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與劍——京極,梅科特(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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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檢查了一下浴室,雖然因為斷電有點昏暗,但是似乎一直有被使用過的樣子比較幹淨,水龍頭裏流出的水應該是從山下的河流裏抽來的。應該可以洗一洗滿是汗和潮濕的身體,我把軍服和背心放在沙發上,脫去內衣和內褲泡進水裏,一天的疲勞與乏味逐漸被衝淡了許多。
重新穿上衣服,月光早已照進了大開的窗戶裏。卡穀正坐在窗邊看著外麵的狀況,身後的光裏拉出長長的影子,她已經這樣專注於盯防了一整天。
“好了,先去洗個澡吧,今天很悶熱的啊。”我示意她暫時放放自己的工作,她完全服從地照做。
我側躺在沙發上望向窗戶外麵,今晚可能會有很多的蚊子,不過總比睡在地上跟地裏蟲子打交道好。想著想著,我有點困了,今天我也在水塔上瞭望了很久,又在附近森林裏用子彈刻了一些隻有我看得懂的痕跡。有點自然地摸了摸煙盒,癟癟的,隻剩下一半的煙了。有必要省一省,最近抽的有點猛,等回基地再買吧。
這表示我的情緒處於緊張高負荷狀態,梅科特這麽跟我說過。
不過這應該就是戰場裏的人應該有的樣子吧,我這麽跟他說的。
或許我應該睡了,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沙發前麵擺著順手能拿起的“辛普”,“馬爾波勒”則用槍袋裝著依靠著牆角,躺在沙發的深處,緊貼著背部側身為卡穀留下位置。
她泡了一會之後也走出來了,準備繼續坐在窗戶的前麵,我招呼住了她。
“已經很晚了,休息吧,明天早點起來去西峰上會合一下。”
對於我的指示她應該表現出絕對的服從,猶豫了一下之後,她還是走過來脫下了鞋,把軍用背包裏外套像被子一樣蓋在身上。
“我還是擔心有人會找到我們。”她小聲地說道。
“沒有發生之前,就不用去想沒有根據的事情。”我這樣寬慰著她說道,“以前我在這種單兵作戰的時候也擔心過幾個日夜,最後隻會給自己徒增負擔。如果必要的話,隻要在他們到來的時候發現他們就行。”
“哇……”她平躺在沙發上,發出歎聲。“大人能和我講講您的那些戰鬥的事情嗎?今天您的身姿讓我刮目相看了。如果您有點累了的話就不用了……”
“沒什麽,”我隻是有點焦慮而已,但是我沒有說出來。“我倒想聽聽你們的故事。”
“我們?”
“就是你和那個叫‘地潛’的小夥子的事情啊,不是上直升機前還在親熱嗎?”我帶著笑意說道。
“啊,不是,那個……”聽到之後她有點緊張起來,手指緊張地在被窩裏做小動作。“隻是在路上認識的,他是直升機的駕駛員,我隻是在學習戰地知識的助手新人而已啦。”提到他的時候語氣變得歡快了起來,和那個帶著點憂愁緊張地觀察四周的樣子截然不同。
“那你當了幾次這樣的助手了?”
“三次,兩次都在您的身邊。”
“這樣啊。”看起來果然還是新人的那種樣子,對戰爭的好奇與畏懼。
“唔,我都已經說了我的了,說說你的嘛。”她說話的時候帶著點嘟嘴的聲音,表現得就像是微微生氣的小女孩一樣。
“好,好,不過我跟你將一個戰場外的事情,畢竟戰場上就是一槍你死我活,或者毫無懸念的戰鬥場景的事情。不過答應我,不要和別人說哦。”這個故事如同嵌入腦中的長釘一樣,是那個人留給我的。
廁所裏傳來滴水的聲音,屋外的小雨也在屋前有了積水流動的聲音,那時候我第一次聽到的也是水聲。
要從一個天才男孩的故事開始說起,那是我第一次認識他。
這是哪?四周一片黑暗。那時我感覺頭有點疼,剛才明明還是在舞台上的,現在怎麽周圍這麽安靜?液體正在通過細管注入我的身體,我感覺手臂上有點腫脹。
她醒過來了。有人在旁邊小聲地說道。我循聲看向那邊,眼前的景象卻十分怪異,就像是敲碎的玻璃裏映出的景象一樣被無數的棱線撕裂開來。
很多的腳步聲逐漸靠近,有人在我的旁邊做著什麽,取下我身上的一些管子。嘈雜而低弱的細語在我的耳畔攪動著,在黑暗中就像惡魔的聲音。我試著活動一下手腳,卻發現被固定住了,不清楚是什麽情況,看不到任何的東西,我默默地躺回去等待著。
所有的項目都沒問題嗎?一個年輕的男孩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所有人的聲音都安靜下來。
現在正在檢查……所有人繼續沉默著,直到我聽見機器發出的提示聲。“視覺係統沒有使用矯正後的數據,還有新加入的模擬係統仍然表現不太穩定,不過已經可以達到仿真水平了。
那就先這樣吧,我來處理這些事情,你們去把最後一個實驗體搬過來,還有她的數據。
腳步聲逐漸離去,隻剩下一個人坐在我的旁邊快速地敲擊著鍵盤的聲音。我害怕地在視線裏尋找著一個穩定的形狀,可那種視覺裏看到的破碎的形狀讓我感覺一陣不適。
沉默,繼續沉默。
你可以睜開眼了。男孩的聲音在我的耳畔響起。
沒有睜開眼的動作,我就感覺眼前的碎片突然像是拚圖一樣拚在了一起,變成了正常人能看到的景象。龐大的亮著燈的房間,閃爍著各種燈光的高深莫測的機器,不斷自動輸入著代碼的屏幕,被套環限製在座位上的雙腳,貧瘠的胸部。
我看向側麵坐著的那個人,可能隻有初中生的年紀,身上卻穿著那種研究員一樣不合身的白色大褂,對著電腦屏幕不斷地操作著。視線在不斷地變化著,忽明忽暗,甚至改變了顏色,最後又回到了一開始的狀態。
你是誰?理所當然的提問,不過他沒有轉過頭來回複我。這時我感覺脖子下方一陣疼痛,伸手去摸了摸,有幾根線穿入了那個地方,而且冰冷的感覺不像是皮膚。
別去碰,不然你會死的。他這麽跟我說道,我馬上收回手來。
好了,先觀察一下吧。你可以起來走路了。他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不過從他的語氣看來似乎對這個結果比較滿意。
我以為他會說些什麽,不過我在房間裏麵走了很久都沒有他的回應,便坐在一個辦公椅上無趣地看向他。現在依然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但是說是危險也沒有感覺到。
接著我就看到“她”,現在我叫“8號”的我的朋友,可是我卻沒有在大腦裏找到關於和她的關係更多的信息。833被放在手術車上抬了進來,我能看到手臂上的重傷,可是那時我並沒有什麽情緒波動,因為當時剛重啟的情感係統還沒有升級到做出複雜反應的程度。
後來我就走出了房間,見到了這個實驗室的全貌,地址是在聯邦的西江區的一個海濱鄉下,不過我之後再去的時候那裏已經荒廢了,隻是臨時建起來的一個地方。
在樓道裏麵還有許多的不像是這個實驗室裏該有的人在走動著,我也是其中的一個。於是我試著和他們打招呼,不過得到的回應很少,很多人都是呆滯的樣子,像是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看到有的人身上和833一樣遍體鱗傷,有的人則少了一隻手或一條腿,對於那條新接上的假肢十分不適應和痛苦的樣子。
這時就有人來為他們檢查,我經過檢查之後得到了很高的評級,這也是我和那個男孩逐漸接近的原因。
我後來知道那個男孩就是發明情感代碼的人,在私下也研究出了比較成體係的生命流轉技術,真的是一個天才。他靠賣這些專利獲得了巨額的錢,用這筆錢在石油之國和雷霆領域交界處的故國買到了貴族的身份,從此一家人都享受著富足的生活。如果故事到這裏就結束的話,就不會有我和833,也不會有後來的故事了。
他並不滿足於此,便在科技人才特許的秘銀聯邦置辦了那個實驗室用來做進一步的研究,我和833就是他的研究成果。我們據說已經死了,隻是在他的生命流轉技術下重新將血液活化和複活細胞來複活的,可是這種事情我怎麽可能知道,也不會感到很奇怪就是了。
話說回來,他希望我們成為優秀的戰士,不辭疲倦地為我們提升身體機能,讓我們熟練地去學習槍械等各種武器,這是由我們的特性發展出來的。就像康複訓練一樣,他把世界上有名有形的單兵武器都搞到了實體或者模型讓我們去憑“感覺”選擇一樣。嗯,小孩子擺積木,可以這麽想。
833拿起了剪刀,因為她身上的傷需要經常用剪刀剪去繃帶。我大腦裏想起了以前自製音樂影像的時候拿過的槍,便拿起了西域牛仔那樣的左輪。
所有的東西,就連隨手拿起的一張紙都能致命。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是他最陰暗的一麵。和他在實驗方麵表現的一絲不苟和專注冷淡相反的,是他自私和狂妄的外在表現。幾年後他帶著我們回到故國,將昏庸的皇帝推翻了之後建立了一個傀儡國,那時的他就已經想好了把軍人的思想帶到那裏的準備。
那時沒人知道那個國家背後的主人是他,因為除了那個巨蟒形狀的徽章的設計他不會去插手任何一件政事,除了將他推翻的謀劃——他和告示者也是在那個時候聯合起來的。人們隻知道在皇帝被推翻槍殺的時候,他準備在那裏修建起一座大樓,比整個國內的任何的建築都要高。
他看到國內的局勢穩定後便準備去世界上最好的軍校進行學習,位於三夏獨立城邦的塞瑞頓軍校。他以外國貴族和優秀人才的身份獲得了優質生的待遇,允許配備“軍仆”,享受獨立教授和獨自居住高級住所的權利。於是我就很幸運地成為了那個“軍仆”,因為我比起他的其他那些實驗品,以及充滿猜忌的助手和保鏢來說更加可靠,當然,最重要的是因為我是完全被他控製著的,至少在那個時候。
離開前一天我和833聊了很久。我已經記不清她的名字了,她也是,隻是我的身上恰好帶著寫著我的名字——特蕾莎的會員卡,但是我們之間的朋友關係卻稀薄地保存了下來,所以在他的所有實驗體中,我和她是走得最近的。而833給他留下的印象,是她用剪刀撬開了宮門的鎖,作為割開國王喉嚨的人,也是唯一一個用武器範疇以外的“武器”的人。
我們都是為他戰鬥的戰士,但是她卻比所有人都理性,換句話說,她可能更加軟弱,至少在表現上麵。我們都死過一次了,她也許是怕第二次吧。她甚至會擔心男孩會和我私奔,現在想來確實是一件值得玩味的事情。
你比我好看多了,身材也是,我甚至看不到我的眼睛。我那時笑著和她說道。
後來我們就坐著飛機到了世界的另一頭。他是軍事戰術學的專科生,學習的是戰術戰略判斷方麵的知識,令我意外的是他居然也為我辦了入學的手續,作為普通的士兵進行學習,甚至為我專門補充了軍人的一些代碼,因為命令性很強所以隻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現在想起來,我的狙擊技術就是在那個時候學會的,我現在的名字,也是那裏的常用名。
我就像保鏢一樣在沒有課程的時候跟在他的身邊,看著他度過每一天。他在別人的麵前也是那樣自大和狂妄,但是因為他的名號而沒有人欺負他,也不會有人和他交往,於是我成了他唯一的夥伴。
很多人認為我是他的女朋友或者性伴侶,不過這一點都不奇怪,每天如膠似漆地走在一起,訓練勞累的時候睡在我的大腿上,晚上和我睡在一張床上。我也從來沒有幻想過他會成為我生命中重要的那個人,因為大腦始終在要求我對他進行服從,隻需要這個前提,一切的事情都會在這個前提下發生。
嗬,可笑的是,他什麽都想要,所有人都會被他那如同老鷹一樣的眼神嚇得退後幾步,即使是一點都不強壯。不過他卻不曾對我有過一絲男女之間相互占有的想法,他想要的東西比這更加多,甚至能夠讓他忽略和拋棄很多的事情。
我經常和他在房間裏玩軍棋遊戲,他很少會輸,但是他輸的時候會十分生氣,用力地敲我的肩膀發泄,甚至吃不下飯。晚上的時候我也會和他坐在床上看著電視裏的軍事紀錄片,他也會十分刻薄地去評價一些戰略失誤,然後在大腦裏推演著,一個晚上都睡不著。
有的時候我想要主動去接近他,情感代碼在進行自我學習中表現出來微弱的男女之間的感情,卻被他冰冷的外殼拒絕了。
這幾年他也在做著另一件事情:完善情感代碼。他會在晚上突然起床坐回電腦前工作起來,然後把我喚醒之後接受試驗。我逐漸地變得更像一個人了,他這麽評價我,臉上露出滿意的表情。
終於有一天我收到了833的信息,在這之前的一天他為我所謂的“生日”送了禮物——一部智能手機,833也說是通過他和我取得了聯係。他的代碼正在將我們變得更加接近“人”這個概念,以此他也獲得了更多的財富,富可敵國。
四年之後我們畢業回國,他便馬上接管了這個國家,那座黑金色外表的大樓成為了國家的樞紐。戰爭的齒輪也馬上啟動。
他成功地鼓動了全國的人,同時用自己之前積攢下的巨款不斷擴建新時代的軍隊,征服了四周相對落後的國家,然後用戰爭賠款和控製區收入進一步膨脹實力。
但是他的危機已經在內部發生了。逐漸成為“人”的我們,逐漸有了意識。我們大腦中那個被他強加上的奴役壓迫的意識被代碼的學習進化中發現了,漸漸地,我們不再甘願作為他的傀儡戰士,而且當意識到自己因為他而變成冷血的戰士犯下殺害人類的罪行的我們開始覺醒。最先有反應的人,是833.
那是他唯一失算的時候,見到我們的臉上出現表情,對於他來說是代碼成功進行學習的進步。但是我們學會了控製表情,掩飾內心。那天晚上,我們開始行動起來,從大樓的一樓開始以受過訓練的軍人為了掙脫自己的枷鎖進行著戰鬥。
戰鬥十分血腥,槍火甚至像燈光一樣點亮了我們隊伍所在的樓層,那一天我偷偷翻出外懸掛後摸到了另一座辦公樓的樓上,最高處與他的辦公室隻有不到二十米。黑金大樓裏的安保被完全擊潰,我在外麵進行著狙擊掩護,我們失敗了,在最後的幾層倒下了最後一個戰士。
可是就在一切的戰鬥開始之前,我就通過狙擊鏡看見頂層裝有防彈玻璃的辦公室裏麵的他已經被割開了喉嚨,像工作操勞之後靠在椅背上那樣。833手裏的剪刀正在滴著鮮血,站在玻璃後麵看向我這邊,對於她來說,逃出一團混亂的那裏似乎輕而易舉,不過從此之後她就戴上了那個麵具。
後來還有我們艱難地逃到了聯邦獲得保護,成為了雇傭兵,然後他在自己的技術下“複活”了過來,我遇見了你之類的,不過那都是後來的故事了。
“對了,還有一件有趣的事情,他的國家那個巨蟒的徽章,他告訴我是因為小時候被這種東西咬過所以記了一輩子……”
我繪聲繪色地說著我的視線裏那個“男孩”,現在的一國之主,我暫時的主人的故事,但是沒注意到卡穀已經睡著了,睡得很香。嘛,緊張了一天,很自然的事情,也許是我將了故事太無聊了,或者說我不會講故事。
聽著有規律的滴水聲,我並不想來根煙,就這樣睡了過去。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