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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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的大臣們來的很快, 幾乎是被秦王踹翻的案幾剛重新擺放好,上麵的竹簡也才重新碼好,秦國的大臣們就陸陸續續到齊了。
秦魚看著列隊站好的秦國大臣們, 悄悄咽了口唾沫。這個, 在秦國混朝堂,身板一定要強壯啊,否則,秦王一個詔令召集大臣議事, 人家這邊都快議完了, 你才姍姍來遲,是嫌自己的脖子太硬了,還是嫌自己的官帽太高了?
在秦魚悄悄的打量秦國大臣的時候,殊不知,秦國的大臣們, 也都在用眼角餘光打量這個稚子。
聽說已經六歲了,怎麽瞧著像是三四歲的樣子?難道是虛歲?
雖然眾人打量秦魚的眼神中透露出的信息不同,有的直白友好,有的猜疑謀算,但他們見到秦魚的第一眼,可能接收反饋到的第一個感覺都是一樣的, 那就是:這看著也太小了些。
秦王自是要最後一個出場的, 但他在出場前,特意讓人在議事大殿上, 他的王座左邊下首、台階之上給秦魚安置了一塊小席子,讓他跪坐在那裏等待大臣們集合與他議事。
說的好聽是讓他等人集合, 而且還給了席子, 不讓他站著等, 而是坐著等,但秦魚就是從秦王的眼神中看出了警告和惡意。
切,不就是嚇唬小孩子嘛!
還是精神□□雙重體罰。這要是個真的小孩子,把他單蹦一個人仍在空曠的大殿裏跪坐著不讓起來,還要接受各種胡子大把的或精於計算或擅於殺人的各懷心思的大人的圍觀和指指點點,說不定經此一嚇晚上會做噩夢呢。
但秦魚不是,他自己其實也很好奇這些臣子們都是誰,有沒有在曆史上留下名字的?有沒有他聽過的?
喲,他看到白起了。
今日白起脫掉了麻服布衣,換上了輕甲,腰懸青銅寶劍,頭戴金玉寶冠,一身崢嶸的站在了台階前的第一排右列第一個。
看著就很威風。
秦魚朝白起笑了一下,沒露牙齒的那一種,畢竟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呢,他還是想保存一些顏麵的。
白起朝他輕輕頷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就目不斜視的直視前方,等待秦王上殿。
秦魚找了一會,沒找到蒙驁,心想他可能已經被秦王派去戎狄部落做交易去了,大夫勝也不在,他不會遲到吧?
那邊那個頭戴綸巾身穿衣袍蓄著短須的中年..文士?你可是看我好久了,你眼睛裏的算計都快冒出眼眶了你知道嗎?別以為我是小孩子就感覺不到你對我沒懷好心思啊?殊不知,小孩子原始野性還未退化,誰好誰壞對外界的直覺準著呢。
還有那邊那個滿臉絡腮胡子的魁梧大漢,你一個武將,不跟在武安君的身後,躲在穿長袍的身後做什麽?喲,還衝我笑,雖然你的牙齒還算潔白,但你笑的很嚇人你知不知道?
還有那個穿的花花綠綠的那個,你頭上的發髻是歪的,你是不是楚國人啊?哦,還有一個頭發胡子全白的老爺爺,你都老成這樣了還來上朝,夠敬業啊......
哎?大夫勝來了?還站到了左邊一列,跟白起一排,看來你的地位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高啊。
大夫勝給了秦魚一個安撫的眼神,秦魚也衝他抿嘴一笑,表示接收到他的好意了。
大夫勝是最後一個到場的,他到場之後沒兩息,就有謁者高呼:“大王到。”
眾大臣都安靜下來,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待秦王在王座上坐下。
群臣躬身見禮:“見過大王。”
謁者:“起。”
等眾臣見禮完畢,秦王開口了,他第一句話就是:“寡人欲拜趙魚為櫟陽令,列卿以為如何?”
就像在一群小魚裏扔了一個大鯰魚,堂下頓時轟轟轟的議論起來,所有人都去看坐在席子上的秦魚。
秦魚雖然也被秦王的直接給驚了一下,但這個時候,說什麽都不能怯場的。
他仍舊四平八穩的跪坐在席子上,不過是挺直了腰背,將平放在雙膝上的雙手交疊抬起至胸前,微微欠身,衝眾大臣施施然行了一個禮。
眾大臣似是靜了一下,然後議論的更大聲了。
聲音實在嘈雜,大臣們說的什麽話秦魚一句都沒聽清,也不知道他們是在議論什麽。
但看表情,都很難以置信,似是聽到什麽滑稽之語。
秦魚去看秦王,秦王也在透過冕旒珠簾盯著他看,見秦魚看過來,他麵無表情的轉移了視線。
嘖,還在生氣呢!
秦王投下一個炸彈之後,就不發一言,任由大臣們議論了。似是終究沒有議論出個什麽來,大殿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一個大臣站出來道:“大王,自古以來,從未有為如此稚子授官的先例。”
秦王:“既是先例,就從寡人先吧。”
這個臣子明顯被噎了一下,臉色難看的退回去了。
另一個臣子出列:“大王,凡授官者,必有功爵在身,不知這位..趙魚,有何功勞?授何爵位?”
另一個大臣也出列了,他道:“臣記得,此子父祖秦氏,大王如何稱他為趙?”
大夫勝出列,對眾人道:“是在下的疏忽,未能及時通告諸君。在來櫟陽之前,宗正感念先祖英靈不遠,子孫生活不易,無功者立想尊榮,有功者存於鄉野,是為不敬不孝不恭不謹,便將此子重歸趙氏宗族,是為公子。諸君,稱此子一聲公子魚即可。”
眾大臣嘩然,大夫勝繼續高聲道:“至於公子魚的功勞,諸位,吾聽說在列諸君家中馬背上已經坐上了馬鞍,家中也有子弟出席過公子魚的筵席,難道他的功勞,諸君當真不知嗎?”
有人道:“那年紀也太小了些。既有功勞,大王給些封賞酬勞就是了,何必現在就授官,還是櫟陽令這樣的要職。”
眾位大臣都頗為認同的點頭,的確,櫟陽雖然隻是一個縣,但它的地理位置和政治性質都決定了它不隻是一個尋常的縣,若是以前的櫟陽,大家的視線都放在鹹陽上,櫟陽令做與不做的無所謂,但現在,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它興盛在即,沒見到嬴姓宗室那邊為了做上這個位置,都要打出狗腦子來了嗎?
他們這些大臣可以不與宗室爭鋒,但大王,您也要推出一個像樣的來吧?讓一個小孩子來做櫟陽令,您是不是太兒戲了?您是看不起我們還是覺著秦國沒人才了?
大夫勝見他們的議論都集中在秦魚的年紀上,就上請秦王:“大王,請臣將今年所得之麥列與諸君觀。”
秦王:“善。”
有侍人將秦魚那三畝地的收成一分不少的都抬了上來,在議事的大殿裏占了好大一塊空間。
大夫勝詳細介紹了麥的種植與產量,並表示,若是在場諸君有誰能保證將糧食產量每畝提高二至三成,別說是櫟陽令,就是封侯封君,大王也在所不惜。
眾人先是麵麵相覷了一會,居然有人狐疑:“難道裏麵沒有摻假嗎?”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上到秦王,下到抬麥進來的力士,全都轉頭看向那個說話的人。
他周圍的人也都自動遠離了他。雖然他們心中也有此疑問,但是,你不能當場說出來啊?!
這是哪裏?這是朝議,你這是在質疑大王嗎?
這個人也明白過來,他駭的臉色煞白,全身跟打擺子似的,嘴唇蠕動,卻是話都說不出來了。
大夫勝溫言笑語對此人道:“你是覺著,我秦國之王,是在拿國家大事與一稚子同諸君開玩笑嗎?”
這個人渾身哆嗦了一陣,終究沒有說出辯駁的話來,眼白一番,直挺挺的向後一倒,背過氣去了。
大夫勝輕蔑的看了這人一眼,放眼高聲道:“令者,治理一地也!公子魚雖為稚子,但他能讓田裏的糧食高產,讓百姓們安居,如何不能治理一方土地?拔出年齡不談,公子魚還有何處不妥嗎?”
眾大臣不語。難道年齡不是最大的不妥嗎?他認識秦字嗎?他會寫爰書嗎?他會跟上官對奏嗎?他懂禮儀嗎?櫟陽是樞紐,他能跟南來北往東進西出的各色人等交談嗎?
他不能!
因為他壓根還沒來得及學習,時間是他最大的障礙啊大王!
光會種田是做不了官的!
但秦王卻是不會聽見他們心中所想,他隻道:“拉下去!”他眼神嚴厲的一一掃視全場,問道:“列卿還有何意見?”
眾大臣正努力在想一個能駁斥的理由,然後那個頭發胡子都花白的老臣出列了。他一字一句問道:“臣請大王,既要授官櫟陽令,公子魚所封之爵,大王可定下了?”
秦王笑道:“寡人倒是想封君呢,但你們的公子魚清高的很,覺著封君是累贅,不想要!寡人無法,隻能將櫟陽交給他治理了。”
老臣道:“大王,從未有未封爵便授秩千石之官,公子魚或許謙辭,但大王還需做到有功必賞。請大王為公子魚封爵。”
其他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要不要附和。但他們更想反駁。
他們想反駁,但大夫勝說的好,你要是自認能有比這小兒還要大的功勞,提出來,無論是櫟陽令還是封君,大王都不會吝嗇。
但他們沒有!
在秦國,功勞最大,這是寫在律令裏的,秦魚的功勞沒法抹除,他們就沒有底氣去提出反駁的意見。
眾大臣心中有苦難言,難道,他們秦國,真的要有一個六歲的小縣令了嗎?
不會見笑於六國吧?
還有,這老頭哪裏冒出來的?有誰認識嗎?
秦王道:“既如此,便拜為上卿吧。公子魚,你可接受?”
上卿,在秦國,作為爵位的一種,它既不在二十軍功爵之列,也沒有實際的土地官位,它更像是一種榮譽爵位,表示君王對你的喜歡和青睞。
有很多名人都曾拜為上卿,比如繩池之會結束後大家回到趙國,藺相如功勞最大,就被拜為上卿。蒙驁也被拜為上卿,但他的實際爵位是十一級的右庶長,他的具體職務是領兵作戰的將軍和郎中令。他在戰場上是將軍,在鹹陽城中,就是戍衛宮城的郎中令。因為秦王信任他,給他上卿的榮譽爵位,走在外頭,要比其他爵位相當的人更風光一些。
說白了,其實就是一個貴族榮譽稱號。
秦魚站起身,九十度揖身到地:“多謝大王。”
秦王也不看他,隻問
眾臣麵麵相覷。
秦王見無事可議,就退了。
秦魚站在高台上,看看已經空了的王座,再看看站在
不退也不行啊,他又無人可以說話。
秦王和秦魚一走,白起也轉身離開了,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好似他來就是占個位子似的,也沒人上去跟他攀談拉關係,也都好似沒看到他似的。
大夫勝也想離開,但他被胡子頭發雪白的老大臣叫住了:“大夫勝,公子魚的封爵典禮可有安排?”
大夫勝上前幾步,給老大臣行了一個晚輩禮:“叔公,您腿腳不便,今日怎麽來朝議了?”
老大臣仍舊是慢吞吞一字一句道:“老朽幾十年朝議一次,腿腳還能受的住。大王既然已經答應封公子魚,那麽按照宗室規儀,應該快點準備起來了,大夫勝,你既為宗正丞,受宗令所托總領櫟陽事,你要盡起你的職責來。”
大夫勝笑笑,將老大臣引到一處人少的空曠之處,小聲跟他道:“叔公的擔心小輩知道,隻是叔公這次卻是錯了,非是大王不肯,也不是小輩不盡責,乃是公子魚自己不要的。大王原本想要為公子魚封君,是公子魚一拒再拒,惹的大王不喜。朝議之前,可是生了好大一頓氣呢。”
老大臣皺起了溝壑縱橫的眉頭,不信道:“你不是在哄老朽吧?”
大夫勝卻是笑歎道:“老叔公哎,方才朝議的時候,您都沒瞧大王的臉色嗎?公子魚在王宮受到的是什麽樣的待遇,您作為咱們宗室老臣,小輩可不信您沒聽說過?大王如此喜歡他,卻在朝議上對他不假辭色,您就沒多想?”
老大臣:“朝議肅穆,如何能輕佻嬉笑......”他想到秦王那陰晴不定的性子,自己也有些狐疑了。
“那,公子魚他......”為何會拒絕呢?他這一脈的先祖們,是如何瘋狂的想要得到爵位,他這個活了大把年紀的老頭子,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
怎麽到了他這一輩,終於可以封君了,反倒是拒絕呢?
公子勝笑道:“您問我,我上哪去知道去?要不說是天才呢,老夫若是能有封君的一天,非得喜悅的大興祭祀不可。咱們這位新公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心思當真琢磨,摸不透。”
老大臣卻是擰巴著眉頭,一雙渾濁的眼睛盯著大夫勝不讚同道:“他一個才六歲的稚子,能有什麽心思要你琢磨的?不要拿你在鹹陽的那套去對付一個稚子。”
大夫勝忙討饒道:“好好,是小輩錯了,是小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公子魚隻是率性而為,沒有任何多餘的心思,行了吧?”
老大臣明顯看出他是在敷衍,他對大夫勝冷哼一聲,甩袖罵道:“豎子不可與為!”離開了。
大夫勝:嘖,這老頭,脾氣真怪,你跟秦魚...哦不,趙魚....你跟趙魚那小子不認識吧?怎麽一副聽不得別人說他不好的話的樣子?
您老這是操的哪門子的心哦,當真奇怪。