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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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言行豁然發現有個人已在他的客房裏。
待看清那人,原來是蘇然,正坐在窗前看著言行。
現在已是午後。
蘇然笑嘻嘻地道:“這麽能睡,昨夜幹什麽去了?”
言行隨口說道:“多飲了幾杯。”
蘇然話有所指地道:“我還以為你昨夜也抓鬼去了。”
言行好似聽不懂,道:“鬼?哪來的鬼?”
蘇然道:“大秦來的鬼,灰色的鬼。”
言行道:“那你抓住了他嗎?”
蘇然道:“我又不是抓鬼的天師。”
言行道:“這麽說,那鬼還在外麵飄蕩?那我今夜可要早點睡。”
蘇然笑了笑。
言行問道:“你來找我做什麽?”
蘇然道:“突然想起來昨日沒問你來枕星河做什麽,所以過來問問。”
昨日二人分別時,蘇然本邀請言行去他家中留宿,言行推辭並告訴了蘇然自己住在流金消玉苑。
言行道:“天大地大,人生於世,豈能不四處走走看看。枕星河名揚天下,自然不可錯過。”
蘇然道:“可還滿意?”
言行道:“枕星河孤坐湖心,奪天地之造化。天道手筆,豈止滿意。前夜在醉凡塵聽了一曲,‘一枕星河闊萬裏,一夢南柯越千秋...’在這裏,可謂與天地合一。人世間,又還能去哪再尋一處這樣的地方。”
蘇然望向窗外,視線盡可能的遠,道:“闊也隻是頭上這片天,千秋也不過是一場夢。踩著的這塊地,又能走多遠?”
言行神色一暗,道:“等你縮地術大成,自然可以想走多遠,就走多遠。”
蘇然悵然一笑,道:“星河淩虛想走,沒人能留得住他,可他不還是把自己困在了枕星河,困在了蘇城。”
言行不知該如何答,他們都是被困住的人。
蘇然道:“你說,枷鎖是自己戴上的?還是被人戴上的?”
若是被人戴上的,明明有人可以掙脫,為什麽又不掙脫?
若是自己戴上的,鎖住了身體,為什麽又鎖不住心?
言行沉默了。
這枷鎖是什麽?
是良善,是聲名,是對負罪感的恐懼。
更是那顆道心。
蘇然又道:“聽說行者之心是護衛蒼生,所以行者都是為別人而活嗎?我始終想不明白,究竟是什麽驅使行者不惜性命做下那麽豐功偉績,難道隻是有人代代相傳告訴每一個行者你該護衛蒼生,然後就堅守本心,為自己套上這樣一個枷鎖嗎?”
因為一句話,就甘願付出生命,這讓蘇然感到很荒謬。
他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發現了什麽嗎?
言行道:“不,不是因為告訴他們應該護衛蒼生他們就成了行者。而是因為他們先認同了行者的所作所為和護衛蒼生的大義,願意以生命去維護和承繼行者之名,所以才成了行者。”
先認同,才成為。
行者之名,是無數行者以生命鑄成的名號,也隻有願以生命去維護和捍衛的人才能繼承。
隻有直麵死亡,用生命去貫徹曾經行者們走過的路,方才配稱行者。
蘇然豁然開朗,看向言行的眼睛也流露出敬意。
蘇然道:“你這一路,可也賭上了自己的性命?”
言行道:“遊山玩水為何要賭上性命。”
蘇然笑了笑,話鋒一轉,道:“走,去我家做客。”
出了流金消玉苑,再一路向東蜿蜒而上。
直到前方出現一處山石絕壁,沿著絕壁邊沿小路再向前,又有一石台向外延伸,孤懸於半空。
那石台長寬十丈開外,非是人工雕琢,乃天然而成,鬼斧神工一般。
石台上有幾間居所,還搭有亭台,種有花草。
有細水從絕壁之上涓涓流下。
隻是繞過了一處絕壁,這裏就好像隔絕的世外之地。
還沒走到孤懸的石台,言行已先聽到了鏗鏘有力又帶著淩厲殺氣的琴聲,還看到一個青年淩空踏步,揮劍大開大合,氣勢非凡。
然後,有碰撞爆裂的聲音傳來。
言行知道,那是元氣爆裂的聲音。
是劍氣與琴氣的碰撞之聲。
言行不由心中驚歎,枕星河真是藏龍臥虎。
那青年在空中已看到了蘇然和言行走來,那幾道劍氣揮出後,落到了石台。
亭台上端坐著一個撫琴的女子,也站起身來,兩人一並迎了過去。
蘇然帶著言行走進,先對二人道:“這位是我朋友,言行。”
然後對言行道:“這是我姐姐,蘇嫣。”
言行看向那女子,明眸皓齒,略施粉黛,巧笑嫣然,如畫中來。
言行揖禮道:“蘇小姐。”
蘇嫣微微欠身,含笑點頭。
蘇然又看向那青年道:“這是我師兄,也是表兄,施承風。”
言行抱拳道:“施兄。”
施承風也同樣抱拳,叫了一聲:“言兄。”
施承風一襲白衣畫山水,如披一身水墨。
施承風道:“這位言兄從未見過。”
蘇然很少帶人到這裏,帶來的也都是枕星河的修道者,隻要是枕星河同門,施承風多少都見過幾麵。
蘇然道:“他從言城來。”
施承風和蘇嫣一臉疑惑,從言城來?那蘇然又是怎麽與他認識?
但更重要的,卻不是這個問題。
施承風問道:“言城宗室?”
言行略一猶豫,還是開口道:“是。”
施承風和蘇嫣又有了更多的疑問,而蘇然卻絲毫不感到驚訝,或者說他毫不在意。
施承風終究是沒有再問,但又不知蘇然帶他來這裏是什麽用意。
言行同樣不知道。
蘇然走到了石台的最外沿,言行和施承風走到了他身側。
蘇嫣重新坐下,又開始撫琴。
琴音不再淩厲肅殺,如高山流水,很契合此時此地的心境。
一眼看去,落雁湖在身下,落雁湖外大大小小的村鎮映入眼底。蘇城不止有落雁湖,落雁湖外支湖頗多,在這裏看整個蘇城,水陸相連相生。
這才是最美的風景,人世間的煙火氣,和天地自然相合無間。
一切都在天地間共存,在各自存在的地方相互依存,本不該有爭端,本不該有是非,隻需取之有度。
天清地明。
蘇然道:“你看到了什麽?”
言行道:“井然有序,大道相生。”
蘇然道:“我雖沒有什麽大誌向,也不像行者那麽道心堅定,但我也不想蘇城的天地變得麵目全非。”
他到底想說什麽?警告言行不要給蘇城帶來危險嗎?
蘇然又道:“我曾聽過一個故事,說的是有一個小村子突然來了一個惡霸。他貪得無厭,搶掠村民。本來村民們聯合起來有機會把惡霸趕出村外,但惡霸很聰明,他每次隻搶一家。剛開始時,村民們以為他搶夠了,以後就不會來。所以,村民們怕事的躲了起來,沒有去幫那個被搶的人家。幾次之後,還沒被搶過的人家想要聯合村子的力量一起把惡霸趕出去,但先前被搶過的人家因為記恨而拒絕聯手相幫。直到最後,就連村子裏有打手看家護院的大戶人家也被洗劫一空。”
言行道:“聯手驅趕惡霸,也有可能打不過,反而激怒他引來殺身之禍。”
蘇然道:“隻要惡霸還在,你又怎知他不會哪一天興起殺人。受傷流血,門破屋倒,都是一時的代價。隻要趕跑了惡霸,傷還會好,家也可以重建。舍一時,而取一世,代價慘痛點又何妨。”
言行看向蘇然,心頭一熱。
蘇然又道:“正如曾經的五行始祖,以身殉道換得人世間第一片安寧以生的中原淨土。又如曾經的無數行者,不惜血流成河再換得人世間數百年的生息。可惜,後來惡霸當道。若是有人聯手打惡霸,我雖然出不了多少力,也是願意衝上去的。”
言行心中雖喜,但也暗想,我來的目的有那麽明顯嗎?
蘇然接著道:“不過,在枕星河和蘇城,我說了不算,隻能算上自己一人。”
言行道:“你到底是誰?”
蘇然笑道:“我就是蘇然,不過,有很多人叫我世子,我不喜歡,希望你也不要這麽叫我。”
言行笑道:“你是蘇城的世子,我不是蘇城人,自然不叫你世子。”
蘇然道:“好,正合我意。”
蘇然,正是星河淩虛蘇墨之子。
蘇然拍了拍言行的肩,道:“能不能叫上蘇城全部人,看你自己了。”
兩人的談話,施承風都已聽見,他的麵色看起來很古怪,什麽也沒說。
施承風有意繞開蘇然和言行的談話,道:“蘇師弟,譚師兄約了明晚一起上醉凡塵,你還是不去嗎?”
蘇然神情一明,又一暗,道:“唉,師兄,你明知道問了也白問,吊我胃口幹嘛。”
施承風笑了一聲,道:“還不是想試試你會不會老實。”
蘇然無奈道:“父親也真是,定個那破規矩。”
眼睛滴溜一轉,又道:“師兄,你好像也沒去過醉凡塵吧?”
施承風道:“沒有,不過明晚得去。”
蘇然一聽,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
施承風又道:“以前雖沒去過,但你父親可沒給我定過規矩。”
一盆冷水澆下,蘇然頓時泄了氣,道:“你要有始有終啊師兄,以前不去,以後也不去。”
施承風道:“那不行,已經應承下來了,七子也都一同去。”
蘇然道:“這麽熱鬧?”
施承風道:“譚師兄去給琴兒報喜,我們去撐撐場麵。”
蘇然道:“哦,是要定親了。誒,師兄,你什麽時候提親?”
說著,一臉笑意地看向仍在撫琴的蘇嫣。
施承風輕咳了兩聲,也雙目含情地看向蘇嫣。
然後白了蘇然一眼,向蘇嫣走去。
言行看著石台上的居所,雖坐落在得天獨厚的景致之上,但無論怎麽看都不像城主的住所。
言行問道:“你們就住在這裏嗎?”
蘇然道:“還有一處府邸,不過我們喜歡這裏,平日裏大多都住在這。”
言行道:“星河淩虛也會來?”
蘇然道:“想見他?”
言行搖頭道:“不,還不是時候,見星河淩虛之前,我需要先會另一個人。”
蘇然詫異地看著言行,道:“你倒是有備而來。”
言行道:“我若是莽撞胡來,你敢跟我一起打惡霸嗎?”
蘇然點了點頭,道:“也對。放心吧,今夜他不會來。”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