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打破的聲音是pop!-42 I 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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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想抓牢抓緊, 越是飛快流逝。錢與時間門啊,同流合汙,讓人失心瘋的玩意兒。”
留聲機沙沙,林威廉回神致歉。
“抱歉, 奧特先生。您剛才說的是”
簡樸會客室內, 前市長奧特正為酒杯加冰, 笑時撅圓嘴,兩聲謔謔和藹憨厚。
“太緊張還是急著做出一番事業”奧特遞來酒杯, 不追究後輩走神反打趣道, “我們伊亞郡有史來最年輕,最耀眼的競選者, 在最激烈的選舉脫穎而出。前期不見你手忙腳亂,結束了倒發慌還是說, 你是裝給我看的。”
“哪的話,奧特先生。論能力和心境,我與其他候選人同您比較,相形見絀,自然會想低頭。”
“你也就這會兒謙虛。我可是自你定居起就等著你在這片土地上大展身手。”
話附帶讚賞與期許,林威廉碰杯感謝。
選上市長,管轄伊亞郡, 計劃進展順利也比預期超出一大截。
歸根結底是人們對安士白前所未有之演出的驚豔, 對一飛衝天的魔王作曲人癡迷。
城中民眾沉醉樂曲, 為天才頭頂的光輝津津樂道。
唯有少數人捕捉到別樣光束。
奧特闔眼回憶。
“秋季豐收宴, 最是欣欣向榮。葡萄酒灌入陳年橡木桶, 一車車拉到廣場倒滿噴泉。紫紅瓊液噴灑,蒸幹後酒香彌散,醇厚堪比花蕊蜜, 少女香。永無止歇的狂歡裏男女老少歌唱舞蹈,不知疲倦。為歡愉,也為豐收。”
林威廉心照不宣再敬酒。
豐收節天,歌舞不斷,吃喝玩樂不停,沒有一家商鋪會照常營業,哪怕是擦鞋鋪。
聽著距荒淫無度僅一步之遙,可奧妙在於,往往越是這種縱情聲色就越能吸引來額外的,數不盡的財富。
經營劇院出身,牟利於林威廉而言是老生常談。他兩句帶偏話題。
“關於您上次跟我提過的,霍子鷺先生父親的事,您還記得麽”語畢他發現奧特神情變了。
收聲努嘴,摩挲著胡茬,遮遮掩掩的。
“霍先生姑且是我僅有的合作同盟,甚少能交心的友人,近期我聽到點風聲。坊間門出現流言,讓他一家不堪其擾。作為摯友,我有義務為其排憂解難,您說對麽。”林威廉表演著霍子鷺的知己,內心煩亂。
好在對情緒的把控他一如既往,以退為進道。
“難不成,是我這問題唐突了,觸及到不可言說的過往”
“不。”
奧特擺擺手,妥協了。
“那也不是說不得的秘密。”
老家主霍昭龍受襲重傷後久病未愈,其長子霍子鷺回國暫時接管家業,次子霍子晏離家出走下落不明,子霍子驥狂蜂浪蝶一名,遊樂風月場所。
身為伊亞郡一帶最具勢頭的富貴大家族,圍繞霍家的談資從不匱乏,你大可在街道小巷,酒館報社買到那麽幾條所謂的秘聞。
林威廉真正在意的,是那鮮為人知,知情者也閉口不談的舊事。
掌權者曆來對以霍家為代表的軍火販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遙想當年,莊園建立初期正值禁酒令執行高峰,以售酒為主賣香料布匹為輔的霍家根本無力抵抗各路明暗圍堵。
“不比當地人,他們處處受限沒可能扭轉局麵。我和老霍先生相識,但僅是幾麵之交,隻聽他的老合作商說,他將用出一大部分家當隨剛與名家之女訂婚的兒子外遊,某新出路。”
追憶不同剛才,奧特斷斷續續,末了搖頭。
“後來不知怎麽的,太陽莊園一夜間門複蘇了。”
後續故事,林威廉爛熟於心。
那個他恨之入骨的男人靠軍火力挽狂瀾,穩住家族地位,喪妻又續弦,生兒育女,數十年順風順水,現在像條米蟲蝸居在安全牢籠內。
他唯一欣賞霍子鷺的地方,就是對霍昭龍一致的憎惡。至少他們雙方都有讓霍昭龍痛不欲生的念頭。
但為時過早。
隻是一個霍昭龍,還太早。
男人極力安撫著名為仇恨的凶獸。
一對新老市長暢談至午夜結束,當林威廉乘車再回劇院,便收到來自盟友的祝賀大禮。
劇院頂樓。他最愛的,專為悼念莉莉的聖所,今夜橫七豎八堆起屍體。血與汙物凝固,糖漿般黏稠,連同攪不開的惡臭充斥空氣。
他抬腳,用鞋尖替一名死者翻身。
目光掠過道道勒痕與猙獰死相,男人冷聲擲出一詞。
“解釋。”
勞拉乖巧極了,正經描述她所知的始末。
瑪格恩特的肖像第二場,就如主人公阿希爾特跌宕起伏的生平。
先是萊特萊恩遺憾退居幕後,再是落幕歌者遲了整整一小節才登場,臨場改詞。所幸後者沒觀眾發現,願為鬼魅歌者的獨特嗓音買單叫好。
待帷幕落下,歌者摘去羊角麵,他們一幹人目瞪口呆。
若知道末段唱詞出自誰口,台下那幫追捧者恐怕要陷入癲狂。
勞拉撇嘴,道出重點。
“結束後,萊特萊恩那家夥托我去找伊萬,轉頭又說請我們所有人去貝茨酒店慶功,臨了自己不去,反而叫我替他陪大家多玩會兒。”
支走眾人,唯一被留的醫師力挽狂瀾,替霍子鷺治療又原地收屍。
“我和伊凡本想留個活口,好問出原委。可這些人統統是當場暴斃的。也不知誰那麽缺心眼,全都下死手。”
可恨極了,絕對故意的。少女唾棄。
林威廉一言不發,漸漸引得勞拉滿身起疙瘩,餘光瞟東瞟西。
她緊張於可預料的責罵。
她是林威廉最優秀的武器,保障劇院正常營業是她職責之一。可這次,她主動失職了,還是最嚴重,最受林威廉厭棄的玩忽職守。
“沒受傷”
“什麽”勞拉一驚。
男人嫌惡踢開屍體,扯鬆領巾,沉沉吐氣。
“萊特萊恩他沒受傷吧”
以機靈自持的少女發懵,巴眨眼,點點頭。
“毫發無傷,在四樓陪著那妖精布朗尼呢。”
妖精布朗尼,愛整蠱搗蛋給房主惹禍的精靈。
霍子鷺臉色蒼白,深棕毛毯半掩豔絕麵容,再一想到這人差點破壞演出,壞了安士白苦心經營數年的名譽地位,壞了好不容易穩固的市長頭銜,林威廉必須給對方扮演的布朗尼打滿分。
這麽想著,他前腳重重跨進門,後腳緊急刹車動作放輕。
可見,屋內有人。醫生埋頭洗手,床上傷者昏睡,看護在一旁閉目養神。
林威廉為誰而輕了動靜,勞拉一猜即中。
擇明還是那身演出時的紅袍,在兩名來者靠近前睜眼問候。
“林先生。”
“要休息就去我給你的屋子,何必在這無關緊要的地方浪費時間門。”
“霍先生他傷得突然,這事知曉的人越少越好,今晚他不能回莊園。因此我自作主張留他治療。剛才多虧了伊凡閣下。”
對話中林威廉一瞥,伊凡正收拾器械,滿盆血水與淩亂紗布分外刺目。
“霍先生失血量看著嚇人,但經完美緊急處理修養兩天就能下地,照常回去。”槍傷早見怪不怪,伊凡態度冷淡。
“不用等兩天,早上太陽一升起就送他回去。”
“無關緊要呢”
沙啞低語中斷交談,來自睡眼惺忪,嘴角噙笑的霍子鷺。他並非有意懶散,隻是還沉溺那陣舒心氛圍。
治療中他拒絕麻醉,卻在一縷氣息的半哄半勸下喝了半杯烈酒。而他蠻橫抓牢它,妄圖傳遞痛感。
血與酒,兩種他最為厭棄之物,今日受某一陽光暴曬後的氣味洗禮,混入強烈難擋的暖意。如同上等雞尾酒,迷幻色澤,像舞女裙邊流蘇,翻飛瞬起,魅惑難擋。
手術很成功,他的痛苦轉移也很成功,全程他幾乎沒有不適。
直至某老頭風風火火地破壞。
而那老頭接著破壞道。
“在下的意思是,我這安士白小水溝養不起您這貴大魚,為霍子鷺先生安危著想,送您回家才是最佳選擇。”
霍子鷺不禁發問“怎麽,急著下逐客令我哪裏惹你不快了呢,盟友。”
林威廉“會在別人家堆起屍體小山的,可不是值得往來的盟友。”
就任市長第一天,旗下劇院就發生大型衝突殺人事件,別說官職不保,劇院及其他產業都得關停。
霍子鷺皮笑肉不笑,默認滅口傭兵的罪名安自己頭上。
他撐起身,讓純真求知的笑覆蓋麵容,引人發毛。
“他們背叛了我,林威廉。因為有人出高價想買我這顆頭,你覺得會是誰足夠富有,有所圖謀,對我以及我家有一定了解。或許比我想象中的了解的更多。”
林威廉不屑仿照他怪聲怪氣,冷冷一哼。
“不是我。我對你,對霍家財產,毫無興趣。再者,我對所有物的品質一向追求最高。蜂營蟻隊,百無一用。”
“哈所以你是說,我活該要被這群野蜂蟄死自以為是的老家夥,你以為你身邊的人有多可信麽”
俗話說病人脾氣大過天,眼下霍子鷺較幼稚莽撞更勝一籌,比討嫌討打略遜半茬。
而往昔汙言穢語都能當耳邊風,今日不知怎的,林威廉怒火騰起。
“我原本想,上梁不正下梁歪是狹隘觀念。”他走近兩步,以便更好居高臨下挖苦,“以為像那種自小父母等同失蹤,名義上可憐兮兮的孤兒,尚有一定幾率挽救。但我果然愚鈍,不知真理正確。”
“父母是什麽樣,子女就是何種貨色。”
字句如刺,蟄人痛楚。
霍子鷺比紙白的臉驟變,憤怒由雙眸鋪至緊鎖的齒間門。
“你說什麽”
“老人家的一點見解罷了,年輕人。”
兩名體麵人,文明世界中廣泛認同的紳士,雙方似倆條鬥狗發指眥裂,低吠蠢蠢欲動。此等劇目不是誰都欣賞得來的。
就好比勞拉和伊凡。二者暗暗對視,心慌又詫異。
他們無法道出導火線所在,更無力阻止敵對。隻求一場恐怖的,必將掀起腥風血雨的撕咬盡快被扼殺在搖籃。
謝天謝地,溫柔的劊子手登台了。
“關於是誰傷害霍子鷺先生,我或許有一條有用線索。”
擇明嗓音不輕不重,似風吹消烏雲。
那些眼睛裏的針尖鋒芒轉向他,揉揉捏捏,轉瞬散了。
“其實演出中途霍子鷺先生離席後,我也出去透氣,巧遇小姐在走廊正向客人宣傳作品。”仿佛有意而為,他含笑望向少女,滿意見人目光閃躲。
“可弗朗茲閣下突然出現請我去他包廂品酒,說了點奇怪的話。”他趁林威廉注意到少女前轉移話題。
“他說,希望我能幫他跟霍昭龍先生見一麵。”
“私下的,秘密的,單獨的。”
他將弗朗茲的話原封不動複述,不解攤手。
“我覺得古怪,所以約好下次再談。後來我瞄見屋頂燈泡碎了一盞,便知道出事了。”
之後便是叛變傭兵追殺前主,反被從天而降的魔鬼索命的短劇。
“弗朗茲j洛納斯。又是他”
短暫一刻,林威廉切斷了周遭聯係。
那份憤怒遠超方才,足以蠶食理智。
弗朗茲全名拗口陌生,可林威廉念出全稱時,那熟悉的眼神令霍子鷺恍然大悟。
“聲稱對我坦誠相待,誠心合作的盟友也不過如此。我原本還奇怪,你為什麽明知我家經營背景,最後還是同意結盟。讓我猜猜,我身邊有誰是你的貴客還是說,那一份也算在我頭上。”
他言辭篤定,認為自己找到滿分答案。
即便不是,也肯定最接近。
企圖被察覺,林威廉褪去外套,不慌不忙坐進床尾椅中。主人的位置。
“你若想這麽認為,我不阻止。”他說道。
而且,不可避免。
他端詳著傲慢青年。
他厭極了這身披人皮的瘋獸,然而不可否認,頭腦膽量乃至行事作風,他們旗鼓相當。此前他有預感,霍子鷺遲早有一天會發現他的真正目的。
餘下就看如何選擇。
是與他成敵,還是繼續為友。
這是雙方皆要重做的一道共同題。
“那我該如何稱呼你老頭,醉漢,哪個與我家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皮條客啊抱歉,某某老前輩先生。我們的合約當初是虔誠簽名,互相起誓成立的,你遮遮掩掩,假名張口就來,等你死後叫天上那些審判者怎麽找你討債”
在最後一秒,霍子鷺收斂討打嘴臉。
他再度沉聲問。
“這是你的地盤,你也不想取我的命,至少這會兒不是。既然如此,你我真正敞開天窗說亮話。你是誰,你想要什麽。”
敏感話題被霍子鷺生拉硬拽,扯至餘下人跟前。他的狂妄勝過林威廉的猜測。
無言中,林威廉給足黃毛小兒寬容,此外,他罕見的猶豫著,為是否在這時報上真名猶疑。
這無疑將牽扯到另一個萊特。
他那外甥,他曾素未謀麵不知彼此的血親,近日才相認的家人,仿佛與他心有感應,側過臉回望他,予以一貫文靜的微笑。
請您相信我,說吧
這份感知壓過理智,好比心髒跳動。
摸不著看不見,僅是對視著,他便如此篤信。
那是顛沛流離的數十年間門他早已忘卻的,毫無條件的歸屬感。
林威廉雙唇微張。
“萊特。”
未經利弊分析,沒有權衡計劃,他在幾雙眼睛的錯愕注視中開口。
“萊特威廉阿貝爾。我的本名。我們家,是曾在遠航慘案上銷聲匿跡工匠世家。”
霍子鷺揮別看客式的譏諷,神色逐漸凝重,沉默依舊。他當然懂這名字,以及對方告訴他的意義。
林威廉還在繼續,且不知不覺說了更多。
“你的父親,害死我的父母讓他們命喪大海屍骨無存,奪走我妹妹讓她以奴隸之身客死他鄉,一匹獠牙沾滿我親人血肉碎渣的餓狼。”
“至於弗朗茲,可能是他狼狽為奸的同謀,或指使者。也是我將好好招待的貴客。”
“從我線人那獲取的情報看,十幾人,不,至少一個數十乃至數百人的群體,組成他們盤根錯節的主要勢力。”
“至於他們想做什麽,顯而易見。”
林威廉嗤笑,胸中所有氣一瀉而出。
“快活。他們在找快活,通過奪取壓榨滿足物欲,渴求折磨他人取悅身心,並且踐踏一切永不滿足。良知底線人性那種東西老早被他們當作垃圾,燒成灰灑到酒杯裏了。他們寧可自個兒消化殘渣,也不願拿去喂魚。”
真相聳人聽聞,霍子鷺卻出奇鎮定,甚至內心深處認為理所當然。
他再次環顧四周,打量屋中每人。
伊凡貝內特,霍昭龍的專屬家庭醫生。
勞拉克勞德,原本將被安排與霍子驥相親的未婚妻。
林威廉,本該與霍昭龍合作現在卻與他結盟的大商戶。
還有
他目光落定銀色假麵。
見到林威廉見第一眼,到後來相處的點滴,某一被他刻意忽略的問題驀然狂嘯。
口口聲聲稱他為繆斯,奉他為太陽,與他稱友又願作他腳下奴仆的人,麵部被毀獨剩一雙寶石藍眼,與林威廉即萊特威廉阿貝爾無比相似。
當下,他確認兩個萊特關係匪淺。
那麽,過往的肺腑之言誇讚之語,為他作畫作曲救他性命,其中情誼又有幾分是真
僅自己可聽的尖叫震爛腦殼,霍子鷺傷處縫補的針腳刺得他冷汗直流。
他喘息著,後背全濕。
“所以,他們,從頭到尾都是你的人”
“按你命令行動,聽你安排,接近霍昭龍,接近霍子驥,接近我。”與數秒前判若兩人,他的鎮定聚不攏了。
這是繼他第一次安靜發瘋後的又一首次。
他突然懼怕失望絕望結伴而來,分明他就曾與它們為伍。
大抵是那二者今日攜手帶來另一位同伴,而它更殘忍無情,卑鄙無恥。
世人將其名為背叛。
林威廉不語,以動作回答右手抬起,食指象征性彈動示意。
有兩人默默退出房門,源於長年累月訓練下的條件反射。
隻有萊特萊恩留下了。
而他端坐一旁,會笑的雙眼逗留著茫然。
尖嘯飛出耳朵,溜出崩裂間門隙。某種太陽氣息取而代之,縫補缺口。這暖意與手術中他緊抓的一致,是名為萊特萊恩的人類散發出的。
霍子鷺重重向後倒去,左臂掩住雙目卻掩不住他怪異地、以極端方式上翹的唇角。像笑,又像哭蔓進肌理,更像人死裏逃生後的慶幸鬆懈。
事實上,他的確笑出聲了,然大笑驟弱,很快變成安寧的鼻息。他徹底昏迷了過去。
扛過廝殺和手術,撐到這刻才倒,其強悍意誌力可見一斑。
屋內寂靜,林威廉默默起身,離開前掩上門。他知道,萊特肯定會守在那瘋子身邊整宿,悉心看護。
真是多餘且危險的同情。
可像默許擇明收留霍子鷺的縱容,他強忍滿腹不悅,隻向自己的部下撒氣。許久未布置些像樣任務,今夜他雖沒厲聲叱責,但分別給兩顆棋子擺下難題。
豐收節狂歡宴前,必須與萊特萊恩順利訂婚成為公眾眼裏的恩愛眷戀,以此斬斷與霍子鷺不幹不淨的謠言。這是勞拉得到的直白單命題。
從今日開始,對待萊特萊恩就像對他林威廉。這是伊凡接手的晦澀拓展題。
劇院頂層花型房梁下,兩名棋子沉浸各自思緒,同時握杯才驚覺對方也在。操控他們的棋手已為今晚的屠殺掃尾去了。
“我還以為你會像上次嚷嚷著拒絕的。那個婚約。”伊凡率先說道。
少女翹起右腳搭在桌沿,坐姿好不豪放。
“你也不看看威廉今晚火氣多大,那臉黑得,比我的蘋果派還恐怖。我要再火上澆油,我就是下一個吊在屋頂,或下落不明的屍體了。”她抿唇數秒,認命般聳肩,“反正這次的未婚夫馬馬虎虎,沒我上個討厭。”
男人飲茶不語,深深吐氣。
勞拉“倒是你,你有什麽好發愁的明明指示那麽輕鬆。”
望向杯中倒影,伊凡貝內特不禁感慨,原來有苦難言時味蕾感知真的會變化。
不僅鮮醇紅茶變苦變味,無法下咽,連次日晌午,送到他嘴邊的曲奇也味同嚼蠟。
“這種程度您能接受呢,醫生。”
咬下幾口驚覺異樣,飄窗前,伊凡扭頭正對擇明笑眯眯,手指沾著餅幹屑。
吞還是不吞,一時難以抉擇。
“做什麽。”他無奈道。
“咦您真沒吃出來”擇明又問。
含了半晌,味蕾充分接觸食物,冷麵醫生眉頭漸皺,張嘴欲吐又連忙捂住。
盡管十分微弱,但酸味直衝腦門。
一麵火急火燎抓起水杯,一麵扇風猛灌嗆到岔氣,伊凡最後麵紅耳赤狂咳,叉著腰風度全無。
“這是我托糕點師傅改良的新品,特別囑咐要在保持風味的基礎上少放檸檬汁的。”擇明若有所思,後惋惜歎氣,“唉伊凡先生,看來您是真不能吃酸哦。”
不是早知道了
還來整他
氣不過想叱責,抨擊迅速被攔,伊凡轉而為病患做最後檢查。
到底是年輕健壯,一夜後霍子鷺傷口非但沒感染反而已在愈合,氣色恢複如初,就是一直沒要醒的跡象。
昨夜屠殺正像他的深眠,未在當地引發任何波瀾。
想必屍體已被林威廉秘密處理。除非他不願藏了,沒人能找得到。
擇明“既然醫生接受不了,那請您帶回去送給那位夫人。她喜酸甜口。”
伊凡點頭,恩了一聲。
“順便替我向她問聲好。”
“好。”
“她經常不穿鞋襪走動,我專程買了批羊毛毯,勞煩您在宅子裏布置一下。”
“我會讓人在她活動範圍鋪起來。”
“對了,她舌頭有舊傷,盡量不要給她太堅硬難消化的食物,粥或濃湯足夠。我不在,沒人能喂她吃飯,我一直放不下心。”
“這個我會注意”
數十分鍾道盡有關瘋婦衣食住行的照料條例,伊凡回應雖不同,可順服態度一成不變。
於是擇明交代完不走也不動,杵在那目不轉睛。
對他沒轍,醫師二次歎氣。
“還有什麽事”
“醫生您,有些變了。”擇明不給機會搪塞,微笑直問,“是昨晚林先生對你說了什麽,才讓你對我變得如此冷漠我還猜是誰披上您的皮,冒名頂替您。”
話頗有小婦人受冷落的埋怨,調侃口吻又是兩碼事。
再歎氣,伊凡掛起禮貌淺笑承認。
“林先生讓我從今天起,為你所用。凡事都像對他一樣對你。”
他緘默片刻,垂下眼。
“萊特少爺。”
數十秒的同步安靜後,擇明將曲奇盒打包,他披外衣戴圓帽,提上空籃做足外出派頭。
他輕輕推門道。
“這我無福消受,伊凡先生。何況,不是您所希冀,願意的,我再怎麽逼迫誘惑都成不了。像我不能要求您從今天起就愛上酸這一門味道,您就性情大變從此非酸不可,對麽”
伊凡不禁嘖嘴,跨步跟上。
“比起琢磨這些,萊特少爺倒不如去想其他要緊事。部曲還剩最後一作,離豐收宴還剩不到半個月,您這位安士白的頂梁高柱,搖錢大樹,林先生未公開的優秀子嗣,要準備的不止區區一部作品。”
“這就對了,是伊凡先生無疑。我敢讓你捎我一程了。”擇明放心點頭。
然說是搭順車,伊凡貝內特自覺扮演司機將車駛進霍家莊園,停在門口。
韋執事已恭候多時,但見下來的人是擇明,小跑一慢再慢。
“萊特少爺,您這是”老執事不知從何問起。
昨晚霍子鷺徹夜未歸,隨行傭兵人間門蒸發,若午夜沒艾文傻愣愣走回家告知大少爺赴慶功宴,莊園恐怕要動用人手找個天翻地覆。
可誰知淩晨連少爺都帶著一身酒氣回房了,還不見大少爺蹤影。
“韋先生,我受子鷺之托回來取幾件換洗衣物。”擇明湊近輕語,“昨天大家慶祝得太開心,某些人醉到出盡洋相,一兩天不能見光了。”
敢拿霍子鷺開玩笑的,韋執事隻見過萊特萊恩一個。而不久前,他還親眼目睹這人應對大少爺的發狂。
抵擋不太貼切,抗衡有失偏頗,左思右想,唯有製服最為契合。
羊腸小道曲折幽暗,再為青年領路,韋執事恍若隔世。
莊園沒了那群野蠻外邦傭兵,周邊景色寧靜亦冷清至極。這種靜不該是容納百人的繁華莊園出現的。
行過長廊,擇明慢下腳步。
“韋先生,您看,常春藤到花期了。”
沿路看向左側,藤似瀑布鋪蓋牆磚,花若碩果掛滿枝蔓。許是觸景生情,這位不苟言笑的老執事唏噓道。
“它們在這家呆了不少年頭。久到我都該尊稱兄長。”
“包括老爺”
冷不防提及霍昭龍,韋執事先是斂聲繼而微笑。
“您說笑了,萊特少爺,我可不能拿老爺尋開心。”
長廊外是花苑,另一端連接找到金幣的迷宮。至今無人為金幣解釋,霍子鷺又下令禁止出入,植株徹底失去修剪,恣意瘋長。
像那放肆枝葉跨出石欄,擇明進入花圃,隨心所欲采摘。動作一氣嗬成,四周悄然無聲。
位高權重的老執事站在風口,甘願等候。仆人路過偶然與他目光相匯,低眉行禮,不敢靠近。數月之前誰也料不到,那個曾從花房被抬出,滿身泥汙尿臭的幽靈,有朝一日竟獲得主人般的待遇。
“馬庫斯跟我聊起過,您六歲起就服侍著家主,是萬裏挑一的優秀臂膀。我有些好奇,前任老家主是什麽樣的人呢。”
提問突然,韋執事心發沉。
“萊特少爺謬讚了,不過這由我回答恐怕不太合適。”
“哦哪不合適呢。您服侍代代家主,矢誌不渝,就像那緘默盎然的常青藤,是家族最好的見證者與守護者。”
望向那道背影,壓力來得怪異,韋執事不再推脫。
“老先生是一家之主,德高望重,不僅有雄才大略,還十分照顧我們這些無家可歸的黑戶。”
“這倒是我第一次聽。”擇明興致盎然,忽然回頭撐著臉,眼中發亮。
沒人會拒絕這忠誠求知者的討喜麵貌。
可時間門久遠,老執事早憶不起故土舊貌,他隻記得自己饑腸轆轆手腳生瘡,到霍家吃上了第一口永生難忘的熱飯。若他流浪街頭、販賣成苦役,絕不會有今朝體麵的韋執事。
打那起,他化身守衛,牢記保護霍家的終生使命,縱使家族一度沒落也不曾離棄。
謹言教條深入骨髓,老執事潦草結束故事。不帶感情,不帶立場,不參雜任何能借題發揮的分支。
而他從青年臉上看出不滿。
他不認為萊特萊恩會大發雷霆責罵,即使對方榮升高位,遠勝霍家之主。但那份無厘頭的緊張,自見麵起就隻增不減。
有什麽,已蠕蠕而動。
擇明出乎韋執事意料,一笑起身。
“走吧,有人等急了就不好了。”
主人家衣物專門洗晾,韋執事去取時擇明候在正廳,獨自與那畫相望。
這不是他第一次瞻仰萊特生母的肖像,卻是初次在近處打量。
麵朝畫框下半邊,正對人像肘部。
他撫摸龜裂,撥弄塗料,和在花園一樣膽大妄為,不被叱責阻攔。倒不是他徹底翻身,成為了不起更惹不起的城郡紅人,而是這座深宅內外皆不複往昔盛況。
這種衰敗是最直觀的,好比蜂巢再也留不住工蜂,徒留雞飛蛋打的鬥爭。
抹下齏粉狀的靛藍,擇明皺眉哀歎。
“發現了嗎,你也學會冷落人了。”
空曠大廳自帶回音效果,這一聲無比響亮。
z您用思維溝通我是能聽見您說話的,主人
擇明“這麽久不理我,一開口就不近人情地指正,不覺得有點過分嗎”
z昨晚到今日,我隻有十八個小時未與您交談
擇明“哎呀,所以你也承認是你先不理我嘍”
係統z沒了聲,擇明樂開了花,倒進紅絨長椅,歪歪扭扭的。
“讓我猜猜原因。嗯是你覺得我又交新朋友,冷落你,你不高興了”
z:所以在您看來,弗朗茲之流算在您交友範疇內嗎
平直措辭隱約藏刺,擇明掩笑反問。
“那麽你覺得,哪種人才該是我的朋友。”
z主人
回答被上方動靜打斷,擇明循聲望去,霍子驥拖著身軀下樓,腳步海生物般虛浮。
定睛一看,霍子驥酒立刻醒了大半。
“唷,大早上的什麽風把貴客吹來了。”
他幾步跨下樓緊挨著人坐,長臂越過擇明身後,自然搭住。
“少爺是操勞過度了您看這天哪是早晨啊。”
“你說早上那就是早上。”霍子驥舒展肢體,也舒展著自認的魅力,“就算你指這地顛倒成天,左右翻亂,我對你也是說一不二,指哪向哪嘍。”
“您真是言重了。恐怕別人要誤會我抓住您什麽把柄,讓您對我這種人畢恭畢敬。”
“把柄那倒沒有,不過我身上有件特別的東西想讓你抓住,你想不想要呢”
“蒙承厚愛,敬謝不敏。”
“哈你向我要慶功禮時一點沒客氣的,為給你買花,我跑遍半個城。”
舉止越界,口吻冒犯,霍子驥調性依舊,可宿醉後的臉拚湊表情總像浸透憨笑。像窮人拾到寶藏,撿著天大喜事,毫不在乎擇明對他挑逗的無視。
正眼巴巴緊盯,他眼珠骨碌一轉問。
“怎麽,秋天還在路上你就先裹成熊,生病了寫通宵達旦曲子寫虛了”他又碰又捏,沒幾下手腕被扼,輕輕製住。
“夜裏著涼的緣故,千萬別傳染給您。”擇明順勢哀歎,“且實不相瞞,最近飽受頭疼侵擾,別說整宿譜曲,在下坐定半分鍾都難。”
“嘖嘖,這可不妙。豐收宴在即,我們那新市長,凶悍野老虎一隻,他若知道你交不出作品,我大哥來都救不了場。”霍子驥身子一偏,壓低嗓,“我恰好知道種特效藥,專治你這病。不僅如此,我認識的跟你一樣的行家人,都喜歡用。”
“我正好存了點,如何,要不要跟我去看一下,幾分鍾的事”
從猶豫過度至難敵盛情,擇明點了頭,起身時有些吃力,兜中的手牽動小臂發顫。
霍家少與韋執事領路的最大不同,在於他的工蜂繞花步。
時近時遠,忽快忽慢,離不了芬芳馥鬱的花朵。
不等走遠宅區,霍子驥湊近花蕊。
“你也太不會裝了。我上次不都說了,那是最後兩支。事後你說話都會哆嗦全身抖。萬一被不該看的人察覺你我作假,我就前功盡棄嘍,那你怎麽賠我”
他抓到擇明把柄似的,翹起腦袋,金發迎風聳動飄灑酒氣。
“這麽說,少爺您嚐過那滋味。”擇明反問。
霍子驥頭不自覺低下幾分,倉促幹笑。
“沒有,怎麽可能,我又不傻。何況我從來不需要這種慢性毒藥找愉快,太低級了。”
“明者之選。”
那撮金發馬上高高揚起,一步一顫。
“不過嘛,隻要那女人問起來我就回答不好近你身,不得不小劑量分批下。應付她幾天不難。”
“是的,且據我了解,初次接觸此藥的人是有反應輕微,甚者不明顯的先例。”
霍子驥兩手插兜轉身倒走,中間門輕蹦幾步。
“好你個萊特萊恩,給我揪住了吧,你上哪摸清這藥的底細我不信你取材道聽途說的鬼話,那玩意兒是調製品,加了漂洋過海的新料,這片地上懂行的賣家一隻手就能數完。”
麵對接二連的找茬追問,擇明不厭其煩解釋。
“您難道忘了,我之前借住伊凡醫生宅邸。”
滿屋醫學書卷研究手稿,讀完它們學以致用,綽綽有餘。
“別提那掃興冰塊人了。”霍子驥合掌,請求地拜了拜,“比在床上突然吐了我一身還掃興。”
回應他笑是若有若無的,時而餘光一掃,不含審視或指責。這卻使他愈發喋喋不休,在邀功搗亂之間門搖擺。
我在做什麽。
這是認識萊特萊恩以來,霍子驥最常自問的。從那天書店之旅的一席話起,頻繁叩擊心房。
他照樣在鋌而走險,完成別人傳達的指示,偷取舊倉存貨製造槍械。
照樣徘徊聲色之地,替換各類麵具,收集又散布情報。
他僅明白一點,有人不會在他耳邊重複隻有你適合繼承家業、我相信你能做到一類假又空的論調。
交談間門目的地已出現,那座花房前門大敞,薩沙為首的孤兒們一湧而出,頓時將霍子驥擠開,把擇明團團圍住。
無論多麽熱情高漲,隻要擇明示意噤聲孩子們便乖乖站好,舉手按次序發言。
“萊特你不在的時候,我們已經學完首曲子了。”尼爾迫不及待清嗓子,想當場秀一把。
“你怎麽不提你快要把花養死了”薩沙不留情麵拆台。
男孩一聲高音梗在喉嚨,嗆住咳嗽不止。擇明為人輕拍順氣,邊說邊往花房裏走。
“這季節不少花經不住霜凍寒風,不能怪尼爾。”
左一個孩子追問花類品種,右一個挽手摟腿請求抱抱,擇明看似忙碌,卻是雨露均沾,回答所有問題愛撫每人前額。
自覺跟在隊伍末尾,霍子驥發現孩子們說的花不是別的,正是以某一秘密為養料的紅玫瑰。他的手腳不自覺緊繃。
“我本來想給他施點肥,把根裏的土鬆鬆,但這家的這位主人生氣,我也不敢亂動。對不起,萊特,明明這裏是你替我們求來的住所。”尼爾愧疚解釋,指向霍子驥。
霍子驥“咳,花房說到底也不歸我管,那老花匠又去新農場跑腿。還有小鬼,我讓你少澆水,你是不是沒聽。”
尼爾撇嘴,琢磨著如何回擊。
擇明輕按男孩頭頂,托起花枝檢查。
葉片發黃,莖杆幹硬,這叢玫瑰已無力回天。
“可惜了。不過它也曾恣意綻放過,讓人領教它的美豔與尖刺,不枉走這一遭。”
怎麽聽怎麽話裏有話,霍子驥五味雜陳,遲遲不肯望過去。
以往抱有刺探、謀害目的靠近他的人,數不勝數。他們或是被家族打手秘密處決,或被嚴刑拷打後丟棄自生自滅,偶爾有逃走的,也此生不敢再來。
至於馬童艾文,他坦言,他不持歉疚之意。
障礙就得剔除一幹二淨,敵人必須抹殺置於死地。不排除他血脈相連的家人。
在這個家裏,到他這地位,他自始至終受此教導,否則就輪到他受罪受死。
可每當此事被另一埋下秘密的人提起,有根倒刺囂張翹出,紮得他心煩意亂。
擇明不忘關注霍子驥的變化,心中感歎。
看啊,z,我們的少爺正式踏入成年馬駒該煩惱的困境了,可喜可賀,這算晚熟嗎
z由於馬類與人壽命長短的衡量方式不一,抱歉我不能回答您
在孩子們一片惋惜聲裏,擇明折下截花枝。
“或許,我們正好能為它重新舉行一場葬禮。雖然對它是多餘,虛假的。”他拍拍尼爾後背安慰,“但卻無比隆重,如它夙願,足以與它高潔靈魂相配,令它安息的葬禮。您覺得呢”
霍子驥抬眼。
萊特萊恩手舉枯枝直視他,鄭重而憐惜。
恍惚間門,他看見被抱起下葬的屍體,看到葉芽迸發花瓣綻放。
紅玫瑰。
傳聞美神為奔赴受傷的情人,穿行林間門雙腿被刺,血染遍花,亦成了永恒而濃情的愛火象征。
醒來一抹豔紅入眼,疑惑之餘,霍子鷺更多是驚喜。
鮮豔欲滴的紅玫瑰,在十月根本找不到。這朵手工製作的絨布花,精妙得以假亂真,怒放姿態猶為動人。
“您醒了,需要我幫您坐起來麽。”
霍子鷺不吱聲,眯眼等著攙扶,舒舒服服靠坐鵝絨枕頭。
“這次我睡了多久。”
“正好兩天,上周我自作主張回了趟莊園,交代他們您要在這多留幾日,和林先生商討豐收宴開幕事宜。您放心,這期間門一切都打點完畢。除了艾倫,我沒讓其他人進出過劇院。”
受幹涉,被插手,本應暴跳如雷,霍子鷺隻顧伸著懶腰,感受愈合的傷勢與複蘇的活力。
“我渴了。”他轉頭道。
無需應聲匆忙行動,擇明伸手一握,備好的溫水送到人嘴邊。停住時他眼睜大了些,像在詢問是否要他繼續。
“湊近點,我脖子沒那麽長。”
擇明笑得無奈,喂了這杯水和後來的熱湯,又被留著念誦曲譜書籍,儼然一位金牌保姆。等到傍晚他合起詩集,順勢開口。
“您看起來很高興,是發生什麽了麽。”
霍子鷺正犯困,撐起眼皮,陡然來了精神。
“你不是最會察言觀色麽。你分析下,我在想什麽。”
大床寬敞,男人側過身支起腦袋,若忽略他眉宇間門殘餘的攻擊性,簡直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正值頑劣又稚嫩的棘手年紀。
“您在想,偶爾這樣休息,不失為享一種受。”
“成功甩掉幾個惱人包袱,還不用自己動手打掃,好事一樁。”
“今後還要與林先生合作,但會比之前蒙在鼓裏有趣得多,也更願意統一戰線。”
每說一句,霍子鷺嘴角上翹幾分。
“還有您或許該趁早休息,好養傷養神了。”
到這笑容垮塌半邊,他動了動嘴,神色不悅。
“看來是我走眼。你也不過如此。”
“可您”
預料到長篇大論,霍子鷺捂住雙耳,拚命抗拒聲音,直到他發覺四周寂靜才放下,瞪著對方笑臉。
“你又有什麽可以笑。”
“我隻是想起了您在家時也曾這樣不聽我勸告,想賭氣熬夜的。”
唯一符合的情形是在莊園七樓,霍驪在的時候。
那病被提起,霍子鷺出乎他意料的平靜,他慢慢躺下,順枕頭凹痕陷進柔軟。對身旁的青年目不轉睛。
為了不發瘋至自我毀滅的地步,他讓一個霍驪出現住進身體。他保護著她,她保護他僅存的情感。
萊特萊恩,謀殺了霍驪。
用一首琴曲,一副壁畫,一枚輕若泡沫的吻。
原本他無法理解,甚至心存恨意敵意,多番試探,輕視亦唾棄。
可如今往事幕幕湧起,他忽然嫉妒起那個天真無邪的霍驪。
“什麽時候”對視讓話難說出口,男人別過臉繼續,“什麽時候,我們再下盤棋。”
他第一次用我們相稱,隻覺得對這詞無比陌生。
“不管誰贏多誰輸少,下到沒意思為止。然後換別的。”
像任何家族兄弟,像任何至交玩伴。
“我樂意至極。”
得到擇明承諾,霍子鷺一如前些天闔眼就睡,也就錯過林威廉推門而入,皺眉鄙夷的模樣。
“伊萬一直都在。”林威廉意有所指,生怕擇明裝傻充愣,他額外補上句,“我雖然幫你推掉大部分沒必要的出席和商談,但有些事,是隻能由你完成的,萊特。”
語畢從兜中取出一疊信件。
最上麵那封覆有紫紅火漆印,赫然是索多裏劇院紋章。
自第二卷公演落幕以來,弗朗茲日複一日給擇明寄信。
夾在所有粉絲或報社的信中,永遠能放在最上麵。
有時附贈不便退回的昂貴禮物,有時是正中喜好的小慰問品。送到劇院,送到伊凡宅邸,還有回竟送到了書店,擇明專屬的閣樓桌前,以及他必經的商鋪街道口。
不管有沒有回應都過分殷勤,屬實狂熱粉絲一名。
狂熱得有些毛骨悚然。
為不吵醒霍子鷺,擇明點頭,輕手輕腳迎出門外。
倚著門拆了信,飛速瀏覽後總結。
“弗朗茲閣下,果真是富有耐心的好獵人。”
字裏行間門皆是讚賞,傾慕,熱情吐露感受,卻隻字不提那晚的交易與邀請。
遇上與弗朗茲相關的一切,林威廉已不會再失控,他沉沉呼吸並問。
“你接下來如何回複他。”
擇明思忖數秒,道出他的想法。
顯然,弗朗茲十分想見到霍昭龍,最好是進入霍家與其當麵對質。
聯想到那本賬簿,那處慘烈的地下墓穴,不難猜霍昭龍握有一個想帶入棺材的秘密。那正是弗朗茲想要的。
一方麵他著急達成目的,否則不會親自來到這座城,親自接近來自霍家的萊特萊恩。
另一方麵他又樂於悠哉垂釣的節奏,有著支撐他等待的底氣與謹慎。
在未知其意圖的情況下,最好的辦法仍是按兵不動,直到能確定一個合適機會。
“唯一讓我比較擔心的是弗朗茲先生對我的喜愛太過頭了。”擇明苦惱道,“再有下次他直接蹦出我麵前,架著我去喝茶我也不意外。”
握手時經久不散的汗味,好比動物釋放的標記信息,弗朗茲對於他的興趣,顯然大於區區一個可利用者。
林威廉戴有戒指的手已攥成鐵硬的拳頭。
理智告訴他,順勢發展必然可讓萊特趁機深入陣營,省下大把精力。
但他不允許。
他不允許再有一個家人,又被推向危險的獨條鋼索跌落,而他卻抓不住。
“這事你不必想。”他終究屈服了心聲,信紙揉成團,“我們不缺這一時。你隻要專心寫作,還有,抽空和勞拉去選訂婚宴配備的東西。”
安士白財大氣粗,不缺人跑腿辦事。可這場籌備不同,是要這對新人盡情露麵,讓婚訊不脛而走。
“好的。我明天就約上克勞德小姐,從場地開始選。”
擇明答應得迅速,讓林威廉定心同時消去剩餘怒氣,心曠神怡。
親人間門如何誇讚安撫,數十年來孑然一身的林威廉早已忘卻,他停頓著,走出幾步,不放心回頭,最後仍沉默著,回到走廊暗處。
入夜,擇明在劇院外吹風,正賞湖光月色,卻聽係統出聲。
z您進行得很順利
“何以見得”擇明挑眉。
z無論是霍子鷺,萊特威廉阿貝爾,最具影響力的兩者已將信任交付於您
“然後呢”
z而照目前情況看,您正全力幫助兩位,達到他們想要的目標
“是的。”微風讓擇明愉悅閉起眼,“是萊特萊恩會做的。”
身後巨幅海報飄揚,因他遲遲定不下第卷初稿,海報也維持原樣,散發不倫不類的魔力。
z卻不是您想做的,主人
“這是怎麽了。”擇明佯裝詫異,“你背著我偷偷補課啊,z,果然士別日當刮目相看。”
z主人,距上次與您對話隻過
仿佛意識到自己再次入套,係統放棄辯解。
z您說得對。與您共度時日,我受益良多
這下擇明徹底放開笑聲,也及時止住,轉身招手。
“晚上好,熱心善良的伊凡先生。”
伊凡大衣裹身風塵仆仆,繃著臉走近,遞來厚實小包。
“給,您要我必須每天半夜出發跑遍所有站點,各買一張湊齊的九十九張火車票,萊恩少爺。恕我無禮,我想問您一句,您是哪裏不適,想出這種專門折磨人的差事。”
眼見伊凡滿腹窩火實體化成黑眼圈,擇明連忙賠笑回以手絹。
“多謝您關心,我很正常。就是我最近在想啊,什麽做禮物送座上賓最合適呢。鮮花衣飾過於庸俗,寶馬豪宅又太迂腐。倒不如這一趟好風景。”他煞有介事比劃著前方湖泊。
“你哪有這種會被騙的蠢客人。”
醫師冷哼,不情不願接來帕子擦手擦臉。可他卻見擇明環起手,一臉趣味,努了努嘴。
“喏,客人。”
順視線望去,伊凡眉頭皺得更深。
“你說她”
遠處,不起眼的樹蔭下,一輛馬車停在小道旁。
安士白位於繁華地段,夜間門附近有車輛行駛逗留是尋常事。奇就奇在馬車跳下的人,正是勞拉克勞德。
沒走出一步,她像給人拉住重新探進車裏。
“裏麵那是傑裏爾她還在繼續那個任務麽,不該早斷了。”伊凡見怪不怪評價。
下一刻的畫麵,卻將他的鎮定打碎。
勞拉終於再現身,另一人搭著她的手,金發藍裙,身段窈窕。他們同銀勾牽扯著,在車前依依不舍。
屬於越震驚便越說不出話那類人,伊凡雙目瞪圓,久到那兩人齊齊回到車廂,馬夫駛離林道,不可置信喃喃。
“夏洛史達琳。她怎麽也在這。”
“我也想知道。”擇明樂不可遏,早已幾步小跳到樓梯底,“一起去看看嗎”
“可這應該先向林先生匯報過。特別是你的行動,萊恩少爺。”伊凡堅持道。
“我沒說要跟蹤形跡可疑的克勞德小姐啊,我隻是約您這花前月下,散心而已。恰好遇到她。”
模樣全然不似揪把柄、做監視,八卦的興奮勁不遜色於市井小民,伊凡哭笑不得,默認走這一遭。
何況若讓林威廉現在就知道勞拉的異樣,她真要如她說那般明日堪憂。
馬車行駛緩慢,沿途停留,給予充分時間門追上。
在溪流旁,噴泉前,慢吞吞繞個彎拐進史達琳家的一片地皮,人跡罕至,也徹底斷絕追蹤路。
“可惜,禮物沒送到客人手上。”擇明伏在草叢裏,對這場跟蹤意猶未盡。
這惋惜的是禮物,還是沒看到最後一幕
伊凡無奈腹誹,心事重重。
對勞拉他不喜不厭,但他們處境相似,難免多一份在乎。
希望她不要做什麽傻事。
結束擔憂伊凡拉起一旁的人,為自己有耐心陪一路敬佩不已。
“走,該送您回去了,熱心腸的萊恩少爺。”
風吹樹葉響,林動影也晃,長年累月的感知發出警報,伊凡卻說不出源頭。
後腦鈍痛兩眼發黑前,他隻記得萊特萊恩不動聲色將他手一握,湊近輕語。帶著同樣看戲式的,幸災樂禍的笑意。
“伊凡先生,快咬緊牙,小心別傷了舌頭。”,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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