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障目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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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果看著王初陽道:“初陽,下一個是你麽?來吧,我可不會對你客氣的。”
說完,摩拳擦掌,看來王初陽很對他的胃口。
卻聽王初陽道:“言果師兄,我想討教的不是你,而是言行公子。”
言果一愣,隨即道:“啊?你不是開玩笑吧?”
言行也完全沒想過在這裏會有人向自己討教,他看向王初陽,隻見王初陽走到他身前,揖禮道:“在下王初陽,請言行公子賜教。”
言行一臉狐疑地看向言乾,言乾雖也詫異,卻還是說道:“少年有誌,你便下手容情吧。”
王初陽也不二話,向道場中央走去。
言行正要邁步,言果說道:“哥,給他留點信心。”
言行卻沒有理會言果的話,隻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的邱落,隨即一臉奸笑地說道:“未來媳婦。”
而後學著言果的習慣,嘿嘿兩聲,向場中走去,留下言果一臉尷尬。方才從驚魂中安神的邱落,臉上又染上一層淡淡紅暈。
隨著言行走到場中,站定在王初陽對麵,自離火殿內也走出三人。當中那人是位老者,須發皆白,著一身朱紅道袍,背處正中繡一黑色火焰圖案。左右二人,與言乾一樣,都是著一身赤紅道袍。三人走至大殿正下方,停步看著場中二人。
圍觀的眾少年裏,有年紀稍大的幾人聽說過關於言行的傳言,都隻聽說他行事如何遭人厭惡,卻從未聽說他道行修行如何,甚至也不確定他是不是修道者。下意識裏都以為若是修為高深,他也不需更不會去做那些下做事,都隻當他就是個紈絝公子,狐假虎威可恨至極。
這麽想著,當下就有人咬牙切齒,按捺不住心頭火,大聲說道:“初陽,給他點顏色瞧瞧。”
王初陽也如他們這般認為,所以才借著在離火殿討教,想教訓他一番,當著師長和離火殿的聲望,日後他也不敢對自己如何。
言果聽著身旁有人喊著給言行點顏色瞧瞧,當下轉頭看看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敢說這話,卻聽得有好幾人隨聲附和,其餘不知情的少年們隻當他們是給同伴打氣,也都跟著附和起來。
言果看著這場麵,忍不住捧腹大笑,說道:“你們想什麽呢?哈哈哈...”
眾少年不解言果為何作如此反應,邱落問道:“言果師兄,你在笑什麽呢?”
言果又笑了一陣,終於強忍下笑意,道:“從小到大,我就沒在我哥哥手下走過三招。給他點顏色瞧瞧?哈哈哈....”說完,又忍不住大笑。
眾少年一聽,登時啞口,全都瞪大了眼睛向場中看去,不由得都為王初陽擔憂起來。
場中央,言行一探手,對王初陽道:“請。”
王初陽也當仁不讓,他可沒打算對言行客氣。瞬身上前,快速地在言行四周布下黑色硝粉,而後閃身一旁,左手捏訣,大喝一聲“起”,火焰暴漲,火牆圍成一圈,將言行困住,竟是和言果先前對邱落施展的同樣身法。
眾少年看到這一瞬間王初陽就已將言行困住,方才為他提起的心又放下,都大為振奮。王初陽本就成心想教訓言行一番,此刻雖已困住言行,他也不停手,撥出佩劍,左手又捏法決,自劍尖燃起火焰,那火焰與劍身一般的長,他左手又向前一指,那火焰便如飛劍一般,向那火牆正中疾馳而去。
眾少年驚呼,即便是那幾個厭惡言行的少年,此時也擔憂王初陽下手太重恐傷了言行性命。
隻是,言果仍在笑,還連連點頭道:“沒想到初陽修行進境如此之大。”
邱落麵帶憂色地道:“言果師兄,你不擔心你哥哥嗎?”
言果還在笑,毫不在意地道:“他才不需要擔心。”
王初陽已連發數劍,卻聽不見哀嚎,也看不見火牆內有何變化,眾人都不知言行此時到底怎樣了。
王初陽已停手,正當不知是否要收招時,卻聽言行的聲音自火牆內傳出:“可還有何招式?”
王初陽大驚,從一出手,他就沒讓言行獲得喘息之機。而言行被困在火牆內,卻如此鎮定自若,竟還觀望自己是否還有後招,難道他不是躲不開?而是不想躲?不屑躲?
王初陽頓生惱怒,急忙以道法催動元氣,劍尖火焰隨之暴漲,那暴漲的火焰又分而為三,劍尖一指,先前是一劍接一劍,此時不是劍,而是箭,三箭齊發。
眾少年驚呼,心想那火牆內的空間也就比一人稍大,這三箭齊發,怎麽也是躲不過的。
眼看那三箭就要射入火牆,突然卻懸停在空中,就像一個將被行刑之人本是大聲嚎哭,瞬間被斷了頭,那哀嚎之聲就那麽戛然而止一般。那箭停得太過突然,眾少年的驚呼也如這般突然停滯,這一切顯得詭異。
而更詭異的是,那困住言行的火牆,此時也慢慢分化,更變換了形狀,變成了一片密集的火箭。就連那停在空中的三隻火箭,也調轉了箭頭,正對著王初陽。
那一片火箭卻不是急射而出的,而是緩緩地,整齊地向王初陽淩空移去,直至停在他身前一尺。王初陽瞪大了眼睛,滿臉惶恐,趔趄地向後退了兩步,然後癱坐在地上,他的腦中已一片空白。
忽然,所有的火箭都憑空消失,眾少年都不敢相信那一幕,再定睛一看,此時場中隻有站著的言行,和癱坐在地的王初陽。眾少年相互對望著,都想從對方眼裏看到對於方才那一幕確實發生了的肯定,可他們從對方眼裏看到的都是茫然和難以置信。
大殿下,那白發老者向身旁二人問道:“你們可能做到?”
二人搖了搖頭,左首那人道:“禦對手所禦之火,即便初陽現下修為還低,我也是做不到的。”
右首那人道:“所禦之術被對手反製而反攻自己,此番對戰無異於已被對手廢了修行。隻望初陽莫要從此一蹶不振,當知恥後勇更進一層才是。”
白發老者道:“這孩子也算天資超群,早日見識到天外有天,對他也是好事。”
場中言行走到王初陽身旁,伸手要將王初陽拉起。王初陽臉上仍是驚魂未定,看著言行的雙眼布滿懼色,緩緩地伸出兀自發抖的右手。
言行稍一用力,將王初陽從地上拉起,打量一番後,溫和一笑,道:“不錯,果然天資極佳,勤加修行,前途不可限量。”
王初陽隻當言行此話是有意出言羞辱,可是言行方才所展現的修為已遠遠超出自己的認知,即便是羞辱,他也隻能咬牙強忍。
言行早已看到大殿下的三人,當下向三人走去,道場至大殿有十級石階,言行走到石階下,躬身向白發老者揖禮道:“叔祖父。”
隨後又向白發老者身旁二人道:“二位先生。”
那白發老者點了點頭,身旁二人回禮道:“言行公子。”
白發老者向言行招招手,道:“來,進內堂說話。”
言行幾步並上台階,與白發老者並肩走進大殿,向內堂而去。
白發老者沒來由的說道:“下手太過了些吧。”
言行道:“不會,那孩子眉目堅定,天資不凡,是塊璞玉。”
白發老者笑道:“嗬,孩子?你又比他年長幾歲?”
言行嘿嘿一笑,道:“在您老人家眼裏,我自然也是孩子。”
道場中,眾少年已向王初陽圍了過來,有人關切地問道:“初陽,你可有傷著?”
王初陽木訥地搖搖頭。
又有人還對方才發生的事不敢相信,向王初陽問道:“初陽,剛才場中發生的是真的嗎?”
王初陽低下頭,緊咬嘴唇,什麽也沒說。眾少年知他遭受打擊太大,心知現下不好再多問。
言乾從旁走來,拍了拍王初陽的肩,道:“覺得很挫敗嗎?”
王初陽聽這一問,瞬間抖動雙肩,有抽泣聲起,似有滿腹不甘。
言乾又道:“那隻因你選錯了對手,這世間禦火之天賦,無人能及他。”
有少年問:“連先生也不及嗎?”
言乾看著大殿的方向,搖了搖頭,而他的神情,滿是期待之色。
言乾知道方才發生的事會讓眾弟子信心受挫,又安撫道:“你們要知道,言城沒有我們的敵人,隻有朋友和同伴。日後你們若會遇上真正的敵人,那也是修行其它法門的外敵,各門道法都不相同。所以,像今天這樣的事,在你們日後真正對敵時,永遠也不會發生。你們隻需牢記今天這兩場討教,用心去領會術法的運用,對你們日後修為都大有助益。”
眾少年聽言乾這般說完,這才心下稍安,齊聲道:“弟子記住了。”
言果對王初陽現在的心情卻是感同身受,這百般不甘千般挫敗,生怕他會就此消沉。
於是,言果也安慰道:“初陽,你已經比和你同齡時的我要強了,現在的我要是稍有懈怠,隻怕用不了多久也會被你追上。你看我,我雖然也時常和我哥哥切磋,但都是為了啟發修行,從不為比較高低。我們隻要每日保持進境就好,也許十年,二十年後就超越他了。”
王初陽看著言果,聽到言果說他經常和言行切磋,又看到言果如此開朗,似乎從未受挫。心想,是啊,修行非一日之功,自踏入修行之門起,就被教導修行之路漫漫,即便年滿二十從離火殿結業,修行之路也仍然是一片長途。自己天資不如他,那就用更長的時間更堅定的道心去追逐。又想到還有那麽多天資不如自己的同門,他們不也在奮力追趕自己嗎?
於是,年少的王初陽第一次生出了一番感慨,為何每個人的修行天資都要有差異?往後再也莫要瞧不上誰,天資不如自己的人,也許平日裏他們付出的努力,要遠比自己多得多。
這少年,突然之間長大了。
於是,他向言果點了點頭,眼神又複歸堅定,更有了一絲決然。
言果見王初陽不再消沉,懸著的心總算落下,對身旁的邱落和眾師弟師妹說道:“我去拜見叔祖父,你們自便。”
說完,向大殿行去。
離火殿長寬五丈,高三丈。兩側牆上雕刻滿火焰形狀,描紅,觀之如熊熊烈火蒸騰不滅,成燎原之勢。正牆上隻刻有一簇火,卻是通體黑色,不似人間有,仿佛能吞噬世間一切,令人心生敬畏。
正中上首擺兩張靠椅,靠椅中間是一張高約三尺,兩尺見方的茶幾。左右兩側,自內而外也是這麽一套排列,每側各十張靠椅,五張茶幾,一側五套。
這裏一看便知是言城修道界齊聚議事之地,簡單,卻充滿威嚴,置身此間便心生肅穆。
言果平日嬉笑隨性,此時走在這殿內也一臉嚴肅端正。
正牆右下有一門,穿過門再走二十步,便是內堂,堂門上書“慎言堂”。
言果剛走入堂內,就見白發老者、二位先生和言行四人正盤膝坐在榻上,四人正中是一茶盤,有一水壺吊懸,此時正燒水待煮茶。白發老者倚牆而坐,牆上掛一書畫,黑體草書“一思,再思,三思,而後言。”
言果走至榻前,向白發老者躬身行禮,叫道:“叔祖父。”
再向左首那位先生行師禮,叫道:“謝先生。”
又向右首那位先生行師禮,叫道:“王先生。”
那位謝先生,出自東城謝家,名叫謝佑鳴。那位王先生,出自西城王家,名叫王遠近,也是王初陽的叔父。
三人都向言果點點頭,言行向旁挪了一身位,言果上前盤膝與言行並肩而坐。
懸掛的水壺下方憑空而燃一簇微火,壺中已有白氣飄騰而出。
白發老者一指那微火,對言行說道:“你再用方才的手法施展一次。”
言行卻笑道:“叔祖父果然慧眼如炬,雕蟲小技瞞不過您。”
謝佑鳴和王遠近對視一眼,皆有疑惑,又看看白發老者,再看向言行。
言果更是納悶,道:“你們在說什麽?”
白發老者撫須道:“你們以為他方才是憑禦火之術反禦初陽所禦之火?雖這麽說也亦可,實則卻非你們所想那般。”
白發老者又對言行說道:“你再施展一次給他們看看。”
言行搖頭笑道:“非不為也,實不能也。”
白發老者點頭道:“果然如我所想。”
謝佑鳴看著二人打機鋒,打斷道:“你們可把我們越說越糊塗了。”
隻見那微火消散,白發老者微笑著對言果說道:“你來。”
言果知叔祖父是讓自己禦火燒水,卻不知何意,難道是想考查自己修行嗎?隨即抬起右手,催動道法,掌心處有一點火苗燃起,起先是紅色,又轉成橙色,而後又呈黃色,且火焰漸漸變大。
幾人看到都麵露驚訝,簡直不敢相信。
白發老者又道:“不對,收了收了。”
言果不明就裏,但也聽言收了那火焰。
白發老者又道:“你不是帶著硝粉嗎?”
言果“哦”了一聲,道:“原來不是要考查我的修行啊。”
白發老者看著言果,笑著不說話,難掩喜愛之心。
言果於是翻起一掌,掌中有零星黑色硝粉,又見硝粉旋聚驟然生出火焰,那火焰又飄離手掌,懸浮在那水壺之下。
白發老者對言行道:“該你了。”
言行並豎二指於胸前,又一指那火焰,緊接著那簇火焰慢慢發生了變化,火焰時大時小,偏往左移,又偏往右移,最後分化成眾多細小火焰。
言果“咦”了一聲,謝佑鳴和王遠近二人先是皺眉,又眉頭舒展,異口同聲地道:“原來如此。”
隻留言果一人道:“到底怎麽回事?”
王遠近道:“以硝粉催火,天地元氣不足,火質不純。言行公子道法精深,便可在硝粉之火內再生純質之火,而硝粉之火便僅是裹挾於外,隻有其形,要如何變化就由得言行公子了。”
言果聽後一臉驚奇,道:“原來還可以這麽用。”
言行笑道:“區區障目之法而已,若真臨大敵卻是無用。”
王遠近又道:“話雖如此,可如此活用我等卻從未想過,道法人人所習盡同,而術法如何施展卻是千變萬化。且不說道法的修行,隻對這術法的領會,我等也是遠不及言行公子。”
言行忙道:“王先生過譽了。若是讓我父親看到,隻怕又要訓我盡耍些無甚用處的小聰明。”
幾人聽言哈哈一笑。
謝佑鳴道:“三城主自是嚴正專一,若非如此,也修不出那令人生畏的燎原私境。”
說到燎原私境,幾人都心生神往。
白發老者撫須道:“可見修道一途,人人性情不同,也是各有妙處。”
話音剛落,白發老者突然驚道:“微火微火。”
幾人還未反應過來,又聽白發老者道:“這茶需當微火燒溫水,茶香才更濃鬱,莫糟踐了我這好茶。”
幾人看著白發老者這番較真,不由自主地露出歡笑。
少頃之後,壺內之水已微火燒開,白發老者打開一旁茶盅,摳摳搜搜取了些茶葉放入紫砂茶壺,抖抖茶壺一看,又從茶壺內取出幾片放回茶盅。
言行看著白發老者這些動作,滿臉戲謔地打趣道:“我說叔祖父,您老人家也別太小氣了。”說著話,伸手又想從茶盅內再取出些茶葉。
白發老者一拍言行伸進茶盅的手,佯怒道:“你小子懂什麽,你當喝酒吃肉呢?越多越好?”
一邊將煮好的水倒進茶壺,一邊又說道:“茶葉放多了,沏完後苦味便會蓋過淡淡甘味,清香也去了大半。就如修道之人可吸取充沛天地元氣,卻無其法可施展,胡亂施展開豈不暴殄天物了?”
說茶理幾人聽不甚懂,這番以茶理見修道之理,反之再以修道之理見茶理,幾人卻是頗為認同這番說法。於是,也不管白發老者說的茶理是不是真的,幾人已當做確如他所說了。
隻是言行神色一黯,這番話好像說中了他心中痛處。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