擇明似有感應仰頭望向高處。
    當目光不期而遇,他先是欣然一笑,繼而低眉點頭。
    距離較遠,動作微小,可看台上男人攥緊領間吊墜,頓時眼中發燙。那刹那,他幾乎以為自己看見了已亡妹妹的幽魂。她總愛在學會一首新歌或當眾表演完時朝他討好地笑,尋求誇獎。
    若沒那場海上劫殺,莉莉也應該站在他專門為她設計的劇院裏,放聲高歌,受鮮花與讚美簇擁。
    猶如木箱浸爛海底多年,得以打開解放洶湧白沫,強烈的情緒波動衝撞心扉。可不等林威廉平息哽咽,下方躥出一陣掃興掌聲。
    順聲源望去,林威廉前額手背青筋頓起,勃然變色。
    與前次同樣難辨風格的混搭服飾,弗朗茲頭頂皮革三角帽,手捧大束鮮花步上台階。
    “精彩,太精彩我等不及晚上獻花了。”弗朗茲嗓音略啞,直奔擇明伸出右臂,“今天您不必費心給我打掩護,我是沾朋友的光提前進來的。噢我差點忘了。”
    他從花束中提出紙盒。一人份巴掌大,紫絲帶纏繞,頂端打上花式蝴蝶結,可愛極了。
    “我專程到那家特蕾莎夫人糕點店排隊。喏,葡萄奶酪塔用來抵消排練的勞累,再適合不過。”
    “洛納斯閣下,多謝您這麽有心。”擇明接過花與糕點,受寵若驚握手。
    弗朗茲抓住他,用力捏握。
    不疼,但會被裹住一層體味厚重的汗水,怎麽也擺脫不掉。
    那股濃鬱的,動物般的氣味,仿佛能透出衣物,不經鼻腔直鑽大腦。
    弗朗茲將人上下一番打量,憂心忡忡。“您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是最近累壞了”
    十月末天氣回暖,隨處可見單衣搭外套,唯獨擇明裏襯夾克風衣三大件,下身燈芯絨馬褲,往他身邊一站都能感到暖烘烘。
    “我一向比較怕冷。”擇明手抬到嘴邊又放下。似是強忍過噴嚏。
    待寒暄結束,在旁的監督漢斯才回神委婉道。
    “這位先生,您不該在這時來舞台。”
    “我知道的,我懂。時間就是金錢,而金錢無異於命值。這部瑪格恩特的肖像啊,我敢大言不慚的說,它是近年來你這兒最拿得出手的佳作,漢斯先生。我畢竟是行內的。”弗朗茲摘帽,摁在胸前。
    這位行家偏愛咧嘴笑,口中金牙賺足視線,好叫人遺忘他其餘黃到發黑的牙齒。
    善於鑒貌辨色,漢斯腦海頓時蹦出一串長定語。
    一年到頭無端亢奮,三百六十五天忙於上躥下跳找香蕉捉螞蟻,要麽扭頭看自己紅屁股的瘋狂原始野猴。
    漢斯不禁麵露疑惑“您是”
    “我往年每次秋季豐收會都準點到場。”弗朗茲奉上名片。
    索裏瑪劇院名號響當當,業界同行皆有所耳聞,漢斯恭敬問候兩句,仍側身示意道。
    “不好意思,正式表演是晚上,雖說來者都是客,但請您務必遵守秩序,否則這對其他客人不公平。可您是我們的老顧客,洛納斯先生,隻要您一句話,我必會為您占個好座。”
    “噢,”弗朗茲兩手搓住,發出失望歎息,“瞧您說的,我要真這麽要求,豈不是讓你壞了自己規矩變得不公平了哈哈哈”
    突如其來的大笑經拱頂反彈,音浪比弦樂合奏嘹亮。
    “呃,對,您說得對”漢斯經理又拿手絹擦拭鬢角的細密汗珠。當下他很肯定,他應付不來這種人。
    談話間,擇明餘光輕飄飄掃過門廊暗處。
    他順勢開口。
    “漢斯先生,不如您送洛納斯閣下一程,麻煩先去我休息室一趟。我正好準備了回禮,要給洛納斯閣下。”
    要求始料未及,但漢斯沒有質疑,領走這位不速之客。
    擇明手掌輕拍兩下以示眾人解散小休,他一轉下台,於門廊再次擋在誰身前。
    “心急火燎不是您的作風。”
    槍口與他眉心僅剩拇指寬,林威廉似乎看不見他,淩厲視線直追弗朗茲離去的背影,死死瞄準。
    “放下吧,先生。行動受恨意完全支配,您會後悔的。”再次勸告,擇明一手控住扳機,一手按下對方小臂,“您要記起來。你想找的人,不止他一個。”
    五人,十人,甚至幾百一千的群體。
    這些人相加,才是給阿貝爾一家帶來覆滅之災的元凶。
    手放下的過程,男人如卸去層層重壓,五指鬆開,任槍脫落。
    因為是從暗道瘋一般衝下來,林威廉後背爬滿汗水,肌肉發僵。瞄準弗朗茲那瞬,他幾乎將所有的身份顧慮拋之腦後。
    喘息與急促心跳同步,他嗬著氣摸索吊墜,無意一瞥才驚覺他另隻手正抓著青年腕部。
    猶如溺亡者垂死掙紮攥緊稻草,妄圖捕捉任何微小希望。
    迅速抽開倒退半步,沉默中又覺得不妥,林威廉頷首道。
    “正好。這槍送你了。你處境不同過去,現在弗朗茲已現身,說明各方人馬也都在注意你。它防不了狡猾奸詐的殺手,幫你防一個瘋子綽綽有餘。”
    聽出是陰陽怪氣借指誰,擇明無奈一笑。
    “那我便當它是您給我的第一份禮物了。謝謝您。”
    “沒什麽可謝的,畢竟你我可是”
    真正的家人。他本該如此說。
    卡頓下是漫長的欲言又止,男人最終以茶話會為由轉身離去。
    他留的槍通體潔白,雙麵覆有紋路,連接一起不難看出巨鯨線條,優雅又大氣。
    擇明把玩的槍,在傍晚到了霍子驥手中。
    地點是那間書店,不同時刻抵達的一人坐在躍層櫥窗旁。這兒是書店老板專門為擇明騰出的小天地。
    若要問老板為何偏心至此,櫃台上的相框說明了緣由。
    一名瘦高小夥與老板搭肩合照。他身著製服,一對鹿眼溫潤,毫無攻擊性,不像英勇警官倒像個文學老師。
    但他製止幫派混球騷擾窮苦女孩,卻遭報複喪命的落幕,無論警員還是教師都會肅然起敬。
    可惜人生大道布滿分支,始終是趟單行路。他錯過相依為命的祖父在他葬禮上的痛哭,沒看到對方花光積蓄為他建起的書店。
    愛閱讀心腸軟,文質彬彬談起書又口若懸河。老人在店內緬懷著這樣一位至親。
    而某天某時,那麽巧的,一位同他外孫年紀相仿的青年推開店門,拿起翻閱的第一本書正是他與外孫共同喜愛的。
    年輕各處流浪受別國文化熏陶,老店長崇奉輪回一說。他至今堅信,他早逝的孫子回來了。
    “你說,要做出一模一樣的”霍子驥結束端詳,捏住槍托,“你多久要。要多少支”
    “您就不問我用途麽,三少爺。”擇明放下新送的月季,摘取片花瓣夾進一本書中遞去。
    “你不也沒問我幹坐在這等你整整六個小時,又送你花做什麽。”
    口吻抱怨,然而嗅著清醇香味如品美酒甜滋滋,接過沉悶書籍雙手翻看笑吟吟。霍子驥翻到花瓣所在那頁,一眼找準末句。
    站直吧天使是那孩童長有白鴿羽翼,將為你們每人銜來勝利長矛。要牢記邪魔藏於你們皮囊之下,因而不要猶豫,高舉兵戈
    適應花香氣味淡去時,霍子驥為他想出的答案吃驚。
    他倏然抬眼。
    “喂,你真不會是想”
    未受遮掩的臉占據視野,那麵容,那眼神,令他想起一場永生難忘的雷雨夜。
    霍家三少大方承認,他沒有過目不忘的好記性。尤其抗拒文學。
    可恨可氣,人的記憶著實頑劣,偏愛挑選某些一言難盡處超常發揮。他至今能默出那晚所閱的安德爾台詞,倒背如流。
    但你將不必忌憚黑暗,不再畏懼死亡,因我的吻可將苦痛化作蜜糖,我的愛是那無禮死神之永敵,能將你永遠掩藏
    死亡天使允諾著。
    請給我一個親吻,請擁我入你懷中
    拋棄一切,僅剩死亡與危險徘徊周身的王子懇求。
    我將捧起你腳前塵土,向這世界宣告
    快速吐氣,霍子驥揚手,槍滑進衣袖。
    他一拍大腿,氣宇軒昂起身。
    “看來我一閑人是空不下來了,今晚沒法去捧你的場。”
    “確實。”擇明捧起花,將不堪入目的插放重新調整,“好在您有備而來,送我這份您親自準備的賀禮了。”
    “誰說我送花是為了祝賀”
    霍子驥堪堪刹住,一番思索後豁然。
    他食指隔空點著人腦門,洋洋得意。
    “你又想套我話啊哈,你不會得逞的。”他雙手插兜一彎腰,正對極富衝擊性的毀容笑臉,“想讓我霍子驥鬆口,你至少得備好美酒佳人,香吻蜜舌。起碼其中一樣。當然,報酬也是。”
    何時控製表情像曖昧示好,何時沉下聲調令耳中酥癢,牽動衣物遮掩的肌體。使出在不同年齡男女前屢試不爽的魅力散發技,霍子驥如預料中一樣,沒得到任何羞赧慌亂。
    對方平靜得自始至終沒移開視線。
    擇明“您,是在跟我麽”
    吹出一段急速下滑的哨音,霍子驥神色坦蕩。時至今日,失敗不再讓他倒胃口。那股征服欲重獲新生,正冉冉上攀。
    “不然呢”他一再伏低身子,依向曾視若汙物的臉,“我以為,我做得很明顯了。送花,送禮,還照顧你那群小孤兒,跟他們打成一片。堂堂三少爺被小鬼頭當馬騎。若你還想要情書,我抽空寫一晚,洋洋灑灑百萬字不差吧。要純情的要露骨的,隨你欽點,我又不是沒試過。”
    “沒錯,我試過的東西多了去了。無論好壞對錯。”
    霍子驥探出光滑指腹,目標是寄生對方左臉的焦痂。
    凹凸不平,旅人亦厭棄的蠻荒地。傳說神子經受撒旦誘惑的試探山。
    早晨,他從孤兒那得到一句維金斯見的秘密口信,日升等到日落未開半步,他的饑餓已逃脫意誌掌控,不僅吃淨了腹中儲備,還妄圖蠶食大腦,剝裂他為人的皮囊。
    要論離經叛道,他自詡霍家第一。
    如若知曉他心中僅存的目標,恐怕霍子鷺也要愕然。
    不,收割那人的震驚無成就感可言。
    霍子驥心想,嫌棄撇嘴。
    隻會翹尾亂哮,虛張聲勢卻不表露心望的家夥。暫不論家人戀人等待定頭銜,肯定是史上最糟糕的朋友。
    “若我答應您,以酬勞之名陪您一夜,足以與您付出的價值相抵麽”擇明雙手交疊,下巴抵在其上,沒有躲避。
    如他所料,霍子驥木愣愣定住,沒能碰到他分毫。
    “您冒著被母親、兄長、乃至全家族發現背叛的風險,肯與我共守秘密,做出背信棄義,大逆不道的事。而我隻需花前月下,再跟您拚一場酒,時機到後與您合作完成一至四次性事,鑒於您的體力和慣用姿勢,我先這麽保守估計。唔,這道等式十分有趣,值得探討。”
    態度謹慎詼諧,將曖昧切開碼放,擺上台麵。多焚身都像受涼水澆熄,竄出煙苗,稀稀拉拉。
    霍子驥發著呆,任對方往下說。
    “有趣的第一點。在下並非身段絕佳,技術可讓您遊離生死的名妓,自帶交易價格。慚愧的說,您可能還做了一檔賠錢生意。”
    “至於第一點。”
    擇明沾有月季香的雙手又一次為霍子驥重整領口。他分明雙目上揚,卻予人淺淺的鄙薄之意。
    “酬勞也好,索要獎勵也罷。但你就是這麽對兄長說話的麽子驥。”
    肩胛骨陡然內縮,似受馬鞭一撻被傘繩抽飛桀驁,乖乖低頭。可與身體反應相反,霍子驥散亂的鉑金發絲下雙目漲紅,咽喉發緊舌根發澀,如服劇毒。
    那種毒素灌入體內,率先攻破定力。
    “因為我就想這樣。”他嗬氣道,壞味如酒浸透自嘲笑容,“不過這次你說錯了,我不求回報或獎勵。我隻是為我所期待之物,償付我認為的代價。”
    屈膝蹲地,伸長脖頸,他用著大人模樣仿照孩童,撒嬌一喚。
    “哥。我想要你的愛。”
    不止露水一夜的歡愉,身體飽嚐的饜足。他渴求那三千八百五十六次不覺勞累,隻為培育一株鮮花的濃情。
    擇明收回手,輕聲鼓掌。
    “您果然有溫習我上次留給您的課題。遺憾您這回還是失言了,讓您鬆口,明顯有著其他奏效方式。”
    後知後覺中套,霍子驥瞪眼暗道可惡,懊惱抓亂一頭金發。
    再起身,他丟出兩管針劑與那枚防身頂針到桌麵,接著以手按壓後頸。他試圖遮掩耳根下不自然的緋紅。
    “忘了說,這是最後兩支。”他哧哧哼氣,走前仍丟下一句,“按周期算一算,明天晚上你會發了瘋一樣想要更多。俗稱徹底中癮,你自己做好準備。”
    滿手臂針孔卻相安無事,擇明手下銀環道謝,藥貢照舊貢獻水溝。
    夜間七點,安士白劇院外,霍家派遣的幫手混在劇院門衛之中,攔下一片人群海洋。
    為此宏大陣仗,雇傭兵等人不再懈怠,隻小聲用母語交談。
    “確認他晚上會落單嗎”領頭阿米特繞到幾名心腹旁詢問,“如果不行,表演中你們找理由把他帶到上麵。我探過點,在那無論他嚎得多大聲,誰都聽不見”
    語言佐以手勢,幾人籌劃得正熱,臨近尾聲才意外打住。
    在他們身後,新侍從艾文不知哪冒出來,筆直望著前方。
    “你在這幹什麽。那邊才是你的站位。”阿米特麵不改色道。
    艾文回神一抖擻,連連後退鞠躬。
    “剛剛我那人一下變多,我被擠過來結果找不到方向,抱歉真的抱歉”
    湖畔廣場早已萬頭攢動,此時的變化隻能說明一件事。
    劇院正門,喬爾扛著新海報爬到木梯頂端。
    驚呼隨下落的畫卷一起在下方掀起巨浪。即便現在就是入場時間,無論前排後排的人都移不動步。
    以原先畫作為底,今夜這份海報勾勒出更為清晰的輪廓,細節堆疊,竟是一顆淺藍寶石位於蜿蜒小徑盡頭的模糊地圖。
    可看的時間一長,畫隱約又變了模樣。
    地圖狀似人形,殷紅乳白的色塊分別為血肉筋膜。
    來不及觀摩圖像,觀眾隨人潮自動湧入劇院。
    開演時發現指揮換了,台下傳來不少噓聲。
    可當抓人雙耳的樂聲驟響,女高音大展歌喉,不滿頓時煙消雲散。故事緊接第一卷,瑪格恩特向全城追求者設下試煉。
    誰能按提示找到她口中的寶藏,從此家財萬貫,一並抱得美人歸。
    上至達官貴族,下至市井小民的男人們走遍各地找尋,無一不想得到這兩樣。
    領地間開始爭搶,隊伍裏漸生嫌隙,戰爭的硝煙正隨激烈翻滾黑雲飄蕩,數著倒計時降落,帶來未知災難。日出日落,星辰依舊,世界並無變化。但人人都說,日子似乎越來越糟糕了。
    吟遊詩人將其編成歌謠,沿街走巷傳唱。
    悠悠旋律傳入昏暗煤場,一名年輕人,滿身塵土的阿希爾特,憧憬仰起頭。
    若我能得到那筆錢,我可以買下整座城,乃至全世界的煤場。讓辛勞窮者不再受饑寒交迫之苦,受無禮富者鞭刑碾壓之罪
    看守鞭子無情落下,阿希爾特承受鞭打,分擔著老弱病殘者的煤袋,歌聲激昂。
    可那是魔鬼的寶藏,是墮落開端的魔盒,得到它,你將終身與煉獄為伍,與恐懼為伴
    獨眼瘸腿的老者在他身旁低聲告誡。
    那我便能擊退奸詐邪神,銷毀那罪惡魔盒
    阿希爾特心裏剛毅,轉身目睹看守踹倒老者,試圖將人拖拽綁上車輪折磨。
    鐵鏟成了武器,鐵鏈變為護具,強壯的青年擊敗惡徒,解放煤場所有奴仆。
    拿去他,孩子,作為報答,作為祝福。希望你牢記你今日所言,兌現你的豪言壯誌
    老者臨終前交予青年遺物,是金絲編織,寶石鑲嵌的古老羅盤。
    它不指引南北東西,不勘測天地方位,隻會為持有人辨別善惡虛實,度量愛恨雙者。阿希爾特就此踏上需找寶藏的路程。
    台上,歌劇已是第三幕,聲樂演繹的精彩不輸前卷。
    但最佳包廂內,霍子鷺坐立難安,怎麽也無法入境。
    他將原因歸咎到隔壁,正為瘋婦挑選新衣布料的萊特萊恩。
    “您覺得,是選用崔西先生家送的新品種好,還是用舊的呢那批質地有些粗糙,給我穿著馬馬虎虎,但那位夫人身體羸弱,不適合過硬的。”
    “隨你選。別問我。”林威廉不在,霍子鷺懶得維持在外形象,徒留滿腹傲氣。
    或許還有悶氣。
    擇明放下布料卡片,關切詢問“您又有什麽心事了”
    張嘴發出一個啊音,霍子鷺橫眉改口,“下有佳作解悶,上有你作伴,我還能有什麽心事”
    他向來用這腔調表示苦悶,亦深知對方肯定懂得,下一步就開始哄人。
    哪知隱隱期待的油嘴滑舌此次爽約得毫無征兆。
    擇明點點頭,注意重回手中布卡。
    “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
    好什麽
    霍子鷺賭氣般往椅背一靠,揉捏眉心。
    十一月秋季盛宴在即,他還是沒能擺平霍昭龍與未知資金漏洞的問題,沒法解雇阿米特一行。
    原以為與林威廉合作會減輕壓力,怎知他這是又撞上一堵高牆,硬邦邦錘不動。
    門簾響動,一人齊齊看向身後。來者是雇傭兵中一員,急切彎腰行禮,附到霍子鷺耳邊嘀咕幾句。
    霍子鷺眉頭微皺,向擇明示意後便跟對方離去。
    第四幕第一節,阿希爾特在征途遇到第一場試煉,直麵美豔女妖的誘惑。
    紅絨簾布再次挑起,擇明鑽出包廂,與門外的侍從艾文打了個照麵,開始沿長廊漫步。
    是我能力退步還是怎樣,今夜大家好像都無心品鑒我的作品
    他向係統哀歎著。
    係統z這得看您,主人
    為什麽是我
    係統z看您的心思是側重於作品本身,還是在它之外
    擇明一愣,隨即笑得響亮。
    這笑聲突兀,驚出意料之外的過路人。
    岔口旁的拱門露台上,一道身影倉惶現出。
    勞爾沒戴麵具領口微敞,雙臂掖著蓬鬆裙擺,左手沒了手套。她警覺環顧,發現是擇明先鬆了口氣,繼而叉腰。
    “什麽事笑得那麽開心啊,親愛的。我記得你該和那位霍先生呆在一起,陪他替威廉守好場,別出岔子。”她大步上前提醒,“別威廉不在,你就馬上暴露本性,無法無天了。”
    “霍先生有事離開,時間有點長久了。所以我才出來。”擇明好言解釋,同時朝人走去。“我發笑,是為您感到高興。克勞德小姐,無法無天的、哦不,隨心所欲的感覺快樂嗎”
    聲音壓得低又輕,幾乎要融入窗台吹進的風裏。
    為回應勞爾你又在瞎說什麽的瞪視,他再度低頭靠近,不動手,提高音量。
    “上次我提前幫您翻譯的文書,您受用嗎”
    一聲輕笑難以察覺,不屬於勞爾,更不是擇明的。
    可冷豔可嬌俏的少女表情比戲劇精彩萬分,介於生氣和羞赧之間搖擺,眼珠不自覺朝後瞟。種種最後變成惡狠狠,但不帶厭惡的警告。
    “你就閉嘴吧”
    擇明失笑道,“我上周剛看完那本書,特洛伊。真是一個觸人心弦的美好故事啊。您覺得呢”
    比勞爾高的他隻需微微抬高下巴,便能朝著露台上的陰影說話。
    暗處的人終於不再藏匿,緩緩走出。
    “很美,也很悲哀的故事。但正因其淒美的悲哀之色,才為蒼白紙頁賦予非凡靈魂。”千金夏洛史達琳聲音舒緩,提裙彎腰道,“若您肯為今晚所見守口如瓶,我代表的史達琳家族將不惜一切恩謝。”
    “喂,你別跟他說這種”
    勞爾試圖製止,反因金發少女溫柔一眼斂聲。顯然,她很聽從夏洛。心甘情願的。
    擇明輕拍自己腦門,抿嘴佯裝苦惱,又把勞爾氣得夠嗆。
    他趁小小雪貂怒氣逼人發起進攻前轉回原路,攤手搖著頭。
    “良辰美景,我怎踽踽獨行,各處尋不見人影呢”
    第四幕第一節,三角鐵的敲擊奏出溪泉叮咚,阿希爾特一路破解難題,招募同伴,來到羅盤指引的森林邊界。
    俯身在泉旁飲水,他偶然撞見一名窈窕女子洗漱更衣。自此英雄沉落溫柔鄉,羅盤指針狂旋失去導向。
    邦主的歌姬,最愛的女奴。與曾經的瑪格一樣,她是被斬斷雙翅的鳥雀,棲於籠中。
    可城邦之主不同於小小領主,這位大人慷慨設宴,招待尋寶隊伍,聲稱願意將女奴贈予勇武青年。
    交換的籌碼,超乎青年想象。
    寶藏與瑪格恩特的頭顱,將這兩樣奉與我,我便認定你的誠心
    朋友啊我所寵愛的小小百靈鳥,從此她將是你掌中之物,任你愛撫
    急促鼓點密集敲擊,提琴頓弓與持續音交錯,將阿希爾特的緊張傳至聞者心中
    聆聽自己譜寫的歌曲,擇明以腳步為拍伴奏,停在包廂房門外。
    濃鬱粘稠的體味,刺鼻煙草香,即使開演前已察覺到這縷氣息,青年遇見弗朗茲時仍做足了驚訝神情。
    “怎麽會這麽巧碰到您,我親愛的萊恩先生,”弗朗茲一如既往浮誇,他的親愛的與勞爾相比口齒不清,像故意含著,用舌尖濡濕字詞,音節粘膩。
    “您晚上也是跟朋友一起來的麽,洛納斯閣下。”擇明回道。
    “哦不不不。”
    男人連聲否定,上前將他攬著走,若有若無捏住手肘。
    “今晚我沒帶朋友,不過,我倒是想與一位坦誠相待,結成友人。不知您有沒有興趣。”
    同一座樓,同一時刻,聽說有客人到後台鬧事的霍子鷺得到相同一問。
    和擇明不同的是,他麵對著全副武裝的雇傭兵,五人持槍瞄準他周身致命點,詮釋著殺伐果決的職業操守。
    “現在,霍先生。我再問一遍。”
    有下方樂聲遮掩,阿米特放心威逼質問。
    “您是否有興趣把您家的寶藏位置,告訴我們呢這樣我們或許還能讓你好受一點,不用按我們新雇主要求的,將您伺候得半死不活,再去見他。”
    糟糕透了。
    霍子鷺冷笑心想,不禁又先抱怨起某人是烏鴉嘴。
    但兜兜轉轉,他捏緊手杖自認倒黴。
    這些金錢的忠實奴隸,果真從他手裏拽走鐵索,另選主奉了。,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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