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帝皇,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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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火焰在金光的壓製下完全熄滅——看來,亞空間當中也並非徹底沒有“時序”的概念。至少,“當下存在”的帝皇,與“尚未降生”的黑暗之王即便算得上是“不同時間點上的同一存在”,在當下這些在潛意識層麵上依然能夠確信“帝皇還隻是帝皇”的觀測者們麵前,祂作為人類之主的側麵,還是要大於萬物毀滅者的側麵的。
在靈基層麵上被侵蝕撕扯得千瘡百孔,在物理層麵上很可能也已經五分熟了的納西爾·阿密特像個斷電了的機器一樣失去了動力,啪嘰一聲摔在地上癱平了。從這個對阿斯塔特或者終結者裝甲來說都輕得不對勁的音效便可知,這人在前不久的這段過程中被消磨得很嚴重。拋開以太構成的形體不談,他能在靈魂的意義上保住命就已經說明帝皇暫且還沒準備拿他打水漂。至於之後的旅程上,大概率是不用指望他的戰鬥力了。
對藤丸立香來說,這些金光完全是警報解除的信號。在短暫鬆了一口氣,安撫好阿密特和洛特之後,她開始盡她所能地給納西爾做一些應急處理,並回收保護對方的靈魂——和迦勒底英靈那種本質上是記錄切片的現界模式不一樣,黃金王座之下這些死去的阿斯塔特可是靈魂本體被送出亞空間來,死了就是結結實實地又死一次的。就算他能以亞空間生物的形勢讀條重生,死亡本身還是會對人類的靈魂造成一定磨損。鑒於大遠征時期的聖血天使五連長本來就沒有多少人性,藤丸立香還是覺得,盡量讓他少死一次是一次吧。
當然,除此之外,麻煩事還不少:藤丸立香還得花時間解讀尼托克麗絲靈核當中保存下來的信息,分辨其中是否存在具備價值的情報;以及,最討厭的一點,她還得花費腦力猜帝皇的心思。
金色大隻佬人前顯聖,但又一句話不說地溜走這種事——即便藤丸立香已經在網道裏或者幻境裏品鑒過了許多次,可她在每一次又見到的時候,還是會感到一陣脫力般的無語。沒辦法,情緒反應不是理性能完全控製的。她當然不可能發自內心地讚同帝皇如此行事,但卻也可悲地,對這種雲山霧罩的謎語人行為脫敏了。
因為“不在命運之內的人才可能跳出命運”的亞空間規則,帝皇確實對藤丸立香這個異世舶來的漂流者有一些格外與眾不同的期望。祂期望這個小姑娘即便為了保持存在而不得不融入宇宙本身,也能夠一直行走在曖昧的邊緣之上,在對“注定的未來”一無所知的前提下將之打破,違逆必將到來的命運,把事情引導去所有的預言者都無法預測、無法解讀,自然也無法設想的某個方向。作為曾經應對過人理燒卻和人理漂白的迦勒底成員,藤丸立香知道自己確實因經曆而在象征意義上具備足夠的分量,也能理解帝皇為了大略地維持她“對未來一無所知”的狀態而不向她傳達自己預見中的所有可能性——但,老是把她蒙在鼓裏,還是太過分了一點吧?
有的時候,藤丸立香確實也很想跳進亞空間,航向星炬,回到王座邊上,用力肘擊一次帝皇那個沒剩下什麽皮肉的骷髏腦殼。她認為,自己確實也有責任提醒對方:首先,她隻是“一定程度上”不在這宇宙的命運之內,因此,也隻是“一定程度上”具備改寫命運的可能性而已;其次,改寫命運的“可能性”終究也隻是一種“可能性”:並不是隻要她做出了行動,命運就一定能被更改;也不是她確實改變了命運,命運就不會自己再改回去——再者說,就算她真的成功讓命運徹底偏離了偏離的軌道,誰又能準確地預測出這種改變到底會帶來好結果還是壞結果呢?
此時此刻,她確實非常想要和帝皇交談。就算黑暗之王的存在太過敏感,他們不能直接地“對答案”,也最好相互檢驗一下所有事情的進程。再至少,一些相對邊緣的問題也應該搞清楚:帝皇是否對這次事故有所預料?現在的狀況是否還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這對帝皇本人的狀態,以及短期內帝國的將來是否會造成可見的影響?接下來的建設計劃是否需要調整?藤丸立香揣了一肚子問題,但帝皇沒有在她麵前多停留一分一毫,隻給補了個金燦燦的加護之後就走了。她姑且隻能說服自己,目前還在光輝複合大神殿裏,有什麽事等打完這場、安定下來之後再細細盤問,也來得及。
這事不能細想。就好比之前,在赫拉要塞的時候——更具體來講,她第一次在現實當中麵對多恩那時候——不行,不能細想。越想越氣。
藤丸立香努力把這些有的沒的趕出自己的腦子,專注回眼前的事情上。對納西爾的應急處理暫且告一段落——很幸運的,另一邊因為帝皇的出現和消失而煩躁地徘徊著的阿密特沒有立刻湊上來,把這人的心髒掏出來吃掉。迦勒底的禦主不得不再一次殺掉自己腦海裏,有關“阿努比斯如果審判死後的星際戰士,那麽被審判者本人被放到天平上去的心髒到底是一顆還是兩顆?”這種毫無意義的進程,轉而準備解析尼托克麗絲的靈核。
這其實挺怪異的,因為當事人沒有受到任何保護的“屍體”,已經在之前的一段混亂裏被不知道屬於黑暗之王還是帝皇的靈能打散成以太粒子、徹底消失了。但還沒等這怪異的感受在藤丸立香心裏完全發酵開來,終於從剛剛的超展開中回過神來的洛特,總算是找回了自己因過度震驚而不慎遺失了幾分鍾的聲帶:
“我不是很確定剛才發生了什麽,我也不會對這種明顯超出我理解範圍的事多嘴。”他很有自知之明地說。
鋼鐵勇士的聲音沙啞,就好像他在之前因震驚而噤聲的那短暫的幾分鍾裏真的是把自己的聲帶拆了出來,擦洗一番,又裝了回去,並且還忘記重新上潤滑那樣:“但我至少能對我可以理解的部分提出建議:咱們把他扔這兒吧。”
“我不會這麽做的。”藤丸立香不假思索,在一心二用的時候,她難免會對相對不太需要精細操作的那邊更加心不在焉一些,“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讚同‘扔下受傷的同伴聽天由命’這種行為。隻要情況還留有一丁點讓我保住隊友的可能,我就不會那麽選。”
“但現在顯然沒有那種可能。在隻有你跟我的情況下,我們確實沒辦法帶著這麽大一坨……”洛特在這個位置上頓了一下,顯然,他原本安排在這裏的詞匯更加不客氣一點,但作為生活在鋼鐵勇士的集體當中,並被迫學會了閱讀氣氛的士兵,他及時地吃掉了那種不客氣的表述,換上了更加中性的字句,“……傷員,行進或者作戰。”
這話落下之後,地麵上的“這麽大一坨傷員”竟然發出了聲音——即便他隻是像個行將就木的破風箱一樣,在呼哧呼哧的海量噪音當中勉強拚湊出了一點能被理解的音節,也成功證明了一個簡單的事實:他還活著。
“理論上,”納西爾很勉強地說,“我讚同那個*高哥特語髒話*叛徒的意見。”
他還想在後麵跟一句“但你從不顧忌我們的理論”,作為對藤丸立香的譏諷。但很可惜,目前在場的人士當中,還有一位因為各種原因而過分敏感了一點的鋼鐵勇士:
“你是不是覺得我聽不懂高哥特語?!”洛特忿忿地用同一個語種發出抗議,“你的口音蠢透了!活像是個一萬年前食古不化的老化石!”
藤丸立香在納西爾漏氣一般的笑聲中歎了口氣。在後者再一次勻出一口能用來說話的空氣之前,她從什麽都沒有的空氣當中直接拉出了一個細長的籠子,鏗地一聲放在了地上:
“如果你們能別在我工作的時候吵鬧地拌嘴,那就幫大忙了。”這句話她是看著洛特說的。倒也不是因為藤丸立香在這件事上對洛特格外有意見,隻是她知道,對油鹽不進的納西爾來講,這種不痛不癢的陰陽怪氣實在是不管用。對付他,無論如何都得祭出一點物理上的辦法來:
迦勒底的禦主對著倒在地上的傷員威脅性地晃了晃自己概念摘出的禮裝,冥府女神埃列什基伽勒用來安置靈魂的槍檻在空氣流動中發出了一點以凡人的耳力幾乎無法捕捉的哀怨嗚嗚聲:“是你自己進去,還是我強行把你塞進去?”
沒見過什麽世麵(迦勒底意義)的洛特大為震撼。
藤丸立香就那麽舉著槍檻,在沉默中與納西爾僵持了幾秒。這中間可能存在一些短暫的眼神交流,不足為外人道——總之,幾秒鍾後,初代撕肉者戰團長敗下陣來。他在呼哧呼哧地發出了一點不滿的模糊聲音之後,便連人帶甲地原地解裂成了一堆細碎的光點,這些光點又仿佛有意識一般,紛紛流進了藤丸立香手中的籠子裏。
沒見過什麽世麵(迦勒底意義)的洛特剛稍微緩過來點,又被眼前新出現的景象搞得再次大為震撼。
就此,他終於意識到,他在之前的問題上所進行的發言又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當然,洛特曾經在恐懼之眼裏見過各路牛鬼蛇神,以及會突破哪怕叛亂阿斯塔特底線的極端操作。這讓他不至於愚蠢地把方才這一番大變活人的景象視作某種神跡,但也確實令他心生很多疑竇。對鋼鐵勇士而言,直接提問當然是不可能的,洛特過去在戰幫中的經曆令他時刻謹記不能冒犯自己的上級。故而,他隻得自己獨自一人在邊上進行頭腦風暴——這也正好,讓藤丸立香得以專心解析故人最後遺留下來的一點碎片。
在經曆了如此種種之後,竟然連正經道別的機會都沒有,實在令人沮喪。藤丸立香雖不免如此唏噓,但眼下裏,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
到了這一步,沒有相關知識的人確實搞不清她在做什麽——不如說,那些具備一定程度靈能素養的人,反倒更看不明白她在幹什麽:藤丸立香在盡量不損害尼托克麗絲靈核結構的前提下,盡可能地淨化掉了其中的奸奇汙染。緊接著,她就把這段她自己也知道並不是完全無害化了的靈基核心數據,直接插入了奧特瑙斯之中——藤丸立香在通過憑依降靈的技術,從字麵意義上“觀看”其中留存的情報。
這是毫無疑問,會被迦勒底中任何一個魔術師(或者不是魔術師)大罵一頓的違規操作,隻可惜現在山中無老虎——剛剛才煌煌燎燃過的那一個也沒有足夠的精氣神來阻止。於是,在一段光怪陸離的神遊體驗之後,自恃帝皇剛剛才在自己身上補充過加護恩典的藤丸立香重新睜開眼睛,歎了口氣:
首先,即便是相當於英靈心髒部位的靈核,其中殘留的數據也相當殘破。能被解讀的部分多是一些不連續的畫麵,並且完全無法判斷先後順序。藤丸立香沒法從這些景象當中逆推出,迦勒底的諸位英靈在陣地陷落後,到底都遭遇了什麽。
值得在意的一個景象是:在尼托克麗絲的記憶裏,水晶魔宮當中確實有一個和藤丸立香長得有點像、但一看就很奸奇的……東西,被女法老認作了禦主,坐鎮後方。
這雖然值得在意,但考慮到隻有一個模糊不清的畫麵,藤丸立香的魔術或者靈能水平也不足以從中解讀出什麽更細致的內容,因此被暫時擱置。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點是,藤丸立香發現,在這個狀態當中,她可以借由尼托克麗絲靈核留下來的權限,在大神殿當中取得一定程度的控製權。
她不知道因為這個多想算不算自作多情——畢竟,在靈基被包括藤丸立香自己在內的多重因素破壞之前,尼托克麗絲什麽話都沒能留下來。但這機能放在眼下,當然是一種相當有力的幫助。迦勒底的禦主也隻能強按下心中的五味雜陳,盡可能在權限失效之前將它利用起來,繼續推進自己的任務:
在這個接近於“奧茲曼狄斯的秘術”的位置上,尼托克麗絲也享有對神殿內部絕大多數區域的監視權,以及可以很方便地前往自己“視線所及之處”的……道路規劃權?藤丸立香非常肯定,這個把神殿內部的道路當做魔方一般肆意拚接的技術必然是來自於奸奇的。這讓她在是否使用這一權限上產生了少許猶豫。但至少,她還是能利用這種權限,直接“看到”,從她所處的位置通往各種重要設施的路線——
——又一陣相當可怖的震顫,從大神殿下層的方向傳來。此種明顯的震顫令洛特表現得相當不安,也不知道他因此而想到了什麽,但重新起身,把存放著納西爾靈魂的槍檻拴在自己腰間的藤丸立香隻是輕舒了一口氣,仿佛胸有成竹一般。
“珀伽索斯和阿庫爾多納剛剛成功破壞了丹德拉之燈。”她轉向惶然的洛特,以沉穩而確信的語調做出陳述,“這樣下來,我們此行的一半目的已經解決了。現在,你跟我隻需要和他們重新匯合,然後一起去往王座廳,和奧茲曼狄斯做個了結就行。”
洛特沒有動,但從他的表情上來看,他恨不得在驚怒之間從原地一蹦三尺高:“說得輕巧!你怎麽知道他們成功了——你又怎麽知道我們該走哪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